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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壁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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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染香》后续,方起鹤出没预警

    #狄白
    dibai
    ##狄白
    ##梦非梦

    [名侦探狄仁杰][狄白] 余温 (上)时光流转,转眼三年。

    隔着两人面前各一张案桌并中间不足两丈距离,方起鹤对着狄仁杰那张喜怒不形于色的脸故意笑得很贱。

    “本来想说一句别来无恙,可狄仁杰你看着消瘦了不少。怎么?找人找得很辛苦吗?”

    狄仁杰虽讶异这人当时被白元芳穿胸一剑竟然没死,倒也因此想明白了到了如今这年月怎么还会有人一心要找他们这两个闲云野鹤的麻烦,只是有了那一剑的梁子之后再落到方起鹤手里,怕即便是武功真的快要盖世的白大侠也很是要吃点苦头,而眼下这鸿门宴般的局面八成才仅仅是个开始。

    “用他贴身不离的物件引我来此,就别再兜圈子了。”

    “也好。不过要不是你这般舍不得他遭罪,很多苦他本来是不用受的。”

    方起鹤话说到此故意停了几拍:“方某于心不忍,便替他解脱了。”

    狄仁杰深知白元芳应暂无性命之忧,只是听到那一句到底不能无动于衷,身形未动,目中冷光却着实敛藏不住,正待下文,不想一声风响,眼前一花,一柄长剑剑尖距离咽喉已不过几分,举目看去,终于真的愣住。

    除了眼神陌生冷硬,竟就是他多日来苦寻不着的白元芳。

    他心中早已经将所有最坏的可能都想过了几遍,眼下的这一种并非完全不在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真的事到临头原来是这般难以形容的五味杂陈,只觉得心喉皆是一苦就听见白元芳身后方起鹤轻唤出声。

    “阿九退下,不要吓到客人。”

    “他有杀气。”

    “放心。有你在,他便什么都做不了。”

    被称作阿九的白元芳归剑入鞘,退向一旁,露出方起鹤此时得意非常的脸。



    狄仁杰无计之下不怒反笑,方起鹤将他表情尽收眼中,眉头尽舒,伸手拿起长案上青釉酒壶将一只小盏斟得半满,又从怀中掏出只雪白瓷瓶向盏中滴了几滴,然后便将那酒盏向他一推。

    “你欲寻人,不妨先饮过此杯,你我再加详谈。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若中途反悔,方某虽不才也一定力保你们再会无期。”

    末了,又专门添了一句:“不苦的。”

    方起鹤本以为他不会轻易就范,狄仁杰却已一言不发走上前来,俯身端起那酒盏,也懒得多加端详只望了望对方起鹤多加回护的白元芳,便将那清液泼入口中一饮而尽。

    此药见效颇速,那道凉意才落入腹中,狄仁杰的手指已有软意,以致抓不住那只瓷盏,随手臂一同垂落时被方起鹤示意的白元芳一手接住,另一手虽是扶住他臂膀,却是把他一步一步带向那锦袍男人座旁,最终被那人伸出长臂圈入怀中,纵有层层衣物还是嫌隔不去背后体温,眼中却尽是灰衣剑士看向他漠然却始终戒备的脸。

    方起鹤扶劲力尽失的狄仁杰靠在自己胸前,鼻尖抵住他耳后皮肤,两手自他腋下穿出,虽是抽松他腰间革带也不尽解,接着长指便依次挑开外袍领口并腰腹处两枚衣扣,然后轻巧探入他襟怀,一路去向腰间,拉开中衣系带,再沿衣边向内,摸到贴身内衫小扣,缓缓解开之后又再向上抚动带乱狄仁杰上身衣物才终又回到领口,解去内衫领口最后一枚衣扣。

    此时背后人虽移开少许,可中指勾起的手经过下颌须后的皮肉缓之又缓地滑过肩颈,推开几层衣领,到达肩头却也不过多停留,沿锁骨一线一分一分抚向另外一边才终于停住捏住那单薄肩膀,另有一只手贴在背后顺脊柱寸寸上行,拨开他脑后长发将几层后领握在掌中,向后轻拉,两手再略一施力便终于将狄仁杰上身从层层衣物间剥露出来。

    方起鹤见狄仁杰始终沉默不语随他动作,猜中他几分盘算,也不着急说破,只继续将他两只手臂从团在腰间的衣物中抽出,再伸掌在他肩胛间向前一推,看他失去依靠向前倒去整个人伏于案上,才凑上前去,一手将他长发拨向一旁,好让身上那冰凉锦袍贴满光裸后背,压低了嗓音将一段含湿带热的低语送入耳中。

    “你既然如此大方,我这里便应了你,待事毕后,自会放他离去。”

    “不过,虽然方某所图确实是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当他之面与你行那当年未竟之事,可一场乐事不宜操之过急,自然是要风雅些才好。”

    “听闻名侦探群芳之中最爱桃花,可惜如今花期早过未免寂寥,不如方某赠你一副永不凋残的以添雅趣。”





    **********





    他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不记得很多事,包括自己的名字。

    他为数不多的记忆犹如被人扯碎随意抛散的纸屑,又被狂风从西裹挟到东,再不能拼回从前完整的一张,而在那些残缺不全的画面里总有个男人出现,与他共度不知多少日夜,关系亲密至极,却想不起这人一分面目,苦思冥想脑海仍旧一片空白之际,眉间与心口齐痛,脱口而出了一个人名。

    方起鹤。

    一直站在他近旁的男人听清了他这一声低喃,露出像是欣慰的一丝笑容。

    “你到底还是记得我。”

    他觉得自己也应该笑,眼睛却盯着这人垂在一边的手,心想若真是那般刻骨铭心凭肌肤触感总该想得起一星半点过往,可一时间也没力气伸手去握,艰难挤出一点微薄笑意抬头正对上方起鹤了然双目。

    “事情一一讲给你听容易,可总好不过你自己想起来,反正来日方长,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他想谢这人体贴,还未开口却在听到他因生辰在七月初九而名唤阿九时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听到长脸男人说九是个代表圆满的好数字时又点了一点。



    很多事他都没有记忆,武功却是一点没忘,本来他自己尚未察觉,却在方起鹤对他抛出一柄长剑时稳稳地接在手里,甚至只在眨眼之间执剑舞出个凌厉的剑花复又归回鞘中,这才觉得手中剑确实除他之外绝不可能有第二个主人,他不记得,他的身体记得,他那只经年累月磨得满掌心皆是厚茧的右手记得。

    况且摸着那已经被摩挲得光润非常的剑柄也比空手握在袖中要踏实得多。

    总是一脸莫测高深让他看不出悲喜的方起鹤冲他浅浅一笑,眼角飞扬,仿佛是真的开心。

    “阿九,你果然是我最利的那把锋刃,从来都不会让我失望。”

    他想问,若是如此那是不是现在这样最好,因为有记忆就难免会有顾虑,有顾虑用剑时就会有迟疑,只是话说出口却变成:“那我要杀的,是什么人?”

    方起鹤放开手中正拨弄的花枝,踏过几朵半残牡丹坠下枝条时散落的几片残红,将光洁的右手摊开在他面前。

    “你看我这只手,握得了笔,也下得了毒,却唯独拿不起剑。”

    “那个人当初几乎要了我的命,我自然不会让他好过,如今又害你成了这副模样,于是最后致命的一击我一定要留给你。”

    抚过耳际的风里似乎混杂了些许似曾相识的低语,又好像是连日来始终运作不畅的脑海里不时出现的杂音,无论如何仔细分辨,到最后仍旧都是方起鹤。

    要护他周全,要让他得偿所愿。

    所以他又是点了点头,无声地握住了腰间剑柄。



    多半个月后他终于见到那最终要被他手刃的人。

    他站在堂中柱的阴影里,打量着据说该是不共戴天关系的狄仁杰,虽然连片空缺的记忆里对于仇人并没有留下任何具体的线索,仍旧得承认那张阴鸷全无的脸让他有那么几分意外。

    那一日,虽事事皆在方起鹤掌握,他也并未觉得那一举一动皆受人摆布的狄仁杰完全落于下风。

    他并不知道方起鹤伏在那人耳边都说了些什么,反正种种所为皆不过为摧他心志,折他眉间那一点傲气,要他开口相求丑态百出,可即便为他人秉亵玩之意解去衣衫,打从饮尽那药盏起便除了冷淡之外几乎不曾显露多一分情绪,背后被人细细勾画足有两个时辰也恍若无觉,虽有药性加持却俯在案上分毫不动,若非偶尔眨动双眼,真若一具不能瞑目的尸体。

    方起鹤缓步去后又过了快两刻他才见狄仁杰缓缓直起腰来,用尚不能完全行动自如的手指笨拙地理好衣衫,束好有些松散的长发,若不是他始终冷眼旁观,此时这人眼中几分倦惫倒真像是方才种种折辱不过一场大梦初醒,他自认无有此般城府,至此方信眼前人曾屡次占得方起鹤上风,甚至险些要了他的命去。

    他奉命引狄仁杰去向客房,又盯得他安置停当,正转身要走,却被轻声叫住,回身就见那人五官之间因方起鹤而起的凌厉不知何时已然消失殆尽,眉眼间那一分笑意虽有些许克制忐忑也难掩其中那不知缘由的温和,错愕间脑海中杂声又起,纷乱中尖锐刺痛得令人皱眉,想起方起鹤嘱咐过此人诡计多端最克他这样性情耿直之人如非必要不要与之多言,于是赶忙一步退出门外,伸手将门拉上,将那人复又黯淡下去的面容隔在房中。

    转过身来才又觉得这仿佛又是方才面对他长剑时复又重现一般,他不知那人转瞬即逝的一缕情绪是否就是方起鹤所追求的痛楚,他只知道他不喜欢这人用那郁郁眼光有意无意地从他身上扫过。

    而正如方起鹤所说,这才是这三十天里的第一日。



    依方起鹤的意,他要盯牢狄仁杰。

    每一日在他身后看他自行走去方起鹤那间过分宽敞却莫名并不明亮的画堂,看他饮下那一盏掺药的酒,看他真如一张带温度的丝绢任方起鹤在他背后勾画,再看他在药性消退后理好衣装走回那间要兜来绕去穿过整个院落的客房。

    春花易落,绢绘易损,方起鹤那幅自称花期永继的桃花在接连几日的笔稿完成后自是要施针刺到狄仁杰的背上去,据说应是件痛事,却是近一旬过去也并未听狄仁杰比之前他用笔时多出些声音,甚至在他的印象里,自从那第一杯药下肚,就不记得狄仁杰向方起鹤再开过口。

    那个男人看起来似乎还没有满盘皆输。

    只是每日里那一杯酒,初时施药不过三两滴,如今也已加到快要十滴,之后也还会逐日地加下去,而每多一滴,那双眼中日渐浓重的疲惫之下就多一分恍惚,他虽然不知在软筋散之外到底还有些别的什么,但每日方起鹤去后,那条回程的路,狄仁杰确实是走得越来越慢。

    那幅图刺到半程左右时,狄仁杰开始发起热来。

    一半是因为秋意深重,他这般有内功在身的人尚且不时觉得风凉,更何况狄仁杰身量虽然不矮也不过是单薄书生,有药酒折损在先还要日日袒露上身贴在那张宽大而冰凉的漆案上几个时辰凭堂上秋风将残余体温吹拂而去。

    另一半则是刺入背后的墨料之故。如方起鹤所说,用料金贵远非寻常刺青匠人所用可比,虽是多痛一倍不止,又会引发体热持续不退,也正因如此来日完成时颜色才能更自然鲜活。

    那一日,雨似倾盆,才过午不久画堂里就已经掌起灯来,方起鹤座前更是数盏灯火齐明,只是外面雨大风急连带着灯光也一直摇曳个不停,于是方起鹤停了手中起落的针具,把他唤到案前,要他挡住总是吹歪狄仁杰左肩旁灯盏的西风。

    十几日来他一直都在柱下那攻守皆宜的位置,走到如此近处还是初次,之前也不过是远远看着深褐的色块渐次出现在狄仁杰的背上,像是巨大的凶兽张开的利爪,又像是被火焚后狰狞的疤,到此才知原来是如此栩栩如生的蜿蜒枝条。

    本以为不过是零落几朵碎花将开未开缀在枝头,片刻却见那浅粉近白的颜色层层叠叠真如渐次盛开一般缓缓堆满其中一枝,光影摇摆的明暗之间再看那花心吐露出的点点绯红,很是妖异的艳。

    几重灯火之下,俯在案上的狄仁杰脸上的每一处细节都无所遁形,微垂的眼睛里似有浮云时聚时散,思绪纵然可在千里之外,轻蹙的眉头却不会说谎,痛果然还是痛的,不过是凭一股意气将它们生生咽下喉去,薄唇微张,温热吐息间似不时夹杂着只有他自己一人可知的无声低喃。

    也不知为了什么,看一滴冷汗自狄仁杰额角缓缓滑向眼角时他握紧了手中剑柄,不自觉地放低了视线,却正好看见自己衣袍下摆与那人垂下案沿的左手离得极近,风过时鼓起的褶皱会蹭过他三根手指的关节。

    按说药力不退,狄仁杰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他却见这人耗费了许久时光才终于将食指与中指间的指缝多张开了几不可辨的一丝弧度,然后再花更久的时间等一阵足够大又不会过大的风将那一截衣褶送入那两指之间,纵然侥幸成功,也不过换得片刻停留。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看错,视线挪回那人脸上也并不觉得此时他双眼空茫间还有心力做此等闲事,却又好像在那眉间隐忍的线条中品出了不该有的快慰。

    他知道这是害他失去之前整个人生的仇人,也知道方起鹤的种种所为皆是要让他尝尽苦楚,更知道这人大概很快就会死在他的剑下。

    他知道狄仁杰应该是认错了人,也知道只要退后一寸就可以剥夺掉这卑微到不值一提的安抚。

    将满院玉兰树揪扯不休的风穿堂而过,尖利的呼哨像是带着能在人耳中留下道道血痕的利爪,正好压得住脑海中细细碎碎喋喋不休如饮泣般的阵阵低诉。

    于是他到底没有动。



    距离那幅刺青完成只剩一日时,狄仁杰在药病两重煎熬下早就已经不济的精力终于不能再让他兀自硬撑,虽然仍是勉力维持,却还是在方起鹤眼前现了端倪。

    彼时他仍旧是扶剑站在柱下,画堂虽大,却左右也不过是他们三人,以他的武功,不可能觉察不到其中一人的气息变动。

    更何况方起鹤与狄仁杰近在咫尺,虽然始终专注施针,每当狄仁杰气息变得悠长时,总能引得那双长眼眼光向那张愈见瘦削的脸偏上一偏,想来该是不时就见他眼帘重重垂落,虽是不多时就又竭力睁开,可撑不了几刻便又不自觉合上,如此几次三番,到最后终于耗尽力气,即便背后仍是阵阵绵密痛楚,也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就着这个全无舒适可言的姿势沉沉睡去。

    方起鹤嘴角因此浮起的那一丝意味不明的笑久久不褪,在离去之前俯下身来挑眉对上他的目光,又以指代剑在昏睡的狄仁杰颈间上方迟缓又意有所指地一划,这才直起腰身负手在后含笑而去。

    也许真是疲累已极,药性过去时狄仁杰也仍是未醒,他抱着剑在柱下颇等了一刻,然后便上前了一步,半刻后再前一步,进第三步时已经看得见他背上那几道交错的枝条,因体热而斗艳的花现了又隐隐了又现,就像一春一春又一春的花期过去,始终等不到一个惜花的人。

    其实只要再多几步,便能伸手拉起他褪至腰间的衣衫遮盖住那因为深秋的寒意而渐渐战栗的皮肤。可惜他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串破碎画面。

    他的一双手臂从身后拥抱谁,他的一副嘴唇又眷恋地厮磨过谁的掌纹,又故意揉乱过谁的发尾,又被与谁纠缠不清的长发遮盖过胸腹与大腿。

    而伴随着熟悉的眉间刺痛,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一遍一遍不停重复锦袍男人的姓名。

    方起鹤。

    一声长叹,再回神时,狄仁杰亦如同惊梦似的骤然睁开了眼。

    短暂沉睡所积攒的些微力气远不够填补之前的大量亏虚,连尚未走出堂外的几步落在阿九眼中都是摇摇欲坠,勉强挪到门外,虽已是余晖将尽,到底秋高气爽,见他一手不时按住沿途廊壁,虽然迟缓脚步倒是稳了一些,只当走走停停慢是慢些终究还是能如愿一人走完这一程,谁知折过两处游廊后却在两边皆无倚仗的一段时眼睁睁地看狄仁杰伸出手却触不到墙壁失去重心而倒向一旁,于是他一步向前握住他左臂撑起他半边身体堪堪拦住他坠倒之势。

    狄仁杰转过头,本来失焦的眼睛闪烁起惊喜的光,努力看清身边人后阿九就见那一丝微光有一瞬变得很是岌岌可危,想再要细看却见他已经垂低了眼帘。

    高热的掌心隔着几层衣物小心翼翼地按住他的小臂:“你……不疼吗?”

    怎么可能不疼呢?

    在他不算太多的所有记忆里,从来没有这么疼过。

    可是又好像哪里因此而舒服了一点。

    他将狄仁杰的左臂搭上自己的肩膀,另一只手揽住他的腰。

    “你……太慢了。”

    一线残阳下,彼此搀扶也还是走得蹒跚。

    “也许我是故意的。”

    “……嗯。”

    真也好,假也罢,也许我也不想太快走完。





    *********





    与阿九搀扶着回到客房的狄仁杰在半昏半醒间心头悲喜交加,阿九终于不再仅仅是一个月前方起鹤座下忠心的杀手,而眼下距离刺青完成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到一个整天。

    皮肉之苦以及故意折辱其实都还可忍,只是这些日来他自觉头脑足够清醒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如此下去,恐怕还没等阿九想起自己是白元芳,他自己就会成为第二个阿九,他从来不信方起鹤那句会放白元芳离开的允诺,到时白元芳于方起鹤,无论是彻底失去利用价值还是变成单纯的工具都不是他乐见的结果。

    就在他苦于无计能让白元芳全身而退,阿九腾出一只手推开房门,从未闻过的淡香扑面而来,而在那之后赫然是已经久候的方起鹤。

    悠然饮着茶的男人似乎对于他二人的亲近并不意外,闪动的眸光之中甚至有那么几分正中下怀。

    “事到如今还不死心是么?”

    “可如果不给你留些希望,还怎么看你拼命挣扎?”

    方起鹤开口时狄仁杰就知道那味道必有古怪,只是未及反应,眼前就已经只剩一片昏黑。

    伤痕累累的白元芳就在他眼前,两人之间却隔着一层薄薄的坚冰,无论多少体温也都不见消融分毫,相对而不能言,可望而不可及。

    然后狄仁杰从这长且无望的梦中惊醒,被自己扯得散乱的衣衫露出满是冷汗的胸膛,遍体生寒,仿佛方才真的是卧冰而眠,窗外像是被什么罩住了,透不进什么光,分不清过去了多少时间,更不知如今是深夜还是个阴云密布的白日,仅凭着角落里唯一的一盏油灯艰难辨认出仍旧是身在画堂,只是少了那张长案,依稀能看见白元芳木雕似的站在柱下的轮廓。

    一时竟分不清方才那一段彼此扶持着走过的路究竟是不是他所思化梦,又或者这漫长的一个月本就是诡梦一场。

    此时自他身后的暗处伸出一只有力的手,按住他的肩膀,轻松将想要站起来的他压回原处。

    方起鹤的声音带着冷笑贴在他的耳边。

    “别急。该来的,都会来。”



    阿九本以为自己应该是扶着那不知还有几分知觉的狄仁杰走到他房门外,伸手推门却发现自己仍旧是在画堂柱下,虽掌中臂上都似那人体温尚存,意外之下也只能当是自己一场遐思绮梦。

    只是纳闷凭自己武功竟然没有发觉堂上几时变得如此昏暗,看到孤灯难继的那一点些微光亮下有烟尘流散的阴影,这才发现既暖又甜的味道其实早就将他包裹,只是对那香气太习以为常才在浓厚至此时方勉强发觉,想来想去却也都想不起究竟是几时闻过这温床一般让人混沌的味道。

    于是很快对周遭的一切都渐渐丧失了感知,身后的立柱,稍远处沉睡的男人,那微末的灯光,最后是整个说不清是空旷还是拥挤的画堂。

    除去自己之外的所有都归为无垠的浓黑时起了风,不急,也不冷,抚过耳际时像是谁挑逗的指尖,然后似乎就下起雪来,点点凉意轻吻似地蹭过鼻尖脸颊,忍不住伸手向虚空中一握,摊开看时,却是几瓣浅嫩桃花。

    再抬头就不知怎么有了光亮,有了屋舍,有了家具摆设,有了侧伏在床榻之上酣眠不醒的人。

    一床锦被只覆到腰际,其余本来都被长发遮掩,只是被顽劣轻风将大半头发吹得滑落肩头又再拨下床沿,露出背上花期正盛的交错桃枝。

    他不知几时已经站在了床边,掌中花瓣早就随风而去,只剩心中一片温软,忍不住半翻手腕,探出手去又怕扰人清梦,只敢用中指指背轻轻触向那随气息起伏的柔韧枝条,却不想才要碰到却是一阵疾风扑面,再看时哪还有什么眼前人,不过团团落英与旋风纠缠不清。

    除他之外种种皆被那狂风吹散,露出花海一般无尽桃林,哪一棵看在眼里都像方才他触手可及的那一枝,可走得近了再艳再美再情态妖娆也都不是他要找的绝无仅有的那一棵。

    也不知哪来的执念就是深信这林中有他的专属,大风已住,横冲直撞下早已不辨南北西东,正百般焦急下却忽然听得林中有微弱人声似有似无。

    那声似游丝,本就听不清到底唤着些什么,却还分得清并不是在叫他阿九,一断一续间竟是怅然若失。

    “……,你到底在哪儿?”

    一句苦叹脱口而出,唯名字一处明明就在嘴边,却是嘴唇几次张合也都叫不出一声那在脑海里密密麻麻的方起鹤。

    于是再抬眼看时,漫天漫地的桃花便皆化成狭长眼眸,亿万眼目中寒光如刃,风再起时便是千针万锥直入胸口,一波未尽而一波又至,无穷无尽,直到他不自觉的痛呼中只剩下紫袍男子的姓名。

    此时突然眼前一片白亮,接着一声炸雷轰响,这才终于看清虽是情景一换再换,他始终未曾出过画堂,未曾离过柱下一步。

    方起鹤正站在平日座处,弯腰在狄仁杰耳边说了些什么,便冲他直起了腰。

    “阿九,你是我的什么人?”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你从不使剑,因为我就是你的剑。”

    他记得方起鹤说过的话,记得他要报的仇。

    他站起身,一步一步向他二人的方向走去。



    狄仁杰不是没有看到白元芳按住胸口在柱下缩成一团,只是同在那已经没顶的香气的浊流里,他也一样自顾不暇。

    久违的气味,和当初一样让人一阵一阵地泛着恶心,真恨不能把那味道触过的皮肤都一寸一寸地撕了去,昏睡后酸软的身体上温度虽然退了些,仍旧觉得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在向体内灌着寒意,再加药力催发,那真是连血管里最后的一点暖都抽了去,汇至下腹变成要将人灼成飞灰的滚烫。

    他听得见白元芳渐渐泄出的呻吟,也听得见自己愈来愈难自抑的喘息,更听得见方起鹤那蝮蛇吐信一样的低语。

    “这香什么效果你见识过了,你倒是总念着他,可你看他此刻又在念着谁呢?”

    “这些时日以来你受的苦他全都看在眼里,可有记起你狄仁杰跟他半点情分?”

    “他已负你在先,你又何必再一个人苦熬呢?”

    “全都忘了,不好吗?”

    狄仁杰身体似被重枷铁锁重重缚在冰与火之上,连日来日渐昏钝麻木的脑海中总叫嚣着让他前尘皆忘的杂音此时和方起鹤的声音叠在一处,反倒换来他嘴角一丝冷笑,心说多年相处,他什么性格难道还要你来教我,不去恨你这始作俑者,不去怪自己护他不周,倒要怪他其心不坚吗。

    只是心志虽不曾折,眼前厅堂却是一点一点变了颜色。

    刚过午的日光一丝一缕地照亮出宽阔的街,谈笑声和叫卖声混在一起,这一步是糕饼的桂花甜香,下一步是才出锅的糖炒栗子,怎么等到第五步时赶上了正出笼的肉包却还不见那白衣的剑客急匆匆地赶来拉住他的衣袖。

    他没有等到白元芳挑着眉说要和他联手,却在闪电与惊雷之后看见阿九执剑站在几步之外。

    他听见他说:“我就是你的剑。”

    和再见的那一日一样,长剑的剑尖直指他的咽喉。

    又和那一日不太一样,这一回他的手在抖。

    方起鹤俯下身,将他松散的领口彻底分到两边,又伸手将阿九的剑尖挪到狄仁杰的心口。

    “我说过,最后的致命一剑一定要留给你。”

    “……你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

    话虽如此讲,只要一分力就能夺去狄仁杰性命的那一剑阿九却始终没有刺下去。

    伴着再一道白光,照亮他胸口被划出的一道又一道凌乱的浅伤,最初的那一处渗出血来,滑过皮肤滴落在那轻薄又锋锐的剑尖之上,这一颤之下竟让阿九悚然一惊从而长剑脱手,甩落在旁边地上发出一阵嗡鸣,正好与那落雷并在一处,越发振聋发聩。

    狄仁杰见他一脸迷茫懊恼的神情与麻木夹杂交替不定,眉间痛色渐重,早已不忍,一声小白才要开口,却又被方起鹤抢在前面。

    “你本就是我方起鹤的剑,用手又有何不可?”

    “阿九,了结了他。”

    那一声召唤仿佛魔字一般,之前还千头万绪无从理清的阿九眼神立时便变得愣直,像是被那声音所化无形丝线牵扯一般僵硬地迈到狄仁杰面前,伸出右手扼住他的咽喉,再一点点慢慢收紧。

    脸颊渐红的狄仁杰右手握住他手腕,凭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然站了起来。

    四目相对间,仿佛又回到多年之前。

    彼时两人虽皆有情意却还未正式换过生死约,那一日他正理着藏书琢磨着能不能卖掉贴补一下半年没开张的事务所也给能吃的白少侠多换几斤肉,可巧白元芳不知听信了谁瞎编的闲话以为他生了去意,莽莽撞撞闯进书房将他堵在墙角,张了半天嘴才结结巴巴地说要他的人。

    那时两人也是近得几乎气息相闻,以他秉性本要逗上几番才能正经说事,只是到底见不得白元芳眉间含悲带苦,一时嫌言语都太轻浮单薄,于是伸手抚他脸颊,再凑近去啄吻那抿成一线的嘴唇。

    如今眼前是全然想不起他是何人还供他人驱使来索他性命的阿九,可既然是阿九,怎么大功即将告成之际,看着却那么难过?

    于是多年积习难改,一边用颤巍巍的右手去抚他面庞,一边顶着那只仍在施力的手艰难地去触他那双久违的唇。

    狄仁杰的动作对于阿九来说慢得很,轻易就被他将右手捏在掌中,只是见那人面容试图向自己缓缓靠近,手上劲道虽不曾松,却不知怎么竟下意识主动迎上,唇尖贴上他的唇角。

    皮肤相接的那一刻,他合上了眼睛,也不自觉地将右手挪到脑后由握转托,心里只觉自己其实已经想亲他想了很久,久到想不起来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仿佛一切本来就是自然而然,凭也不知是哪来的自信笃定那双唇就不该也不可能吻除他之外的别的人。

    自拔剑起他就觉得全身没有一处对劲,行止之间如肩负千钧比从前艰辛费力百倍,仿佛每一条经络每一分血肉都在拒绝为他所用,更不用说狄仁杰见血之刻那一阵剜心蚀骨的痛,经久不散,远非之前可比,此时如释重负不说,竟也一时忘却痛为何物,只专心沉溺其中。

    两厢痴迷间,他摩挲狄仁杰右手的手指触到了那几乎占据了整个手掌的巨大伤疤,于是脑中似有电光闪过牵引出此前从未见过的散碎记忆。

    他捧着谁右手掌心用他撕碎衣角包扎的伤口,恨不能以身代之,于是心如刀绞地允诺,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以后再不让你受这般苦楚。

    这一点触动让头脑中有什么开始蠢蠢欲动,而因他这一愣狄仁杰脱口而出的一声小白更是像触动了哪一处禁忌的开关,之前那些缺损而始终追索不出任何细枝末节的记忆如被禁制已久的野马群瞬间脱缰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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