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持續脈動的　》【01】

那天，男孩的父親興高采烈地把他抱上半空轉了好幾圈，才推開寢室的房門，輕輕在母親躺臥的床緣落座，跟他說，你有弟弟囉。

男孩在父母忙碌的時候雖然總是一個人玩耍，但是父母親有好多的朋友，那些叔叔阿姨會跟他分享很多事情，他並不覺得孤單，他其實不需要一個弟弟來陪伴。

從母親懷裡渡到男孩手上的弟弟紅通通的、軟綿綿的，皺著一張小臉，看起來跟家裡狼犬不久前生下來的小寶寶差不多。

「露西，這是你哥哥喔。」母親細聲向小寶寶介紹男孩，接著，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理解抱著他的不是陌生人，小寶寶緊緊皺起的小嘴慢慢鬆開來了，彎成小小的微笑。

男孩想了一下，決定訂正剛剛腦海裡的想法。弟弟跟小狗狗果然還是不一樣，

因為他的弟弟會對他微笑。




【02】

男孩拿著寬版的大木劍在樹叢邊揮舞。揮劍的方式是來自沙漠的叔叔教他的，雖然現在的男孩身體不夠大，但是只要劍夠大，力量夠大，也能變得跟保護他們和他們貨物的叔叔一樣強大。

劍尖掃過了蒲公英的頂端，把圓滾滾的毛球甩上空中。
輕飄飄的毛球看起來就像飄在蔚藍晴空的雲朵，也像追夏集市裡常見的雲朵糖，用兩根手指一捏，放入嘴裡，帶著些許焦香的甜蜜蜜糖味就會滿布嘴裡的每個角落……

等等，這個畫面為什麼看起來那麼真實？

「你這個——、媽！！陸斯恩又在亂吃東西了！！！」




【03】

庭院雜木伸出的枝枒密密麻麻遮去半個小巷的上空。樹蔭底下幾個少年圍著另一個提劍的、頂著一頭亞麻色短髮的少年。
在父母親宣布落腳這座位於光之區域的小鎮後，少年就很少遇見心懷善意接近他的人了。

「嘿，看你這髮色，不是這邊的人吧？」
「穿的衣服也好奇怪，看來需要有人好好教教你這裡的『風土民情』呢。」

少年們張揚的笑聲在茂密的枝葉底下反射迴盪，但不影響少年握緊他的木劍。叔叔說過，他現在的用的木劍已經夠大，他的力量也夠大，足以保護他們一家人了。

啪。

艷紅的樹果突然劃破樹蔭砸上領頭少年的鼻樑，少年們還來不及對突襲做出反應，巨大的木劍帶著猛烈的力道直接掃過一副副肋骨。

木頭碰上骨肉的悶響及疼到喊不出口的痛都沒方才的笑聲響亮，一絲聲息都沒能傳出小巷。

「盧、盧卡……」從枝葉間探出的腦袋掛著尷尬的笑容，「那個、我…我下不去……」

「你先說你為什麼會在樹上？」少年往領頭的那人身上補了一腳，雙手環胸，抬頭看著那明明年紀還小，卻整天像掙脫項圈的小狗一樣奔放亂跑的弟弟。

「樹果看起來很好吃，我想摘一些跟你們一起吃，然後我就看到你和他們走過來……」
承載過大重量的樹枝晃動逐漸劇烈，雙手雙腳箍住樹枝的男孩臉上終於出現了害怕的神色。
「我、我有幫你了，所以—啊！！」

啪嚓，樹枝毫無預警地應聲斷開，男孩帶著他未完的語句下墜，咚地重重落地。

「嘶……痛死了，你這個愛吃鬼！笨蛋！」少年吃痛地推開摔在自己身上的男孩，假裝一切都只是剛好。

「嘿嘿……還是盧卡人最好了。」傻笑的男孩向少年舉起手，手心上是紅通通的樹果，「這個給你！」




【04】

那三天對青年來說是沒有任何顏色的。

在跟父母一樣喜歡珍奇事物的弟弟收到魔法檢定所的培訓通知的那天、父母要他帶著弟弟前往遠處購物的那天，他第一次失去了家人。

來來去去的叔叔阿姨們留下了慰問，以及能幫助他們度過到成人為止的日子的各種品項。卻沒有留下能讓他們兄弟釐清父母為何遭逢毒手的任何一點線索。


撒上最後一培土，送走參加葬禮的賓客們後，青年背對著一言不發的弟弟，說，我要加入騎士團。

「我也要去。」
這三天內和他一樣流不出一滴淚的弟弟終於擠出一絲乾裂的聲音。

「你不行，你還有魔法檢定所的培訓。」
「我不要，我要跟你一起去騎士團！」
「不可—」
「我知道你為什麼要進去騎士團！」


墓園內，一片沉默。

「讓我一起去騎士團，讓我幫你達成目的！」

「我不需要一個沒有專長只會吃跟礙手礙腳的助手！」
青年難得惡狠狠地將難聽的話語吐向弟弟，那個第一次抱進懷裡就對他微笑的弟弟。

「哥……我發誓我會聽話的……」拜託你…

水珠，小小的，靜靜落入土堆的縫隙裡，連一點痕跡都沒留下。

青年決定再次訂正他對自己弟弟的印象，他果然跟小狗一樣，調皮、搗蛋、傻裡傻氣又黏人，委屈起來，總是能讓人不自覺地對他心軟。

他嘆氣，「……如果你真的想要幫我的忙，就去魔法檢定所接受培訓，做出成績來說服我吧。」

並在腦海裡提起筆，重新為自己的世界勾勒線條，準備逐步塗上新的顏色。




【05】

……滋…嘰………不可能……貴族……嘰………
唰…唰唰…小鬼…嘰…………大聲………滋……
…實力………笑死…滋………嘰…滋……報仇…
………………滋……滋滋…嘰……一起…………



唰啦。



他時常會像這樣把頭埋進裝滿涼水的深盆內。

裝滿水的水盆可以隔絕掉所有雜音，包括整晚塞滿雙耳與大腦的嘈雜金屬聲。聲響一進到水裡，就只是一圈圈無力的波紋。

緩緩張開眼廉，水中的世界沒有圖紋，沒有顏色。


跟他第一次，以及最後一次失去家人的時候一樣，眼前只有冰冷的、殘缺的、看不清容貌的無色的軀體。

也只有在水裡，他才能清楚聽見，那個人的聲音。


——————大哥！


噗哈。



一口氣拔離水面的頭顱在晨光中劃出充滿力量的弧度，帶水的髮絲散亂地撒出許多細小水珠。

滴著水的髮梢被粗糙的手掌撥到一邊，閉起的金屬色雙眼再次睜開時，多了一層光輝。

每天醒來，他都能透過自己呼吸的氣味，感受到自己又衰敗了一點。

那股氣味，在他與自己的副官和來自遙遠地區的年輕領導者比肩而立的時候，更是明顯。

不過，只要他與那個人約定好的目的一天尚未達成，即使他的步伐變得再蹣跚虛弱，他都會繼續背負著另一個人的重量，邁步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