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cent Search
    You can send more Emoji when you create an account.
    Sign Up, Sign In

    面壁233

    爱客中心,用爱发电
    想要评论(✪ω✪)

    ☆quiet follow Send AirSkeb request Yell with Emoji 💖 👍 🎉 😍
    POIPOI 74

    面壁233

    ☆quiet follow

    仙侠AU

    #狄白
    dibai
    ##狄白
    ##鬼话

    [名侦探狄仁杰][狄白] 鬼话·血宴记(4)连日来始终专心赶路的白元芳踏上那荒僻院落厅前台阶,一眼扫到角落里有半片深色衣角露于阴影之外,走近看时,原是几把破椅并一张少了两只桌腿的八仙桌堆在一起,他要寻的人正并着一双腿半边肩膀倚在那歪斜的桌面上打着瞌睡。

    纵然早就司空见惯,他也还是忍不住摇了摇头,轻叹出口几团白雾,再看破窗之外那淅淅沥沥的冷雨间已夹杂片片飞白,这才想起眼下距离霜降已过去了多日,转过头,恰好对上墙上那泛黄带焦的半幅挂轴上菩萨一双慈眉善目间那几道被溅上已经不知有几年的褐色痕迹。

    身后隐隐风起,白元芳一手扶剑,回身再伸另一只手到窗前,接下飞向狄仁杰脸侧的几片雪花,掌温之下,顷刻便化作几点水痕被他握在拳中,见桌边人全然不知的熟睡模样,心头积了数月的闷气似雾散风吹般一扫而空,嘴角终于浅浅有些笑意。

    许多年前,比狄仁杰所以为在火场外树下那一面还要更加久远,他二人第一次相见,依稀也是这般情景。

    当时也一样不是晴天,雨不大风不急,野草飘摇间现出一条已经多年失修的石板路,白元芳擎着把花纹褪尽的旧伞在雨中已经行了颇久。

    其实本来并无风雨,这条路看起来也甚是宽阔平坦,他要去往的那座魔窟在常人眼中也还只是隐于山间红墙碧瓦的一座气派庙宇,几通晨钟暮鼓间那蜿蜒迂回的路已行了大半,那一夜间忽然乌云遮月妖气大盛,连白元芳那柄不能出鞘的长剑因本是克邪之物此时被邪气催动,抖动个不停已有几分剑鸣之意。

    他自觉还未至山门便已如此,想来到时应是一场恶战,思索间长剑已从腰间换到了右手,不想未曾行得太远,就见自那妖气涌动的巢穴方向扑来一阵罡风,即便横剑在前也不由被风劲推得连退几步,本以为是惊动了群魔失了先机,谁知风过之后并未等来后招,却是四下一亮接着一道惊雷劈过,就这么下起雨来直淋了他一脸,一愣之下才发现手中长剑归宁,方才还势要冲天的妖气片刻间已经随方才那没头没脑的风一起再无痕迹。

    修行人见惯风雨,脚下那条路露出百多年来不曾有人照拂的本容也唬不了人,多日奔波尽皆白费也不是初回,只是眼下折返下山却比上山还多费颇长一段脚程,而这雨看着一时半刻也没个要停的意思,白元芳举着伞继续行向那万安寺时想,当年负责起名的人怕是没有什么慧根吧。

    清晨踏入寺门时漫天雨意已弱却仍未有尽势,正殿纵然已是塌废过半也还不难想象当年盛景,妖气横行多年以致草木不生,如今被雨好好洗过兴许要不了许多年便会真的只剩颓垣而被荒草吞没,才要慨叹沧海桑田,却在满院湿意中辨出一丝生气。

    循那气息而去,果然见正殿那已经不知空了多久的莲台之下,有人倚着小半颗碎裂的佛头睡得正沉,容色虽坦然,只是屋顶早露天光又逢连日细雨,不时有雨水从那破洞边沿滴落在他面上,再顺脸颊经脖颈滑入衣领,到此时已打湿胸前大半衣襟。

    白元芳见状走到近处,叫了几声不见反应,忍不住伸手戳了戳肩膀也还是没有半分要醒的意思,也只能作罢,只是想着这人最初睡下时屋顶定然还不曾有积水,可这场雨却是从那除魔之刻便开始下了,于是有本事只身入魔窟却无暇挡去这纷纷落雨吗?

    他仰头穿过那空洞望了望浅墨天色,抬手将手中纸伞送去半空,略施法力悬停在那人头顶,正好遮去那点滴不尽的冷雨,待这一切停当便转身离开,心想这地方再多待一刻都觉扰人清梦不过若他日有缘让我瞧瞧这人醒着是什么模样。

    现在想来,若早知日后会有如今这一番展开,也不知当日还能不能走得那般洒脱。

    狄仁杰当日入夜方醒,白元芳正倚在窗边手里抛玩着几枚小石子,因法力之故,荧荧有光,显得那人点漆双目更是璨若寒星,只是此时落在眼里只觉神憎鬼厌,早将石子收在手中,待人站直便皆抛了过去,接二连三皆落在身后墙上噼啪作响弹出好远,偏那人始终不闪不避一张笑脸。

    “多日不见,问候起来不用这么狠吧?”

    “别的也就罢了,居然连这种事你都诓我。”

    当日两人分别,白元芳本以为待这一趟昆仑之行完毕,两人关系自当更进一步,不想昆仑镜下看过那段漫长过往唏嘘间又慢慢演放到分道扬镳之时,这才知道送他去时狄仁杰面色虽柔眼中已尽是诀别之意,待他走远果决之色越发深重,再加背后一轮如血残阳,如此悲凉图景如何让人能信二人再会有期。

    白元芳就是再愚钝也猜到狄仁杰不过借机将他远远支开,之前虽也诧异过到底是何方魔物几次三番力求开启鬼门,只是实力相差悬殊又实在苦无头绪这才搁置一旁,总以为若是真不幸遭遇也不过是二人勉力一战同生共死,却未曾料到这人有此一着,也不知偷偷隐去多少端倪,就只为抛下他只身赴险。

    狄仁杰也不应答,只是弯腰将那些石子一一拾起,几步走到他身前,含笑拉过他右手将它们放入掌中,又圈起他手指连石子一同握住。

    “当时我确实是希望你能一去不回,可如今见你千赶万赶地要来同我一起以命相搏,失望虽有,但总归开心更多。”

    “我活了这许多年,从未这般觉得活着是件如此值得庆幸之事。”

    白元芳才刚想说“既然如此,那你我二人生死皆在一处不好吗”,不料狄仁杰本就未曾松手,此时更是抬起另一手抚住他脸庞,整个人欺近过来,将他抵在窗边,趁他意外的片刻,一双薄唇已轻轻贴在他眉心。两人难得亲近,白元芳软垂双目,正要举手勾向他肩膀,那啄吻却是稍触即离,才要再去循那温存,却听那人喃喃有声:“于是更舍不得让你死了。”

    话音未落,白元芳只觉金光罩顶,整个人又被困在那结界之中,这次比从前严密不少不说,连声带也都一并封住,直气得七窍生烟双眼泛红,右手伸向腰间长剑却被狄仁杰连剑柄一起用力按住,幽夜虽沉,却遮不去他目光灼灼。

    “是我私心。你这柄剑,我只盼它永生永世都拔不出来才好。”

    其后再有万语千言,也都被狄仁杰背影带入门外凄迷夜中随雨打风吹去。





    蜿蜒长路早到尽头,再向前行便是绝壁与被迷雾填满的无底深谷,崖边却有人在狄仁杰走近时深鞠一礼,口中称城主已经恭候多时,似是要引路在前,却是转身一步迈出悬崖被那雾气吞没。

    狄仁杰早觉此人与当时引白元芳入局之人气息相同,已懒得想如此一幕是否也将人瞧得太小,抬步跟上,虽稍有坠落之感,被大雾重重包裹之后未几便已脚踩实地,抬眼就见那管家打扮的男人仍旧半弓着背几步在前如履平川。

    未入城便已经渐渐可闻人声鼎沸好不热闹,走得近了才见偌大一座城寨几条街道纵横其中,酒楼铺面一样不缺,便是真在人世也算富甲一方,当真气派非常,依稀有几分当年长安的影子,比当时欲将白元芳当作阵眼的村子栩栩如生得多。

    他与那褐衣的男人走在街上本来并不起眼,只是所到之处街道两旁各色人等皆停下手中活计,初时还是打量,行不多远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此后投诸于身的便皆是带鄙夷的冷眼,于是不短的一段路走得真好似游街一般,才终于能在那占地广大的古朴宅院里见那始终未曾露过形貌的城主。

    城中人口虽众,那与宫室布局颇为相近的大宅里除却主人之外却见不到半个人影,连那领路人在院门两丈之外都已恭敬停步,仿佛满城上下无一人有资格涉足。

    那着紫黑锦袍男人懒懒坐在那空堂之上,一副等得太久悃恹恹的模样,见狄仁杰走近也只是半张了眼睛,挑起眼角看了他一眼,并未多打起多一分精神。

    “上仙不是才刚觅得了神仙眷侣,不去过那快活日子,怎么还有暇来寻人晦气?”

    “重誓在前,由不得你一再涂炭生灵。更何况由己及人,天下苍生与白元芳又有何异?更有新仇旧恨,一日不除你,狄某一日不得安枕。”

    听到此处,本来昏昏欲睡的那人不由放声大笑。

    “没想到冷面仙君在人间不过几百年竟修出了颗悲悯之心,倒是可惜了那些没赶上你这福泽的枉死鬼们。可就算旧事揭过,你看城中这无数老小,可有一人感念你来匡扶正义?”

    “不妨与你言明。这城中上下万余口没有一个是真的活人,我愿意了给他们一具肉身便活,我不愿意了取其魂灵吞食入腹便灰飞烟灭。你道这些人一定怨声载道慑于淫威敢怒而不敢言?初时或许真是惶惶不可终日,可天长日久,虽最终都是虚无,可于我治下无战祸饥馑之忧颠沛流离之苦,我若开恩甚至还可期长生不老,渐渐便也乐得做个伥鬼。来日若叫我得尽天下,千秋之后你我还真说不定谁是恶人。”

    “所以说,身为蝼蚁,对于头顶上是仙是魔真没你想得那般在意,你又何必放着大好仙君不做,来这里以身卫道?”

    狄仁杰本就无意与他在口舌上一争长短,只沉着一张脸看那不知多少年幽怨之气凝聚之物披着人形颠倒黑白张扬无忌,待他说完才淡淡应了。

    “强势之下,不怪他们一时随波逐流,怨恨我扰乱一池春水也属正常。这世间本就没有度尽天下的无上妙法,身在红尘我能做的也不过是尽力而为。”

    “至于你,此前蛰伏三百余年,近几年复又蠢蠢欲动,明明早就渴战,又何必在这里多费唇舌?”

    那人听到战之一字仿佛很是开心,狭长眼眸中绿光流转,平地生风 ,带起全身衣袍鼓动如波,终于从座榻之上站起身来。

    “是啊,说到底还是凭本事说话。反正这万人之上的升平戏码这些年我也看得腻歪透顶,再不动弹动弹倒叫人误会这连我都要喜欢上做人了。”

    只见他伸出一手,于面前虚空用力一握,四周屋舍便抖如筛糠,须臾便开始变形扭曲塌缩,最终归于尘土,细看时,薄雾之下满城楼宇皆渐渐化为尘烟,那万千居民于这剧变之中早不见影踪,只有无数微小光斑汇聚成团,又被无形双手来回碾压揉搓成一颗浅蓝光珠,落入那城主手中,再被他一口吞下。

    大雾终散,只剩狄仁杰与那身着漆黑战衣的魔物立于旷野之上。



    几番激战,又是两厢僵持。

    高大的黑衣男人将手中那幽怨之气幻化而成的吴钩重新又收入体内,迈步踏过满地血痕走向此刻已说得上是遍体鳞伤的狄仁杰,也不顾长剑直奔面门,伸手握住那片薄刃,转动手腕,再一施力,便听得一声脆响,以气化形的锋刃便碎成道道细碎鳞光一闪即逝,见他左手又现微光,赶在他再次成剑之前便是当胸一掌,十成劲道之下立时便被击入身后几丈外的一块顽石,一口鲜血喷出,一时无有起身之力。

    那人一边缓步向他,一边用手背蹭下脸颊之上之前交手时被喷溅上的血滴,不无得意地伸出舌尖将那道绯痕舔入口中。

    “上仙你话说得是很漂亮,可打起来也未免太不让人尽兴,亏我还以为就算你散去大半修为,总也还有些与生俱来的本事在,着实可惜……”

    “你看这地上这么多血,若不是你那上仙的金体护着,换做当年那个傻里傻气的小神仙,只怕再死十次都不够。所以说,做人到底有什么好?”

    “你说你要尽力而为,为何又不回返天庭?就算请不动天兵天将,总能寻得三五上仙好友助你一臂之力,也不至于眼下孤军奋战,毫无还手之力,难道你真以为两次破我血阵就可以光凭一腔热血得偿所愿?”

    狄仁杰剧痛之下撑起半边身体,抬眼望望头顶青空,不由冷笑出口。

    “践我的誓,保我的人,若说尽力而为,自然是经我自己的手,用我自己的命,哪有假手于人的道理?”

    看他挣扎的男人伸出长臂,一手便扼住他咽喉,举手将人整个提起。

    “哦?今非昔比你凭什么?”

    狄仁杰染血双手握住那铁钳似的手,艰难吐字。

    “如……你所说……凭……一腔热血……”

    “你以为……只有你会……以血结阵吗……”

    那人听到此处眉间一动,手虽未松,双目却不由看向之前被狄仁杰鲜血浸染过的寸寸黄土。

    果不其然,那些凌乱血迹不知几时已经连成片片符文,此刻点点褐迹随狄仁杰意动而复又鲜活,一时间赤红光芒流动又渐渐泛起庄严金光,层层轮转将他二人重重围住,有进无出。

    狄仁杰虽被重力掷在地上,唇边又是一道新血,仍旧仰头对上终于锁紧眉头有意痛下杀手的魔物。

    “你食这世间无数血肉,那便替他们还你一个粉身碎骨。”

    话音一落,已是风云变色。



    待那无数惊雷过去,焦土之上,为催动巨大法阵狄仁杰几近力竭,双眼却紧盯着烟尘之后那模糊人影。

    那魔物全身战衣已无处可寻,褴褛之下伤痕触目惊心,焦黑皮肉下见骨之处缓缓泄出团团黑色怨气,虽无人性却到底有些意气,天雷加身仍是屹立不倒,甚至迈出一步,以那五官皆流出黑血的煞白脸庞对上狄仁杰深沉双目。

    “我都不记得上一次有人伤我至此是什么时候了,做得好。只不过,离让我真的粉身碎骨,还差了那么一点点。上仙,如此功亏一篑,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太想做人而散了太多修为。”

    言语间,半露白骨的手已伸向狄仁杰肩上伤处。

    “上仙血肉定胜得过世人百倍。你既然心有恻隐,那不妨以身代之。”

    话音未落脸上已展现狰狞面容,正要扑身而上,忽觉胸口一痛,拿住狄仁杰的手便再也使不上力气,低头看去,一柄长剑已是透胸半尺,耳中听到身后有人轻轻吐字:“那这一剑,够不够补上那一点点?”

    那魔物也不应答,只是顺势垂下双手,剑锋盈盈而出的青光已沿那创口流入血脉,去向四肢百骸,待那柔润光芒裹遍全身,从双足处便融化一般渐渐化成一滩稠墨般的脓血,虽始终沉默不语,却对着狄仁杰将表情定格成一个讥诮而阴鸷的笑直到最后一刻。

    大事已成,狄仁杰似是反应不及,脸上并未露出分毫喜色,只愣愣看向几步之外仍是执剑而立的白元芳。

    “你……”

    而白元芳之前赶来时血阵已成,天雷滚滚之下不知其中究竟,正担心是否为时已晚,侥幸背后一击得中仍是不敢有半分懈怠,见那魔物终被化去心下稍松,却又见狄仁杰全身浴血,比当初鬼门之前境况好不了几分,忙两步奔至他身边,急于验看他身上伤处,只是还未来得及放开手中剑柄,就被狄仁杰伸手拥住。

    “你怎么这么傻……”

    白元芳在昆仑时因见他心存死志而心急如焚,深恐桃花溪边一别就是永诀,情急之下终于拔剑出鞘,凭御剑之法才赶得急见他一面,只是不想狄仁杰心意已决……心底并非全然不怪他独断专行,可若是二人易地而处却也必是这般行事,倒也释然,只是看他伤口半晌都未见自复几分也不似往日渴睡,便知此一战恐怕几乎耗尽真元,能否恢复如初犹未可知,虽因此心头微苦,可到底来日方长,总有后计,不由眉头轻展。

    “若不傻,又怎能算是成双成对?”

    “你我都以为我拔剑而出恐有大难,如今看来,倒是多亏它才能救……”

    狄仁杰此时虽是揽他入怀,其实随气力不支已是倚在白元芳身上,一面待丹田中元气如丝缓缓回流,一面含笑听他说话,只是没说几句便听他声音低了去,随即连肩膀也阵阵发抖,本以为是不是突然伤怀,才要转头探问,就听见他口中咬牙咯咯声起,随即被他一掌推开,才不至于被他另一手中宝剑捅个对穿。

    狄仁杰按住腹部被长剑刺出的那道浅伤,凄凄望住正双手撑地分外痛苦的白元芳,血迹未干的手掌还未来得及搭上那已沾染他片片血迹的白衣,就亲眼看见那从来清爽的脸上表情逐渐扭曲成方才那魔头临死时那难看至极的笑。



    “你这个意外的表情我很喜欢。”

    白元芳站直了身体,用他从来不曾有过的张狂表情说着从来不会说的话,随手将几乎从不离手的长剑丢去一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一脸不能置信的狄仁杰,双目虽然紧盯不放,开口却是对着这副身体的原主。

    “是,方才你那一剑是补上了他不足的那一点。只可惜,即便如此也只够让我粉身碎骨,却还不够让我彻底地死个干净。不过身体这种东西,失了一个,再寻个新的就是。”

    “左右你挣扎也是无用,不如趁你还未被我吞尽之前仔细看着我是如何把你那一剑好好报答在你那命硬的意中人身上。”

    他这一句正戳中白元芳最痛处,引来自他悄然侵入体内以来最剧烈的反抗,想要走近狄仁杰,脚下却是动弹不了分毫,右手蓄力于掌想要直击脑门,又被左手死死握住被拉回身前。

    “既然你还是不死心,那我定会让你的每一分努力都有百倍回报。”

    “狄仁杰,杀了我……”

    才勉强站起来的狄仁杰周身一震,那张他再熟悉不过的面容在一时熟悉一时陌生的表情变换间艰难吐出他最不想听的话。

    “趁我尚能压制他几分……快动手……”

    “……绝不能……让他再有肉身……”

    此中道理狄仁杰又怎能不懂?即便眼前人是旁人,如今他也不可能全不迟疑,更何况这是白元芳,这是与他朝夕相对,是他拼尽性命也要保全的白元芳。

    “……快……我就要……”

    他心中翻江倒海,那边情势却已经是不能再等,白净脸庞上的诡色笑容终于压过眉间仅存的一缕正气,只在几乎不能辨认的停顿间浮过一个似曾相识的眼神。

    狄仁杰忍痛一声长叹,几步向前,拉住白元芳一条手臂,余力虽不足以再启血阵,掌中鲜血符文却还能再唤数道惊雷。

    既然已是难有生机,那便如你所愿,同在一处。

    头顶风云又变。

    天雷将至,他那只手被白元芳捏在掌中。

    眼前人明明还是往日谈笑间脸带酒窝的青年,泛红眼角也依稀是平时玩闹时赌气时委屈模样。

    可这人脸上笑容与从前一般无二,嘴上却说:“上仙,你慢了。”



    白元芳掌中黑气盈出,裹住他血光正盛的手掌,酸蚀一般洗去那繁密线条。

    一时云又散,风又清。

    被血洗雷击过的土地上升起几道黑气,藤蔓状缠上狄仁杰脖颈手腕腰腹,将他牢牢束在之前还剩有他人形的那方岩石之上。

    狄仁杰似已是浑然无觉,一双眼只盯住眼前白衣青年,看团团黑气将他重重包裹,终于化作周身殷红血色长袍。

    仿佛之前所说还不够诛心,于是还要对他灿然一笑。

    “你的人,不在了。”

    听他用白元芳的脸白元芳的声音如此讲,许是气力早就用尽,此刻连心中因牵念而起的一点坚持也终于为眼前现实湮灭,目光始终未曾稍离的狄仁杰哀极反笑,认命一般地移开视线,空茫地望向无限远处的岿岿青山。

    这一切尽收眼底,“白元芳”脸上笑虽未敛,却也有了一分正色。

    “你心里倒也不用如何恨我,究竟也不过是求生而已。”

    “都说厉鬼皆由怨恨生,可若是厉鬼亦有怨恨,又会生出些什么?”

    他这一句也不曾引回狄仁杰目光,却也见他睫毛轻颤,于是从头说起。

    “你可知那饿鬼道里是什么样子?寸草不生?不毛之地?不,那里哪有什么山河日月,只有数之不尽的厉鬼。在那千万年来只进不出的地方,你猜那些嗜血者要如何维生?”

    “若只是弱肉强食于他们而言虽未尝不是一件乐事,偏偏始终无法忘却,上古之前本不分六道,神鬼人混居于世,各凭本事活命。若说当年鬼众是被群仙合力锁进饿鬼道,那么人呢?凭什么占据这大好世间?”

    “你费尽心机要让我粉身碎骨,焉知我本就是这无尽岁月里无数饿鬼的不平之气所滋生的执念,生就无形,不然又如何能越鬼门而出?”

    说到此处,他上前一步,伸出左手,摊在狄仁杰胸口。

    “别这么期待,我不是要痛下杀手。”

    “这具新躯想如从前一般本需时日,况且你那血阵也着实耗去我太多元气,从头再来虽是不难,只是你倒让我想起一条捷径。我既应了要百倍报偿那夺身一剑,若是让你痛快去了,岂不显得我失信?”

    “人间幽怨魂灵虽然美味,食多了难免有反噬之苦,如是能用你心头热血日日润养,即便来日有吞日之力,有你这一缕仙气护体,也不至让他这副身躯如寻常猛鬼一般青面獠牙。如此,也算你们两个地久天长,不正是两全其美。”

    “只是不知你那上仙金体能不能让你撑到我大开鬼门之时?”

    一番狠话却被他说得温柔,只是听在狄仁杰耳中却犹如钢刀剔骨,长眉紧蹙,往日总如秋水的一双眼此时恨不能喷出火来,虽痛极也还是铿锵吐字。

    “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必叫你悔不曾此时此刻立时杀我。”

    “白元芳”嘴角轻勾,也不急于反驳,只是运指成钩,对准他胸口便要用力刺下,却不知为何气血为之一凝,似被人拉住臂膀一般停在半空之中。

    又再一试,仍是刺之不成。

    待三刺皆失,恼意冲顶,正要用上十成力道,却见狄仁杰对他身后瞳孔一张,想来至多也不过是白元芳于这世间最后一点执念盘旋不去又能奈他何,回身看时,不屑神情才不过上脸七分,那柄已被他弃之不顾的无主长剑却准准刺入他心脏,直至没柄。

    十二分惊讶间,口唇已喷出一口黑血,双手握住剑柄,却发现那剑身竟似与这身体合为一体,倾尽全力除了平添几分痛楚之外竟是拔之不出。

    “竟没有想到你与那宝剑乃是一心同体,虽然占了这肉身,却不知在那长剑之内竟尚存你一丝魂魄。”

    此时他伤口已是血流如注,初时仍是鸦黑如夜,不几时竟重有一丝血色,反观他身上红衣,随他血中黑色渐浅赤色渐重也如褪色一般从衣角处也缓缓露出原本米白的底色来。

    只是那不祥的颜色虽逝,本魂已被吞噬干净复又被祛邪长剑穿透心脏的身体也已经到了极限,狄仁杰只来得及看清他一眼,尚不及交汇个眼神,就见他似已是轻薄如纸,须臾间就飞灰一般被那剑上青辉驱散。

    那魔物虽连失两副身躯,只剩空中若隐若现的一团灰雾,仍在叫嚣:“可是即便如此,又能怎样?你这样无非是把自己搞到神魂俱灭,一样还是杀不掉我!”

    “没有白元芳,还有狄仁杰!”

    本以为力竭的狄仁杰仍在其掌握中,竟不知在几时挣脱束缚,此时看去,周身仙气已不是战时辉煌如金,而似要以血为油燃尽最后一寸生命一般转为熊熊焰色,以致那团雾气在他身边萦绕不停也始终寻不到半丝可供侵入的破绽。

    只见他伸出右手,将白元芳那柄长剑剑身抓在手中,不顾剑锋割破皮肤,用那寸许长的剑尖戳向胸口,不消片刻,方才那魔物口中所提心头热血便尽在掌中,有如岩浆沸腾不休。

    那魔物果然见这极滋养之物便将自身裹挟其上,狄仁杰唇边闪现一丝冷极的笑意,将那血球化做长箭一枚,气化劲弓,长臂一展,箭尖已指向头顶艳阳。

    “你既嫌饿鬼道太冷太暗,那便送你去个至热至明的所在。”

    话音未落,伴随一声绝望尖啸,一箭穿云破空。



    那一箭之后,狄仁杰已是气血两尽,整个人惨白如鬼。

    早就痛到麻木,本以为终于油尽灯枯,呆呆盯了地上染满他鲜血的长剑半晌,却并没有等到一个灰飞烟灭。

    明明好像已经一无所有。

    明明好像已经一切尽失。

    恍惚间,面前又是那一道金光。

    云端那没有起伏的声音一如从前:“怀英上仙舍身取义,得证大道,还请洗去凡尘,归返天庭。”

    只要上前一步。

    就可以再没有痛楚。

    就可以忘记他是如何成为他的死劫。

    虽然眼前这如画江山,如今已再不是红尘,可是这份痛,这份懊悔,这条命,以及两人曾经有过的日日夜夜全都是白元芳这个人在这世间认认真真活过的证据。

    是狄仁杰之所以是狄仁杰不可磨灭的刻印中浓墨重彩的一部分。

    于是怎么能忘?怎么能死?

    他应该带着它们在之后无穷无尽的岁月里走完他要走的路。

    即便,从此以后孤身一人。

    于是朗声对青空。

    “当年重誓,不敢相忘。”

    “世间恶鬼不尽,狄某不返天庭。”



    旷野静寂,无人知晓那金光几时收去,狄仁杰又几时因为不支倒地。

    几时红日躲入云中,几时空中扬起如花雪片。

    几时层层细雪遮去地上一人一剑,几时天与地连成灰白一片。

    大雪无痕,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过,山河与数百年前仍是一般模样。

    本是万径人踪灭,却有白衣人独自立于雪原之上。

    他于那一处隆起处俯下身来,伸手抚去那人面上积雪,再将人抱在怀里。

    莹白雪上,唯一道足迹曲折去向天涯。

    如此。

    地久。天长。





    -fin-





    “你睡着的时候是不是真的没有知觉?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其实一直都听得到我说话?”

    “虽然我到底也没能成仙,但是到头来成了剑灵好像也没太差吧。”

    ……

    “若是嫌我吵,你就快些醒好不好?我一直都想告诉你,那一日溪边的桃花我还没有看够。”
    Tap to full screen .Repost is prohibited
    Let's send reactions!
    Replies from the creator

    related works

    recommended work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