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uca】《直至旭日初升時》(上)+


「——天要亮囉！」

經過漫長的等待，朝日才緩緩地從東邊攀上山峰，將黑夜的邊際翻出一片魚肚白。宏亮的聲音從對邊的山頭一路傳至村落，喊醒在門邊守夜的村人，他們打起精神，興奮地將破曉的消息往內傳。

Luca抬起頭，往遮住小帳的簾幕望去，日光從外頭從沒有掩好的帳幕縫隙溜進來，照亮他身下這塊柔軟的鹿皮毯子。

他很努力的不亂晃身體，乖巧的坐在毯子上讓族人們幫他打理服儀。

Luca穿著連身的裙裝，上邊的布料是荼白的純棉織品，同樣色系的裙擺下緣則垂掛著菖蒲和石榴花的淡淡繡紋，在外頭傳來聲響時幫他梳妝的族人們紛紛停手，為他披上繡有稻穗圖騰的雪白披肩。

從未穿過裙裝的他，雖然穿得不是很自在，但不曾出言抱怨。

因為族人們為了頂替Lucy位置的他，重新將已經編織到一半的裙裝重新改過一次，好讓作為男性的Luca也能夠穿上這套婚服。

只是他毛茸茸的狼尾藏不進裙裝，只能露出一小截在外頭。

女性族人們小心地幫他把尾巴的毛梳順後，繫上一條能夠發出清脆聲響的小鈴鐺，她們說新嫁娘若在前往夫家的路途走失的話，那顆金黃的鈴鐺能夠指引新娘走出迷津，重回正途。

「但我是勇猛兇惡的狼人，是男性。」Luca回頭，看向尾巴的鈴鐺在空中輕晃，嘟嘴嚷嚷，「這樣不會太可愛嗎？」

「這樣才好，想來子爵看見您也會動心的。」

負責所有梳妝事宜的族人站在他面前，為他戴上一條長形的金色墜鍊，那是Luca平時總帶在身上的耳墜。她看著剛成年不久就要離開村莊，獨自到人生地不熟生活的首領之子，突然一陣鼻酸。

自從人類開始開墾土地後，狼人族的生存空間就被大幅壓縮，即便兇猛的他們幾乎無人能敵，也敵不過對方手上拿的那些冰冷的鐵器。於是不分種族地，同住在這塊山林的大家，都紛紛移居到更深更高的深山。

然而，對狼人族來說要拋棄這塊已經傳承數百年的土地，無異於捨棄母親，將養育他們長大的大地之母，雙手奉送給來自外地的陌生族群。

族裡開了幾次的會議後，決定以金城家為首派幾個代表，去拜訪山下鄰近狼人部落的某個不知名的當地貴族，請求他花錢向人類買下這塊土地，但那位不曾露面的非人子爵跟他們提了個要求。

——可以的話，讓你們部落裡最貌美之人過來我這邊。

說完這話的子爵沒再多說，幾個代表回去後商討了一下，認為對方的意思是希望族裡最貌美的女性狼人嫁過去。捨棄大地之母與犧牲一個族人，兩者在眾人眼中，哪一個比較重要大家都心知肚明。

而有著古老首領血統的Lucy，正是首當其衝的最佳人選。

但得知此事的Luca直闖大帳棚，在已經開始籌備婚事的眾人面前讓父親去撤銷這樁交易。她當時剛好在場，她心情複雜地看著怒不可遏地首領之子，雖然內心替Lucy感到難過，但為了部落的存活，她那時選擇沉默。

但金城首領卻沒有生氣地指責自己的孩子不懂事，反倒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下，在眾人驚愕的視線中，指著Luca。

「你去的話也不是不行。」他說。

「啊？」

Luca還沒搞清楚狀況，他和那個不曾謀面的子爵的婚事，就這樣稀哩糊塗地定了下來。

她回神，停住在腦內倒轉的記憶，專注在眼前即將嫁出部落的首領之子。

「您到那邊之後記得要吃飽睡暖，但如果子爵故意刁難您的話。」她頓了頓，輕聲說，「就逃吧，別理會我們這些人。」

「別擔心。」Luca伸手，拍拍眼前這個幾乎看著自己長大的族人，輕輕一笑，「我是背負著全族希望而去，不會輕言放棄的……當然，我也不會白白讓非我族之人欺凌。」

她點點頭，在離開去忙其他婚事的準備前，回頭望向Luca。

「我們會替你經常去看他，陪他說說話的。」

Luca聽見這話一愣，淡淡地笑了一下後，說了聲謝謝。

他看著簾幕被重新放下，遮住大半外頭的日光，糾結成一團的思緒像顆沉重的大石頭，緩緩地沉進心底。

對於這樁荒謬至極的婚事，Luca是滿腹的不解，但他不曾跟族人們提過自己後悔應允此事，反倒在安靜地在一旁看著族人們為了這樁美好的婚事忙碌，思考之後到底要怎麼面對那個見都沒見過的男人，但他卻沒辦法在腦中很好地描繪出未來的畫面，更遑論和那人一起生活。

要是Shu知道我會嫁給一個不認識的男人，不曉得會不會很驚訝？Luca垂下眼簾，心想。

但他跑得再怎麼快也追不上光和風，更追不上已經離開的Shu。

Luca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日子翻篇過頁，在迎來成為別人新娘的前夕，躺在鹿皮毛毯上，看著空無一人的枕邊突然想起少年的身影，輾轉反側。

在儀式當日，他比所有族人都早起床，在天未亮前就打著赤膊讓圍繞在身側的族人在他有著傷痕的腰間拍刺，在他健壯的手臂紋上如焰火的刺青，在他有著完美曲線的頸項拍上怵目驚心卻美麗至極的紋身。

他在成年式上是取得最多鹿頭的狼人勇士，胸前被刺上象徵勇猛的一大片紋路。

當時的他萬萬沒想到，自己也會因為「出嫁」而在後背和其他地方也拍上刺青，甚至換上族人為他精心裁製的改良式婚服，為了一個素未謀面的男人梳妝打扮。

「時辰差不多了，出發吧。」

Luca起身，自己拎著過膝的裙擺，小心地讓梳理好的狼尾不在地面拖行，緩慢地走出大帳。那道遺留在他腦海中的少年身影，直到東昇的旭日照亮他的臉龐時才被刺目的陽光蒸散。

他望向帳外逐漸褪去天際的夜幕，低聲說。



「天快亮了。」



聽見這話的Luca從蓬鬆的鹿皮毯子探頭，望向睡在身邊的少年。

桔梗花色的眼瞳盛滿還為褪盡的潔白月光，抹在天邊的那彎月牙映在他眼底，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但Luca知道眼前這位與其他狼人有些不同的少年，平時經常用那雙漂亮的眼眸捕捉他的身影，他也不介意自己被對方這麼看著。

但今天，少年給他感覺不一樣。

狼人的天性讓Luca警覺起來，嚴冬的寒冷凍得他那隻探出鹿皮外的手打了個顫，但他沒有退縮，反倒往前抓住Shu的手腕，壓低聲音。

「你要去看日出？」

Shu一頓，笑著搖搖頭。

「你要去哪？去打獵嗎？那我也要……」

Luca莫名地著急起來，想起身卻被Shu一手塞進毯子。

「Luca，我該走了。」

「什麼意思？」

「我在這裡待太久了。」Shu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推開毯子後把腳從Luca夾住他的那雙大腿中抽出來，「再繼續下去，我怕自己會……」

Luca打斷Shu的話，用尾巴捲住他的小腿：「Shu不想走的話就不要走！我們不是約好了成年時要一起獵頭超大公鹿回來，證明給大家看我們是村里最勇猛最兇惡的狼人……」

「不，我不是。」

Shu垂下眼簾，金色的晨光穿透皮帳攀上少年背部，照亮他相較於其他狼人來得纖細的身體曲線時，Luca突然想起那些投射在Shu身上的異樣目光。同時，他也隱約察覺為何村里最年長的狼爺爺會那麼不待見Shu。

Luca喉頭一滾，他才不管其他人在想什麼，在他心底Shu和自己一樣，是勇敢強壯的狼人。

他還想說些什麼時，卻瞧見坐在身邊的Shu抬起眼。

那雙他偷偷喜歡很久的眼瞳彷彿初升的朝日褪去了深紫，換上一片紅霞般的眸色——紅得像天亮時，燒遍所有白雲的那顆赤紅的太陽。

Luca看著眼眸突然變紅的Shu，怔愣在原地。

一個部落得以生存延續，有部分得歸功於老一輩的狼人傳述的那些警示的故事，讓後生能夠避開危險找尋最佳的生存方式，但總會有幾則荒謬到有點好笑的傳聞。其中有一則明明沒有任何根據卻深得狼孩子們歡心，聽起來荒唐卻莫名讓村里大人懼怕的謠言。

據說，村後頭的深山住著吸食人血的野獸。

他們的形貌比狼人更偏向人類但深諳易容術，雖然百年才需要進食一次，但以血液為食的他們有時會為了餐食潛進村裡，與族人生活好一段時間才開始狩獵。

成功混進部落的野獸，笑看那些因為被吸乾血液的屍體而慌亂起來的狼人們，將狼人一個接著一個拆吃入腹，飽餐一頓再回到深山，等待下一個百年。宛如鬼魂一般，無人知曉那野獸何時會來，又何時離去。

如此荒唐無邏輯的故事深受孩子歡迎，狼爺爺經常被纏著說這則故事，有時甚至會故意出聲嚇大家。

在沒有大人的陪伴下被禁止出村的孩子們，經常玩「猜猜誰是吸血鬼」的遊戲，Luca也時常拉著Shu一起玩，但十有八九，吸血鬼的頭銜不知為何總是落到Shu頭上。

經常抽到當吸血鬼的Shu總能完美地避開孩子們的猜疑，在「天亮」的爭辯橋段中躲開吸血鬼的身分，只是這樣的好運氣被大人們懷疑起來，Luca甚至被禁止跟Shu一起玩。

但Luca從未遵守過，依然拉著Shu奔上奔下，讓自己的身影照進彼此眼中。

他喜歡跟Shu待在一塊的感覺，喜歡他們背著大人們偷偷跑出部落，在山裡奔跑時拂過耳畔的風和笑聲，也喜歡在冬日中一起窩在帳內溫暖的鹿皮毯子，用柔軟的尾巴捂暖彼此凍僵的手足。

他曾想過，要是他們倆真的不一樣也沒關係。

Shu打斷他飄散的思緒，反抓住Luca的手，將人一把拉到自己面前，湊到訝異得沒有任何反應的竹馬耳邊，像是深怕被其他村人聽見似地將聲音壓得很低很低。

「Luca，我真的沒辦法在這裡待到成年。」

Luca頹下雙肩，毛茸茸的尾巴下意識地圈住Shu的腰間，似乎想用這樣的方式阻止自己的青梅竹馬離開。Shu忍俊不住，伸手撫上心情低落的少年臉龐，捏住那張笑起來時會露出酒窩的肉呼呼臉頰。

「別難過，或許我們之後能有再見面的一天。」他說。

Luca緊緊地抿著雙唇，拚命搖頭。

Shu使勁地抱了一下他，在Luca不捨地舉起雙臂回擁時，悄悄地用指甲在他的後頸劃出一條淺淺的傷痕。Luca打了個顫，好不容易組織完挽留對方的詞句，就這樣遺失在逐漸模糊的意識中。

等Luca再睜開眼，他們經常擠在一塊睡的那條鹿皮毛毯已經變得空蕩蕩，讓他冷得打了個噴嚏。

總是跟他同進同出的最要好的狼人竹馬，在某個新月之夜靜悄悄地離開了村莊，Luca實在弄不懂少年一聲不吭離去的原因，即便跑去問村里最年長最有智慧的狼人爺爺，得到的答案也始終只有一個。

「他跟我們不一樣。」

Luca著急地抓著狼爺爺的大尾巴，上下搖動：「沒有不一樣！Shu他也是部落裡最勇猛的狼人！」

但無論問了多少次，狼爺爺總是長嘆一口氣，望向帳外那片大的有點可怕的藍天說：「可以的話，我們也希望他和我們一樣，Luca。」

「那他離開後會去哪裡？」

「不知道。」

Luca茫然地鬆開手裡的尾巴，頹喪地垂下雙耳：「這附近都是兇猛的野獸，我們都是一起搭檔出去打獵，Shu一個人的話會不會……」

Luca說到這瞪大雙目，轉頭衝出帳外，直直地往山裡奔去，沒有理會後頭顫巍巍地跑出帳篷的狼爺爺。

烏雲壟罩整座山頭，他獨自一人穿梭在昏暗的深林之中。

他按著他們平時打獵的路線，穿過及腰的草叢，走過他們曾一起跟棕熊搏鬥的林子，跳過兩個狼人身長寬的河流。最後，Luca在他們視為秘密基地的小洞穴外，發現了Shu的血跡。

他呆愣地看著那攤不自然的血跡，腦中閃過想起那個荒謬不已的古老傳說。

Luca擔心Shu會進了那野獸的肚子裡，於是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嗅了一下Shu的味道後沿氣味的軌跡尋去，但Shu的氣味最終卻斷在某個斷崖上。

Luca愣愣地靠近那斷崖，周遭不見任何野獸與狼人纏鬥的痕跡，但Shu的味道的確在這裡就停了。

會不會——

沒親眼見到人之前，Luca不相信Shu會掉下去。

他小心翼翼地把半個身子探出懸崖，想著能不能從上面瞧出任何一絲少年摔下去的線索。

後頭跟上的其他族人，以為Luca也要跟著一起跳下懸崖，急著衝過去，一人一隻手拉著Luca的臂膀，告訴他要冷靜。

Luca愣愣地：「我很冷靜，我只是想下去看看Shu他……」

「我知道你很難過，但人沒了就是沒了！」

Luca被族人們扯著臂膀遠離那斷崖，但某種直覺告訴他，要是在這邊止步的話，那麼之後可能永遠都不能再與Shu相逢。

他咬緊牙關，趁著大人們不注意一個蹲身。

緊接著將兩手使勁往內縮，讓兩邊的族人為了避開對方而躲得手忙腳亂，他趁隙甩開那些比自己健壯許多的族人，轉頭衝進附近的草叢，憑藉著纖瘦的身形穿梭在粗細樹枝交雜的山林。

眨眼間，就將後頭到處找他的族人們甩得遠遠的。

Luca抓住樹幹，小心翼翼地沿著生長在山壁的樹木，從斷崖跳落到底邊。

在他的雙腳重新踩上地面的同時，原先陰霾的天空被太陽撕開幾許裂縫，刺目的日光被烏黑的雲彩篩出光束，灑在他通往前方Shu可能所在之地的小徑上。

Luca撥開擋在身前的矮木叢，終於穿出樹林抵達方才從上往下看的位置。

他甫一抬頭，踏出去的腳步卻僵硬在原處。

在陽光直抵之處，是不忍直視的一片狼藉，赤紅的血液和被攪碎的肉末灑得到處都是。而在這片可怖的畫面中央有個一動也不動，看起來有點熟悉的身影橫躺在地，黑色的髮絲浸在血泊中，金色的耳墜落在一邊。

那人蜷縮成一團，像是重回母親懷抱的胎兒，只是沒有任何鼓動的心跳聲。

Luca不想承認那是自己認識的少年，但眼熟的形貌讓他不得不去思考那個沒了聲息人就是Shu的可能性。在悲傷還沒衝破理智線前，他首先迎來的是腦中模糊成一片的茫然感。

當Luca往前踩出一步，想再親眼看看少年的模樣時，後頭忽地伸出一雙手遮住他的雙眼。

「再怎麼可怕的野獸也只是血肉之軀，衰敗後的模樣與我們無異。」

年長的狼爺爺在其他族人的陪同下，終於趕上那個愣在原地不知道已經過了多少時刻的狼人少年，他佈滿皺褶卻溫暖的手掌，摀住少年已經淚水盈眶的雙目，讓語句輕輕地落在Luca的耳畔。

「孩子，我們無法追上光和風，即便你跑得再快也沒辦法追上他的。」狼爺爺的掌心被少年的淚水浸濕，卻還是柔聲道，「縱然我們是勇猛的狼人也不過是大地之母的影子，大家總歸會回到原始之地。」

「那也不該是這種時候……為什麼……」

「沒有人知道，孩子。」狼爺爺繞到他面前，用自己的身體遮住後頭正在清理那片狼藉的族人身影，「或許之後就會明白了，但現在讓我們為先行的他祈福好嗎？」

Luca沒有回話，點點頭。

聚攏在樹木葉片上的露珠，在他跟著狼爺爺的步伐往前走時擦過腳邊，豆大的透明露水一顆又一顆地從葉片滑落，打溼他滿是泥濘的赤裸雙足。

他握緊沾滿鮮血的耳墜後，仰頭注視著那片已經褪掉一大半黑色雲朵的天空。



「天亮了。」



朝日之下，已經組織好送親隊伍的部落族人，齊齊對天呼喊。

Luca在族人的簇擁下垂首，撥開蓋頭的薄紗讓年邁的狼人爺爺輕輕地在額頭上，用清水點了一下。

雖然他是男人，但按照族裡女性狼人出嫁的習俗，在額首、心臟和腹部綴上清晨時蒐集起來的露珠，就能保佑即將離家的族人身體健康，庇佑他們在前往下一段旅途時的安全，也祈求他們誕下的子孫會如同結滿果實的金黃稻穗。

含淚與家人告別的Luca，跟上即將帶他到子爵府的送親隊伍中，赤裸的雙足每踏出一步，掛在尾巴上的鈴鐺就會噹啷作響，暖和的陽光將他們的影子刻在地面，將「新娘」最後的身影遺留在這塊生長多年的故土。

這段送親的路途比Luca預想得還短，在日頭西沉前，他們就已經來到子爵府附近。

「我們只能送您到這。」領頭的族人將手中的花菖蒲小心地別到Luca胸前，指向山下不遠處的宅邸，「這最後一哩路需要您獨自前行。」

Luca摸摸胸前宛如燕尾的紫色花瓣，一語不發地點點頭。

他揮別了送自己到這的族人們，穿著一襲雪白的婚服走在無人的山徑，即便薄紗的蓋頭遮住一點視線，但平日靠著其他感官狩獵的狼人不為此感到害怕，反倒熟稔地踩在山路上。

赤裸的雙足踩在陌生的土地，掠過鼻間的味道夾帶著些許青草的香氣，雖然Luca不曉得這條小徑通往的終點是明是暗，他在遠離族人們的視線後才止步。

他停頓了一下，做了個大大的深呼吸。

「這沒什麼。」Luca低語，「就只是男人嫁給男人而已，如果他不喜歡我……大不了我幫他操持家務，當個稱職的清掃夫也行。」

他在心底給自己打氣後，抬腳準備繼續往前邁步時，拂過臉頰的微風中夾帶著淡淡的腥甜氣味，作為在深山長大的狼人族孩子，Luca對那味道再熟悉不過。

Luca豎起耳朵，只聽得遠方傳來低沉的野獸吼聲。

——糟糕！

Luca下意識地舉起尾巴想擺出備戰狀態，但他忘記後頭還掛著小鈴鐺，在他舉起尾巴的瞬間，叮鈴作響的鈴鐺立刻暴露了他所在之處，那陣詭異的吼叫也因此變得更近。

Luca咬牙，想著要不要乾脆暫時逃婚，先解決那隻野獸時，他拎著裙裝的左手驀地被冰冷的觸感包覆。

他還沒來得及轉頭確認，就聽見耳邊傳來極輕的一句：「……走這邊。」

Luca愣愣地讓身前那人拉著在林子中狂奔，腳尖點地時帶起的泥沙滾落聲、從臉頰滑落到頸脖的汗水，和那股掠過鼻間的淡淡甜草香味——他腦中閃過自己與那位有著美麗形貌的少年在山林中奔跑的畫面。

但那天倒在血泊中的無疑是Shu沒錯，此刻垂在他前胸的金色長耳墜也的確是少年的東西。

他們在林中奔跑了好一陣子，等他們與後方的野獸低吼拉遠距離後，前頭那人才放慢步伐，最後止步在Luca身前似乎因為一下子跑太快，喘息不止。

Luca只花了幾秒就緩過氣，他想確認拉住自己的人究竟是不是他這幾年想念不已的少年，伸手扯住蓋在面前的這塊薄紗的一角，輕輕地往上掀。

「等等。」那人抓住他的腕部，低聲說，「別在這裡掀頭紗。」

「為什麼？」

「你們族人沒交代嗎？在這裡掀的話，可能會被吸食人血的野獸劫去當新娘喔。」

「啊？所以你現在要劫我走？」

那人笑了笑：「如果我說是的話，你願意嗎？」

Luca眨眨眼，很認真地思考了一下後說：「如果你願意跟我一起尋找走失的小狗狗，我就跟你走。」

「你什麼時候養了隻小狗？」

「好幾年前的事了。」Luca垂下眼簾，試圖掩飾眼中的笑意，「但我想這段時間，他應該已經大得我認不出來了。」

「是這樣嗎？你如果有小狗的圖像，或許我能試著……」

「不用那種東西。」

Luca鬆開手中的面紗，雙手緊握那人來不及抽回去的手。

春日的暖陽在地面鋪上一層薄薄的白紗，將花朵與樹木的影子刻在那上頭，在遼闊的藍天之下，彷彿在風中晃盪的潔白婚紗，而佇立在林中的兩道身影也倒映在大地，就和過往經常結伴奔馳在山中的狼的影子。

Luca望向臉龐被薄紗遮得有些模糊的男人，輕輕地笑了下。

「因為我現在追上他了，Shu。」


TBC.

◇應該可以上個〈狼人Luca出嫁記〉副標 (好俗w
◇原本只想寫到這裡就結束，但請示噗神要不要寫肉(後續)時，噗神表示：「給我寫。」(寫是小吉，不寫的話是大凶X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