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持續停滯的　》【01】

以異域料理聞名的喧嚷酒吧當中，各式煙霧環繞。有來自廚房的、來自舞台的，以及來自顧客手中菸捲的。

角落一臉虯髯的壯漢高舉著麻布袋，噹啷噹啷的金屬擦撞聲很是響亮。圍繞壯漢的幾名男子陪著諂媚的笑，時不時招手給壯漢叫上新一杯麥酒，催促壯漢再多說些自己的武勇傳。

同一面牆邊另一側靠近酒吧出入口的桌位，則有另一位高談闊論的麻灰髮青年，對著送上料理來的侍者詢問自己對剛端上來的菜色素材及烹飪方式分析是否正確。侍者笑得尷尬，接連幾次說可以為客人請大廚來說明卻依舊無法逃離青年的長篇大論。

「來，你吃看看，先放在舌頭上三秒鐘，然後慢慢咀嚼，就能先感受到這種生長在森林與沙漠交界處的草葉的特殊香氣，慢慢咀嚼才能品嘗到口水和汁液的交互作用之下產生的清爽甜味。」
青年一手輕輕環在一同入店的女子肩頭，一邊將盛著翠綠慕斯的湯匙往女子嘴邊遞去。

冷冽如鋼鐵的視線直直盯著店面深處，從麻布袋裡掏出閃著耀眼光芒的黃金杯盤的壯漢。
待女子發出對美味甜點的驚嘆時，青年終於朝侍者揚了揚下巴，讓侍者去請大廚過來，說要親自向大廚表示感謝與讚揚。


風雲變色是短短兩三分鐘後的事。

身著輕甲的大批騎士破開店門蜂擁而入，劍尖滴水不漏地包圍店內深處的壯漢及壯漢身邊的豺狼虎豹們。
當其他客人紛紛驚呼著試圖釐清狀況的同時，麻灰髮青年已經像是突然想起要緊事一般地把女子帶出店外揮別。

踏著輕盈步伐轉進兩棟屋子外的暗巷內，青年毫不掩飾地給眼前的男子翻了一個大白眼。

「是還要我帶那個女的去『約會』幾次啊？」
「講話小心點，他好歹是貴族人家的女兒。」一樣有著一頭麻灰髮絲的男子在手上的檔案夾上寫寫畫畫，金色的單邊鏡框在近乎黑暗的巷內顯得特別突出，「你哪天說不定還得跟她『結婚』呢，趕快習慣吧。」

「嘖，臭老哥只有這時候才會擺出長輩樣來壓人。　欸痛欸！」
深知砸在頭上的拳頭對出手的人而言根本沒有出力，青年還是高聲抗議表示不滿。

「不想再被揍的話就快點把裝備穿好去收隊！」
「好～啦，遵命。」




【02】

失算了。

翻過騎士團本部的圍牆，就聽見平日白天沒什麼人煙的操練場傳來陣陣的喧嘩聲。

他嘴裡還叼著魚乾。來自多雨潮濕的水之區域的傳統製法，搓進肉裡的鹽不僅緊緻了魚肉，還充分提出魚肉本身的鮮味。搭配幾次香木煙燻，就成了可以同時刺激味覺與嗅覺的美味魚乾。

他放低身子，嘗試從擋在必經要道上亢奮叫囂的同事們身後繞回他的崗位。

轟。

厚重的大劍猛然擦著他的鼻尖插進地面，揚起的沙塵噴了他和他嘴裡的魚乾滿臉。

「陸斯恩，你小子今天的午餐還挺豐盛的嘛？」
有些慢條斯理地醇厚聲線，搭配紮實的腳步聲，來到他面前。

「欸不是…就…那個攤販突然有事需要我幫忙…」他擠出看起來最無辜的笑容，抬頭面對他的剋星——卡萊因騎士團的團長，他的哥哥，此時由上而下，以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看著他。

「什麼攤販那麼厲害，能直接找上今天輪到團內內勤的人？」挑起一邊眉毛，團長豪不費力地把深深插進地面的大劍拔起。「來跟剛入團的新人比試一場。」

不然我就讓你跟你的魚乾吃不完兜著走。

金屬質感的亞麻色眼中明確地傳達著未說出口的威脅，陸斯恩自知理虧地扒抓幾下他總是被喊鳥窩的亂髮，從腰包裡掏出布巾把魚乾仔細包好塞回腰包裡。

原先靜默一片的場邊的同事們再次開始喧鬧。

一派人對他喊著「不要輸給那個小毛頭！」「你是我們的希望！」「我們的面子靠你挽回了！」
另一群人則紛紛雙手抱胸，對著他冷笑。湊近同伴們耳邊低語。大概都是些等著看他笑話的內容。

場中央站著一名身板還未長全的少年，年齡目測大概小他五六歲。
白皙臉龐上是人偶般精緻的五官，藍色的長髮嚴謹地在腦後束成低馬尾，手上握著看來有些價值不菲的刺劍，正對著他擺出迎擊的架式。

好吧，雖然紳士不應該對婦女小孩出手，不過現在是攸關騎士團前輩們面子的時候，顧不得那麼多了。

唰地抽出腰間配劍，陸斯恩稍微蹲低身子，等待場邊同仁的一聲令下。

孩子以驚人的速度朝自己飛奔而來，劍路凌厲，直往他不得不出手格擋的部位招呼。
他的劍術雖然不算優秀，還是硬接下了孩子的攻擊。

令他訝異的是，孩子每次的重新出擊，精準度都更為提升、角度都更加刁鑽。
他迅速評估過局勢，藉著孩子奮力一擊的衝擊力，向後拉開距離。

孩子的下一個衝刺，在踏上陸斯恩原先用手掌撐住身體的地面時，突然失去平衡。
陸斯恩當然沒放過這個機會，腳尖一蹬，直接用手臂將孩子壓倒在地。

「你…！」…作弊！

孩子沒喊完整句話，但激動的湛藍色的眼瞳代他說出了完整的指責。

陸斯恩訝異地睜大雙眼，沒想到孩子竟然能發現他在地面施放的小小魔法。

那是他明明劍術體能稱不上頂級，依舊能以輕輕年紀就在騎士團立足的原因之一。

隨後他才從眼角餘光看見孩子左手背上的蔚藍寶石，以及領口別針上的貴族家徽。

原來是國內有頭有臉的貴族子弟兼世上少有的寶石持有者。
怎麼就跑來騎士團了呢？怪不得連大哥都在這邊跟大家瞎鬧。

最喜歡新奇事物的年輕騎士勾起嘴角，開始期待起往後能從孩子身上得到多少樂趣了。




【03】

傍晚時分，當騎士團的大部分成員紛紛準備下崗休息，陸斯恩被四名哭喪著臉的年輕騎士兩左兩右架進團長辦公室。

死魚般放棄掙扎的雙眼半張，對著眼前的兄長誇張地嘆了一口氣。
「只是找我用不著派這些成績差的小朋友來吧？你看他們嚇得瑟瑟發抖，多可憐。」

「你怎麼不先檢討一下他們會瑟瑟發抖是因為怕你一個抵抗就把他們怎麼了？」
蓋起手上批閱的公文，將鵝毛筆插進筆架，團員們景仰懼怕的團長盧卡斯揮手讓奉命把陸斯恩揪來的騎士們離開。

「跟我比起來當然是你比較可怕啊。」
撇撇嘴，今天也頂著一頭亂髮的騎士大搖大擺在會客用的沙發上落座，從腰包裡掏出一條用幾層紙包覆的柱狀物對著自己的兄長揮舞幾下，撕開外頭的紙張，裡面是撒上香料與糖粉、還留著些許熱度的迷你油炸麵包。
「沒事把我抓過來幹嘛？我今天的工作都有做完了喔。」

「沒錯，你有做完。打聽到我要的資訊之後就直接把貴族家的女兒丟在大路上，轉頭又去騷擾艾德蒙特。」
大手毫不留情地往鳥窩頭上搧下去，「不是跟你說過不准對他出手嗎？」

「我沒有啊！」擁有在進食時能力值加倍特性的年輕騎士勘勘閃過攻擊，而後大聲反駁。「我只是去看他需不需要幫忙而已！」

「……反正，你以後結婚的對象只可能是那些女人的其中一個，絕對不會是他。」
攻擊失敗的大手這次張成大爪，直接掐住鳥窩頭頂搖晃。
「聽懂了沒？」

「這樣不公平！」

「什麼不公平？當初是哪個小鬼抓著我喊我要跟哥哥去騎士團，我一定會聽話幫哥哥工作的？」

陸斯恩倒抽一口氣，一個心急直接被剛吃進去的炸麵包嗆個正著，暴咳之餘還不忘趕緊轉身封他大哥的口。

「咳、你…咳咳…不要、每次、咳…都拿、那件事來講…！咳咳！」

「那就乖乖做好你『份內的工作』。」年長的騎士領袖僅用一根手指就把人按回椅子上，「回答？」

「……知道了啦。臭工作狂。」

「我聽見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