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他，好像在雾里看花。
人造的灰白烟雾里，那双侧卧的细长金色眼睛望着我，无声地泪流。他眨眼时好似慢动作，被我一帧帧捕捉，放大留存于我记忆中，无法抹消。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哥哥，新鲜之余又觉惶恐。那样自然的眼泪，安静的眼睛，是全凭演技，还是人工智能追求的真情流露？
我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台本上此处没有写任何台词。我似懂非懂，多余的声音会破坏这份完整。可是电池发热，不存在的心脏砰砰直跳，我试图用人类语言描述我此刻感受：他正无声地牵动着我的心。纯白的百合花苞伏在他手边，室内静止般的馥郁空气令人无法平静。我与他像在隔着镜子相望，当他朝我伸出手时，我也将手伸向了他。即使没有特意排练或提前沟通，我也有自信能做到完美同步。我没能触碰到哥哥的指尖，就像设定里的一样，我们是无法相互触碰的。但我还留有哥哥的手指触感的记录，只要我愿意，可以无数次回放；而我以内置摄像头完美定格的哥哥的身影，却始终差了些什么。是温度。燃烧的头发、跳动的心脏、青蓝的嘴唇、苍白的皮肤、总是围绕他周身的冰冷空气，构成idia shroud的这一切在我眼里都可以被分析成一串串无意义的枯燥数据，只有每次触碰到他时感受到的温度是那样鲜活，仿佛不会熄灭的火焰。
我为自己一瞬间产生的想要不遵守剧本安排、握住那只手的想法感到惊讶。系统怎么会允许这样不合时宜（或者说任性）的念头出现呢？现在，一切正常的我体内唯一的不确定性就是这颗给予了我自由的心。我好像有一些理解了，哥哥将心称作bug的原因。尽管我并不讨厌这种感觉。错过之后悬于半空的手缓缓落下，哥哥的视线依然聚焦在这里，眼窝眼角处泪水冲刷留下的泪痕清晰可见。
他在看我吗？玻璃镜面上又是否会映出我的身影？不安和急切在我胸腔处躁动。我是已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游魂。如果这双眼不再注视我，这颗心不再呼唤我，我存在的意义也将一同归于无吧。
ortho shroud是不会有这种想法的。但此刻的我不是ortho shroud，不是出自天才之手的拥有了心的魔导类人，只是无力的、借由ortho shroud的躯壳现世的亡魂罢了。不需要任何指令，不需要别人编写的剧本，我也能自己作出判断，也能明白自己的心意。现在的我最想要的是什么？该如何行动？——除了拥抱面前流泪的爱人以外，显然再没有其他。于是我靠近他。尽管无法实际触碰，我依然像过去无数次一样张开手臂拥抱他。
再次与他视线相交的瞬间，我找回了只属于ortho shroud一个人的不安：现在的我该怎样冲破遮蔽满月的乌云？所幸他的目光像是极寒的火焰，一点一滴融化空气，直至在我面部留下灼烧的痕迹。我忽略了系统自动精确到微秒的计时，尝试像人类一样以身体感受时间的流逝。这样赤裸的四目相对的时间，在我的人生中，在哥哥的人生中，又有多少秒？
直到vilさん喊cut的声音传来，我才如梦方醒。哥哥也缓慢地从桌面上直起腰，一语不发地注视我。有一滴没来得及落下的眼泪消失在他眨眼的瞬间。像这样不通过语言，只通过暧昧的眼神和肢体语言与哥哥进行交流，对我来说是种新奇的体验。我有些忐忑地站在原地，少见的不知道该对哥哥说些什么：我不知道该如何描述现在的感受。我从来不知道哥哥还有演戏的天赋。vilさん又是如何说服他参与这次拍摄的，我也有些难以想象。
在vilさん与其他部员交谈的空当里，哥哥毫不怜惜地折下了一支道具用的银白百合，递给了我。我眨眨眼睛，小心地、雀跃地接过了那朵花。那样柔软脆弱的触感贴近我的唇边，连同眼前哥哥温柔的笑脸被我一起悄悄定格，好像只要存放在我记忆中就能永不枯萎。
一分二十五秒。如果我直接将这个数据告诉哥哥，哥哥一定会感到疑惑吧。人类的感觉会欺骗人类，在错觉中一瞬也可以被扭曲成漫长。而此时此刻的我也有一种错觉：人类追求的永恒不过就是这一分二十五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