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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橘子好吃但会让我变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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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蟒】包办婚姻转变为真爱的概率有几成凌晨被一个电话吵醒的王楚钦忘了穿毛裤,迷迷糊糊跑出单元门的时候差点被那股子寒凉气顶个跟头。昨晚上刚下过雪,此时天漆黑像块毛毡布,月光笼着满地银亮,干干净净的,鞋印车轱辘印一概没有。王楚钦蹚着雪去找车,坐上驾驶座的时候两条小腿都麻了。还好现在街上连个鬼都没有,不然非得出点交通事故。他把暖风开了,一踩油门就出了小区,白软如绒布的雪地上陷下两道深深的沟壑。

    那头叫的太急,不知道的还以为马龙终于不满足于鞍山当地的生意要揭竿而起了,整的王楚钦还莫名热血沸腾了几秒钟。结果是一出被窝二出家门三出单元门就给他心火凉了个底朝天,只咬牙切齿地想为什么当初不应聘普通职工岗位,要给老板当劳什子助理日日阴间作息,脑子一抽差点直接拐进鞍山市警察局举报黑心老板马龙压榨员工。

    他开得快,没一会儿就到了办公的写字楼。这里积雪稍微薄一点,起码没有一推车门就涌进来。王楚钦把袖筒对在一块取暖,刚进大门就看见林高远挎着脸站在电梯那儿等他。俩人对上眼也没说话,默契地前后脚,七拐八拐来到小会议室门口。林高远见王楚钦不伸手开门,也懒得和他闹,一转把手,屋里的人就露出来了。他朝他一耸眉毛:就他。

    王楚钦稍微离近了点,这才看清那埋在羽绒服帽子上一圈绒毛里的人的模样。看着实在是有点惨,垂眼角翘鼻尖肉脸蛋都被冻得通红通红,长款大厚羽绒服快盖到小腿,露出来的下肢也滚圆,不知道穿了几层毛裤。

    呃……你好,我是马总助理王楚钦,请问你是?

    衣服团子动了动,一双湿润的眼在听到“马总”这个词时亮了一亮:我叫许昕。

    好的。许先生。请问您……是怎么知道这的?来这里有什么事?

    这个小写字楼是他们一些核心人员平时为处理重要文件租用的,普通员工根本不会知道。

    许昕窝在椅子上,好像没听见第一个问题似的,口气有些不耐,但音色还是绵绵的:刚那个人不是问过好几遍了吗,说了我找马龙找马龙。

    王楚钦心里头倒吸一口冷气,面上还是不显山不露水:您找他……有啥事儿啊?

    没事儿不能找他?许昕起身,把帽子摘下来,露出一张红红白白的脸。这人长得实在没啥攻击性,王楚钦定睛看这个高大的男人,刚想展现点儿作为龙哥手下的基本素养,就被他下一句话直接杀到残血。

    没有攻击性的许昕垂下眼睛:我是他男人。




    马龙最近老头疼。家里老头天天想着放权养老,又紧紧拿捏着分寸,前怕狼后怕虎,整的他也快精神衰弱,看谁都一股子无名火。手底下也是人人自危,尽量不来触他的霉头。奈何天公都不作美,暴雪下了小半夜,到写字楼时,外裤已经被雪湿了一大片,他脸色又青了一个度。

    勇士王楚钦就是这个时候被推出去的。他颤巍巍地喊一声龙哥,想起自己刚刚和林高远在楼梯拐角嚼舌头,怀疑许昕是马龙养在哪个小金屋里的秘密情人,本就没穿毛裤的腿瑟缩得厉害。林高远告诉他,想活命就注意话术。他用他高考做语文卷子的认真程度组织了一下语言:龙哥……那个……嫂子来了。

    林高远面无表情地转过脸,不忍再看。

    嫂子?马龙眯起眼。谁?

    就……就嫂子啊。他说他叫许昕,是你……是你男人。



    许昕,马龙知道这个名字。想当初他刚从福利院被老爷子领回来,僻静的小复式死气沉沉,小马理所当然地以为自己的养父大概是苦于隐疾无后才领养自己。直到几个月前被一个电话叫回徐州,这才得知,自己原来是有个名义上的弟弟的。弟弟名字就叫许昕,比自己小了一岁,因为些身体上的原因被放在某个不知名小村子里当平凡小孩养着,前几年大学毕业自己闯了闯,今年想进公司看看。

    马龙喝了口茶水。心虽然有点难受,但他知道好歹分寸,一点都没表现出来:所以您的意思是?

    你觉得怎么安排好?

    那就,先给他弄个轻松点的白班儿上?他什么想法?想清闲点儿,还是想施展施展?

    唉。你问我,我也不清楚。我和他分开这么多年,现在再想培养感情,哪那么容易!老爷子叹了口气。马龙,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家里生意虽然说都归了你,但到底是桩苦差事,多大利益就多大压力。许昕,他虽说可能帮不了你太多,但绝对是个讨人喜欢的老实孩子,你把他留身边,绝对不吃亏。我也只有把他交给你,才能放心。

    爸,您说哪里去了。这就是我自家的事儿,哪有什么公不公平的。至于许昕,我绝对把他护得好好的,我自己出事,都绝对掉不了他一根头发。

    好,好好。许老爷子叱咤商界大半辈子,这会也忍不住红了点眼眶。马龙啊,你俩都是我的好孩子,但感情上的事还是要看你。我再问你一次,你真愿意一辈子都对他好吗?

    马龙被这问题弄的弄名其妙,但箭在弦上,话说出又岂能收回。他握住养父温暖的手:真的,爸,我真愿意。




    乱七八糟的事一齐涌进脑海,马龙按了按太阳穴,心想这许昕不会是脑子不太好这才被送到乡下养着吧。手下还有一堆烂摊子,他抬眼去看站在对面哆哆嗦嗦的王楚钦,尽量缓和语气:许昕是我弟弟,脑子有点问题。你把他送我另一处公寓那儿,我忙完回去看他。千万别把人怠慢了昂。

    好嘞。王楚钦嘴上应着,默默在心里补全了许昕的人设:看来老板是包养了个脑子不好的。

    许昕猛地打了个喷嚏。他坐在小奶茶店里,抱着一杯鲜榨桃子汁,眼睛盯着马龙办公楼的方向,小口小口嘬饮料。




    等到忙完所有事,天都擦黑了。马龙捏着自己后脖颈子站起身来,想着明天的见面会发布会决策会,只感觉脑子快烧着,仿佛下一秒黑烟就会从七窍涌出。许昕那边还得去一趟,他一看表,都十一点半了,估计去了他也睡了吧。

    明天再去好了。马龙实在是累,抄起桌上钥匙,快步朝电梯走去。



    家里黑黢黢,因为供暖倒是没那么阴冷,不然他非得当场挤出几滴泪来不可,一个二十多岁青壮年愣生生过得跟个空巢老人似的。脑子里莫名其妙想起许昕来,想着他居然和王楚钦说是自己……男人,马龙挠了挠头,别扭之外,居然有种怪异的熟悉感。

    然而事实证明,一个超负荷工作的人是无法进行过多的思考或调取记忆等高强度脑力活动的。男人像个能量用尽就差胸口一个闪光小灯的奥特曼一样直挺挺倒在床上,被子都没来得及盖好,就匆忙会周公去了。

    当晚马龙做了个梦。梦里的他身处乡下,身高尚比不过河中芦苇。他在河边漫无目的地走啊走,直到脚底开始发痛,也无法自主停下步伐。

    喂!左右摆动的手臂突然被拽住,马龙硬生生被那股不小的力气固定在了原地。身后传来的声音嫩生生的,一个小娃娃从斜里扎进他的视线范围,眼睛瞪得溜圆,却被那天生下垂的眼角生生抹去了大半的威风。

    你怎么不理我呀?我一直叫你你也不回头!

    马龙想说我回不了头哇,但是他发不出声音来,只好眼睁睁看着小家伙的脸一点点垮下来,像个煮大劲的糯米圆子,翘翘的小鼻头也染了红。

    你不和我说话了……是不是你也嫌弃我了,觉得我好奇怪?

    明明不认识,但听着小孩硬撑起来的软和哭腔,马龙心里却相当不是滋味。他急得想跳脚,使了吃奶的劲,这才活动开了一条胳膊,抬起来就揉上了那颗毛乎乎的糯米圆子的头。

    没法说话,可是小家伙明显能领会他的意思。他抽抽鼻子,乖乖被揉了两下,围着马龙转了一圈,伸出小手去碰他的嘴:你是不能说话了吗?还是不开心,不愿意说话呀?

    没有回应,他也不恼,迈开小腿啪嗒啪嗒跑远了,没一会回来,手里抓着一朵花,还有一块漂亮的鹅卵石。

    你看,好看吗?喜不喜欢?小孩把东西塞进他手里,笑得露出一排小牙齿和一点粉红的牙龈肉。你不愿意走了,我就把好玩的都给你拿过来,你不能说话,那就听我说吧!等到你开心了,是不是就愿意跑愿意讲话了?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本来马龙只是心里想想,结果居然能够发声了。三个字置地分明,显得有些生硬。小家伙愣住了,纠结着五官开始思考起这个没头没尾的问题。

    他想的时间太久,马龙刚想说算了吧,就被小拳头砸进掌心的声音打断了。小孩握着自己的拳头,慢慢张开嘴唇,眼角眉梢都是喜色。

    因为……我是你男人。


    靠。马龙惊醒了。什么怪梦。

    外面已经有零碎的人声,窗帘缝里透进来点晨光。虽然做了梦,但这一觉睡得还挺舒服。马龙想抻懒腰,结果胳膊腿儿刚伸到半截,他就震惊地发现,自己居然被绑上了!两只手两只脚,分别被衣服系在四条床柱上,昨晚没来得及脱的衬衫西裤,此刻也换成了睡衣。

    马龙仰在柔软的床铺里,大脑彻底死机了。

    偷东西?抢劫?那干嘛给他换衣服啊?难不成连他身上那套西服也要扒走卖掉?不对,还是先报警。手机居然还放在枕头边上。马龙没时间多想,手上使劲,想把衣服扯烂。

    唉唉唉!干嘛你马龙!

    疑似凶手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不过倒是不沙哑粗鲁,反而低沉软黏。正发力的胳膊瞬间僵住,马龙一卡一卡地偏过头,喜剧效果颇足。卧室门口的青年笑起来,手里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东西,眉眼软化在蒸气中,竟有那么几丝田螺姑娘的意味。

    个屁啊。谁家的田螺姑娘还绑人啊!马龙想开口呼救,结果刚叫了一声,就被青年一个箭步冲上来捂住了嘴。碗放在一旁,小米南瓜的香味缓缓飘散在空气里。

    你真疯了你!绑你是我不对,但也是因为你先犯错啊!我给你热粥,你还想把人都喊过来,屋里的事,也不嫌丢人!

    都什么跟什么啊!马龙明知不该被带跑偏,却还是忍不住开口先问了个不相关的问题,大概是因为面前这人长相实在没啥攻击性吧。

    我犯什么错了?

    这话一出口,青年瞬间就有点急了,伸出一根手指竖到他面前,那边就开始控诉:咱俩结婚以来一面都没见过,我跑过来找你,你还让你助理,王楚钦是吧,把我往别的房子里放?还说我是你弟弟,怎么了,后悔了?你辛苦我知道,虽然是第一个晚上吧,我怎么说也不会强迫你……

    停。马龙表情凝重,给青年吓得闭了嘴。

    结婚?什么结婚?他什么时候结的婚?又怎么可能会和许昕结婚?许昕明明只是他一个素未谋面的弟弟,自己当时也只是答应老爷子照顾他……

    搅成一锅粥的大脑突然明晰起来。他的养父,许昕的生父,那位商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当时红着眼眶问他:……感情上的事看你自己,马龙,你愿意吗?

    他可算明白老爷子说的话了。好嘛,什么感情的事,什么一辈子,原来直接把儿子绑定过来了,弟弟都不当,直接成媳妇了?还看他自己……他真的有权利拒绝吗?许父收留他养大他栽培他,公司都让他接手,在外人看来,别说“娶”了他儿子了,就是让自己上刀山下油锅,他也得击节称谢着往里跳。不过,许昕到底什么身体问题啊,老爷子还非得靠结婚把俩人死死扣在一起?估计也不是小毛病,不然哪个人愿意把自己宝贝独生儿子“嫁”出去,不直接让继承家业?还专门从小培养一个童养夫,也算是费了功夫了吧。

    马龙心很难受,说不出来什么滋味儿,嘴角却莫名裂出个怪模怪样的笑来。他尽量控制着情绪,叫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许昕,给我解开吧先。

    哦……许昕没再说什么,伸出手来给他解扣。马龙看着,那双超乎寻常人漂亮的手,纤细而秀美的指尖搭着黑色的布料,指甲盖粉红,抠衣服结时泛起奶白,相当具有观赏性的一幕,可惜指肚那里红彤彤的陷下去了一道,五个手指都有。马龙想起那碗气味香甜的小米南瓜粥,水汽那么足,碗壁肯定烫得很,要端过来只能扣着碗底,估计也温度不低……

    怎么不放凉了拿过来?

    啊?许昕正趴在床上去解他脚上的衣服,闻言回过头来,表情傻乎乎。你说粥啊?啊呀我都给忘了,本来就是趁热端过来,现在肯定凉了……啧,我一会再热吧。

    为什么他看上去这么从容,好像对自己好是什么早就习惯了的事?他见过自己吗?了解自己吗?有感情吗?就这么坦然接受父亲的安排把自己当成他男人了?还是许昕根本早就知道这件事,或者根本不在乎这种包办婚姻,还是说,随便给安排哪个男人都行?反正亲爸也不会给他挑差的。那干嘛又对自己这么好?马龙胸腔里憋着一股气,看着许昕因为犯懒不想挪窝趴在床上解扣的样子,看着他腰塌下去又拧过来,半边臀包在黑色运动裤里大大咧咧冲着自己的样子,他也不知道哪来的火,腿猛地往旁边一撇,挣脱了那件解了大半的衣服。

    许昕吓一跳,颇有些不解地直起身来看他:你怎么了又?腿抽筋?

    马龙气得胸闷,从床上坐起来,语气里带着相当的严肃和戾气:许昕我问你,被……咱爸安排和我结婚,你就这么接受了?

    为啥不接受?大男孩半张着嘴,表情很是疑惑。

    你……马龙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他决定从头开始捋这团乱麻。你喜欢我吗,你就和我结婚?

    喜欢啊。

    得,人家直接一剪子把麻剪断了。

    许昕神情认真,看得马龙心脏一阵乱动,他感觉自己可能心律不齐:你喜欢我啥啊?你了解我吗?你都没见过我!你这小孩……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刚刚还半张着嘴表情茫然的许昕一下从床上站起来,脸上写满不可置信:我没见过你?马龙,你没见过我?你再说一遍?你当我搁这和你上赶着呢?你之前亲口和我说将来要和我一块儿一辈子,亲口说喜欢我来着!装失忆呢?你韩剧男主?还有,我就比你小一年,谁是小孩啊?

    这下换成马龙噎住了。他仔细地看许昕的脸,从刘海儿看到眼睛再到鼻尖最后是嘴唇,慢慢同一张早就被深埋在心里十多年的面孔重合起来,那一段儿过往也逐渐明晰。马龙感觉脸有点臊,心里说不清是惊讶欣喜抑或是失望。两个字在舌尖上滚了几个来回,最终十分艰涩地被推出了口腔。

    昕昕?









    马龙的童年是不太称得上快乐的。前六七年家中变故,几口人散得七零八落。他流离辗转到了福利院,却彻底失去了父母在内一切家人的消息。八岁被许父收养,人生从此就算彻底变轨。



    男人是努力在做好父亲的,他不是单纯为了培养继承人才收养的马龙,正常小孩需要的关心爱护,不能说一样没少,他也尽力做到了七八分,毕竟手下事务繁冗。马龙懂事,他要求不多,小小年纪便知足常乐。



    这其实是不太好的,小孩子还是要有小孩子的样子。不过身世如此,硬拗又能改变几分?人各有命,许父懂,但他还是于心有愧。他想要一个合格的继承人,但也想要自己的继子在不变量之外能够健康成长,他是个良知存留度高的成功人士。





    于是每年夏天马龙都会坐三小时私家车转一小时驴车再转十五分钟拖拉机来到徐州乡下的一个小村落,享受一个小孩真正该拥有的暑假。他曾经想要拒绝搭乘最后一项交通工具,试图自己走路过去,毕竟那冒黑烟的大家伙运作起来实在是太兴师动众,每次马龙都感觉自己上半身要随着那持续十五分钟的颠簸被嵌进骨盆里。



    但其实他是喜欢的。即使坐车坐得屁股发麻头昏脑胀,心里的喜悦也照样按捺不住。幸而没被扼杀的孩童天性深埋在海底两万里,坐十五分钟的拖拉机就被颠得冒了头。对马龙来说,这短短十几天就像是他如沙滩般平坦单调人生中的一枚花纹美丽的贝,他满心欢喜地拾起来,发现里面还有一颗光洁温润的珠。



    这珠,就是许昕。



    当时马龙不知道许昕是许昕,甚至连全名都不知晓。他只是听着秦志戬叫他昕儿,就也随波逐流地叫上了——他理所当然地以为他姓秦,所以也就没多问,当然这里面也是有点主动拉近距离的私心在。谁让这小孩人精似的,长相性格无一不讨喜,第二次见着马龙就已经能笑嘻嘻地勾着他的手满山遍野地跑了,今天去芦苇荡里抓小鱼,明天上小山坡晒太阳。他现在都记得那天许昕晒着晒着睡着了,本能就往身边热乎的地方靠,毛茸茸的脑袋在马龙下巴上磨来磨去,直磨到他也昏昏睡去,傍晚才被打着手电上山来找人的秦志戬叫醒,提着耳朵拎回家。



    许昕怕疼,还没拧到他就开始嗷嗷叫唤,气得秦志戬巴掌一抬就要打人屁股:叫你瞎跑!在这睡觉也不怕冻出个好歹!



    小东西灵活一闪,揪着马龙一圈衣服躲到人身后:不是您让我带马龙玩嘛!



    你!让你玩,你带他在这冷风嗖嗖的山坡子上睡觉?人家城里孩子,再伤风喽!再说,你以为自己是个能受凉的?



    马龙感觉到自己紧绷绷的衣服领子在男人说完最后一句话后又收紧了点。他有点呼吸困难,轻轻拍了拍许昕的手:昕,喘不上气了。



    身后人一下松了手闪到一边,秦志戬一看得空就要来敲他脑袋。其实马龙知道他舍不得真下手打许昕,不过做做样子,但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挡了过去:秦叔,我是后睡着的,是我没叫他,不怪昕昕。



    你看嘛!男孩儿干脆环住了他的腰,脸贴着他脸和男人狡辩:睡觉的事儿我哪能控制住啊!别生气了秦爸,我错了我错了。快回家吧,我都饿的不行了!



    饿不死你!秦志戬嘴上不饶,手电筒已经照上了回家的小道:马龙,身上冷没?回去喝热糖水,别吹着了。



    马龙摇摇头:没,身上可热乎了。放心吧秦叔,我……



    我俩抱一块睡的!可暖和啦,一点事没有!小孩见没事了,蹦跶着过来,和两人并排走。



    哼,平时身上凉得冰块似的,就你暖和了吧?回去把那半锅都喝了,自己身体自己没数!将来有你受罪的!秦志戬斜了一眼过来,马龙有点不明所以,但当时没多细想,只是默默回忆着许昕趴在自己怀里还在一个劲往里拱的样儿,觉着心窝里热乎乎的,一点也不冷了。









    马龙十四那年,上初二,性子稳重大方,德智体美劳,方方面面都发展得不错,再加上他那一张端正俊朗的白面皮,不知蛊惑了多少情窦初开的少女,争先恐后往他这个无底洞里跳。为什么说是无底洞呢?主要是因为,这位芳心杀手马龙,心里早就隐隐约约装着个人了。



    要说这其实也正常,没有才不对劲。但关键是对象出了问题。让少年马龙初尝恋爱酸涩的,不是娇小温软的姑娘,而是趴在他怀里流口水睡大觉、带着他爬树摘果掏鸟窝的许昕。



    明晰了自己心思的马龙慌过一阵,却很快冷静下来。少年心性直白热烈,百无顾忌,加之动荡的童年经历将他的接受能力无限拓宽,尝过不幸的人对于幸福的定义和追求方式往往单纯。喜欢谁,就是喜欢了,没什么太多可想。



    心境变了,相处模式却没变。马龙一向是惯着疼着许昕的,就算想要再多点关心,也不过是让肉给他的时候再多夹两块,从城里来前多腾出半个包给人装零食和小玩意儿。小孩儿喜欢,最多也就如此了,稚拙却纯粹。



    其实除此之外,马龙还发现自己盯着许昕看得更频繁更仔细了。看他嚼东西,喝水,睡觉,打哈欠,都是有意思的。比如许昕咀嚼的时候两片肉乎乎的嘴唇会嘟起来,比如许昕打哈欠的神态很像隔壁家养的那条小狗。诸如此类,数不胜数。他小心翼翼收藏起来,从未与人知晓,有的锁进心底,也有的逃窜进梦中。











    拜马龙细致入微的观察所赐,在两人初入青春期这一年,许昕掩饰已久的身体秘密险些暴露。



    那日他们和隔壁几家小孩一起玩,中途累得大汗淋漓,跑到村井那儿灌了一肚子水。结果没跑几步就开始小腹发紧,只得一个个跑到田边上解开裤子放水。马龙虽说是个家教严苛的城里孩子,但当时玩疯了也没想太多,痛痛快快完了事,转头才发现许昕涨红着一张脸站在后边,神情颇纠结。



    欸,许昕,你不尿?



    我……我……我不想。



    真假?你刚才喝的可比谁都多。



    真的!我……不急……我回家上也行。



    那群满脑子想着玩的毛头小子没心思多问,一声吆喝就又个个炮弹似的窜出去了。只有马龙没动地方,他皱着眉头看许昕越憋越红的脸:昕昕,你不急?



    还行……你快追他们去呀!我歇一会,跑累了,一会追你们。许昕闹不清楚这家伙怎么一年比一年难应付,身下边隐秘的部位因为长久的跑动和无法小解的窘况开始发酸发胀。



    我陪你。



    不用你陪,你快走吧!我一会就跟上了。许昕用马龙没见过的,近乎窘迫的表情赶他,透亮的黑眼珠在地上扫来扫去没个定点。他紧张得身上发汗,那个多余地方也闷着难受,加上还憋着一肚子水,他感觉自己就算摆脱了马龙,也撑不到跑回家,今天非得在外边儿解决不可。



    说到底,到了这个地步,在哪儿解决无所谓了,倒八辈子霉被谁看见也无所谓,只要别让马龙看见就行!许昕在心底无声呐喊:老天爷啊,谁都行,就是不要让马龙知道!



    不要让他偷偷喜欢的人知道,他一直尽心呵护着的弟弟,实际上有个不男不女的奇怪身体。









    昕,你怎么了到底?马龙心下疑惑越发大了,几步迈过去就想拉他的手,许昕触电似的弹开,表情愈发扭曲:你别碰我,我要尿!



    不是不急吗?他见许昕这样,以为他有什么不舒服瞒着自己,干脆失了耐心,上手就抓住人家裤带:要尿就尿啊,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胸口处被狠狠一推,从来没有被许昕如此对待的马龙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他还来不及惊和怒,就看见刚才还僵直着钉在地上的小孩迈开大步往家的方向跑去,灰色的小短裤洇湿了一大块,且痕迹还在慢慢扩展。他傻坐在原地,眼神都空了,一大堆想思考的问题通通推到一边,满脑子只剩下他弟刚刚转身时剜他的那一眼:垂下来的眼尾弯刀似的,湿红着扫过来,一下给马龙砍了头了。



    他把许昕给惹哭了?就为个解手?









    自那天开始,许昕就没再和马龙说话了。



    秦志戬看见马龙惯常夹过去的肉被小孩剩在碗里的时候,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甚至转过筷子的另一头,想去轻敲许昕脑壳,筷子下落的速度慢得像龟爬,结果居然结结实实打上了那个低垂的头顶,软和的毛被压出一道豁。



    许昕没躲。秦志戬愣了,转眼看马龙。马龙迅速垂下眼帘,不和他对视。男人这才想到,俩小孩可能是吵架了,轻咳一声,指使蔫头耷脑的小儿子去洗碗。许昕慢吞吞站起来,伸手去收他哥的碗筷,被一把按住手。



    关心则乱,马龙突然就轴起来了:秦叔,我去洗吧。昕儿不舒服。



    这傻小子。秦志戬心里叹气,假话信手就来:你爸让我和你说点事,没准今年得提前回。



    这假话巧。果不其然许昕捏着碗边的手抖了一下,趁马龙松劲,一下子扽过来,几乎是跑着进了厨房。







    吵架啦?



    老许对马龙要求是真高,茶艺这种东西也学得有模有样。秦志戬啜了一口少年递过来的茶,眉头舒展了些,这才平着语调把话问出口。



    马龙坐在沙发上,嘴唇嗫嚅了半天,也没法把“叔,昕儿是不是身体有什么不对”这句话说出来,只是把那天的情况简单讲了讲。尽管省去了最尴尬的部分,他的声音还是越说越小,男人的脸色也越来越青。



    马龙以为他是气的。他确实是气的,但生的却是许昕的气。



    千叮咛万嘱咐,他的身体和别人不一样,在外面一定要万事小心,怎么还能漏了馅儿?



    要是搁了别人,秦志戬还得再掩饰掩饰。但这人偏偏是马龙,和许昕这些年玩的最好的、老许收养的、聪明通透的马龙。他叹了口气:马龙,你现在……怎么想的?



    怎么想?马龙愣着,有点反应不过来。



    你自己应该猜过一轮了吧?如果我告诉你,你猜的对,你对昕儿……怎么想?觉得他奇怪不?



    猜对了?马龙一惊,紧接着心就酸楚了起来。看小孩那天的样子,绝对是……那方面的问题吧,是形儿不好,尺寸不对,还是其他更严重的?要不连裤子都不敢脱,还控制不住小解,估计身体里面也有点不对劲。藏了这么些年,他心里得多难受啊……



    叔,您说啥呢,我怎么可能觉得昕昕奇怪,毕竟我那么喜……咳,他这些年,肯定吃了不少苦吧?



    毕竟是那么容易伤自尊的病症,要是他自己那小兄弟有问题,他指不定得多难受呢!马龙又想起那一贯软和笑着的脸上委屈羞赧的神情,心揪着疼起来。



    果然……马龙这么聪明个孩子,怎么可能瞒得住。秦志戬听了马龙的话,叹口气:既然你猜到了,我就不瞒你。昕儿他确实身体和别人不太一样,这些年偷摸着看病、成天和人玩都得小心翼翼,吃了不少苦。马龙,你对他太重要了,我本来想好了,就算你接受不了,也千万别告诉他,我想个理由和你爸说,你以后就换个地方……



    秦叔!马龙直接急得站起来了:我没这么想!我有什么接受不了,这又不是昕昕的错儿!



    你别激动,我知道你……秦志戬这边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房门咔哒响了一声,有个人短促地抽了口气,拔腿就跑走了。



    昕昕!马龙反应比秦志戬快多了,抽身子就追了出去。男人皱着眉瘫回椅子上,觉得浑身没力,一口喝干了杯中茶水,缓缓合上眼睛。



    算了。小辈的事,他不掺和了。









    两个人前后脚跑上了当年那个小山坡。马龙站在许昕身后,看着小孩穿着的草绿色汗衫上粘着水渍,没敢上前。沉默。



    你……知道了?



    ……嗯。



    许昕没说话。



    昕,对不起。



    他闻言轻轻哼出一声笑,不知道在笑谁:你有什么对不起的,马龙?我天生这幅怪模怪样的身子,又不是你的错,天生该躲着人,又不是你的错……



    什么怪模怪样!马龙有点火了:昕,你听我说,这个不是不能治,城里……



    能治个屁!许昕回过身来,眼尾还是像把潮湿红润的小弯刀一样割马龙的心窝:我就这样了……你不用怕什么,我知道这事挺难接受的,就算你明天走,我也……



    我不走!谁说我要走!马龙顾不上别的了,一下冲上去把人按进自己怀里,许昕挣扎,他胳膊更使劲,两个人一起倒在草地上。



    昕昕,听我说,听我说!!我明天不走,后天也不走!!你别动!戳着我骨头了嘶……



    许昕听到他呼痛,老实了点。马龙趁机把人锁住,稳住气息:昕,我告诉你,这没什么的。我身体和别人一样,但是我爸妈还是不要我了!我现在这个是后爸……身体问题没什么的,该在你身边的人一个都不会少。他们没因为我和人一样留下我,我也不会因为你和别人不一样就不喜欢你!!你怎么样我都喜欢你!听见没?



    其实许昕听到一半就彻底老实了,但是听完之后的话之后又激动起来。他抬起因为剧烈挣扎和情绪变化变得通红的脸:你说什么呢马龙?



    坏了。马龙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此时脑子依旧乱七八糟,也不知道怎么圆回来。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大眼,一时间过耳的只有风声。



    对,这么圆,就说“你怎么样都是我最喜欢的弟弟”,这样的话,就能把出口的话收回来,两人还能像之前那样……



    我也是。



    昂?



    许昕把脸埋下去,闷闷地又来了一句:我也是。声音小,但是带得马龙的胸腔微弱震颤,同逐渐加快的心跳一起,被揉进了风里。



    许昕等了半天没有回应,也不好意思开口确认,直到他等得心慌,开始以为自己理解错了时,才听到马龙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且相当微弱。



    就……是结婚那种?



    本来已经回温的脸蛋一下烧得沸腾,许昕从他身上跳起来,弯刀软成猫舌头上软乎乎的小倒钩,搔得人心痒:谁和你结婚!说什么呢你!



    欸昕……马龙话没说完,绿色的身影便风一样卷下山去了,他愣了约有半分钟,唇角肌肉失控般翘起来,再也收不回。







    此事暂告一段落,完美诠释何为大事化小。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变了又好像没变,还是和原来一样腻在一起疯,但就是莫名多了点黏糊劲。两位情窦初开的少年晕乎乎甜蜜蜜地又一起待了三天,终于在秦志戬看出端倪之前分开了。



    那天马龙被许昕勾着左手,另一只抬起来揉他的头。司机在那边和秦志戬聊天。他凑过去在他弟脸上贴了一下,硬着心把手抽回来:昕昕,好好学习,乖乖听秦叔话,明年见。



    许昕看着那台车的窗慢慢升上去,在最后一刻小声说了句:明年见。



    车尾巴在小路转角放出一股尾气,消失在小镇。











    明年见,总归成了一句话,一个愿望。马龙升上初三,学业繁忙,假期忙于出国手续,这之后,两个人再也没有见过面。













    ps:许昕是双性设,马龙误会了,以为他弟是那块有什么问题。他没和老秦对上频道就,两个人都不说清楚话,进行了一个完全驴唇不对马嘴的对话属于是。









    十年够干什么的?



    够小城道旁的梧桐苗狠命抠住土地,够老家的土路凝成粗粝的柏油,够南极冰川融化皱缩二点七米,够一群红海底部的海葵鱼集体献祭……在这一段似长非短的时间之内,很多事好像都在变,但似乎又停滞不前,树还是种在路边,路还是承受践踏,高川深湾继续沉寂到永远。



    那他们两个呢?











    二十五岁的马龙定神看向面前挎着脸的大男孩儿,心海卷起点含蓄的浪花来。但这海早不似当年清浅空荡百无顾忌,可以任他少年心绪随意撒欢儿。现在这里泊满了大小船只,有一点动静难保不会船翻人亡。



    毕竟当年能一起趴在被窝里偷偷亲对方脸蛋儿的,是十五岁的哥和昕昕;而现在正无言相望的两个,则是二十五岁的马龙和许昕了。



    或许是对面人眼神融化得太过明显,又或是那声“昕昕”勾起了什么久远的柔软回忆,许昕因为马龙压根没认出自己而窜出来的那股火一下子就灭了个彻底。他哼哼着应答:“嗯。”



    “你怎么突然来这儿了?”马龙把被当做捆绳的皱巴巴的衣服抹平了叠好。像是料到了许昕要炸毛,他伸手把小孩儿一绺翘起来的头发压下去——他长大了,长高了,马龙惊觉自己的手臂需要抬个仰角揉到那颗倔脑袋。



    昕昕不是昕昕了,变成大昕了,大男人许昕。



    “也不打个招呼。一个人跑这么远,人生地不熟的,也不和我说一声。我好去接你。”这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感到那么一丝惊诧:太久没和人温声说过话了。就算是和许父,语气中也是恭敬占大多数;和朋友就正常调笑。像这样特意塌下喉咙,缓缓推出的软和声调,竟是连他自己也听得陌生。



    然而对面那人却是神情自若,反倒气顺了点儿。许昕脑袋一偏,把马龙捋他头发的手闪下去:“你来接我?快得了吧,你都不认得我了,到时候咋接我?机场举个大字牌?”



    “怎么会不认识你。”马龙心里堵着一块,抬眼瞥到床头柜上的小米南瓜粥,那面上已经结了一层亮晶晶的米油。他叹了口气:“许昕,我只是……从来不知道你是爸的儿子。包括之前,我一直以为你是……秦叔的儿子。昕昕和许昕,在我这儿一直都是两个人。何况,”他顿了顿。



    “十年了,许昕。”



    大男孩沉默下来。秀气圆润的指尖儿在蓝色床单的花纹上划来划去。马龙看着,突然冒出个念头:下次可以换个给床黑的或者深点的蓝色床单,许昕手白,这样一来肯定更好看一点。



    疯了。明明嘴上面上都十拿九稳地端得好好,怎么潜意识里就直接把许昕划进和睡自己床的范畴里了呢?他被自己的念头唬了一跳。



    思想飙得太疯狂,马龙回过神来,手忙脚乱拽住缰绳,把掌心勒个生疼。还没来得及好好反思厘清顺便唾弃自己,腿上就搭了那只漂亮的万恶之源。



    “马龙。”



    “嗯?”



    “别有心理负担。”



    “……”马龙看着许昕那双看似迷糊朦胧实则莫名通透的眼,想起少年时两人暗探过的一处幽深洞穴,内置的一眼透亮的泉。当时许昕固执地想要尝尝这“看着就甜”的泉水,硬是被马龙劝住,最后差不多是强行拖走了。他现在还记得当时自己说过的话:物异生,必有邪祟。明明只是怕小孩乱吃东西闹肚子,许昕却是实实在在地愣了一下,也不挣扎了,任由他哥揪着他已经汗湿软烂的衣领子往外走。



    客厅的拉帘估计还没拉开,卧室半敞着的门切分出一块黑洞洞昏沉沉的暗。里面没有泉,在涌动的是许昕的眼。



    “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要代替我帮老头子操劳大半辈子的倒霉蛋是你。”



    “你不是我的选项之一,也不是咱爸挑来转嫁烂摊子的,不然当初……你也不会出国了。”许昕说到这,嘴角笑出两道肉弯弯,牵强得很不明显,“从头到尾,选择权都在你手上,你不愿意,没人会逼你的,马龙。”



    舞动的火苗趵突的泉,仿佛被赋予生命的死物质里传出神秘之声。马龙在隆冬的鞍山,参加了一场古老的祭祀。



    ——



    酸菜冒着白气儿被挑在筷子尖尖上,张继科嘴张了一半,含含糊糊地问:“然后呢?”



    “哪有然后,没了呗。”许昕吹了口面前被煮得滚沸的杀猪菜小锅,眼镜上结了一层水雾。火苗被吹得朝对面歪斜,逼得张继科扔下颤颤巍巍即将四分五裂的血肠,使劲往后躲了一下。



    “我靠许昕,你想烧光我眉毛啊。”他骂了一声,对面那人一副早就习惯的样儿,权当没听见,还皱着眉头把自己碗里的肥肉片片夹给他。



    张继科嘀嘀咕咕地又骂了两句什么,抓稳筷子,一下插起两片肉,放进蒜碟沾了沾:“真是欠你的……你刚才说什么?没了啥意思,他不乐意?”



    “他没说话。”许昕手杵着身下的土炕,热乎乎地燎着手心,这热不知怎么,让他愈发觉出烦躁来。



    “他没说话,你就走了?”



    “不然呢?”他翻个白眼,“让他自己好好想想呗。怎么也十年没见了,手机重启还得一分钟呢。反正我来这也不是没有其他事做,先把手头的事弄完再说。”



    张继科乐了:“你还挺想得开。话说的也不错,我没白教导你。”说罢伸过手来,就往他白卫衣肩膀上拍,留下个油乎乎的指印子。



    “滚呐。你说你,弄脏我衣服还不是得你洗,真是不知道腻歪谁呢。”许昕拽着衣服看了几眼,“这冷油不好洗,得拿手搓,狗哥,交给你了。”



    “许昕我x你……”



    ——



    眼看着面目俊秀的青年咬牙切齿地朝着对面扑过去,王楚钦尽力折叠全身骨骼,恨不得灵窍顿开无师自通个缩骨功,好把自己埋进角落,听着两人的笑骂打闹声,直觉冷气直冲天灵盖,把耳朵捅聋的心都有了。



    对话就听了半截,饭还没买到。马总这两天显然心不顺,工作上表现为手僵目直,生活上则是对他百般刁难。今天脑袋埋在文件和电脑屏幕之间都没拔出来过,王楚钦战战兢兢地到点吃饭,筷子都没摸热乎,就被一个电话支出来买这家离公司几里地远的饭店的水饺。



    被资本家剥削剩余价值的怒火在见到老板被戴绿帽现场的那刻散去了大半。王楚钦心中默叹:谁说只有年轻有为的老板能彩旗飘飘了?这位许昕看着好拿捏,实际上主意正的不得了哇!把马总整得失魂落魄,自己还能在这和小白……小黑脸打情骂俏的。话说两人这状态好像是从许昕来的第一晚开始的……难不成是那什么不和谐?还这么快就找上别人……啊!



    王助理悟了。



    “马总被戴绿帽”和“马总阳痿”这两件事儿看似一般丢人,实际上后者的杀伤力更足。毕竟前者可以追究另一方道德方面的责任,而后者则是完完全全的自身问题。两件事儿再一搭上因果关系,啧啧啧。王楚钦微微舒展了几下身体,对瞬间由资本家退化为普通男人的老板产生了几分微妙的同情。



    ——



    “……唉!……哎哎!!蹲墙头那兄弟!!干啥呢?上厕所呢你?内屋有卫生间!”



    要搁平常,张继科是懒得管闲事的。可今天这人在那儿蹲半天了,动作神情都很微妙不说,还一个劲盯着他们俩看。最后甚至悄悄举起手机,他这才按捺不住,用玩笑话呵停了那人的可疑行径。



    可疑男子明显是刚知道自己早就被发现了,神情颇有些慌乱,而这份慌乱在许昕闻声转头的瞬间,达到了顶峰:他猛地从地上弹起来,路也不看就往外跑,差点和上菜的服务员撞个满怀。



    “王楚钦?”他听见许昕冒出一句,“他在这儿干什么?”



    “吃饭呗。”张继科顺嘴接话,而后才问,“他是谁啊?”



    “屁,有蹲墙根吃饭的?马龙助理,前两天晚上就是他送的我。”



    随手关上小锅的酒精灶,他“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突然把筷子“啪”地往桌上一拍:“靠,好机会啊!”



    许昕被他吓一跳,张嘴就骂:“有病,筷子上有油!”



    张继科牵起一边嘴角,遥遥望了一眼柜台处一脸迷茫的老板手中那份无家可归的水饺,慢悠悠地把四溅的小油滴用卫生纸擦干净:“许昕,你别嘴坏。哥跟你说,这事快成了。看你到时候怎么对我感恩戴德的。”



    ——



    其实马龙不是有意要把王楚钦指使出去出去的,他是个有良知的老板,才不会让助理在这寒风刺骨的大雪天为了一份水饺奔波,何况他也不是嘴馋的人。



    他只是……想给许昕打个电话。



    好吧,还是挺缺德的。他默默在心中对王助理致以歉意,点开通讯录,对着“弟弟”两个字发起了呆。



    那日马龙尚不知自己初恋小男友和养父亲生儿子是同一个人。许父将电话号码发来时,他正为手下一片计划拆迁地的钉子户们焦头烂额,心中难免生出几分隐秘的失望与不甘来。



    点击,保存至通讯录。“弟弟”这备注,外人看不出什么,其中的嘲弄与酸涩只他一人知晓。该把他安排到哪儿?连那人性情都不知道,不过大抵是骄横顽劣,身体有缺陷,小孩儿又不一定理解家长良苦用心,难免觉得自己受了亏损,只会更加难搞。马龙叹了口气,半是自暴自弃地想:要不把自己这位置让出,本就是人家的,他也实在是累,还不一定买的着好。



    实际上那时候的他如果稍微无聊那么一点,想象力丰富那么一点,去搜索引擎上输入“许昕”这个名字,就会发现,这个凭空冒出的弟弟并非顽疾缠身一事无成,而是业内一位小有名气的音乐制作人,已发单曲数不多不少正好十首,没爆过,但反响也算相当不错。



    命啊。马龙两指捏住眉间,把弟弟改成许昕。那人两天没回家住,也没去小公寓。说来一个成年男人的住宿问题不该是他马总操心的事儿,奈何他管不住自己那颗心向着十五岁那年的暑假疯狂倒退。



    山坡,热风,泉眼,秘密。许父说:马龙,出国读高中。他木木点头,又想起他三日男友眼尾勾出艳红软利的弯刀,刀脊垫着下巴,舒过喉咙,想帮他把嗓子眼儿里的“不”给推出来。



    好儿子。好好学,去过自己的生活。已显出几分苍老色的男人笑得颇有几分讳莫如深的意味。马龙用十年时间去剖析和领悟,渐渐能拼出模棱两可的轮廓。



    ——



    “龙哥龙哥!”老板对着手机发呆,估计还在为虚无缥缈的爱情和贪图肉欲的情人神伤。王楚钦疾步走到办公桌前,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大胆姿势将手掌按在玻璃面上,俯身过去挤眉弄眼:“我……见着嫂子了。”



    马龙懒得纠正他的称呼问题,只是来了些精神,掀起眼皮看他:“在哪?看着还好吗?”



    “就在饭店里。”沉浸在忠心特助人设中的王助理努力措了措辞,试图委婉,“哥,嫂子和……朋友玩得挺好的,在饭店火炕上,吃得可丰盛,还有笑有闹的,看着可好了,你别担心。”



    多么精妙有内涵的话术!



    “吃得丰盛?”马龙似笑非笑。



    “嗯。没什么吃不下的,胃口适应得可好了。就是有点儿挑食,老把不爱吃的给他那朋友。”



    老板醒醒吧!长痛不如短痛!



    “哦……”



    半晌那边厢才有回应。没听出情绪波动的王助理视线飘忽,生怕男人的妒火把他烧成个二级伤残。



    “所以……我的饺子呢?”



    “啊?”



    王楚钦直愣愣地看过去,马龙静悄悄看回来。



    “对不起龙哥……我光顾帮您观察嫂子了,忘买……”完了完了……不对,老板咋还想着吃啊!



    办公室的原木排纹门“叩叩”两声。两人同时调转视线去看,只见许昕套着个白羽绒服拎着个外卖餐盒从门缝里挤进来,后面一只黑手伸过来,毫不避讳地一下子把门推得大开,看见屋内两人情态,噗嗤一声乐了:“呦,搞对象哪?先把外卖签收了!”说着就去抓许昕手里的袋子。



    王楚钦听了他的话,看着英俊小黑脸亲亲密密地掰开老板男人的手指,把勒进肉里的塑料袋抠出来,又装模作样地吹了吹人家掌心。



    他彻底愣了。



    ——



    看上去有点儿吊儿郎当的张继科实际上是个心思细腻的人。



    初三那年暑假因为马龙出国,小许的初恋仅持续三天就被迫夭折。他和话语间尽是躲闪的老秦闹了别扭,收拾了个小包就毅然决然跑到张继科家去住。



    “被你男朋友蹬啦?”张继科老家北方,用的动词都格外粗鲁。他不情愿地点点头,又摇摇头,相当不认可他那破词儿。



    “你也别多想。你那男朋友不是说家里挺有钱的?没准是啥豪门恩怨,逼不得已,别太难受。几年之后你俩没准就能山水相逢,破镜重圆呢。”他慢悠悠咬一口苹果,实际上也担心小孩钻牛角尖。



    “没破。”许昕偏开头不吃递过来的苹果,小声嘟囔。



    “行行行,没破没破。给老秦联系好了啊,你踏实住着,好点儿再回去,别给秦叔气出个好歹。”张继科挥挥手,把手机扔回沙发里。许昕心里还是不好受,但也因为有他在身边儿,稍稍宽慰了些。



    两个人关系好这么多年,学生时代就黏一块,大学毕业更是直接绑定,许昕写歌,只给张继科唱,虽然一开始是因为请不起别人,但小有名气之后,挖空心思写出的最满意的歌,还是会留给他。他也天生是吃这碗饭的,同样一首歌,许昕唱出来也好听,但和他比,还是少了那么点“故事感”。



    ——



    自己好友办事儿挺靠谱的,他想干嘛许昕也知道。但当张继科那只黑手出现在他腰后并虚虚搭上来时,他还是差一点点没控制住挥拳直上的欲望,半边身子都绷紧了,鸡皮疙瘩爬了一胳膊。



    张继科心里狠狠翻了个白眼,面上还是松松快快地挂着笑,手抽回来和马龙握上:“马总好。我是张继科。老听昕儿说起您,今天总算见着真人了。”



    “你好。”马龙笑眯眯,眼神一偏看许昕,“许昕,怎么也不说是和朋友一起来的,我好帮着招待。”



    “没事儿没事儿,您别怪他。我是先来的,在这儿有点工作,租了个临时房。每天跑来跑去的也没个闲时候。这次和许昕我俩有合作,要不是他说要看他哥,我非逮着他和我一起忙活不可!”



    王楚钦泡茶过来,托盘慢慢慢慢往茶几上放,还是发出了点磕碰声音。他心里一惊,生怕引火烧身,离开办公室时脚步慌乱又不得不带点平稳,仿佛夜半逃离太平间,想走又唯恐惊动什么似的。



    “那就好那就好。我怕他人生地不熟的万一出点什么事,都没法儿和老爷子交代。这两天麻烦您照顾了。”这话实际上是真心的,许昕身边有人相熟,衣食住行没什么不顺的,这就挺好。马龙看他,短刘海乖乖趴在额前,脸颊和眼角被东北的冷风晕上潮冷的红,神情呆兮兮。



    “没事儿,照顾这个生活残疾,这么多年我都习惯了。”张继科咧了咧嘴,“马总还没吃饭吧?这都快一点了,您快吃吧,一会凉了。我俩还有事儿要忙,得先走了。”



    “既然有要事,那就改日再聚。”马龙客套两句,又转过去和许昕讲话,“忙完了记得回家住,我估计手头的事也快完了,到时候一起去逛逛景点,别白来一趟。”



    “得了吧……有闲工夫了还不好好歇歇,累成什么样儿了。”许昕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对对,想起来了。马总如果有工夫的话,来给捧捧场吧?”张继科从兜里掏出早就备好的票推过去,“算是个小型演出吧。昕儿虽然只是做歌,但互动环节也会上台唱两句。您就当放松放松。”



    ——



    送走两人,马龙面沉如水,快步回到办公室。电脑还亮着屏,他坐也没坐稳,一顿一顿地敲下“许昕”这个名字,键盘声咔哒咔哒敲击耳膜。网页上大男孩或举着话筒或抱着吉他笑得略显羞涩。马龙点开一个视频,镜头不稳,光线昏暗。前奏有点长,许昕站在台上,身子摇摇晃晃的。



    他摸来一次性筷子,掀开饭盒盖。手机叮咚响一声,点开是短信。



    饺子赶紧吃,凉了吃窜稀。



    “为你我用了半年的积蓄,漂洋过海的来看你。”



    他的电脑音响太久没用,音量多大也忘了调整。突然响起来的歌声吓了马龙一跳。胸口砰砰砰,砰砰砰,没个消停。



    是吓的。他想。



    ——



    后台有把断了腿儿的椅子,勉强靠在墙边保持平衡。张继科从门口一进来,就看见许昕坐在上面,展着手臂,百无聊赖地玩着保持平衡的游戏。不认识他的工作人员经过,大都忍不住瞟上几眼。



    “嘛呢你?也不怕摔了!”张继科没敢真大声喊,怕真给他吓一屁股墩儿,走过去轻轻踢了踢他那只翘在空中晃晃悠悠的脚,“摔出好歹来一会可就不能在马龙面前卖弄了啊。”



    这话说着他有一点点心虚。马上轮到许昕上场了,第一排专门留出来视线最好的那个位置,却还是空的。



    “你才卖弄呢。”他从瘸腿凳子上蹦下来,懒洋洋地准备去候场。



    “哎你……”



    “我没事儿。”许昕像是猜到他要说什么似的,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穿着米白色卫衣的背影高高瘦瘦地戳在那里,“继科,谢谢你,我真没事儿。十年了嘛,难受时候早过去了。”



    “你主角,我就一首歌过场,唱完回家,火车餐太难吃,我还吃泡面,这次多买了蔬菜包,别再和我磨叽没营养了啊。回去请你吃饭。”



    他说的太多,太乱,但也没想要回应。张继科看着他松松垮垮地走路,中间端正了几秒,没一会就又软的像根面条,煮大劲了的。



    许昕还是照旧,随便唱了几句自己写的歌,正经的还是一首漂洋过海来看你。这首歌不需要什么乱七八糟的灯光变换。灯光师抱臂静静地听,突然转头和张继科说:“这首,还挺有故事的哈?”



    “太有故事了。”张继科笑了笑。



    ——



    到这儿差不多就快结束了。最后几首歌是对唱,张继科刚结束一首,下台来叫许昕,想让他准备准备上台致意,结果转了一圈没找着人,心里正奇怪着,眼睛一瞟,发现角落里那根凳子的断腿没了。



    怎么……他有点慌神,但还是先叫来下一个和他合唱的人,拜托他先拖一会,然后揣着手机就从后门溜了出去,边走边拨许昕电话,没通。



    他磨了磨后槽牙,又打马龙的,还是没通。



    靠了!



    对了,那个助理!张继科万分感谢前几天好事儿的自己从许昕那儿顺手要了王楚钦的电话,这会拨过去,却还是让人牙酸的“嘟嘟”声。夜晚温度更低,他开始感觉到手麻。



    “科哥!”



    通了!



    “听得见吗王楚钦?你和马龙在一块儿吗?他有没有联系xu……”



    “科哥!我刚才联系嫂子了,龙哥不是故意放鸽子,他来拆迁地和村民交涉来了。本来他带着人进去我在这儿车上等,他一出来我们就过去,结果这半天了人也没出来!”



    “啊?”张继科没心思吐槽称呼问题,“那你现在呢?”



    “我往里走呢啊!”那边换气声急促,王楚钦估计也是急了,压低了声音和他说话,“我话还没说清呢,他就挂电话了!”



    “他可能是过去了。你小心点,轻点走!”



    “啊?他过来了?这……靠!”



    张继科听着那边凌乱的呼吸声和好像是踩到地上什么东西的嘎吱声,心都快跳出来:“怎么了?”



    “他们围一圈呢,把人围中间了!这是干嘛呀,村书记不是说协调好了吗?啧……”



    “马龙带了几个人?”



    “四五个吧,可都不是专业打架的啊!而且这村民起码得十四五个了!”王楚钦急得差点咬舌头,“我报警吧,科哥!”



    “等……”



    “靠!前面那人动手了!”



    “你别急!别急!我来报警,你小声点,赶紧把地址发我,然后开车去最近的警察局!快点!”张继科没等回应就挂断了电话,直接拨通110。



    手指一次次从按键上滑开,他在裤缝上蹭了蹭,冷得打了个寒颤。





    ——



    酒精棉和破损的皮肤接触时,传来尖锐湿冷的刺痛感。马龙却没什么反应。



    他的大脑在一片空白和混乱蒙太奇两种状态之间来回转换。



    手上这件事拖了实在太久,他决定亲自出面完成最后的协商。原来真正的钉子户就那么几个人,却能威胁着整个村的人不敢同意早已拟定好的合同条款,想要抠出更多油水。马龙捏了捏眉心。他还是年轻的,对村霸这种存在认识不足,不然他不可能带那么少的人去。



    只希望这次王楚钦能机灵点儿,这样回去就给他涨工资。被一拳砸到脸上的马总还有心情和自己开玩笑。脸是疼的,但是是那种麻木的疼。夜晚还是太冷。他一脚踹到想继续施暴的男人肚子上,用了七八分力。肚子是软的,但脚还是麻了。



    打架原来是会越打越木的。浑身都疼,但也浑身没知觉。马龙吐一口裹着血丝的唾沫出来,余光却突然瞟到了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意料之外的人的出现是会让大脑僵硬那么一瞬的。人物与场景的不匹配造成冲击,于是他愣住,眼睁睁看着平时行事软黏的大男孩利索地和人打成一团再爬起,然后朝着自己冲过来。



    就好像那个清晨,他眼睁睁看着许昕一下一下把自己用了许多年才将其埋得平平整整再不能造次的小男友从记忆的角落挖出来,然后两个人傻笑着融成一个。他却束手无策。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把一个人按在地上打。一拳一拳,好像他是个设置好程序的机器人。王楚钦过来架住他腋下让他停手,还在他耳边絮絮说着什么龙哥别打了警察来了再打咱不占理了呀。机器人置若罔闻。于是王助理开始大喊龙哥你快别闹了,快去扶昕哥。



    马龙停手。他那时候的脑子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终止了程序,就像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许昕一定要去一家偏僻的私立医院指名道姓找一位医生,为什么许昕的脸会苍白得像一片剥落的墙皮,为什么他会在他坐过的车座上看见小小的一团血迹。



    护士剪断纱布胶带,病房门“啪”地被推开,张继科顶着护士小姐漂亮的白眼冲进来,上下扫视马龙:“没事儿吧?”



    “没事。”



    “那就好……许昕呢?”



    “他进另一间病房做检查。”



    许是马龙的语气太过冷静,张继科直觉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他想揪住马龙领口,想问他到底是个什么鬼意思,直接说清楚!



    “他……”到底没出手,因为马龙又张口了。他抬起头看着他。



    “流血了。为什么会流血?怎么会那么疼?只是打到肚子而已,为什么裤子上会有血?为什么他那么疼?”



    他的西服外套早就脏成一块破布,声音颤抖着,像个落魄的乞丐。



    看上去真的很惨。张继科叹口气,担心许昕的同时,心里却产生了点莫名其妙的疑问。



    “你……不是应该知道吗?”最坏的情况,也就是那个脆弱的器官出了什么问题吧。他强忍住想直接去找医生问询的欲望,定定看着马龙。



    “知道……什么?”



    明显比刚才轻的多的开门声响起。老医生看着屋内两个神色古怪的男人,语不惊人死不休地开口:“你们谁是老许儿子男朋友?”



    ——



    “……对,没什么大碍。他这套器官发育本身就比普通女性要慢,流血只是这个阶段的正常现象。以后还会有,但肯定比普通女性少,可能出现半年或者一年一次的情况。相应的,受孕能力也会比较低。这次疼得厉害只是因为正好受到重击和运动过度,以后注意就好了。”



    老医生说得很慢,也很清楚。但马龙仍旧是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他捏着手里的报告单,对医生道谢,走出病房,推开了对面的门。



    许昕正坐在床边穿鞋。打了点滴,他脸色已经没有那么苍白。但马龙还是有些怒气上涌,他快步走过去,蹲下身捏住那人伶仃细瘦的手腕,无声地阻止了他的动作。



    “你咋成这样了,马龙?”许昕没恼,只是看着他叫花子一般的模样轻轻笑出了声,说罢又拍了拍自己滚成斑点狗图案的米白卫衣,“不过我也差不多。”



    马龙没说话。他身上已经不麻木了,隐隐翻着疼,但还是抵不过胸口那块。



    许昕见他不松手,干脆甩掉穿了一半的鞋往床上一倒。他被他带得反应不及,也半趴在床上,空着那只手按在他腰侧被弄得脏兮兮的床单上。



    “你说,咱俩这是干嘛呢?……不对,我这是干嘛呢,这么重要的事,都没弄清楚你到底知不知道。啧,这么说后来变成这样,我得负一半责任啊。”许昕眼睛虚虚地望向上方的马龙,但马龙感觉他不是在看自己,而是在试图透过自己,看清楚什么东西。



    “昕昕……对不起。是我太蠢。”马龙单膝跪在床上保持平衡,轻轻俯下身去抱他,“辛苦了。”



    许昕感觉到两只滚烫的手掌握着他的肩膀,身下的脏床单变成柔软清香的草地,通风窗漏进来的冷风轻柔和暖。



    他只需要用自己肌肉酸痛的两条手臂环住身上人的后背。



    马龙感觉到那只修长柔软的手从脊骨缓缓上滑,一根手指伸进衬衫后领,软软向上一提。



    他抬起身子,许昕又恢复到他熟悉的样子了,眼角红红的,鼻尖红红的,脸颊也红红的。



    病房的暖气很热。



    “马龙,我说过。什么都不会是强迫你妥协的砝码,你的选择,要你自己来做。”



    白炽灯很刺眼。于是许昕眯起眼睛笑了。



    ——



    南国冬早去。



    然而许昕还是没脱离冬天的怠惰状态。这天凌晨他灵感突发,写词敲琴键直到两点,差点被邻居投诉。遂发信息给张继科:“天才总是不被理解!”而后蒙头大睡直到十一点。



    醒来时饥肠辘辘,许昕摸来手机准备点个外卖,却被挚友的几十条信息吓到清醒。



    “天才我见过,你这么自恋的我没见过。”



    “说来说去还是你有病,许叔有小独栋你不住,活该被举报。”



    “心疼你邻居。”



    ……



    “靠!”



    “「视频」”



    “许昕快看快看!!看最后!!”



    “哥说什么来着,有哥在这事儿能不成?”



    “不过就是说……他唱歌也太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死哪去了!回信息!”



    “真行,把我弄起来你睡了,滚吧。”



    “我不给红包!!但是我要坐贵宾位!!”



    许昕有些想笑。他慢慢看完所有信息,这才不紧不慢地点开视频。



    开头是王楚钦的苦瓜脸,却硬是拗出一副笑模样,他乱七八糟地介绍了一堆公司事宜,相当专业地表示诚招商业伙伴。许昕懒得看,直接划到最后几分钟。



    “咳咳……以上就是本次视频全部内容……有事的朋友可以退出了。为表诚意和本公司积极向上轻松愉快的工作氛围,接下来将由我们马总为大家带来一首动听的歌曲。再提醒一遍,非强制观看!”



    镜头里的马龙显得倒是没那么紧张。他穿着黑色的衬衫,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头发一丝不苟地抹到后面,一双眼却笑意明显。



    “大家好,我是马龙。接下来由我给大家唱一首漂洋过海来看你。”



    怎么会不感动呢?但事实是,马龙才唱了一句,许昕就已经笑到快从床上滚下去了。



    笑了足足两分钟,他才缓过劲来,抓起手机,开始认认真真地听最后几句,竟也慢慢听出些调调和韵味来。



    唱得不错嘛,很有天赋。许昕想,只要不在工作中,他就不是音乐制作人,没有底线,没有原则。



    一曲毕。马龙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几声,但很快恢复认真的状态。他漆黑如墨的眼珠锁定镜头,一字一顿地道:“我要去看你了。”



    门突然被叩响。



    许昕吓了一跳,耗尽全部存货的胃开始咕噜咕噜地抗议。他起身去开门。



    马龙最好带了饭过来。他想。



    不过,如果没有的话,他允许他用一个吻来代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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