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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壁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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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昊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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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昊欢
    ##千年结

    [西涯侠][昊欢] 千年结(下)那幽主虽目的始终是要对秦欢强人所难,却像是市恩一般将他全须全尾放出寝殿也并未戳穿身份,只是之后通过侍长指派这韩侍官在他每日午后于院中闲坐时须得陪侍在侧。

    秦欢本就假托身份在此,之后又势必将在幽域了却残生,倒也无所谓一众侍官看向他的眼神是否因此带了玩味,心中了然这安排用意一来是借他那不甘不愿的样子解闷下酒,二来是处处添他心堵想他早日就范,本已下定决心做个木人不叫那幽主遂意,可惜既已被其知晓岳昊是他软肋便总难免在被挑动心绪太过时失却上风。



    虽无甚具体差事,两日下来他便已疲于应对那幽主且并未如他所想在言谈中带出有关岳昊一星半点消息,忧心忡忡回返居所终于能得清净却更难心安,正在房中苦思脱身之计却听得屋外有人轻轻叩门。

    之前打过几个照面的仙界侍者双手托着一只木盘,上卧一方黑丝锦盒,见他应门便轻轻一礼,说是幽主体恤他连日辛苦特赐此物聊表心意。

    秦欢闻言面上浅笑便有些敷衍,暗想此时能让他多少疏解愁肠的只有他那几片被强行索去的玉片,可以那假面人无事则必生非的性格就算要还他又怎会假借他人之手,才要接过顺手搁去一旁就听来人不无紧张地补了一句那位贵人叮嘱定要侍官当面拆看。

    他暗自腹诽这幽主看来随行程将尽已不打算给他留甚喘息之机,却也无意令这侍者为难,点点头便用拇指拨开盒上锁扣,谁知翻开盒盖却见其中空无一物只隐隐有一股陌生暖香,疑惑抬头看去,却正对上那侍者一双骤然闪烁妖异紫光的眼睛,他眉头因此一紧却随即全身呆住。

    侍者背过手去关上房门,见他止住了将要后撤的脚步又已出神便挺直肩背不复方才拘谨模样,面上弯起细眉冲两肩正微微抖震的他露出个极和煦的笑容。

    “怎么?我眼睛的颜色很奇怪吗?”

    “你…………怪…………”

    “那你再仔细看看,是不是半点都不稀奇?难道不是所有人都该似我这般吗?”

    言罢他抖抖衣袖又再泄出与盒内相同却更浓郁阵阵香风,那香烟并不飘散而是丝丝缕缕尽向秦欢缠裹而去。

    秦欢的手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一样缓缓抬起,在身前虚握了几握便又软绵绵地垂了回去,此时他眼中那一点总是挥之不去的愁色渐渐散去,凝滞的空洞双瞳中慢慢浮上上了一丝难辨的暗紫,随后他点点头,沉沉吐出一声被拖得很长的“是”。

    ……

    “你是否就是当年元清真人秦朔养子秦欢?”

    “……是。”

    “那邪阵若不将至亲之人血祭不能启动,为何最终他被反噬而死,身为祭品的你却活了下来?”

    “阵法不全……还有苍穹的天神血晶……”

    “哦?怪不得那两件事几乎同时发生还处处瞒得密不透风,原来是怕泄露了这个内情。那你潜伏于此着意接近那幽主又是为了什么?”

    “天神后裔……取血……炼晶……”

    “既然这么少的时间里你一个人要做这么大的事,那不妨……助你一臂之力。”

    ……



    ***



    次日午后。



    幽主仍是在院中坐在伞下阴影中对着晴日中的后院小酌,秦欢也照旧低垂双目无言地站于他身旁五步之内,因他这几日本就是这般故作呆滞的冷淡便也没被察觉出眼神有异。

    许是眼前被风吹得枝条间彼此纠缠的绿柳已看得有些生腻,幽主放下手中已饮得见底的青玉酒盏,见上来给他添酒的秦欢今日从露面起一双眼就只盯住手中酒壶便又起了逗弄的心思。

    “你有没有想过你那心上人其实并没有你以为得那般好,只是你寻他寻得太久花费了太多心力才觉得心里割舍不下?”

    “……酒不多了,下官去换上一壶。”

    不动声色答非所问的秦欢怀捧着那只玉壶缓步退回原位,随意轻施出一礼便转身走向一旁回廊。

    幽主倒也随他借机避开话题,似无事发生一般仍旧坐在原处,对着一成不变的风景心里不知盘算着些什么,不时用伤应是还未好全的左手中指指尖点击着石桌桌面,虽然秦欢一去始终未曾回返,他却是待到杯中酒又将饮尽时才放下玉杯离座起身,站在巨伞阴影的边缘冲着并无人来往的空旷院子于胸前端起两臂来。

    “你再不动手,日头最好的时辰可就要过去了。”

    他话音稍落一丈开外便慢慢现出秦欢此时隐隐带些杀气的身形,一眼便发现那闪烁着紫光的双目,随即在面具后发出一阵嘶哑冷笑。

    “我就说这人若不被逼至绝处不会轻易冒险,还有些时间不该这么沉不住气,原来是被人钻了空子下了幻控之术。本就为了解闷他才能留到现在,既然眼下他成了你的傀儡,那就别减了本事让我少了趣味。”

    话未说完就已见秦欢眉宇之间浮出几分戾气,偏这对自己身手极为自满的面具人还边说边对他扬了扬下巴,于是不待他尾音落地就见秦欢不无阴狠地勾了勾嘴角,之后右手向前一伸于身前虚空中划出一个硕大圆形,他动作划过之处便闪动起丝丝散碎银光,待圆周首尾汇合之时便集成一面明镜斜在半空,正好将两人头顶正烈的日光折射向伞下众人。

    幽主本人似是料中他有此一招般仍旧伫立原处,可他身后几名侍卫少了阴影依傍便被这强光伤到,虽不曾失声发出痛呼却也确实手足失稳让几柄巨伞伞沿之间有了缝隙使一道阳光落在幽主脚边。

    秦欢本以为此计也算给那幽主一个下马威,多少也折他些锐气,却见他回过身去吩咐那几名武士退下疗伤勿再打扰,于是那几柄巨伞便渐渐收拢又随主人沉入树荫之中不知去处,因此失了所有阴影遮盖却并仿佛未受光照半点伤害的幽主更对着他摇了摇头。

    “这一招他之前已是用过了。我已经等得很乏所以不妨再让多你一城,也让我看看你除了控术之外有没有点真本事。”



    自一言激得秦欢于掌中唤出一柄寒光长剑他二人已颇斗了几刻,那幽主于强光之下使不出半点暗影术法又手中全无兵刃招架,而他虽然占尽天时地利却直到招式已经渐渐用老却仍旧未有寸功。

    眼下这一招剑势精绝虚实难料,本是取向对方咽喉,却未到半程就见幽主已勘破种种花招用右手握住剑身,想要转守为攻长剑却抽之不回而那一张无情假面却已随他用力而欺近身前,强行运出十二成气力勉强退出一丈有余,正惊魂稍定要重整旗鼓才发现这一退已将不短一截断剑留在了幽主手中。

    按说到此应已是大势已去,此时秦欢却反客为主地露出讥讽一笑,也不待幽主有何反应便翻转右腕将仅剩尺余的长剑残缺的尖锐断口朝向由外转内,再加左手于柄上施力毫不犹豫刺向自己小腹处的丹田气海。

    他刺得万分果决,却在那尖锋即将触及他衣物那一刻被瞬移到眼前的幽主握住他一双手腕,便是竭尽全力也不能再向前挪动长剑分毫,更不顾他一脸恼羞成怒添上一只左手来取那残剑,谁道当幽主指尖搭上他手背之时,那手中剑却化作一段似是长度无尽的银丝绳索将两人双手紧缚在一处。

    幽主动了动手腕发现挣而不脱便也没再尝试,反而颇赞许地点了点头。

    “缚仙索,手笔不小。”

    他开口时迎着秦欢的冷眼,而话音未落身后一声刀锋划破虚空的嗡鸣便压住了他因讥诮而上挑的尾音。

    那是一把颜色黯淡又仿佛未经磨砺的笨重弯刀,却在半空化作一只凶狠白狼张开血盆大口吐着粗气直扑向他后背。

    幽主站在秦欢身前,仿佛背上并未有那血眼白狼在任性撕扯,直到它重又恢复成并不显眼的一柄弯刀沉重而刺耳地砸落在两人脚边他仍旧一动不动。

    院中一时变得很静,直到一阵风来吹起长长短短缕缕灰白断发。

    随后他身上那件因黑得太过浓重几乎看不清衣褶的外袍便沿方才刀锋划出的交错裂口变成细碎的破布散落而下,余下衣物虽仍能蔽体却也在肩背处留下一道道能窥到肌肤的割痕。

    在那外袍开裂之时他二人周围便伴有丝丝银光浮动,至碎布落尽之时与秦欢方才所用无二的硕大银镜便一面接着一面将他们圈围在中央,于是便有如无数正午烈日同时将光芒照向此时院中唯一天生畏光之人。

    控师在镜阵落成之前便让秦欢合了双目,绕是如此那白光骤起时两眼仍是一片灼痛,虽尚未听闻那幽主遭此光之劫难而发出些难以自已的呻吟,却能从他已变得短促而紊乱的气息以及腕上突然收紧的掌握得知已是离事成不远。

    于是在那幽主身后的银镜缝隙之间又响起一串机簧发动之声。

    只是这一次激射而出的不再是无坚不摧的天狼牙刃,而是一根根尾带长链的飞矢。

    细箭穿空自是比那大巧不工的弯刀声音清冽,可随之而来便是箭镞穿透衣帛刺入皮肉的残忍钝响一声叠过一声。

    不久,又像是过了极久,秦欢随镜阵隐去白光消减而再次睁开双眼,视野中的血红褪去之后,眼前的黑衣人除去那张早就被他厌烦的假面之外哪还有之前那般威严,随后视线越过他那下意识颤抖的肩膀看向从他背后延出数不清的纤长银链。

    之前几乎不可战胜的人,眼下却已成了力竭冲不出蛛网的飞虫。

    何况那些箭矢尖带倒刺内里中空,刺入他身体之后钩住皮肉,鲜血便自然沿那沟槽经长链流向其来处,其中残酷之处哪是那纤柔细丝可比。

    一声呼哨响起,而那缚仙索终于不再将他们两人的双手联系在一处,那些吸血的蛛丝也终于放弃了那从未有过挣扎的猎物。

    之前幽主便是被裹于强光之中全身重心亦不曾偏过半分,此时却因身后所有锐钩一起拔出而不得已向后退了一步,手套的坚硬指尖也因此刮过秦欢手背留下几道浅淡痕迹,随即便像失了依托一般整个人矮了下去,显然已是强弩之末,两腿无力全凭一股意气撑住一边膝盖才不至于瘫坐于地。

    秦欢头一次从俯视的角度看着这个总带着一分桀骜的男人,于身旁张开右手重又握住一把崭新长剑,将剑尖再次指向他此时全无遮挡的脆弱咽喉。

    “眼下究竟是谁自身难保?”



    “那你为何不刺?”

    已是单膝触地需用两手在两旁支撑身体的幽主冲执剑的青年扬起脸,将自己致命之处于宝剑之下更暴露几分,然后仍旧如初见时锐利的眼神从面具那黑洞洞的目孔中毫不退让地将他盯住。

    “事已至此,为何不刺?”

    幽主上一句问出口时秦欢右手便已有用力之意,在抵上皮肤之际硬生生被他自己拉住,到此一句再出就见他手上劲道越发纠结,似一心两用,一半要将幽主性命就此结果,另一半却不忍痛下杀手。

    好一番挣扎之后才终于将剑按下,之前盘踞于眼中的那一丝异色此时亦消失不见,只眼前幽主目光仍旧灼灼。

    “秦欢,若想脱身,方才是你最后的机会。”

    “原来你早就知道……”

    他低头重新打量这已是重伤的男人,镜阵虽撤可头顶红日仍高悬于青空,眼下每一息他的生命都在被那总是寓意生生不息的暖光无声地削减,那些曾属于他身体的一部分甚至因为来不及彻底消融于轻风之中而让他像是整个人蒙上了一层轻烟。

    本是违和至极的场景,却让秦欢不自觉地皱了眉头,伸手扯下自己的外袍扔过去聊胜于无地遮住他发结松散的头顶和伤情未知的肩背,却遮不住他面具之后传来的低笑。

    “你这般心软,早晚要赔上自己一条性命。”

    秦欢心知他说得不错,抛开别的不提,此一回就算他不曾将计就计,控师那一伙事成之后也不会留他活口,眼下他事到临头却挣脱操控更没道理将他放过,于是环顾四周,虽勘不破那群人隐形之术却也猜得出将有何后招,于是再向前一步,回身将全无招架之力的幽主挡在身后。

    “我虽是半刻也不想与你相处,也对你起过杀心,可你到底不该是这样一种死法。”

    话音未落不远处机簧声又起,秦欢将手中青锋一振便迎向那一阵脱弓箭雨。

    取血已毕,这一番便不再是纤巧的长链倒钩镞而是根根皆能穿筋透骨的金钢翠羽矢,于是长剑被他在空中挥出道道弧光,剑锋与箭杆碰撞的铮铮之声不绝于耳,将那些逼近他二人的飞矢一一折斩于半空。

    之前与幽主一战已耗去秦欢大半体力,且控术残毒于体内余威尚存,到第三波箭雨除尽时握剑的手便已因脱力而微微颤抖,无暇拭去额边汗意而第四波又至,更在其中夹杂一支连翎羽亦是纯钢打造箭头如枪尖大小的巨箭。

    他连劈数剑才终于于距幽主面具眉心只寸许处将那支主箭斩做数段落于幽主身前,还未待他稍作喘息,手中长剑剑身便因这几次撞击而崩裂成几段废铁,偏此时身后不远处强韧弓弦又一声抽动,再一枚钢翎箭已射向他背心。

    秦欢此时已无余力再召新剑,便随手丢开手中残柄,虽仍旧拦在看上去仍旧疲弱的幽主之前,却是回转身体尽力撑直背脊直面那支夺命箭。

    或许是毒是累又或许是头顶日光,此时他视觉听力衰减得愈发明显,心中本是暗恨可又觉得至此已耳不聪目不明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也许就是要到这般境地才能在回忆之外再看一眼他思念的人听他唤一声他真正的名字。

    然后便因此在唇角有了些褪不掉的笑意。他才因这一点欣慰轻合上眼帘就觉眼前陡然一暗,同时身上面上都像是被溅上了些冰凉液滴,抬眼定睛望去,竟是那幽主因站在他身前替他挡住那支本应命中他胸口的箭矢而被射穿了右肩。

    雾蓝色的鲜血涌出伤口遍染那铁色箭头又再沾上秦欢的外袍后一滴滴地向下落去,在地上留下点点妖异痕迹,然后又再被日光化为乌有。

    此时已是伤上加伤的幽主也不知哪来的气力,甚至还能用左手扶住已经有些摇摇欲坠的秦欢肩膀。

    “未曾一错到底,其心可嘉,又焉能使君殒命于此?”

    而之后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说得却远没有如此冠冕堂皇。

    “我还偏就不想承你这救命的人情。何况我说过了,你不要想着跑。”

    “哪怕是死,也不行。”

    秦欢也料想不到下一波箭雨随时会来两人仍是命悬一线这站在日光之下的幽主竟还有心情与他胡搅蛮缠,只是那一箭之后再未听闻远处机簧催动,反倒是那几名曾被喝退的侍卫重又携那巨大黑伞从已变长的树荫内浮出身形,一边口呼主上一边将伞盖擎在幽主头顶。

    他还分不出心思去想究竟是否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只是愣愣盯着始终面具覆面的重伤男人,即使被两名侍卫上前扶回石桌旁坐下也还是无法回神,直到听闻那人戳心一言。

    “你那心上人他若真是值得你历险,方才保你一命之人就不该是我。”

    秦欢有些黯然,双眼空茫地看幽主将左手按在右肩之上,伤口上蓝光生而极寒骤起直到那整支箭如花朵一般凋敝皱缩,最后凝做一枚细针被吸引在掌中随后被弃之于地,这才喃喃开口,声音细微到也不知是说与谁听。

    “……是我失约在先,也难怪他不愿见我……”

    可有那么一刻,若这幽主不曾开口,便几乎以为是那人真的来过。



    ***



    秦欢自幽主脱险整个人仍旧失魂落魄,被解了毒治了伤却比身中幻术之时更像是一具偶人般不扯不动,被当做刺客禁足在偏殿中的结界之内也是置若罔闻,进去之后便合目卧在那张石床的软垫之上再不动弹。



    那一晚他醒来时也是这样蜷缩着四肢,只是那时他才稍有动静睡在他身后的岳昊便松了搂住他的手臂揉了揉他的腰侧轻声问他是不是疼。

    他翻过身去,贴住岳昊温热胸膛,摇了摇头说是梦醒而已,然后便再被圈回怀里,耳边听见说夜还长再睡过便都忘了而忍不住暗自苦笑,一边回应说有你我才不舍得忘一边伸手穿过腋下勾抱住他肩膀,两人就这般一动不动地温存片刻,他还是将运起术法的指尖轻轻戳中身边人睡穴。

    见岳昊重又沉沉睡去,秦欢不无不舍地坐起身来,替他将寝衣衣襟合拢系好又将被角掖严才下床去,于在衣架前岳昊衣物中找到那枚出入禁地的门钥玉佩,临行却还是忍不住走回床边将人好好打量了一番才依依不舍迈出门去。

    秦欢曾经以为他来苍穹的这一遭最大关口应该是如何进入那镇邪法阵的核心阵眼,可当他真的站在阵眼之前,那枚据说能生死人肉白骨的天神血晶已是唾手可得,才发现他自己当真错得离谱。

    即便岳昊曾轻描淡写说这法阵因年代久远早已形同虚设无有半点威力,即便他此时已因秦双骤然加重的病情而心急如焚,却仍旧下不去手将它取到手中。

    他算不到,事到临头之时他心里早已半点放不下那守阵之人。

    想通这一点,便也无谓在此地多加耽搁,虽也算无功而返却到底如释重负一般肩头一松,心底盘算回返元清山之前如何与岳昊留书一封既能说明原委又不叫他知道他这一走多半有去无回,回身才一抬眼就见长发未束的岳昊披着外袍双臂抱在胸前倚在一根立柱边静静看他。

    “你怎么……”

    秦欢不知他为何能从本该长达半日的深眠中醒来,也不知他已在那里站了多久,只知喉头一片酸苦。

    “我……”

    “你…………原来是别有用心吗……”

    岳昊身上不动只眉心皱起一道深刻竖纹,看似冷静非常,声音出口却极轻,到句尾时便只剩一个空虚的嘴型,听在秦欢耳中倒像是他心中已经早有论断。

    “最初的目的确实是想要求取阵眼的那一枚血晶,可如今我也是真的想长久地陪着你。若不是我义妹病情突然加重时日无多我不知还有什么法子能救她性命,我也不会有今日之举。”

    他稍加迟疑,还是伸出手去牵住表情不喜不悲的岳昊袖角,忍住心中那一点萧瑟望向那一双此时深潭无波的眼眸。

    “我从来不想让你伤心,可惜到头来终究事与愿违。他日,必详细向你说明原委……”

    然后他松开那一片衣料,咬住嘴唇转身向殿外走去,却在门口处被岳昊叫住。

    “你若就此一去不回,骗与不骗又有什么区别?”

    秦欢焉能不知此时已是进退两难,可实在是无法两全,只能满面焦虑地看岳昊走到自己面前。

    “你那一条命不是早就许了给我,怎能再拿去救别人?”

    “可我……”

    他才开口,就被岳昊拉过右手,将一件坚硬温热之物塞进他手中,低头看去,却是近一拳大小的一大颗血晶,其中盈盈带着水样光泽,而在岳昊身后,那几十枚大小形状不一的血红色晶体仍旧如无事发生一般悬浮在闪耀着金光的法阵之内。

    “你拿它去救你亲人性命。虽然我也不知它能有何奇效,只是到底凝聚无数功力,想来只要她一息尚存,应该能保她无恙。”

    秦欢看向他的眼神满是不解与忐忑:“你把它给了我,那你呢?你怎么办?……同我一起走吧?”

    岳昊冲他露出一个平日里见惯的笑容,将他那只意图推拒的手连同那颗血晶一起握住,更抬起手抚上他那因疑惑而绷紧的脸颊。

    “敢给你这血晶自然也敢向你保证不会因此一事惹出殃及无辜的祸患,只是若你我一同离开那不立时就被人发现是夹带私逃你还怎么救人?我留下也是因为守了这许多年只有我知道怎么从中替你遮掩,不过我竭尽全力至多也只撑得住七天七夜,那之后必然事发。这整件事你欠我一个解释,而我也有许多话要对你讲,若你当真有心,务必速去速回。”

    秦欢点点头,凑过嘴唇,满含眷恋地吻了吻腮边手掌。

    “这事你是为我而做,要杀要剐也该先拿我开刀。你放心,便是刀山火海我也定在期限之内回来。”

    ……

    可惜他料想不到义父秦朔以秦双病情急召他回山不过是急于用他做祭品开那邪阵,就连图谋那血晶也只是妄图将其中神力化为己用。

    本该百死无生的他在机缘巧合之下被岳昊交予他的血晶保住了性命,只是当他自那场漫长的休眠中醒来时距离他匆匆离开苍穹非但过了七日之期,更是已经过去了不止两百个寒暑。

    那之后的百多年里,他无数次地在睡梦中回溯两人分别的场景试图篡改现实中早已被注定的结局,尝试过太多次他甚至已经不用合上双目就能看见岳昊孤寂地站在苍穹峰顶的鹅毛大雪中不无怅然地望向层层叠叠的远山,日以继夜地等着一个信誓旦旦的不归人。

    然后每一次醒来都无限苦痛地发现他仍旧没有岳昊下落的半点消息。

    就好像他所有试图接近的尝试都在将他带离他应去的方向。

    就好像被他无意辜负的人已经连他同这一整个世界一起抛弃了。



    仿佛是为了让他自己提前适应幽域一样,在已经失却方向和时间更听不见外界半点异动的结界之内秦欢从未为自己亮起过任何一点光亮,只一动不动地沉浸在有限的回忆里,几乎没有注意到那无边黑暗几时有了一线缝隙又出现了第二人。

    听见有人走近,正面壁而坐的他睁开眼缓缓回过头去,看清来人并非幽主更非侍卫随从而是只身前来的白虹,起身轻轻施礼,淡淡出声。

    “该启程了吗?那有劳仙尊前来相送。”

    他本是神情木然缓步经过尚且未发一言的白虹,走出不远到底还是停步回身。

    “远行之际,能否请仙尊坦诚相告,当年苍穹峰顶守阵人岳昊如今身在何处?”

    “……他……”

    秦欢并不指望真能听到答案,只是见白虹并不直接拒绝却面露难色犹豫措辞,这些年心头积攒的疑虑便被骤然勾起。

    “他怎么了?”

    “是不是他……早在破阵之时,其实就已不在这世上?”

    他之前两眼枯黯,此时却切切望向白虹,片刻等不到他出口否认,想到自己多年来访遍仙界人间与阴曹皆无所获,也算与其互相佐证,心头有如猛火热油两相煎熬,一时焦苦非常。

    白虹见他此番情痴形状,心中更是不忍,不由长叹一声。

    “……他本就不算是这世间之人,那时只是回去他本来应在的地方。”

    秦欢听在耳中也并不觉得如何安慰,却因他话头想起苍穹值守众人个个来处去处皆可查证,只岳昊一人履历一片空白,无人知晓其出身师承,亦无旧日好友亲朋,确实不算在这世间活过,而像是只存在于苍穹峰顶的一个幻影。

    他曾经以为他错失的是势必波折重重的相守,却原来是早已经不可扭转的别离。

    “……他是阵灵是吗?”

    他想起从前岳昊提起法阵便一脸嫌弃的样子,心中揣摩交托血晶之时他究竟是何心情,又想到时常觉得岳昊仍在近旁其实并不算是错觉,一时五味杂陈也说不清是暖是痛。他有些出神 ,便就没能看见白虹轻缓摇头。

    “其实很久以前被天神封禁于阵中的妖兽就已耗尽精元枯竭而死,那镇邪大阵已成遗迹,破与不破都没什么区别,又怎会有灵?”

    秦欢之前困惑未解,现下更是疑窦丛生,他心头隐约有些预感,才要相问却被白虹伸手制止。

    “他本不是这阳世之人,却偏偏想来这阳世游历见识一番,按说应是全无可能,谁知天长日久竟真被他琢磨出了可行之法。借那传说之地另布阵法,用千年时光修一颗能聚魂的人心,从而为他从自身裂取的魂魄铸一副不会遇光而散的躯壳。所以不是他守阵,而是那阵法在保他在人心未得前肉身不溃。一切本来皆如他所愿,可惜千年期满之际,他却因将那颗尚未修满的人心送了人以至前功尽弃。”

    白虹说穿岳昊身份,见秦欢若有所思表情怆然,只当他因长年未得实情对岳昊心有怨怼,急忙解释。

    “他不是不挂记你,实在是裂魂之术伤及本元极难复原,就算肉身散后苍穹的那一缕魂魄归向本体也堪堪只有从前一半修为,在这次之前甚至根本打不开界门。这些年仙界总有风传你是得益于秦朔那邪阵才能生还,自你陷入昏睡起就有心术不正者在暗处虎视眈眈,他一直想替你除了那些隐患可又已无法在阳世久留,所以才想出种种设计引出那些宵小之辈从而将其一网打尽,之后再假做你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罚入幽域堵住悠悠众口,只要你隐姓埋名即可从此再不受此纷扰……”

    一直寡言的秦欢听到此处终于急急出声将他打断。

    “……九日尚且未满,他…………”

    “依他本来之计,在他回返幽域界门关闭之后才由我来放你出去,你也根本不会知晓他身份……”

    白虹话未说完就见秦欢已等不及他回答岳昊下落化作一只游隼展翅从缝隙处飞出结界之外,于是剩下那一句他这回一折腾怕是又要几百年都出不来了便已经没了听众,徒留他一人对着结界渐渐散去重现明亮本貌的空殿微微一笑。



    此时界门处已不见幽主一行而通路尽头那两扇沉重门扉已接近合拢,低头行礼的侍者只觉自殿外骤起一阵罡风,抬头看时却是一道黑影侧身如叶疾速闪进那几成一线的门缝之内。

    秦欢以隼形冲入幽域,还未看清这界门出入口周围是何环境就被迎面而来的一股劲风吹得向后撞上一片坚硬石壁,被风势顶得片刻才得沿壁面滑落便知无望借化形之便追上岳昊一行,收拢翅膀变回人身两肩便不由开始瑟缩,到此方知何为冷风如刃,以及被日光照拂之地与此处相比又哪有极寒可言。

    他方才被烈风拘于半空,凭那时高度并星星散散的幽幽荧光在大大小小嶙峋尖锐的晶柱之间隐约看出些地势起伏,其间依稀也有些通路,却半点也无有类似岳昊所乘轿辇通过的迹象。

    待他在风中停停走走攀上最近一处山梁,双目也稍稍适应这深沉晦暗,辨出远处那几道山峰所拥之处似是有大簇荧光汇聚,正打算启程一探究竟是否人烟,就见脚下所踏那块大石突然开裂,盈尺的裂缝两边竟各有一排狰狞利齿,骤然闭合这一夹被秦欢避开之后又从那口中探出一条狡猾长舌就势要缠上他脚腕。

    这异兽虽意外敏捷,秦欢应付起来也不算吃力,只是凭手中长剑竟然伤不到它那奇硬外壳,一时实难脱身,再加他急于去寻岳昊,寒风阵阵之下心中渐渐不耐,竟不察身边几块岩石均是其同类,趁他起剑足尖腾起时渐次张开巨口逼他不得不落脚于包围之内,他心底生恨正要痛下狠招就见这一群石兽竟像是被个巨人重重踩碎一般逐个分崩离析,随后就见一道身影落在几步之外。

    光线昏晦,秦欢还来不及确认这一身厚重皮毛之人究竟是不是他心中所想那个,这一停之间,之前曾不胜其扰的那张假面已又闪现在他面前。

    “你怎么会在这里?”

    话音未落时更已将身上毛裘一把扯下围在正悲喜交集的他身上,也不待他回答便伸手握住他手臂。

    秦欢本想去回握臂上此番未曾被手套遮盖的手背,才要出手就觉眼前一花并脚下一虚,再落实处时就又已身在界门之前,那人一手仍执住他小臂,另一手运起一身修为徒劳无功地试图将那紧密合拢的巨门开出一道门缝。

    他丝毫不在乎那巨门在令脚下大地生颤的重击之下并无半分转移,只是不无心痛地按住那只仍旧一下接着一下在门上徒劳拍击的手,然后尝试将那张仍旧覆着假面的脸转向自己。

    之前总做出不可一世模样之人如今凭一副面具已挡不住他的焦躁急切,停下手上动作回过头对上秦欢那尽是渴盼的双目也是一滞,犹豫一刻,终于无奈叹出一口气来。

    “你不该来……”

    秦欢不接他话仍是一双眼目不转睛,探出指尖像是怕会戳碎梦境一般小心翼翼地触上那张假面下缘,再沿其纹路轻轻上滑,然后将掌心贴于其脸颊之处。

    “摘掉它,好不好?”

    幽主闻言沉默了半刻便抬手捉住他手掌,再用带一点蓝光的中指指尖于自己脑门正中处点了一点,始终遮盖在他面上的那一层由无数细丝凝聚的坚硬之物便瞬间解离似风化一般散得干净,露出那瘦削的脸上深刻在秦欢记忆里的五官,只一双眼眸已不若从前黑如曜石而换做两圈妖异冰蓝在这永夜里幽幽有光。

    秦欢本担心他假面之下是否又藏了什么伤处,见面具褪去之时一头灰发已随之变回漆黑颜色,才明白那一副老迈样貌并枯哑嗓音种种都不过是怕被他认出而所做假象。

    分别多年,他不在乎自己赶过多少路又披历多少风霜雨雪,只怕来日再见时因自己不够拼尽全力找寻而让岳昊多受苦楚煎熬,如今终于与岳昊相见,按说该是喜不自禁,只是记忆中不久前还针锋相对过的幽主如今全都换做这一张被他朝思暮想过的面容,又如何能忘此刻他华服之下身上全是因他而受的伤口,便硬生生忍住了想要拥住眼前人的冲动。

    “……你是不是……如今已不愿再与我厮守才不与我相见……”

    岳昊本已挡在他身前不叫他直面这幽域中那无情寒风,见他于肩上几层厚软皮毛之间显得整个人愈发单薄苍白,心中便随之一恸,又见他面上浮起的三分喜色竟未能冲散眉间哀愁,原本想去替他将皮裘衣襟拢紧的手便再添一臂将他痛惜地圈在怀里。

    “我怎会不愿……可我已不能长留阳世……”

    秦欢被他抱住,短暂惊讶之后便两手扶住他腰侧,顺势依偎在他不曾有伤的左肩。

    “我来幽域陪你也是一样。”

    岳昊并不意外他会如此作答,一手爱怜地抚摸他脑后长发,一边不无伤感地凝视着眼前不动如山的界门。

    “从前也并非没有阳世之人明知同化过程不可逆转仍自愿移居于此,只是天长日久,终究还是都厌倦了这不见天日又整日打打杀杀的生活,哪怕灰飞烟灭也要归返于阳光之下……类似的结局我已在身边见过太多次,也许有朝一日你也……”

    秦欢听到此处便明白那一日他故意于光下化去一掌并不仅仅是向暗中窥视的他自曝其短,再加事发之前幽主总对向园中青天白日静静发呆,只觉心中被从未有过的情绪涨满,于是直起腰来拉过岳昊左手对上他双眸。

    “所以才什么都不告诉我?”

    “我总以为只有这样于你才是最佳之选。可当我发现你执意越过界门一切都已无可转圜时才明白这一切或许都只是我的怯懦。”

    至此,秦欢终于在岳昊面上看到一缕久违的笑意。

    “尽管筹码被我堆得极高,可只要这赌局不开盘,纵然赢不了,却也一定不会输。”

    之前所有的孤注一掷便是为了不使岳昊为当时两人仓促分别时来不及解释的种种误解困住,此时见他这般坦诚心境,感慨丛生之际将他那只左手贴上心口。

    “你怎么会输?你其实从来都未曾输过。”

    他另一手抚了抚岳昊眉间稍见舒展的那一道竖纹,又嫌指尖太过僵硬,忍不住凑上前去用轻颤的嘴唇吻了吻那轻轻勾起的嘴角,换得脑后那只手滑过肩头弯起手腕扶住他下颌,将两人声息彻底叠在一处。

    而身后罡风虽烈,其声无从入耳。



    “之前若我已是稳赢,之后就更没有让你亏本的道理。”

    “若说我生于阳世天性趋光,那你可要日日都多对我笑笑。”





    -fin-





    “千年夙愿,一朝落空,不可惜吗?”

    “人生在世,岂能事事尽如人意,再说若要细算,到底是我赚了。”





    “是我比从前貌丑吗?”

    “你几时丑过?”

    “那你总盯着我做什么?”

    “他日我的眼睛也会变成你这般颜色吗?我……想同你一样,但又想不那么一样。”

    “依你那火雷属性,大概多半会是红色吧。”





    那时秦欢才入苍穹,每日不当值时便假称体弱畏寒闭门不出,身化飞虫不远不近地跟着那总是不苟言笑的守阵人,以伺机窥探血晶之秘。

    这一日午后,有仙人五十年轮值期满特来向岳昊辞行,眉间难掩一分卸下苦差的欣喜,口称若他日得闲便来回访苍穹旧友。

    送人走后,岳昊坐于廊下静静看院中纷扬大雪,屋内那只仍旧不良于行的幼年雪豹摇摇晃晃地窜出房来,见它在那绵白雪地跌撞了几步便一把将它捞回怀中,慈爱地用手掌轻抚它弓起的背脊。

    “急什么?等伤好了不会关着你不让你走的。再说你的家人没告诉过你吗?这么些年我哪一回不是尽心招呼?”

    言罢,收拢双臂将下巴埋在那小兽头顶,抬眼穿过重重雪幔望向无边远山,露出一点轻柔笑意。

    “这雪顶上时间过得太慢,倒也多亏你们陪我。”

    秦欢栖于一旁被积雪满覆的松枝之上,不由随那根弯翘而起扫过岳昊手臂又蹭上他脸颊的圆粗长尾心中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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