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访吸血鬼夜访吸血鬼

“我再确认一次，你确定要把我的故事当做晚间小报发出去吗？”名叫艾伦的吸血鬼半靠在墙上，幽绿的眼睛闪着狐狸一样的光。
“我确定。”报童男孩法尔科说。
“就算别人都不相信，你也能挣到一些散播怪谈的钱么？”
“故事只要有人看，就不至于颗粒无收。更何况，您的故事一定会惊艳四方的。”
“那好，”吸血鬼邀请男孩一齐坐到公园前的长椅上，“你准备好你的小脑瓜了吗？我不打算去一切灯光太敞亮的地方，也不打算进入任何一片人类的住所。”
“准备好了。”男孩说，“我会一五一十记住它们的。”
“我是在857年变成吸血鬼的，那一年，我母亲死于意外。我很伤心，成天浑浑噩噩，从早到晚都在荒地里闲逛。”
“于是，有一次在回家的路上，事情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开始了。”吸血鬼对瘦弱的报童男孩叙述道，黯淡的路灯忽明忽暗，“黑压压的树枝挡住了小巷的一角，一个穿灰黑大衣的矮小男人豹子一般地蹿出来。我还没看清楚，就被他按倒在墙上。刺痛贯穿了我的脖颈，然后我彻底昏了过去。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在一个全黑的地方了。”
“我嫌睡的地方挤，往上踢，踢到一块木板。木板倒是没有动弹，反而黑麻麻的地方有一只手钳住了我的腿。‘别给我动，’那家伙说，‘现在是白天，不想死就和我继续躺在里头。’我才不愿理会那种妖魔鬼怪呢，没人能限制我做什么。所以我用头猛地再撞了一次头顶的木板，疼得要死，但是撞出了一条小缝。刺眼的阳光就像我过去每日早晨醒来时那样，直直地晒进来一条小缝。奇怪的是，我丝毫没有以往那般畅快的心情——我被太阳照射的手臂居然灼烧了起来，像蒸汽那样，滋滋响。不出小半分钟，我就看到我的小臂像被热刀切过的猪肘子一样，吧嗒一下掉了下来。”吸血鬼讲到这里，摸了摸自己的小臂，仿佛那里还存留着幻痛一般。
“‘我和你说过了，不想死就别乱动。’借着一点光，我可算看清了，躺我旁边的就是昨天碰到那个穿黑大衣的矮家伙。他有着黑短发、灰眼睛，后脑勺剃得很干净，长着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他再踢了一脚木板，把那缕可以漏进阳光的缝盖紧了。而后我们……”
“所以，吸血鬼真的很惧怕阳光，对吗？”报童男孩打断他，询问道。
“那当然啦，我在那之后又花了小半天，那只被阳光晒脱落的小臂才又长出来。”
“……以及很强大的恢复能力？”男孩补充。
“没错。假设不在阳光下暴晒的话，你现在就算开枪打中我的心脏，想必过个两三天，我又能重新在你面前活蹦乱跳。”吸血鬼得意地眯起眼睛，他有一只眼睛不知为何瞎掉了，裹着些许绷带，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说，“你看，我这只眼睛，是昨天我自己拿小刀戳坏的。好痛啊，刀尖直直地戳到眼眶里，但是我还活着……过几天它就会长出来了。”
男孩对这番轻松又残忍的言论感到些许震惊，他没有做声，只是凝视着面前的吸血鬼，轻轻地问：“那您为什么要戳瞎自己的眼睛呢？”
“别急嘛，故事一半都没有讲到。我们刚刚说到哪里来着？噢对，我们讲到我第一次碰到利威尔先生的地方。那个矮子吸血鬼叫利威尔，他真的好矮，年龄明明有我的三倍大，却只比你这个小孩子高出个十来厘米。他后来和我解释，说那天晚上冲出来把我咬了，纯粹是因为他饿得发昏。他还和我解释，他是个做派正直的人，平常只去猎杀一些野兽补血——吸血鬼是喝血的嘛。所以后面他把我转化成吸血鬼，是因为他不愿意看到我因为失血过多而死掉。可是，我不信他说的话。”
“这个叫利威尔的吸血鬼，他的言论并不和他的行动吻合么？”
“不不不，他说的大部分事情都属实。只不过，我才不信他是因为饥饿才将我转化为吸血鬼的——因为他太强了，强到在那个晚上不需要我的血液便可以活得下去的地步。这里面一定有什么更深的原因，但是他从来不告诉我，这就是我最讨厌他的地方。据说他活了起码三百年，在560年以前，地主弗里茨的太祖爷爷还没买下艾尔迪亚城的土地之前，利威尔就已经活在这个世上了。”
“前两个一起狩猎的夜晚过得较为平静。不过，在第三个一起狩猎的晚上，我问利威尔，‘你只猎杀动物吗，你真的没有捕杀过除了我以外的人吗？’利威尔啐了一口唾沫，没讲话，走到很深的沼泽里，继续找着可以当口粮的哺乳动物。我跌跌撞撞地追上去，再问了一遍。但是他突然转过头来骂我，很凶恶地说‘屁话问得那么多，动物捕了几条啊，晚上饿着了我可不负责给你喂奶。’当时我对于这番言论感到十分窝火，便往沼泽的另一方向走。凭借着我的记忆，走到镇口的猎人家里。那家的小女儿萨夏认得我，我们是童年的玩伴。她是个笨蛋，消息也不灵通，不但不知道我母亲已经走了，而且还没看出我已经变成吸血鬼的事——我的脸明明变得这么白、獠牙也长了那么多。她热情地把我接到屋子里，塞给我一些面包和酒。我们快乐地交谈了一些过去的往事，可是，当我打算咽下口中面包的时候，我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恶心。就是在那个时刻，我非常难过地意识到，我不再是人类。”
“吸血鬼吃不下人类的东西吗？”
“我知道你好奇，但是吸血鬼唯一的口粮的确只有血液。吸血鬼本身就像一具被抽干了尸体，一切都像冻在冰窖里静止了一般，只有血才能让我们活过来一点点。”吸血鬼伸出了他的手，让报童感受上面的冰冷。男孩触摸了一下，又把手缩了回来。那双手的确冷得和尸体一般。
“其他的食物对于吸血鬼来说，和垃圾一样难以下咽。告别萨夏后，我在她家后院的小树林里把所有的面包和酒都抠出来吐。我冻住的胃再也无法消化任何淀粉。然后我便往树林里溜达，试图逮住一两只老鼠什么的来充饥。可是太不走运了，农田附近定期会驱逐那些会偷吃庄稼的小动物，所以，我一无所获。”
“天快亮时，利威尔来了。他双手各揪着一只脖颈被咬断的山羊，浓郁的血味从他的手指尖滴落。‘艾伦，’他不带感情地叫我。我饿得迷糊，手脚并用地顺着血的香味，抓起一条羊腿往上咬。还没咬到，利威尔猛地一抬手，把刚死掉不久的山羊拎得高高的，那些山羊血滴滴答答地从他手上滴落，又滴到我的头发丝上，有的还滴在我的脸上。我张开嘴，不自觉伸出舌头接住滴落的血。我才吞咽进第一口血液，有股难以遏制的冲动令我抓狂，我还想要更多、更多、更多的血……”
“所以我扑上去，但我没力气站起来，只能狠狠地咬住了利威尔的大腿，用手指甲扒拉他的裤管。但是这个家伙纹丝不动，只任凭羊的血液不断滴落到他的皮靴子上。‘艾伦，’他用非常高傲的语气命令我，‘你想要血的话，站起来抢，否则就乖乖舔我的靴子。’我承认我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所以听到这话，我很快地一跃而起，扯掉了半个羊腿，又抱着它滚到周边的草丛里，生怕利威尔再把它从我手上夺走，而后才大口啃咬了起来。”
“利威尔站在那里，环着臂，不紧不慢地吸着他那一份的山羊血。途中我担心地往他那里看了好几眼，他都没有任何要再来骂或者踢打我的意思，要知道，在每个和他一块睡觉的晚上，我如果躺得不够正，他会用长靴使劲地踹我。我弄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他倘若不愿意与我待在一块，可以把我丢掉才是，出不了几天我就自生自灭了。可是他始终带着我，在我故意走散的时候找到我，丢给我一点吃的。这种事情发生了很多回，第一个月发生了三次，第二个月发生了两次，第三个月发生了四次，反反复复、每回都如此。”
“是不是漫长的吸血鬼生涯让他感到无趣？”报童法尔科插嘴道，“我知道城里有许多无所事事的贵族，他们有无尽的金钱和时间，一天又一天地虚度光阴。”
“倘若事情有这么简单的话，我就不会如此敞开心扉地与你分享故事了。”那吸血鬼翘起二郎腿，一只手搭在报童瘦小的肩膀上，搂着小男孩，“一开始我没有察觉到，但是一年后我逐渐意识到了我身体上的变化。在利威尔训练下，我的确学会了基础的狩猎，不过我因此离人类社会愈来愈远。比如说，我再没有回到过小镇，我也再没有会面过过去的老朋友。我和他的力量悬殊，每一晚都在他的绝对压制下与他躺入同一座棺材，在寂静的沉默里度过毫无交流的夜。”
“我曾经反向观察过他。夜里躲在灌木丛里，他能一眼看到远处任何一缕风吹草动，紧接着以肉身之躯擒拿一些从小型啮齿类到大型食肉类在内的动物。虽说吸血鬼的身体素质较之普通人要好一些，但是像他那样徒手捉拿的，属实还是太恐怖了。每次看到擒拿那些豺狼的时候，我都倒吸一口凉气——说句实话，那种动作经常让我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模样，我是被捕获、被吞噬、被吸干血液的那一方，就像那些断了脑袋、断了脊椎的动物残尸一般。”
“可是啊，我亲爱的法尔科，虽然我的身体好似一具冻住了的尸体，我从来不觉得我死了。”吸血鬼边说，边热络地摸了摸身边报童的淡金色短发，“利威尔活在这个世界上好似只为了狩猎而浑浑噩噩地活、永恒地活……而我不一样，我和他完全不同。”
“我们还吵过一次非常大的架，是关于一个快死的妓女。那一天，利威尔带我去艾尔迪亚城西边附近狩猎，在城墙边的风俗巷里，我嗅到一股浓厚的、属于人的血腥味。顺着味道去，我看到一个难产得大出血的妓女——说是妓女，是因为那条街上有活动的女人，基本都是干那行的——她看起来实在是太可怜了，面色惨白，大张的双腿之间全是血，血块之间有一团小小的死尸，尸体上还连着脐带。我愣在原地好一会，利威尔揪着我的衣领，示意我赶紧走。我于是回头问他，‘这个女人好可怜，要不要把她转化为吸血鬼？这样她还能活得久一些。’利威尔瞥了我一眼，面色相当嫌恶也相当惆怅，是我读不懂的神情。‘让她活了，有什么用？’利威尔说出了很是冷漠的话，‘呆在这种满是垃圾的世界上，每一秒都是煎熬。’”
“回去的路上我们的确没有说话，那个妓女大概在我们走后不久就去世了吧。但是我越想越是不愉快。如果这个世界一秒都不值得留念，那么当初利威尔又为什么要把我变成吸血鬼呢？如果吸血鬼能够通过把人类化为吸血鬼的方式，让大家免于恐怖的死亡，延续生的希望，那么为什么利威尔却不让我那么做呢？”
“那您知道吸血鬼一般如何把普通人变成吸血鬼咯？”报童尽管声音怯生生的，却仍旧试图套出更多的细节。
“当然了，只要在吸血以后，让你也吸过我的血就行了，这是一种互哺。”吸血鬼笑了笑，把自己散乱在耳边的头发往后撩拨了一下，“怎么？你也想试试吗？”
“没有，我只是……好奇……”
“小孩就继续听故事吧。”吸血鬼耸了耸肩，试图让有点紧张的男孩放松下来，“后面我才知道，很久以前，利威尔的母亲也是个妓女。她死于梅毒，又是发烧又是糜烂地死在一个小木屋里。而后过了好久，利威尔才被一个叫肯尼的吸血鬼老头变成了吸血鬼。好死不死的，肯尼是利威尔的舅舅——所以，很久以前的利威尔也向自己的舅舅问过同样的问题……他的舅舅有点精神问题，当然什么都没有回答，只是发出些奇怪的笑声，然后便扬长而去了。这件怪事成了利威尔心中的一个死结。换个简单的说法，因为利威尔救不了自己的母亲，他便认为全人类都自生自灭算了。”
“但是，我认为这太扭曲了。因此我和他大吵大闹。我说我宁愿向所有人公开我是吸血鬼、我是怪物这一事实，去需要救助的地方，把有生存意愿的人都转化成吸血鬼，我也不愿让他们自生自灭。利威尔认为我不可理喻，他抬起腿踢我的小腹，我攥住他的靴子不让他动，他没法维持平衡，便拿拳头掰我的手，我用牙齿大力咬住他的手，直到咬到出血为止。吸血鬼的血很香——血腥味让气氛变得更加张狂——利威尔很快甩开了他的手，顺带把我按倒在地上，死死地拧着我的脖颈，几乎要把我的头拧下来。‘赶快闭嘴吧，你这理想主义的臭小鬼。’他骂我，然后死死地咬上我的嘴唇，试图把我刚刚喝下去的、属于他的血再吸回去一般，不断用舌头舔舐着我的口腔内壁。哼，不过那时候我的嘴里可是一点血都没有了，我把利威尔的血液全部吞下肚了。”
“利威尔的惩罚还没结束。他把我整个人翻过去，裤子扒了，嘴里念叨着一些诸如‘你真欠一些教训’这种话，然后猛烈地拿巴掌拍打我的屁股。吸血鬼的屁股根本不好摸，又凉又冰，没有活人的气息，我不懂他对这种摸起来如大理石般光滑的平面有什么兴趣，我更不理解——他把他同样冰凉得吓人的性器塞进来的时候，他究竟在想什么。我们就像两具纠缠在一起的尸体，无论怎么摩擦和亲吻，都无法产生一丝热度。那种感觉属于黑夜，属于冰冷，属于死亡，没有一点情热和快意，仅有人类时期的回忆在作祟。只可惜，我还是人类的时候，没有和任何人谈过恋爱，更别说上床。变成吸血鬼和利威尔吵架以后的这一次性爱，还是我的第一次呢。对我而言，这种性爱连让我回忆人间生活的价值都没有，我只是一具任凭利威尔摆弄的玩物。就是这种地方，让我对利威尔的憎恨随着时间推移不断增加。”
“您真的讨厌他吗？我怎么从您的叙述中觉得，他并不是特别对您有恶意呢？”报童眨着眼睛说，“他好似只是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对。所以我要把他从过去拉出来，然后让他告诉我关于这个世界更多的真相和来龙去脉。比如地主弗里茨家族的过去、那些生在地下街的女人们的故事、我母亲所得怪病的源头、吸血鬼的由来，以及——他把我转化为吸血鬼的真因。现在的利威尔过于强大，又过于目中无人，我没有能力把他打倒，不过我想，总有一天他会因为我而彻底动摇。”
“您想反抗他？”报童较为惊讶地看着吸血鬼，“可是您的能力不是不足以打败他，那又怎么……”
“我来告诉你吧，法尔科。不过，我需要你的一点点帮助。”
昏黄的灯光下，婆娑的树影把吸血鬼俊俏的面庞划成无数漆黑的碎片，报童的眼睛里倒映着吸血鬼幽绿的眼眸。吸血鬼再次咧开嘴，似笑非笑，报童法尔科第一次感到一种无端的恐惧。当看到那对阴森洁白的獠牙明晃晃地出现在眼前时，法尔科愈发感到脊背发麻，他的小臂开始颤抖，他想往后退，可是他才十三岁，逃也逃不到哪里去。
“您、您要做什么？艾伦先生，您难道不是只让我记录故事……”
“嘘——别怕，法尔科。我很温柔，不会很痛的。”吸血鬼捧起报童的头颅，法尔科吓得全身软绵绵的，呆呆地让艾伦亲吻上他的嘴唇，“先记住了，这是亲吻的感觉。然后——”
“啊啊啊……！”
“这是被吸血的感觉。”艾伦咬上了报童的脖颈。法尔科浑身抽搐了一下，整个人僵直着，脑袋一片空白。尖锐的獠牙埋到他的血管里，精力徐徐地被抽干。在几乎要昏厥的时候，艾伦把自己的手腕咬破了一个小口，那些冰凉的血液顺着光滑的手臂滴落，灌到了法尔科微张的唇中。
“喝吧，小孩。”吸血鬼叹了口气，分不清是如释重负还是悲伤，“法尔科，你是我杀的第一个人，但你大概也是最后一个……”
吸血鬼凝视着怀里的报童愈来愈发冷的身体，直到那个男孩的双眼逐渐因为脱力而阖上。艾伦知道，那个小报童再也回不到属于他的贫民窟了。他的世界即将进入永夜。

【多日后】
夕阳彻底落下的时候，吸血鬼牵着一个十三岁左右的小吸血鬼来到一个破旧的古城前。那栋古城据说是地主弗里茨的旧爱所留下的城堡，由于早已荒废不用，便被利威尔占用了去。艾伦已经离开利威尔大约一个月，但是这个城堡的城门看起来却和他离开时没有多大区别。杂草和青苔爬满了门框，跨进去的时候，扬起了厚厚一层灰尘。看来那个洁癖的利威尔根本不在家——不过，也可能是他颓废到不愿起身打扫。
艾伦很清楚利威尔喜欢住在哪里。利威尔是个性格乖戾的家伙，他讨厌人群、讨厌肮脏、讨厌吵闹，最喜欢呆在上层的阁楼里眺望远方。一起在城堡中生活的时候，利威尔偶尔会和他提起海，那是离艾尔迪亚城好几百公里外的地方，不骑马日夜赶路小半个月的话，根本到达不了。
推开阁楼的门扉时，艾伦果然看到了利威尔。他正衣衫不整地瘫软在地上，曾经整洁的大衣也布满了褶皱，丝毫没有当时教训艾伦时的凶狠。利威尔周围散乱着各种各样的书籍、酒瓶、还有针筒，以及零星的老鼠尸体。看起来，在艾伦离开他以后，他根本没有出过门。利威尔靠着古堡里生活的动物，浑浑噩噩过了一个来月。
“艾伦，你回来了……我以为你再也不见我了。”利威尔在迷迷糊糊中翻过身来。他半眯起眼睛，在空气中嗅了几下，“你把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转化成了吸血鬼。”他慵懒地评论道，“你变坏了，臭小鬼。”
“对，我变得很坏，利威尔先生。”艾伦跪在地上，开始帮他收拾屋子，先是把那些书籍整理成列，又把酒瓶一个个摆好，“但是您也过得不怎么样嘛。”
“那当然，这个世界就是一坨屎。”
“亲口吃掉我的一只眼睛以后，还不高兴吗？虽然我的眼睛马上要重新长出来了，但是这条染血的绷带还记着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艾伦让法尔科站在一边，他骑在利威尔的身上，一边抚摸着自己脸上的绷带一边说，长长的头发垂在利威尔的脸颊边，“您还醉着呢？那天晚上，我把我的眼睛掏出来，我们互相辱骂着对方不配当人类、不是人类，然后您一口吞了我的眼睛。”
一旁的法尔科听得倒吸一口凉气，他还是个善良的小吸血鬼，除了田间的老鼠和兔子以外什么都没吃过。
“哼，你的味道确实不赖……从眼睛到屁股，你全身上下的味道都不赖……”利威尔咕哝着，捧着艾伦的脸颊，“所以你还会继续和我在一起，对吗？”
“这可说不好。”艾伦抱住他的肩膀，任凭利威尔抚摸着他的脸颊和长发，“利威尔先生什么都不告诉我，沉浸在自己漫长的永夜里，同时憎恨着这个世界。我和您不一样，我憎恨着这样的您，而不是这样的世界……”
“喔，你讨厌我。”利威尔亲了亲他的嘴唇，“所以你跑了，还带了个新的小吸血鬼回来当你的伴侣。”
“法尔科不是什么伴侣，他只是……唔唔……”艾伦还没说完，利威尔就反手把他按在地上，咬住他的嘴唇开始以尖锐的獠牙啃咬，唇边流出了一小股血，血腥味氤氲在空气里——利威尔在喝艾伦的血。法尔科不敢动，但是他明显感觉他馋了，那股血腥味让他狠狠地咽了一口口水。
“艾伦……有些话我从未对你说过，但是我决定说了。”利威尔叼着艾伦的一缕头发，膝盖顶着艾伦的跨间，试图用冰凉的躯体模拟一些人类的欢愉，“我可能以前不想活——我在好早以前就不想活了——但是看到你以后，我不一样了。”
“现在才说这些有用吗，利威尔先生？”艾伦突然生气了起来，他咬住利威尔的耳朵，使劲扯咬着，“那你以前又是怎么回事？过去的那些抱怨、那些踢打、那些把我当做瓷器娃娃一般泄欲的过去，你都当作从未发生过吗？”
利威尔也不怕疼，一边任他发疯，一边拉下艾伦的裤链，“臭小鬼，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我从来不说谎。如果我以前伤害了你，我在这里和你道歉。”
“利威尔先生，你这算道歉吗？”艾伦剧烈挣扎着，眼看着没有办法挣脱利威尔的牵制，艾伦便眼神示意着法尔科去实行他们的备用计划。但是法尔科已经被这种情况吓傻了，他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从哪里偷袭利威尔。
“我要你的一个道歉！在这个吸血鬼小孩面前！”
“得了吧，我没有什么好和你道歉的。但是我有一句话要告诉你，艾伦。”利威尔把艾伦的手向上举，死死地钳在地面上。
“利威尔我操你妈，我……”艾伦看着自己不能再反抗，他只能口出狂言，伺机攻击利威尔的颈部。利威尔换作单手钳住艾伦，另一只手主动塞到他嘴里，任凭他如何撕咬流血，依靠这种原始的办法堵住艾伦的嘴巴。
“艾伦，”利威尔平稳地说，好像准备了很多次那样，“我爱你。”
“……！！！”艾伦嘴巴里还塞着利威尔的手和血液，眼睛已经瞪得很大了。
“我转化你没有别的原因，就是因为我喜欢你。”
“……唔唔唔、咳咳……”艾伦被利威尔的血呛得咳嗽了半天，甚至呛出了些许眼泪，“事到如今说什么呢……都是骗我的吧。”
“我没有骗你，我从来不说谎。我告诉你吧——虽然这些事情说出来很丢人——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某个深夜，你飞奔着去诊所拿药的路上，那个时候我正好在觅食。后来，我干脆在你家的阁楼上住下，观察了你小半年。可惜，直到你的母亲去世，你都没有发现过我。”
“难怪那几天总觉得楼顶上有什么东西的声响，我还以为是谁家的猫。每次一走上去查看情况，就看到一道黑影从窗口蹿出去。”
“那不是猫，是我。”利威尔抱住艾伦，把比他大上许多的吸血鬼搂在怀里，“怎么样，现在能原谅我了吗？”
“……如果我说不呢？”艾伦还是有点不愿意认输，尽管他如今不但在体力上不占上风，连道理这一边的上风都输得精光。
“那就随你的便吧。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你要去要留，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利威尔搂着艾伦的腰搂得很紧。尽管口头上给了艾伦许多自由选择，利威尔实际上的实力和动作，都没有任何要放艾伦走人的意思。
“喂，一旁的小小孩，”利威尔朝法尔科使了个眼色，“别愣着，自己抓点田鼠和兔子去，大约需要五只，后院的草丛里有三窝。一个小时以后我们吃晚餐。”
“是、是！利威尔先生！”前报童法尔科终于找到了自己能做的事，他像条小狗一样一溜烟地就跑走了——而且走时还记得把门给带上了。
“法尔科……我把你转化过来，不是让你听命于利威尔的啊……”艾伦挠着头发，显出一副懊恼的模样。
“哼，那是因为他根本没感受到听命于你的理由吧。你说你讨厌我，这不是还赖在我的怀里么？想必那个小小孩也如此评价过此事吧。”利威尔亲吻着艾伦的脖颈，“没关系，我们三个人以后的生活，只会变得比现在更有意思。”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