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涯侠][昊欢] 空即是色(下.2)岳昊说出那一句已觉自己失言,只是话已出口再不能收,想来就算心里对秦欢与法海再怎么泾渭分明对上那张脸总难免有些心乱,何况即便是当日法阵之前他也不信眼前人只是法海不是秦欢,他其实不介意被人耻笑他情迷成痴,也觉得此时法海眉间神态太似昔日秦欢,但眼下境况他不容自己多想误事。
他站起身来就见法海上前一步,向他摊开手掌,露出掌心一粒丹丸。
“今日之事,你……还是先吃了它吧。”
那丸药不过半截拇指大小,想来该是佛家之物,便是没有那点夕阳余晖也还是金光灿灿,只是岳昊看在眼里,不免想起当年他千杯不醉却因酒醉入阵,那一口药酒还是前夜秦欢亲口哺入他口中,就算时过境迁竟然又算是旧事重演也难免有些受挫。
“你其实不必如此……我就说道做到,既然应了你这一回便不会……”
岳昊说得有些感怀,却不想法海不等他说完就更向前一步,竟已是将那丸药喂至嘴边,才要惊异这出家人这一次竟与他全无避讳,就看那法海抿住嘴唇无意开口可面上却流露出些哀恳之意,虽是不解却到底不忍狠心推拒,又想既是应了便如他所愿吧左右这一人便是这一生劫数也不差这一桩一件,于是便张唇任由法海将那丸药用手指推入口中,只小心避让那势必会抚摸过他唇边的手指。
才入口他就觉得舌尖上那丹丸令他周身一暖,似有丝丝暖流汇向内海,察觉出是高僧修为才要张口却被法海反过手掌堵住他口唇,另一只手按住他意图挣扎的手腕。
四目相接时两人均想起从前秦欢曾因斗嘴不过而这般耍赖似地堵过岳昊的嘴,一时都是无话。
法海等丹丸效力已尽数释出再无有转圜余地又过了片刻才惊醒一般地松了手,退后一步,有些惋惜地看向岳昊额角那有所消减却并不能恢复如初的伤痕。
“到底是我修行不够,只能做到如此地步……”
“……你……”
“……什么都不吃,伤又怎么能好得起来……”
他轻声细语说得越是关切,岳昊看向他的那本就疑惑的眼神里就越多一分戒备,听到最后终于又多了一丝痛楚,终于忍不住皱起眉头退后一步。
“……这不该是你一个高僧所为……”
“我本来,就做不了高僧……只是我明白得太晚了……”
他话音才落,就见头顶薄暮青空突现祥云一朵,接着便有衣物自那云上直直落向金山。
九天之上小小一记墨点,眨眼间落于山顶便是气宇轩昂一座高塔。
两人均见得有天将率一队神兵自塔内而出,各有心事又是一阵无言,岳昊心中谨记今日现身本不是为了儿女情长,敛了敛心神才要主动上前,就见那九重高天上射下一道佛光,却并不指向他这戴罪之身而是笼罩住正四肢有些无力的法海。
此外更有天音有云:“法海,你身为佛门弟子广受佛恩,却贪恋红尘不思悔改,如今深堕魔道,若尚有一丝良知,还不主动入塔领罚。”
岳昊闻言转身一步挡在佛塔与法海之间,目光灼灼盯向此时脸上竟有了笑意的法海。“为何不是我?”
“我却觉得不是你才好。”
岳昊才要再问,谁知眼前变故又起。
方才法海将一身法力毫无保留压缩成丸全都送入岳昊体内,到此时最后浅浅一点余力也终于耗费干净,普通肉身再撑不起原本罗汉金体,再加上他自见到岳昊现身以来内心狂喜情思难抑,身上明黄僧袍从他这一句话音起时已经隐隐生光,未说几字便就在衣表出现了龟裂一样的光线,蚕食衣物之后变得越发粗壮,渐渐彼此之间不再残余丝毫缝隙,光辉散去时那僧袍也消失于无形。
被僧衣弃之而去尚且在法海意料之中,却未及深察身上风凉就觉头上一沉接着便有什么自头顶垂下肩头,伸手抓在手中竟是偌长青丝,惊讶中低头细瞧才知头顶这三千烦恼丝曳地之后仍余数尺不止。
至此,世间终于再无金山寺住持高僧法海,只有红尘中人秦欢。
面沉似水的岳昊盯了他一晌,一双黑眸中大雾聚散不定,抿紧了一道薄唇,眉间被挤出一道克制的细纹,未几,回身看那威严的伏魔塔似是又比方才高大三分,置于身前的左手不由紧握成拳。
“……此时我给不了你答案……”
见他周身水色妖气涌动,若再炽烈些许怕是就要惊动守塔的天将,秦欢一步上前按住他手臂。
“覆水难收,我不强求。”
“所以你也不要因为觉得眼下对我不起才要和他们动手。”
见岳昊眉间痛纹更深,秦欢把想要伸手抚摸的冲动压了又压才换做一声轻笑。
“你也说若没有想见的人,在哪里都是一样。如今我知道你好好的就在这里,就算关得住我一时又怎么可能关得了我一世?”
“我还盼着早日出来找你再问一次,愿不愿意跟我重新来过。”
“所以你要好好养伤,不然到时就是你不愿意也都赶不走我。”
……
秦欢转身去向那镇妖之塔时岳昊仍是愁眉紧锁一副天人交战入定模样,自然不察秦欢临走时看向他的最后一眼中的眷恋之意,更不知晓秦欢将刚才触过他的那一只手珍而重之地抱在胸口。
他回过神时秦欢已经走出一段,看那未经扎束的长发被微风吹乱的背影虽然确实还说不出口类似挽留的话,可就这么看他远走仍旧不免怅然若失,这才想起方才秦欢靠近时塞进他手中一个锦囊。
那黑色锦囊看着没有什么稀奇,只岳昊明白那纹样质地与他旧日所穿几乎一模一样,绳结似是刚换过不久,囊袋边角却已经磨得很旧,沉甸甸地有些分量,掂在手里竟然还有些响动。
既然他的伤始终都被秦欢记在心里,那这一袋想来也应该是旧时信物,他一向心细却也想不出会是何物,打开袋口时见内容之物莹莹有些反光还生出几分好奇,待他用手指夹出其中几片放在掌中终于真的愣住。
一见之下他有些不能置信,于是又向掌中倒出几片。
果不其然。
确实是他之物。
虽血迹早涸,可片片皆是当年他在金山寺破阵而出时被剥落的蛇鳞。
血鳞如雨,自金山寺兜转至金陵紫金山三日方停,这袋中却已收回不止八成。
既然已知覆水难收,又为何始终不肯放手?
你还敢说你不强求?
……
秦欢行至塔底,本以为之前片刻接触已觉足够,临入塔时却到底忍不住回望身后想遥遥再看一眼岳昊身影,却不想方才那一片岸边之地已是空有一江冷水,不由心头一阵紧缩,暗笑自己只嘴上说得好听。
天兵天将站立两旁,他手指已搭上塔门门环,才要推门而入却听得身后不远有人出声喝止,饶是那一声呼唤并未有动手之意,外侧兵丁见有妖物欣然靠近手中兵刃皆是严阵以待。
他转过身,岳昊就站在那十几级石阶之外,长袖翩然,眉间愁云已散。
“今日所托于我已是身外之物,不敢相留,特来还你。”
秦欢见他拿出那只锦囊是已是心中一沉,听他如此言语只觉如遭重击郁结于胸,本以为在出塔之前总还有一线希望,哪知岳昊的答复来得这般之快,可又觉得自己也算活该,于是强行忍住喉咙鼻腔那一片酸涩。
他呆呆看岳昊将那物向他掷出,伸手去接时又觉岳昊此时面上反倒比初现身时多了几分神采,于是暗自宽慰自己那年事重本就不该立时冰消能让岳昊多几分快活也不是一件坏事,并未曾想到那锦囊被抛至空中时竟突然支离破碎,其中片片暗红蛇鳞因此被扬至半空,映上残阳那最后一点猩红真好似当年鳞雨旧事重演。
秦欢攥紧衣袖一角生怕此情此景又再刺痛岳昊伤处,隔着那点点红鳞去看他表情,却不想那无数鳞片渐次闪起月华似的清辉再缓缓聚向一处,待汇拢成一颗光球便一齐失了影踪,他正好奇岳昊到底是何深意就觉得背上一暖,低头看时身上已多了一件暗红外袍,式样虽是简单至极,布料纹理却熟得令他有些眼热。
岳昊负手而立,两鬓碎发随风清扬,露出他伤痕未愈的半边脸颊。
“秦欢,覆水确实难收。”
“你不欠我种种心意,你欠我一个解释。”
“可不要欠得太久。”
……
沉重的褐色塔门在一身红衣的秦欢身后渐渐合拢,伴着那上锁的声音,堂内伫立的观音身后亮起一轮套着一轮所谓悲悯的光晕。
秦欢伸手拂过那案上所摆经书纸笔,唇边一丝笑意不散,心中念念有词。
昊哥,后会有期。
-fin-
“怎么?嫌我烦啊?那要不要吃一吃我的仙草啊?也就吃个十几根应该就可以跟我比划比划了?”
正蹲着对个打坐的白衣少年喋喋不休的白鹤仙君被个青衣少年从身后来了一脚。
“仙君你怎么这么闲啊?”
“那我不烦他烦你好吗?你要吃么?不过你可能要比你这兄长多吃几根才行。”
“仙君你能去烦水平跟你差不多的吗?岳大哥那种的?”
“你没听说吗?金山寺的那雷峰塔倒了,听说废墟里游出一黑一红两条巨蟒。你觉得你岳大哥现在有空陪我打架玩儿吗?”
“可是上回他俩还没那啥的时候也没见耽误你去不识相地约架啊?”
“这不是在他俩刚那啥的时候我替你岳大哥气不过于是编了个瞎话气那小和尚吗?我觉得吧,当时仿佛是气大劲儿了。现在他俩不那啥了,出于战斗本能我觉得我还是回避一下好。”
“我怎么觉得这不正中你下怀吗?这不就算你不去约架他俩都想见你一次打一次吗?”
“有道理。那我要不去他俩面前晃晃,确实也是有日子没好好打一架了,我全身都痒痒。”
“你等会儿!就你这个脑子,怪不得是能成正果的。”
“……你是不是忘了我们仙鹤是挺喜欢拿蛇当点心的?”
“那啥,仙君,听说人间有种武功叫左右互搏,学会了可以自己跟自己打架,仿佛心眼太灵的反而学不会,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真的?你跟我详细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