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郎][气象员X筷子] 山外有山（2）那一天，筷子靠在箱子边上睡得不算太沉，醒醒睡睡间断断续续地做起了意义不明的长梦。

尚且年幼的他用细弱的双手不停地拨开那比他还高的荒草，在这无穷无尽的茂密绿野里追逐着一个只是在被风抚动的叶隙间若隐若现的身影。

在一段接着一段的梦境里道路如何变幻他也都没有停止过脚步，可无论如何跌跌撞撞也终究不曾近到触手能及，他并非意识不到眼前的所有都不过是一场迷梦，却又不太甘心就这么清醒过来将一切真的驱散得一干二净，虽然他心里明白那人应该并不是秦山，曾经与他多年相熟却又最终凭空消失的那一个。





被身边一声陌生的闷哼惊醒时，他正在梦中持续以一个居高临下的诡异角度俯瞰自己，却始终不太清楚如果没有这疲倦至极的追逐过程，答案还是不是真的重要。



筷子睁开眼，时间好像并没有过去很久，天才刚刚有亮的意思，这简陋房间里的所有人和物都像是被裹上了一层薄雾，然后就在这样迷蒙的视线里看见像是睡意突然消退得无影无踪的秦山从那硬到有些硌人的窄床上坐起身来，原本遮挡住两边肩膀的外套垂落在他那骨节分明的膝盖上。

他不知道秦山有没有看见几乎全身都被笼罩在阴影里只露出一双脚的他，直觉应该自己先开口，只是他多打量了几眼那人对着全然陌生环境皱起的眉，似乎就错过了让气氛不那么尴尬的时机。

被秦山发现他的注视的时候，目光里那一点不虞让筷子下意识抖了下肩膀，便赶紧从箱子上跳下来晃晃悠悠地站在渐明的光线里，让人看得清他那张眼睛有些浮肿的脸，虽然他其实真没觉得秦山会认出他的样子。

“之前等面的时候你睡着了，我叫过你几次，到打烊了你都没醒，就扶你上来了。”

那人眉眼比普通人要深邃得多，让人看不太清楚表情，筷子却觉得他周身环绕的紧绷感仿佛比刚才少了一些，应该并不是他自己的错觉。

“……这样……点过面坐下以后的事我都没什么印象了……”

“谢谢。耽误你做生意和休息了吧？不好意思啊。”

这人睡后泛浊的声音好像也都比别人好听，所以筷子咬着嘴唇摇了摇头，没好意思说他就是最后一位顾客，秦山说完之后环顾周围的随意眼光让他有些久违的紧张，虽然他也不清楚他究竟是在担心被眼前这个说不上熟悉的男人看到一些什么。

“手机我放枕头边了。“

“面你没吃，下次来不收你钱。”

秦山闻言对他露出一个稍微不那么客气的笑容。

“老板这么仗义，那以后不加倍光顾你生意都好像有点说不过去。”



此时已经站起身来的秦山让这个本不宽敞的地方一时间就逼仄了起来，更何况本就算不上交情的这一点交集目前似乎已经说完了所有能说的话，甚至连交换姓名称呼都显得没有必要，于是短暂的沉默之后，将原本拎在手上的外套穿上了身的男人自然而然地表示了去意。

“也回家吗？我车停在街口，捎你回去？”

“不用。我走几步就到。”

虽然其实也没有他自己说的这么近，但是他觉得这样就好，因为他不知道要和这个人说些什么，也不愿意答不出答不好被问的话。

他拉亮了那聊胜于无的灯泡，指点了下楼之后如何开锁，便又坐回纸箱上面已经面积不大的阴影里，歪着头看秦山转身走去那木质的楼梯。

其实他的头发刚才在枕头上被压得有点变形，外套下的衬衫衣领也有些歪斜，筷子看着他几下动作整理好自己的时候想，如果不是这一个小小的偶然，大概他永远也都不会看见这个被他归类为光鲜亮丽的男人潦草起来的样子。

或许就连他的某些朋友都没有见过的样子。

他知道这样想其实有些过了，甚至过得有些太远，虽然他已经想不起来他上一次这样注视一个人并且不自觉地比量起亲疏远近是什么时候，出来的这些日子没有，在里面的时候似乎也没有，和阿美在一起的那一段好像就更没有。

筷子安静地看着秦山的后背，觉得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不知从哪儿莫名其妙蹦出来的门当户对四个字压得严严实实，给他留下一点刺痛，让他想起少年时的自己听见已经想不起是谁的声音说，咱们这样的人打从被爹妈扔下的时候开始就已经注定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了。

他其实并不想相信这一点，可是过往的生活和一点点被根植在性格里的消极总是会让他在产生向往的同时又第一时间地精准地打击自己。

此时此刻他给了自己一个自嘲的笑，原来在阿美眼中看来的所谓心灰意冷，却不过是还没有遇见一个能够吸引他目光的人，虽然他觉得这个人可能更适合让他隔着一定距离偶尔观望，要在许许多多已经不会有可能的假设前提之下，才能让他坦然地走去他面前直白地展开追求。

“如果你现在还没有对象，能不能和我试一试？”

也许就真的是某种程度上的命中注定，他在心里盘旋的话，在他尚未察觉的状态下其实已经被轻声说出了口。

他只看见原本正要迈步下楼的秦山突然停住了动作，挺直了肩背，重新转过身来看着他。

“……你想要怎么试？”

筷子意识到自己做了傻事，却不知道他的低喃只有后面半句落进了男人的耳朵，所以才会突然间绷紧如一张待出窍的利刃，眼睛里瞬间收拢了片刻之前所有的善意，不带温度的声音里甚至还多了一分挑衅的嘲弄。

他从纸箱上弹起来，看着秦山的脸上失望与愤怒交错，最后剩下一片冷硬，忐忑着顾不上去想那句话就算被听到了为什么居然会有这样的回应，而这样的回应又为什么会让他有这些完全不该与之搭配的表情，毕竟放在从前，这样的情绪通常都会导向一个带血的结局。

他开始觉得整件事都像是一个粗制滥造没头没尾的梦，没有在适当的时候戛然而止，于是剩下两个语言不通的人物，构筑着无法预测的扯淡剧情。

但是他还是鬼使神差地演了下去。

“我……坐过牢的。刚才的话是我瞎说。”

满脸满身都散发着不高兴的男人脸上像是戴了一层冷静的面具，只眉头依旧皱得很紧。

“这和……又有什么关系？”

“怎么可能没有关系？”

筷子迎着秦山满是追问的目光犹豫了一下，还是老实开了口。

“我……捅过人，真的想要人命的那种。"

然后看着他脸上又多出了些疑惑，就突然生出了些果断。

“别想了，快走吧。”

他伸手扶着秦山的肩膀替他转了身，如果不是那条楼梯又窄又陡，筷子甚至想要亲手把他送到门口，尽快结束这一场本不应该存在的对话。

他对他的背影说。

“你什么都没听到，你只是没睡醒，快回家好好休息吧。”



那之后，筷子没有再见过秦山，他觉得不仅仅是这一整个月，之后应该也都不会再见这个之前也并不算太频繁光顾的人，那个人或许并非没有来过这条街，但是想要刻意避开这家并不起眼甚至味道也都不算突出的面档其实容易得很。

被切断了本就不算联系的联系并没有让他觉得有一丁点意外，反而觉得这才是他所熟悉的生活本来该有的样子而有些松了口气。

或许是因为天生的直觉，即便并没有见面，阿美却好像隔着手机嗅到了他心里有过的那么一丝波动，时隔许久又起了牵线的心，还不容拒绝地扔出了掷地有声的话，钱要攒人要见老娘就不信你真能和尚一辈子，以及，敢再拿秦山当挡箭牌老娘砍死你。

没真的动过刀的女人如此凶悍，于是真的砍过还不止一次的人只能摇摇头，讪讪地把手机塞回到裤子口袋里。

毕竟我不想再和谁凑合了我只是想和一个喜欢的人在一起这样的话，心里知道就好，真的说出来或是敲在对话框里，都好像会让真诚带上些许挥之不去的矫情。

经历或许没有给他带来任何一点财富，却让他不缺任何一点坚持。

也许是因为天气渐凉，即使才下过雨，快要收摊前的清淡时段里客人居然也还是将店里坐得半满，让在厨房里忙乎的他有些听不清外面电视里已经不知道重播第几遍的新闻。

手虽然没停，其实他已经开始琢磨别的事。

家里那个不太大的阳台除了晒衣服之外还有些地方，他东西很少，没有什么杂物要堆，空着总觉得别扭，是不是应该种点花草，只要浇水不用特别关照的那种。

其实他有点喜欢爬藤植物，或许是因为孤儿院里那爬得满墙都是的爬山虎，又或许是因为小时候苏阿姨照着某个动画片种过一架很娇弱的葫芦，后来收获的不多，却分给过他一个，形状说不上完美，头不够圆肚子却太大，但是他却举着它开心地疯跑了很久，哪怕后来它变了颜色他自己年纪渐长也都没有扔掉它，直到后来他某一次被人直接偷走了整个行李。

听见有人过来点单时筷子正在心里默数这已经是苏阿姨去世的第几年，于是抬头看见秦山时足足楞了好几秒才突然反应过来他点的是碗清汤面。

“不要牛肉的了？”

与他隔了一道玻璃的男人好像等的就是他一句，脸上露出一个满意的笑。

“嗯，我想过了，我打算试试。”



外面有风，伴着稀稀落落的雨，电视新闻里的记者穿着带圆形大斑点的红雨衣，厨房里有始终沸腾着热意的汤锅，以及前后忙碌个不停的人。

白瓷的面碗，浅酱油色的清汤上只浮着香油的圈圈点点，没有被细细切碎的嫩葱，而用筷子拨开几折堆在碗底的面条下面，是起码两人份的牛肉。

阿美发出去的微信在足足等了一天多之后终于有了回音。

“别再给我介绍了，我有喜欢的人。”



“大名是有，但没人用……都叫我筷子。”

“筷子？就是吃面没你不行呗？”

“不，不是，打小就都这么叫……做面是出来才学的。”

“好，那就筷子。我叫秦山，秦岭的秦，山峰的山。”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