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侦探狄仁杰][狄白] 且喜青山依旧住（3）柳树精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日光正盛，风似有似无，万千柳枝水草般飘摇的树影落得他满身满脸。

他在树下枕着自己的树根本来睡得很沉，抖了抖腿睁开眼睛的一瞬间脑海里是一片空白，心情澄澈而愉悦轻松，除了好像刚做了特别意气风发的梦之外，别的什么事也都想不起来。

伸了个懒腰，他从树下坐起身来，正要伸手捂住因为哈欠而大张的嘴，可手才刚到眼前，他倒整个人像是被雷劈过一样地呆住了。

只见他那右手的手指上缠着几根长发。

竭力也都忍不住已经开始抽动的嘴角，他把那几根头发解了下来，捏住两边发梢仔细地比量了一下长度色泽粗细软硬，心怀侥幸地很是磨叽了半天也还是只能很不情愿地承认果然不是他自己的。

晃神间依稀记得自己趴在个带着些酒味的肩膀上，而那个已经支离破碎的梦境里似乎有片波澜壮阔的海，更要命的是，那里面有条哪吒三太子的混天绫，只是他已经不想去回忆手感是否丝滑而自己又有没有撒欢一般在海水里扑腾得很是尽兴。

想到自己距离能在不省人事状态下还能自行移回山顶大概还差可能不止两千年的道行，于是到底还是不自觉深深叹出一口气来。

再钝也是成精的灵木又能真的能笨到哪儿去，心里知道比邻而居这些年其实打从一开始就算欠被他绰号不断的那位天大的人情，毕竟凭大魔王的本事让方圆百里全无妖物应该也不是难事，倒是放任他这棵柳树在这难得的风水宝地成了精，虽然他觉得自己这样不成气候的小精怪估计也不会被真的放在眼里，可是战战兢兢谨小慎微这些年胆怯固然是主因，却多少也是觉得本来就还不上那就别再多欠下点什么了，谁承想这转眼又多了个救命的恩情，就算他真能豁的出去觉得虱子多了不痒，可从头到尾他可连句谢都还没说过呢，结果现在不光没说，还……

心口发闷地一低头，只方才这一愣的工夫手指一松发丝早就已经被风带走不知去向，头越垂越低的柳树精只恨恨埋怨这风干嘛不再大一点儿，最好是大到能把他真身整个连根拔起，随便落在个什么越远越好的地方，哪怕是给人砍了削了拿去做了门槛千踏万踩的都好过在这个山头上洋相一出接着一出。



虽然精怪生涯一时间仿佛只有一片惨淡，可身为树木总是天性向光，柳树精伸出两只手掌，抵住自己因为抿嘴而鼓起的脸颊很是用力地揉了起来，心想着虽然多年前留下的第一印象肯定好不到哪儿去，之后的第二三四五六估计也都不是太正面，但是谁能断定后面七八九十以及十一就不能扭转乾坤呢，再说这至少还有千多年的邻居要做，哪怕到一百都不成，那也要等背字儿走满了一千再低头认命不迟。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的几十年太过用心地回避这位大妖，以至于现在他想主动去打个招呼却偏偏见不到面。

山顶统共也没多大地界，虽然他给自己动员了半天也算难得的气势满满，也不过就是终于迈出了靠近那座破庙的步子，可毕竟这么多年就从来没见大魔星有过笑模样出门，于是在不知道究竟睡没睡醒的前提下始终还是不敢上去拍门，只是他在门口一边搓着手一边兜来又兜去，兜到这日头说话就要开始西偏了也都没见到那个总是懒洋洋一分力气都不想多用的身影推开那扇这么多年门缝都快比门板宽门轴却居然还健在的门。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撑住腰杆的气势很快泄得不足方才的三成，心底的那些不甘倒是愈演愈烈而膨胀得快要顶住喉咙，于是他蹲在门边那高度兴许都还不到他大腿说是墙都有点勉强的院墙边一边探头探脑向院内张望一边委屈巴巴地用手指抠着那爬满青苔手感其实有点恶心的墙砖缝隙。

他手上动作其实没有什么动静，心里没着没落地就不自觉念念叨叨个没完，想着这些年这大爷一直昼伏夜出的怕不是个大蝙蝠精吧，听说破庙荒宅是挺容易出这种大妖蛾子，可是真要是如此那眼神怕是应该比瞎也好不到哪儿去，断不能跟这位一样打架仿佛都不用出手光瞪个眼睛都能让道行不咋地的抱头鼠窜，况且那作息对于蝙蝠来说仿佛也是太早了点，于是山上这位大神究竟是个什么来头啊……

“你这愁眉苦脸的是消化不良吗？”

“捣什么乱，我这是等人！”

“等得这么闹心那不如不等了吧？”

“我等我的，关你什么事？……要平常这点钟早出来满世界闲晃了，这时候还不见人不知道是不是被那鬼道士伤到了？”

“没事，就是喝多了而已啊。不过除了吃还能有心思惦记别人，你倒是没有看上去那么没心没肺呀。”

“怎么说话呢？你才没……”

旁边这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声音接话茬儿接得让他好不心烦，本来专心致志地琢磨那破屋里隐约望见的衣角可是好半天没动过了这下子也不太能集中注意力，于是不耐烦地转头要撵人走的时候反应过来这山头上除了他自己就是见首不见尾的那个谁了，心里默默叹息了一波出师不利就果不其然对上大魔星好整以暇的脸，虽然算是有点心理准备可是准备并不充分，对上那双眼睛的时候心里还是习惯性慌得厉害，嘴上虽然没出声，可是身体仍旧下意识想躲，于是就这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大妖怪本来有样学样地蹲在他旁边，见他转头还专门一脸无辜地冲他眨了眨眼，谁知道还是把个胆小鬼吓了好大一跳，到底还是没忍住，就着这别扭的姿势埋头笑了起来。

柳树精本来觉得这一天到晚一惊一乍地怕不是要把内丹吐出来才算完，就算内丹没事儿自己那一树叶子估计这么下去就算不掉一半也要在这才入夏的时节里黄掉一大半，可一腔愤愤看了看黑脸大魔王仍旧笑个没完的眉眼也就不自觉地软了下来，只出口一句听上去半点杀伤力都没有的抱怨。

“我说，吓唬我这样的小妖怪就这么好玩吗？”

大妖怪假咳了两声，努力露出一脸正色，可是那冲他斜扬起的眼角里还是写满了“那可真是特别好玩”的促狭，伸手拉住他摊在腿边的手臂，同他一起站起身来，等他站稳才用手肘戳他一记。

“你还委屈上了。你好好想想，就你那每次离着还有八丈远就跟个兔子一样蹿没影了的德性，除了第一回，哪次不是你自己吓自己？”

虽然道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可柳树精觉得道行差距摆在这里，尤其这位还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带杀伐之气，换谁谁能真的无所畏惧？

他一边自个儿琢磨一边挑起眼帘盯着那全身散发着“我无辜我冤枉我被你这个坏蛋错待了”这样欠打气息的大妖怪，很努力地用眼神表示了一下不满：“怎么就没吓我？你不是应该在里面睡大觉吗？”

得到的回复很是理直气壮：“睡当然确实是在睡啊，不过分个身这种小技能，你觉得我可能不会吗？其实本来是隐身的，谁知道随便一搭腔你就还真接茬儿啊？”

“所以说责任还是在我吗？”

“可不是嘛！”



柳树精鼓着腮帮琢磨眼前这嘚瑟得快要整个山头都装不下的大妖怪到底是怎么成长成如今这个德性的，仿佛就从来没有过谁都能捏一把的小妖怪阶段，正心说可能大妖蛾子生长过程和寻常妖怪迥然不同，胳膊就被用手肘又戳了一戳。

“山下那镇子你也没少去，听过这破庙到底是怎么来的吗？”

突然被这么一问，他是有点懵，可怎么说也是在茶馆里听书听过了几十年，不算去得特别勤，可架不住年头长，想不知道也不太可能。

据说在比他生年还要久远许多似乎已经不太可考的年代，在这虽然也是有山有水可也算不上多山清水秀的山头上曾经有被天神遗落的一口金钟，也曾庇佑方圆百里安居乐业，虽然后人并不知晓那金钟最后去向如何，却还是在当时传说的地方起了庙宇，再铸金钟供奉于其中以求保障一方安宁，一度也是香火鼎盛，只是天神遗物尚且终究不知所踪，之后历经几番改朝换代，最后留下的也就是这一处几成断壁残垣的废院，早已人迹不至，到最近的这几百年成了他身边这位大魔星的居所。

他看了看那有也可权当做没有既不遮风也不挡雨的正殿屋顶，转头看了看似乎永远占理的大妖怪，就觉得道行那么高又何必住得这么寒碜呢，看脸可一点不觉得是走朴素路线的样子，想着是不是里面别有洞天只是他这样的小妖怪修为尚浅一时半会看不出来，就见那被青苔爬得斑驳不已的墙恍惚间又是许多年前青白的模样，荒草褪去，再现从前整齐院落，抬头看时，缕缕香烟后，殿内庄严，一口巨大金钟稳居其中，隐隐生光。

虽说此般景象须臾便逝，可柳树精看在眼里也知道是何用意，心里却想，听说死物成精要比他们这些生灵艰难不止几倍，这金钟能有今时今日这般造诣，就算有风水宝地加持看来香火供奉果然是不同凡响，看向那妖怪的眼神比平时难得多了一分敬佩之意，只可惜那人站得虽然端正，眼中也是烁烁有光，话说出口却是带着三分愤愤不平。

“你说谁是大妖蛾子？你家睁眼瞎的胖蝙蝠长我这样吗？”

行吧，柳树精偷偷撇了撇嘴，有那么一会儿觉得你真有一分帅气的我果然是想太多了。



就这么连玩带闹，等柳树精慢慢晃回自己的树荫之下天早就不知黑了多久，他打了一个很是夸张且余韵悠长的哈欠，回头望望在漫天星辉之下那座破庙，只觉得像是几笔随意涂抹得的墨，张牙舞爪却也颇有几分趣味。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兴致，躺在树冠的枝杈间时竟不自觉地哼起了走板的西皮，而之后的梦里还冲着谁可劲儿地唠叨。

这多笑笑不是挺好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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