永安记事
长安一年一度彩灯高结,万人同庆。协同相游,相识相知,却无人知晓他们相爱。直到有一天,市井传说那个知书达理大半辈子的二皇子突然得了癔症似的,宛如发疯般攥住承恩侯府那个小侯爷的手,在最欣赏自己的父皇殿门跪了一整夜。
无人知道究竟因为什么,只知道第二天凌晨天还蒙蒙亮的时候,西边的城门悄悄地开了,一行车马就那样往寥落的西边而去,估摸着是前往战乱的边境。
打更的大哥跟街坊邻居细数着带头骑马的那个人宛如少年将军似的潇洒,一身金贵装扮,带着一杆长枪就这么毫不回头地就走了。隔壁做木匠的,突然一拍脑袋说,嘿,承恩侯府那个小侯爷,不就是以一杆长枪打响了名声吗?众人面面相觑,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却都不敢再多说。
长安花开花落,对于高墙宫闱内,寥寥三年也就如此过了。当初那一夜究竟闹过什么无人真正知晓,只是宫人们都觉得,那个一直温柔知礼笑着的二皇子,变得安静和沉闷起来。总有宫女看到他立在书房的西窗旁,眼睛就那么虚虚地看向遥远的天空。
三年足矣让一颗本该光芒万丈的宝石磨砺出他该有的模样。无论是边境捷报频传,还是坊间盛行的长盛名声,年轻有为的将军,却从未被召回长安领赏。
咻不由得想着,当初娇气到自己稍微用点力亲吻都会含着泪躲避的贵人,在三年的大漠风沙里,究竟能成长成什么样子呢?几万大军的刀剑立于眼前,他又是否会有一瞬的不安。他垂下眼,笔墨氤氲于宣纸,一片落叶从西窗飘落进书房,落在早已凉透的茶水里。只是箱箧内再多一封无法寄出的书信。
大败敌军七日后,一封密信于深夜随着一只训练有素的信鸽送入皇子寝宫。纸上无它,只有五个字。只是当晚宫内烛火彻夜而燃,似有啜泣声久久不息。
那位将军回到长安,距前往驻守边境之日已有十六年之久。新皇已登基两年,大刀阔斧斩断先帝留下的一切党羽,提拔心腹与能人,受到万民推崇。当天一大早,那位名望极高的皇帝便站在城头等待着,怪异地穿着多年前老旧的皇子服制,一张原本以艳丽出名却因年岁打磨的脸似乎现在也少了不少岁月经历过的沉稳,多了些少年意气来。
只是那沉重的木棺抬入城门时,欢呼雀跃期待得以一瞻盛名在外的将军容颜的百姓们逐渐变得鸦雀无声。只有那仿佛变成二皇子的新帝,焦急地走上前,只是一瞬便依付在那口木棺上半晌未动,宫人上前想要劝慰时,却看到他笑着落下泪来。
葬礼用的最高规格的侯爵礼制,除了新帝要求木棺需在新建的观星台上静置一晚,无其他怪异举动。葬礼过后他追加承恩侯府的小侯爷世袭爵位,赐谥号,随后依旧是每日勤政为民,不曾半点懈怠。
新帝登基三十一年驾崩,无甚子嗣,生前拟旨由临安王府四王子继位,并且要求无任何礼葬,只需将曾二皇子府寝宫内挂的那张观星图与他合葬。
至此,新帝后的历史已无太大需要撰写的地方。从前的一切也已无人知晓。仿若大江东去,浪花淘尽,皆随历史长河消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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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二十三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小侯爷拉着身边二皇子的手,扯着他偷溜出去,躺在河边沐浴月光。他指着天上的星星,问咻这是叫什么。咻低低笑了一声,把着露卡的手一颗一颗点着那些微光数了过去。“可我还是记不住啊咻……”露卡苦着一张脸,“明天先生非得考我这,说是排兵布阵总会遇到,我是真没辙了!”
“那我回去画一幅观星图出来偷偷给你送去,你挂在书房后面,老师考你的时候,你就偷偷看,好不好?”咻伸手摸了摸露卡细嫩的脸蛋,得到对方张嘴“嗷呜”一口作势要咬,然后笑着亲了亲对方的嘴唇。
露卡羞得往后躲闪,平日里刀枪剑棍学了那么多应对之策,却从未学过面对喜爱的人的亲吻该露出什么表情。他推开咻的靠近,扭头就跑说着要回去。
第二天那幅观星图果真早早被送到了露卡书房,只是自己根本不会撒谎,偷懒的姿势也太过明显,被老师吹胡子瞪眼打了不少手心,只能哭哭啼啼地派人把图送回去,埋头老老实实背书。这幅画被送了回来之后,咻好奇地打开一看,却发现星宿的下方多了两个笔迹潦草的小人,穿着估计只有他认得出的衣服,还有一个大大的笑脸。
三十一年。他们的秘辛被撞破,当时的振宇帝直接下令露卡连夜发配边疆,不立高功永不得回京。二皇子于宗祠内闭门思过三个月,并且发誓斩断一切联系两人永不相见。咻难得违抗父皇的旨意,他站起来挡在身边已然被杖责的露卡身前,用自己的身份和性命恳求网开一面。
“咻。”那双饱含龙威的眼神睥睨着座下跪拜的所有人,“你以为,你又真正算是什么东西,皇子之位,不也是我给你才给你的。”
咻哑然。
永安三十一年,长安西城口绝别。他们此生不复相见。
永安三十五年,一封密信送入皇子府。上书只余五字。
永安四十五年,承恩侯府小侯爷战死,为稳军心,密而不发。
新岁二年,新皇登基两年,在先帝寝宫发现一个小木箧。内存数份皇子时期与承恩侯府小侯爷来往书信,互赠礼物,以及一张泛黄皱巴巴的小纸条和先帝前面增加和改动的笔迹:
“只愿生生世世,同(两)处看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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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躲避敌军包围,露卡躲在山洞,饿到吃草根,受伤的左臂血流不止,同行的副将曾不解地问他过:“究竟是什么样的终点,值得你这么颠沛流离啊?”露卡只是咧开一个很大的笑容,带着血腥气的脸凑过来,故作神秘地说了两个字:“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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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人空对浮云语,断章飞白笔,渐遥望,八千里,半杯桂酒烟波拟。”
“此生不过,动心情起。”
“两处看繁星。”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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