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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ukiyayo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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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ukiyayo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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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题目为西语,意为一枚硬币。
    灵感来源于博尔赫斯的短诗《致一枚硬币》。
    魔术师涟纯×魔法师巴日和,涟纯第一人称视角,有微量年龄操作。
    全文共约2w+字,请慢慢食用,感谢您的阅读! ​​​

    #纯日和
    pureSunAnd

    A Una MonedaChapter 1

    不知道这是第几次,我站在红色帷幕后伸出脑袋,悄悄打量着台下坐着的观众。表演用的五円硬币被手心的汗水浸得发烫,沉甸甸地坠在指尖。台下似乎有个女孩注意到了我,天真的目光朝这边一瞥,我慌忙把脑袋缩了回去。
    别紧张,不过是一次兼职暖场表演罢了,好好把台词说清楚,糊弄一下这群比自己小十多岁的孩子还不容易吗?我再次检查了一遍手心的硬币,确认粘在上面的丝线并没有因为沾上汗水而脱胶,总算稍微平复了一些悬着的心。不远处传来主持人有些夸张的语调,请观众们为我送上热烈的掌声,我整理了一下皱巴巴的领带,知道接下来该轮到我出场了。
    聚光灯像一轮耀眼的太阳,照在舞台的木地板上折射出让人茫然的白光。我刻意瞪大双眼想要看清前方,却发现强烈的光线把眼底涂抹成一片漆黑。
    “晚、晚上好……”结结巴巴的声音不知从谁的口中传来,“在今天的马戏开始前,由我为大家带来一个神奇的魔术表演,叫我涟纯就好……”
    我在心里大喊不妙。台词是“叫我‘魔术师先生’就好”。明明在台下说得还挺流利,怎么一紧张,连自己的真名都不小心脱口而出了?不会真的有人在乎这无足轻重的暖场魔术师叫什么名字吧?
    “——可以叫你涟纯哥哥吗?”稚嫩的童声从台下传来。
    我定了定神,朝台下望去。是方才那个好奇朝我看来的小女孩。我冲她咧开了嘴角:“当然可以,小妹妹。不妨再猜猜哥哥今天要为你们带来什么魔术呢?”“猜不到——”“哥哥告诉我们好不好?”“肯定是跟接下来的马戏表演有关吧?”台下传来七嘴八舌的讨论,孩子们的兴致高涨了起来。
    就是这样,我能做得很好。我深吸了一口气,朝台下摊开掌心:“大家请看,这是一枚再普通不过的硬币了,今天我就用它来为大家表演一个神奇的悬浮魔术,睁大你的眼睛哦!”
    其实不过就是在硬币上提前粘好极细的丝线,然后用手指不露痕迹地操控而已,最适合骗骗七八岁的孩子了。我在心里默默吐槽着,开始了手上的动作。
    然而,正当我表演到一半时,意外还是发生了。一个不客气的声音从台下传来:“喂喂,都什么年代了,还表演这种老掉牙的把戏,我早就知道硬币被你做过手脚啦!”说话的是个矮小的男孩,他带着一脸不屑的神色就要冲到台上,眼看就要夺过我的硬币。
    糟透了,今天的打工费看来是泡汤了。我的大脑嗡嗡响,结结巴巴了半天,嘴里吐出的词句却苍白无力:“这位小朋友,请不要随意跑上来……”
    “就是呢,人家跟你说的话听不见吗?”有个人在一旁帮腔。我惊讶地抬起头,看到身侧不知何时站立着一个陌生的少年。少年头上戴着宽沿的黑色帽子,遮盖住了大半个脸颊,但秀美的下巴和挺拔的肩背让他看起来年纪应当与我相仿。他披一身绣着银线的黑色斗篷,黑天鹅绒的手套上泛着淡淡的光泽,似乎刚从外面专门为游客设立的服装租借处出来,乍一看比穿着二手旧西装的我更像魔术师。
    少年继续说着:“怀疑这家伙给硬币做手脚的可不止你一个人呢,都跟你一样跑上台来岂不是乱套了?就让我代表大家好好检查一番吧~”
    我还没反应过来,硬币就被他轻巧地从指尖取走,连接在上面的丝线猛地断开。这家伙,原来也是来拆台的吗!我慌了神,拼命给一旁的主持人使眼色,却听少年在我耳边低低地说了一句:“你叫涟纯……?好孩子,之前你做得很好,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紧接着,他把硬币放在自己的手心,轻盈地吹了一口气。让我毕生难忘的一幕出现了,那枚硬币居然像是长了翅膀似的,晃晃悠悠地飘到了半空。少年像个指挥家一般优雅地抬起手指,硬币便朝男孩嗖的一声飞了过去。男孩大惊失色,手忙脚乱地接过硬币,拿指甲翻来覆去地扣弄了好几遍,始终找不出什么破绽,只得灰溜溜地回到台下。
    我看得目瞪口呆。全场响起倒吸凉气的声音,孩子们争先恐后地想要冲到台上来摸摸这枚神奇的硬币,少年却嘻嘻一笑,挥了挥手让硬币飞回自己的口袋,往前推了我一把,拔高嗓门喊道:“好戏收场咯,请把最热烈的掌声送给我们的魔术师涟纯!”


    舞台中央的马戏引得人们尖叫连连,我却没有丝毫留下来观赏的念头。来不及换下演出服,我便飞快地往外跑去,差点把大了半码的鞋子甩在了半路。四下人来人往,那个穿着黑色斗篷的少年却如天边的晚霞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周围嘈杂的声音灌入耳朵,我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信封,那里面装着比约定多了一倍报酬,默不作声地把它塞进外套口袋,慢慢蹲在地上。
    你到底是谁呢?我喃喃自语。
    ——“哈哈,好问题~”有个熟悉的声音又一次在我耳边响起。我被吓了一跳,差点摔倒在地上,被人拎着后领才勉强站稳了身子。少年不知何时站在我的身后,语调像精灵一样雀跃:“既然你的名字已经被我知晓,魔术师涟纯,那么礼尚往来,我也奉上我的名字。”
    说着,少年微微欠身,优雅地取下了头顶的黑色帽子,露出了掩藏的面容:“我叫巴日和。”
    世界奇妙地安静了一下。
    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在看到他那一刹那,只觉得这个名为巴日和的人明明从黑夜里走来,却散发着比太阳还要耀眼夺目的光彩。他有一头我从未见过的若草色短发,在晚风里摇曳着迷人的弧度,白皙的脸颊与蔷薇色的唇瓣让他的面庞宛如少女一样精美无瑕,紫色的眼瞳盛满了桔梗的芬芳,荡漾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丝毫没有理会我的呆滞,巴日和伸出手,把那枚原本属于我的五円硬币高高举过头顶端详,晶莹的碎光倒映在眼底。“你们人类可真有趣啊,明明是一枚不怎么值钱的硬币,却为它披上金灿灿的外衣,简直与金币没什么两样呢。还好我在付钱时留了个心眼多问了一句,不然出了洋相可就是坏日和了。”
    他的话我着实听不太明白,只好费劲地念着他的名字:“巴……日和先生?”他听到我的声音后歪头眨了眨眼:“头一次有比我小的孩子这样连名带姓地叫我,可真是新鲜啊。亲爱的纯君,请允许我这样叫你。你呀,还是叫我前辈吧,毕竟我和你一样——”
    他陷入微妙的停顿,像是斟酌了一下用词,才启唇道:“……也是一位魔术师呢。”
    这回总算听明白了,我微微舒了一口气。之前我就隐约猜到这人的身份了,他必然是个高超的魔术师,见到我这不入流的手法,才恨铁不成钢地上台来炫技,总不可能是什么路过的魔法师,见我一副无助的样子,就大发慈悲念了个奇迹般的咒语吧?
    “哦呀,原本还以为能糊弄过去,没想到你比我想象的要敏锐一点呢。”巴日和自顾自说着莫名其妙的话,把帽子重新扣回脑袋上,顺手捋了捋身后的斗篷,银色的花纹在月光下流淌着神秘而高贵的色彩。见我依旧是一副懵懂的表情,巴日和笑嘻嘻地拍了拍我的脸蛋:“别发愣了,作为刚才替你解围的报酬,纯君就请我吃一顿饭吧?”


    于是,我与这位名为巴日和的“魔术师”的故事猝不及防地拉开了序幕。
    起初我以为他不过是因为披着酷似角色扮演的大斗篷才有着处处违和的举止,直到我们在餐厅享用完热红茶和起司蛋糕后,我听他用一副难以置信的腔调问道:“纯君,为什么喝不完的红茶还会留在杯子里呢?”
    我被他的问题搞糊涂了,开玩笑回了他一嘴:“诶?难道你能把留下的红茶变没吗?”
    “我才不会把心思放在这么无聊的事情上,这是杯子的问题呀,你们人类的杯子连这一点也做不到吗?”他神情不似在说笑,甚至想叫来侍者问个究竟。我隐约感觉有些不妙:“喂喂,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吧?”
    他顿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脸上泛起淡淡的羞恼:“少啰嗦呢,都怪你带我来的这家店完全不够格调,害得我不小心说漏了嘴,这一切都是纯君的错!”
    我对他那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无可奈何:“你就体谅一下我可怜的钱包吧,我要是有钱带你去那些高级的咖啡厅,难道今天还会来做兼职表演吗?”
    “咦?原来纯君并不是专业的魔术师呀。”巴日和咬着甜品勺,嘴里的话却毫不客气,“也是,今天的魔术挺无趣的。”
    我讪讪地垂下眼睛,喝着杯子里冷掉的红茶不做声。耳边,巴日和依旧在叽叽喳喳:“纯君想知道真正高级的红茶是什么味道的吗?或者你更想听我刚才在游乐园里玩了什么新鲜的项目?”
    “我在想你用了什么道具或者手法,才能让那枚硬币凭空飞起来。”我没好气地顶了他一句。
    巴日和捂住了嘴:“哎呀呀,纯君想要从我这里学走秘籍?”“才不——”“那叫声前辈来听听我就告诉你~”
    不知是因为我对那神奇的魔术好奇到了巅峰,还是他脸上的笑容实在让人难以拒绝,我“啧”了一声,不情不愿地开口喊他“前辈”。
    “应该是‘请前辈告诉我’吧?再说得恭敬一些呢!”他还得寸进尺。
    我忍了又忍,从牙缝里挤出了那句话。
    巴日和终于满意了,勾勾手指,示意我把耳朵凑上来,用比羽毛还轻的声音说道:“其实没什么秘籍,我用的是漂浮魔法,让纯君失望了吧?”
    就知道是这样。我气哼哼地想,伸手就要给这不知好歹的家伙一拳,但看到他恶作剧得逞后脸颊上动人的红晕,捏紧的拳头还是松了松。算了,那些魔术师一个比一个讨人嫌,我还指望这家伙和他们有什么不一样,果然太天真了。
    “随便你吧。”我站起身丢下一句话,“吃饱了吗?吃饱了就回去,我反正要回学校了,不然赶不上十点的宵禁。”
    “就算你这么说,可我不知道要回哪里去呀?”巴日和嘟着嘴,“我现在是无家可归的状态呢,纯君能收留我一个晚上吗?”
    我瞪圆了眼睛,把他从头到脚来来回回看了三遍,确信自己没有从那一本正经的脸上看出什么破绽,忍不住大叫一声:“你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真的是魔术师而不是什么骗子吗?”
    闻言,巴日和居然为我“啪啪”鼓起了掌:“哈哈哈,果然还是被纯君看穿了~不好意思刚才对你说了一句谎话,其实我根本不是魔术师,你还是把我当成一个正在人类世界旅行的魔法师吧!”
    越说越离谱了……我扶着脑袋叹了口气:“别再拿我寻开心了前辈,就算是你在玩角色扮演也未免过头了,我这边真的很困扰啊!”
    巴日和似乎没有料到我的抱怨,脸上露出了像小动物一样可怜兮兮的表情:“没想到我在纯君这里是这么讨人嫌的家伙呢。这样吧,我给纯君施展一个让你喜欢上我的魔法,你睁大眼睛看好咯。”
    他闭上眼清了清嗓子,原本清澈的声音变得低沉了几分,富有磁性的字符从唇齿间倾泻而出。他缓缓抬起浓密的长睫,在那骤然迸发出摄人神采的紫色双瞳里,我无比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脸庞,除此以外再无他物。
    “Tú eres mi media naranja.*” 。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就是下一秒,又或许过了足足数分钟,我才发现我的嘴唇在微微震颤,心脏涌动着极快的节奏在周身的血管里横冲直撞,我听不懂他到底神秘兮兮地念了什么,却本能地察觉到,他没有骗我。
    巴日和的确是个魔法师。


    ——————
    *西语,意为“你是我命中注定的另一半灵魂”




    Chapter 2

    我不知道自己何时居然成了这么心软的人,只能把一切都归咎于那句咒语。尽管后来在我询问这个咒语的效果到底能维持多久时,巴日和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便立刻知道自己恐怕又被戏弄了一番,却依旧很奇怪地生不起气。我们一起坐深夜巴士悄悄回到学校,翻墙爬进围栏,狼狈地猫着腰穿过凌乱的灌木丛。巴日和好像是开口说了句“等我念个隐形咒语”,被我一把捂住嘴巴,生怕把宿管引来,直到总算摸进宿舍才舒了口气。
    巴日和打量着空无一人的昏暗房间,好奇地问我室友们怎么不见了。我指了指卫生间里还未彻底清理干净的积水,他便了然地点点头,随后把目光投向我堆在门后的大箱子。我知道他又要发问,便主动打开箱子,示意他来看看。“喏,这些可以说是我作为魔术师的全部家当了……不过对前辈来说,它们都是不入流的东西吧,抱歉,我这就收起来。”
    “等一等。”巴日和阻止了我。他从箱子的最上面拿出一副扑克,抽出里面的纸牌,问了个连八岁孩子都知道答案的问题:“纯君,这摞小纸片是什么东西?”
    我正要告诉他,想了想后改口道:“在我回答之前,前辈能好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这回千万不要再拿我寻开心了。”
    “我知道纯君想要问什么啦。”他得意地摇晃着脑袋,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无非就是想知道我身上的魔法到底是不是真的,我猜对了吗?”
    看来这家伙不光会魔法,还会读心术。我点点头,向他投去满怀期待的眼神。巴日和微微一笑,朝卫生间的方向看了一眼。不知道他做了什么,等我顺着他的目光转过头时,地面上的污水居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地砖上开裂的缝隙也被修复好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看到那崭新地面时的悸动,是惊诧,是狂喜,还是敬畏?冲进卫生间再三确认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后,我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浑身像个被吹满的气球。但很快,这些情感像潮水般汹涌而上又纷纷退却,留在我胸口的却是一股难以言喻的憋闷。我蹲在地上干巴巴地笑了几声,笑着笑着,听到耳边传来自己轻不可闻的一声长叹。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魔法……那这些年我辛苦的练习究竟算什么啊?
    不知道是我阴郁的脸色太过吓人,还是巴日和又一次施展了他的读心术,等我回过神的时候,发现有一只暖热的手贴在我的脸颊。狭小的卫生间里,这个名为巴日和的魔法师与我紧挨着,宽大的斗篷与平静的目光垂落在我的脊背。“纯君,听我说。”他轻声呼唤,“虽然我们相识不过几个小时……但若是你有什么话想和我倾诉,我倒是很愿意成为你的倾听者哦?”
    你不是有读心术吗,又何必让我开口?我在肚子里愤愤不平地想到。
    他贴在我脸侧的手指挠了挠我的下巴,仿佛在安抚一只炸毛的猎犬。“纯君的心思全都摆在脸上了呢,我猜现在你一定偷偷在说我的坏话了吧?拜托,我就算不用读心术之类的魔法,也完全能猜到好不好?”
    “真的?”我半信半疑。他点点头:“这么跟你说吧,在施展读心术的时候,两个人肢体上不能有任何的接触,否则魔法就失效了。我可是把这个魔法最大的秘密告诉你了哦,纯君可千万别说出去呀!”
    我摸了摸他逗留在我下巴的手掌,内心忽然萌发了一个大胆的主意。前辈,如果你现在正在读取我的心思,那就松手好吗?我在心里悄悄想着。
    巴日和没有回答,反手用指尖勾住我的手背,用柔软的指腹揉捏着我手心的茧子。我确认了他没有在说谎,终于安心了些许,刚想站起身,却发现他还拉着我的手不肯松开。
    “我都说了这么多秘密,纯君还是没什么话要跟我说吗?”他执拗地想听我的故事。
    “还是算了吧……你不会感兴趣的。”我垂下眼睛不敢看他。
    “好吧。”他终于松手,“那就上床睡觉。”


    兴许是到了深夜我的脑子已经累成了浆糊,在巴日和提出再变出一张床时,我鬼使神差地拒绝了,理由是宿舍实在太小,恐怕摆不下新的床。巴日和被这蹩脚的理由逗得笑出声,用小拇指敲了敲床沿,我看到自己原本的硬板床上出现了一张软绵绵的床垫。
    希望纯君没有打呼噜和踢被子的坏习惯,那才是好日和!趁我走神的工夫,他已经换好了一身浴衣模样的绿色睡袍,优哉游哉地躺了下来。
    窄小的床铺上,从天而降的魔法师和不入流的兼职魔术师盖着同一床被子,后背紧贴着后背,依偎着彼此。寂静的房间里,我隐约听到心脏微弱的搏动声,起先以为是他还没适应睡在这么简陋的床上,过了很久,直到我听到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时,才发现那心跳声竟来源于我的胸口。
    我无端地想起了那枚被他拿走的硬币。
    其实我至今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选择那枚五円硬币作为表演道具。也许是因为我看中了它能在舞台的灯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也许只是兜里正好只剩下了它。前辈觉得新鲜,那就送给他吧,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可我遏制不住回想起那枚硬币腾空而起的瞬间,它像是被赋予了新生一般飞向远方,仿佛汲取了我灵魂的一角,被巴日和揣在怀里带走了,以至于现在,我只能环抱自己残破的身躯辗转反侧。
    早知如此,我一开始就不会选择表演这种糊弄人的低级把戏。前辈不是说了吗,我费劲儿表演了这么久还是让他觉得无趣,甚至还不如他上台轻吹的一口气更让人激动,未免太失败了。
    ——是吗?可是明明纯君的手法很精湛,差点让我怀疑你也是个魔法师了呢。
    我颓靡的精神像被抽打了一记鞭子,浑身一激灵,差点踢到睡在外侧的巴日和:“前、前辈,你居然还没睡着吗!”
    身后的人一个鲤鱼打挺翻过身,尽管压低了嗓门,语调里却是掩饰不住的快活:睡着了岂不是就要错过刚才你难得的真心话了?既然纯君不肯把故事告诉我,那我只能竖起耳朵,不敢错过你的任何只言片语了呢!
    天哪,我刚才无意识间到底说了什么啊!我恨不得把被子从巴日和身上全都夺来,给自己严严实实地裹上,隔绝他停留在我身上滚烫的目光。和我的不知所措截然相反,巴日和这家伙来了兴致,还凑到我耳边,把我方才说出口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纯君居然怪我说你是无趣的家伙……你这样曲解我的意思,简直就是连带着否定我的品味嘛,可真让我伤心呢~
    我费劲儿地把身体调转方向,刚想脱口而出“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却在看到他近在咫尺的脸颊时没来由地脸上一热,只能别扭地把目光挪到了远处,临到嘴边的话也拐了个弯:前辈,我们干嘛要贴得这么紧,这不太好吧?
    闻言,巴日和用手指梳理着我凌乱的额发,目光堪称怜爱。
    因为一看到你,我就会想起血腥玛丽,她就是这样与我紧紧相依着入睡的。纯君,你和她真像啊,都是个需要被爱的孩子呢。
    血腥玛丽?
    那是我养的小狗的名字。
    不是说魔法师多半会养黑猫或者蜥蜴吗?
    那我还是更喜欢狗狗呢,喜怒哀乐全都写在脸上,和纯君你一样。
    呃,可以不要把我比作成动物吗……你这算是在夸奖我?
    纯君终于肯接受我的夸奖啦?明明我和你第一次见面时就告诉你我对你很中意了,你这家伙有够迟钝的。
    我在脑袋里倒带了半天,终于勉强回忆起来。巴日和那句“好孩子”蜻蜓点水般漾开在我的脑海,我忽然后知后觉地有些难为情。
    前辈,你不用特地安慰我,我的表演明明只能用漏洞百出来形容……
    纯君在这一点上很有自知之明呢。坦白地来讲,你是个不擅长表演的家伙,上台的时候容易紧张,台词也讲得含含糊糊,如果魔术师们都像你一样,那这个行业算是完蛋了。
    我的脸烧得更厉害了。不得不承认,他眼光毒辣字字在理,我无言以对,只好翻过身不敢再看他。
    于是巴日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似乎很轻地笑了笑,像是在我的后背挠了个痒痒。
    不用觉得沮丧,因为我刚才说的一切缺点在你这双手面前都不值一提。纯君知道吗?在你操纵硬币时,就算是以我的眼睛,也完全看不出破绽,你才几岁来着?成年了吗?
    我回答他,不要用这副哄小孩的语气来跟我说话啦,我都快大学毕业了,你很有可能比我还小哦?
    魔法师的生命远比你想象的要漫长呢,我都记不清自己几岁了,让你叫我前辈可不是占你便宜。他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着。我刚才在那个箱子里看到了很多稀奇古怪的道具,虽然有些陈旧,但每个都被擦拭得一尘不染,看得出你很珍爱它们。让我猜猜看,纯君今天选择了用那枚小小的硬币,而不是别的什么华丽的道具,一定因为它在诸多闪闪发光的东西中,有着随处可见的亲切感,是最适合孩子们的魔术吧?对了,那个每张牌都不一样的道具到底是什么,你还没告诉我呢……明天醒来后,你能用它来表演一个你最擅长的魔术给我看吗,我很期待呢……
    不是的。不是的。我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回应他,他絮絮叨叨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结束在一片均匀的呼吸中,看起来已经抛下我先陷入梦乡了。
    于是一切话语都被我咽回肚子。我忽然庆幸自己此时是背对着前辈的。要是被他看到我因为这番话忽然湿了眼眶而偷偷吸着鼻子的样子,该多狼狈啊。




    Chapter 3

    我知道这一切不过只是梦境,但还是很难做到心平气和地面对那张熟悉而陌生的脸。
    他看出我在走神,毫不客气地打断我的动作,骂我小拇指又慢了一拍,作为惩罚要对着镜子再练一百遍,练到他满意为止。
    魔术是一门表演的艺术——没有观众,就没有魔术。他再三告诫我。你的一举一动都在观众的眼皮子底下,所以千万不能抱有任何侥幸心理,唯有千锤百炼。
    我忍下恼火,一声不吭地接受了惩罚,手指机械地动着,试图加快动作,却不小心没夹牢指尖的纸牌,戒尺啪的一声便落了下来。即使是在梦里,也丝毫没有减轻十指连心的疼痛。他拧着我的耳朵,吼着教了多少遍还是没有长进,是不是故意找打,我只能无助地跪在地上,哆嗦着通红的手指捡起纸牌更加小心地练习,不求换来他的一句夸奖,只求少吃点苦头。
    是的,我魔术师的身份源于我的父亲。那时才七八岁的我,面对步上他后尘的命运毫无挣脱的可能。但当父亲告诉我那些神奇的魔术背后荒谬到可笑的原理,并用一副毋庸置疑的口吻询问我是否因此产生“魔术师都是骗子”的幻灭情绪时,我却坚决地摇头。
    我厌恶父亲对我严苛的态度,厌恶他把魔术看成一门养家糊口的生意,唯独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个可笑的骗子。于是我试图把努力当成救生圈,一遍遍逼自己跳进痛苦的漩涡,日复一日徘徊在窒息的边缘。在为数不多得到喘息的日子里,我忍不住想质问自己,这一切的努力到底为了什么呢?
    意料之中,没有人告诉我答案。


    这个没头没尾的梦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等我瞪大眼睛从梦中恢复些许神志时,室友已经打开门走了进来。我慌忙回头想拉上被子掩藏躺在身边的魔法师,却只看到了空空的床铺。
    你还没把门后的这箱垃圾处理掉啊。他冷冷地丢下一句话,拿起遗忘在桌上的书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屋内重新陷入寂静。我听到远处传来风声,夹杂着树叶的影子摇荡在窗台,遂想起昨晚仿佛天气预报说是要下雨,我特意睡前关了窗户。不过现在看来,外面依旧是一片干燥的晴朗。一切都和往常一样,自始至终我都是一个人,从来没有什么人在意过我,更别提什么突然造访的魔术师。
    我在床上坐了许久,想起看一眼手表,隐约记起好像快要到约定的时间了。奇怪,今天要去哪儿来着?我的脑子像一台老旧的游戏机,明明还能顺利地按下的操纵钮,屏幕上却总闪烁着错乱的黑条。
    是又要出门做兼职吗?有个人问我。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好像还没有睡饱。
    是哦。我想起来了,立刻翻身下床冲进卫生间洗漱,直到冷水扑打在脸颊上,才猛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刚才是谁在跟我说话?
    我呆呆地走出卫生间,看到原本空无一人的床铺上隆起一座小山包。水龙头在我的左耳边哗啦啦地响着,巴日和黏黏糊糊地在我的右耳边嘟囔,说纯君关掉水龙头吧,吵死啦,我还想再睡个回笼觉呢。
    “……前辈?是你吗?”我试探着问道。
    “事先说好,我可不会时间倒流的魔法,纯君要是来不及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他答非所问。
    我怪叫一声,一把爬上床掀开了盖在巴日和身上的被子,如愿以偿地看到那张漂亮脸蛋皱成一团:“唔啊!纯君怎么跟小狗一样在我身上乱拱,快点下去啦!”
    “前辈,真的是你啊!”“拜托,天底下难道还有第二个我吗?”“那为什么刚才你消失了?我还以为……”“不用隐身魔法,难道要等你室友尖叫‘纯君好大的胆子,居然趁宿舍没人和女朋友一起共度春宵’?”
    我红透了脸:“胡、胡说八道,什么女朋友,我才不会做这种事情……”
    听我的声音逐渐失去底气,巴日和笑得越发狡黠,凑近了脑袋用紫色的眼瞳牢牢地盯着我问:“这么说来,果然纯君还是个青涩的孩子,不会连恋爱都没谈过吧?”
    我被他戳穿了事实,不甘心地反驳道:“难道前辈是个经验丰富的家伙吗?也是,只要你念一念咒语,女孩子们就会一窝蜂地朝你涌来吧?”
    他听出了我话语中的尖刺,收起脸上玩味的笑容,认真地注视着我:“如果一句咒语就能让对方喜欢上自己,那这份爱也未免太廉价了。纯君就死了这条心吧,我可以拍着胸脯保证,就算在魔法世界,也没有这种耍赖的咒语呢。”
    看来前辈那句让我爱上他的咒语确实是个玩笑。尽管我昨晚就猜到自己应该被戏弄了一番,但现在听到明确的答案后,我的内心忽然涌上一股莫名的失落。
    我从床上爬下来,心不在焉地扯开话题:“说到女朋友,今天的兼职就跟这方面有关,我熟识的学长要和女朋友求婚了,邀请我为他们的派对表演魔术助兴。”
    “哇,居然是婚礼!那你准备好表演什么魔术了吗?”
    “想好了,就是用你问我的那副扑克牌。这回的表演不是可有可无的暖场,希望我到时候不要太紧张,不然跟昨晚一样再出岔子,可就不是少拿点报酬或者道个歉就能收场的了。”
    巴日和皱了皱眉:“原来那个道具叫‘扑克牌’?婚礼这么华丽的场景,你用这么不起眼的东西来表演真的好吗?”
    我伸手从盒子里取出扑克牌:“华丽的大型魔术我不是不会,但对道具的要求很高,被学长以‘场地空间有限’回绝了,只能选择这种小巧的道具。前辈昨晚是不是说想看我露一手?我来表演一下今天的魔术吧,也顺便找找手感。事先说好,万一穿帮了可别嫌弃哦?”
    五十四张扑克牌蝴蝶一样在我的指尖灵活地上下翻飞,我知道巴日和对它一窍不通,一面洗牌一面介绍道:“扑克牌有四种不同的花色,每种花色上都印着不同的数字或者字母,再加上两张特殊的小丑牌,正好五十四张,每张牌都独一无二。喏,你尽管拿去检查,我可没有在里面做手脚。”
    巴日和接过纸牌,新奇地打量着最上面的那张红桃A,问我这个爱心一样的符号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我惊叹于他敏锐的直觉,干脆把每种花色都介绍给他听。
    “原来如此,纯君讲得很清楚呢。”巴日和听完赞赏了我一番,“这么说来,你今天一定会在红桃这种花色上大做文章,毕竟它象征着浪漫的爱情。”
    我嘿嘿一笑,伸手把他手中牌堆里的红桃A拈了出来,单独递给他:“前辈在上面画个特殊记号吧,省得待会儿怀疑我掉包。”巴日和眼睛一亮,像个孩子般雀跃地接过牌,顺手拿起桌上的记号笔在上面画了个圆乎乎的小太阳:“有意思,那我就不客气咯~”
    等他画好后,我便拿回这张牌把它夹在指尖:“前辈这么聪明,不如猜猜我待会儿要把它变成什么呢?”“难道是求婚的戒指?”“呃,这个我可办不到,再猜。”“哇纯君你好大的胆子,你明明知道我完全不熟悉居然还敢刁难我,坏心眼的家伙!”“好吧好吧,那就告诉你。”
    我伸出手指弹了弹纸牌,一翻手心,它背后出现了一张新的红桃A。巴日和被吓了一跳,大喊道:“诶?怎么回事,明明我刚才检查的时候确认了每张牌都不一样,这张多出来的牌是哪儿来的?纯君老实交代,是不是藏在袖子里?”
    我摇头,卷起袖子示意自己绝无地方藏牌,继续说道:“这两张牌就象征着新郎和新娘两个人,直到今天他们终于遇到了彼此的真爱,于是——”我轻轻吹了口气,将两张红桃A上下交叠在一起,手腕灵活地一颤,“它们便融为一体,变成了一张甜蜜的红桃2。”
    巴日和被我的手法震惊地说不出话。我渐入佳境,不等他开口,直接道出了他心中所想:“明明前一秒,这张红桃2还被你紧握在手心的牌堆里,为什么会到我的手上呢?那两张红桃A去哪儿了?前辈,请你看看桌上那个不久之前被我掏空的扑克牌外盒。”
    巴日和依我的指示打开空盒子,只听一声清脆的“当啷”,从盒子里掉出了一枚硬币。
    “好了,魔术到此为止。”我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巴日和捡起那枚硬币,它闪烁着无比熟悉的金色光泽——赫然是昨晚他从我这里拿走的那枚五円硬币,本应该一直躺在衣兜里。他慌忙往自己兜里掏去,找了好一会儿才迟疑地把手拿出来,脸上的神色精彩万分。
    手心里,不光有那两张“失踪”的红桃A,还有那支本该一直放在桌上的记号笔。
    “纯君!到底谁才是真正的魔法师啊!”他尖叫着扑过来,抓住我的手指一根一根仔细检查,却压根没发现一丝破绽,只能把那两张扑克牌翻来覆去地摸索。不一会儿,他眼睛一亮,指着其中的一张说道:“这张新变出来的红桃A角落有个很小很小的记号,一定是你做的手脚。”
    “被你发现啦!”我还沉浸在成功的喜悦里,从他手里拿回纸牌,“哈哈,这是我的道具牌,一开始根本没在牌堆里,为了防止弄串,我在上面用针尖画了个小小的草莓,不仔细看是完全找不到的呢。”
    “那这支笔是怎么回事?你什么时候从我口袋里把硬币拿走的?红桃2又是从哪儿来的?哇不行不行,快点把一切都告诉我,不许有任何隐瞒!”
    “这么多问题砸过来,到底要我先回答哪个呀!”我哭笑不得,“其实我在正式表演的时候不会拿走这枚硬币的啦,盒子里会换成新郎新娘的双人照片,新郎从兜里掏出来的也不是笔,而是鲜红的玫瑰花瓣,这些都要等我去了婚礼现场才能提前准备,现在我可变不出来。这就是魔术的局限之处吧,万一到时候一紧张露出马脚可就完蛋了。真羡慕前辈啊,我要是有了魔法,压根就不用操心这些东西,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巴日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纯君明明已经做得很好了。就算你出现失误,只要咳嗽一声,我就立刻隐身来到你的身旁,不管是纸牌还是玫瑰花瓣,你需要什么,我都能变出来递到你手里哦?”
    他的话太有诱惑力,像个斑斓的肥皂泡飘飘摇摇地路过我的心头,我刚要脑袋一热答应下来,却发现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半晌,我苦笑着谢绝他的好意:“还是免了吧,再怎么说,我毕竟是个魔术师啊……前辈若是想帮我,不如从一开始就隐身好了,因为一看到你我会不由自主地心脏狂跳。”
    巴日和没料到我会是这样的反应,轻轻地“诶”了一声,拿那玻璃珠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着我,仿佛在等待我回心转意。我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扭着脖子想撇开视线,耳边却忽然传来他动听的声音。
    “既然如此,那我就舒舒服服地坐在贵宾席欣赏咯~”他说道。




    Chapter 4

    很难承认,站上舞台正中央的前一刻,我的脑海里居然是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把打得整整齐齐的领带扯开。一切道具都已经准备妥当,司仪也已经喊出了我的名字,台下的人们逐渐止住了交谈的声音。我深吸一口气,拍了拍滚热的脸颊,决定退而求其次,把领口的第一颗扣子解开,这样就不会显得过于局促。


    时间回到清晨,在巴日和凭空变出一套笔挺的男士黑西装时,我已经不再感到意外,任由他像打扮人偶一般在我身上忙活。巴日和一边为我打着领带,一边嘟囔着穿着二手西装出现在别人的婚礼上像什么话,还提到自己在家族里衣来伸手惯了,我今天能让他亲手动手已算得上殊荣,可得感恩戴德。可惜,他费了老大的功夫,领带依旧歪斜,我对着镜子有些哭笑不得,认同了他口中的“少爷”身份,叹了口气自己重新系了一遍。
    我系好领带回头招呼他一起出门,看到他竟然为自己换上一套款式相似白色西装。巴日和得意地问我这个颜色是不是衬得他的头发颜色更加清新亮丽,我没有多想,吐槽这一黑一白的配色搞得跟我们俩才是要结婚的那一对似的。
    巴日和莫名其妙地红了脸,上前揪住我的耳朵。我下意识地一缩脖子,做好了他要大声嚷嚷“谁要跟你结婚少胡说八道”的准备,谁知他只是恼火地说我想穿什么就穿什么,区区纯君少管我呢。我被他的态度搞得满腹疑惑,但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还是决定放弃猜测魔法师捉摸不定的心思,先把今天的兼职应付过去。
    今天天气很好,举行婚礼的草地上堆满气球和丝带,孩童们在洒满阳光的花丛里欢闹嬉戏。我远远地看到学长正举着酒杯朝宾客们致谢,看向我时脸颊上泛着微醺:“涟君来了?哎呀,真是万分感谢,我们的婚礼有了你一定精彩极了,今天就拜托啦!”
    我没来得及颔首,发现他已经抛下我去和其他人寒暄了,丝毫没有注意到我身后跟着一位不速之客。看来是巴日和念了什么咒语,好像全场只有我能看到他。他自得其乐地哼着小曲,戳弄着拱门上的花环,问我需不需要捡一些玫瑰花瓣当道具。我刚准备告诉他我已经准备妥当了,又想起是该留点备用的花瓣以应对突发情况,就点了点头。
    我带他走进舞台的化妆室,坐在后台欣赏仪式。巴日和感到分外新鲜,问了我不少问题,我答得口干舌燥,起身饮水机旁接水。薄薄的一次性水杯装着滚烫的热水,我捧着它几次想送到嘴边,还是没能喝下,抬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僵硬地抿着嘴唇,便试图操控嘴角的肌肉笑一笑。
    “纯君,你看起来很紧张耶……”巴日和低声说道,“明明早上出门前表演给我看时状态这么好,现在反而心里没底了吗?”
    “我知道……”我抓了抓脑袋急促地呼吸,“我倒不是怕表演失败,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我只是……”
    只是什么呢?我说不上来。
    门外,司仪正在热情洋溢地讲述两位新人一路走来的风风雨雨,按照流程,再过一会儿,我就该上场了。
    就在这时,巴日和启唇,像是替我在说:“你只是不敢看着观众。或者说,你不知道要为了谁表演。明明你已经为自己的梦想这么拼命努力了,可从来没有一次真正站上过舞台的正中央,从来没有感受那唯一聚焦到你身上的目光,你甚至不是一个可笑的小丑,而是个可有可无的透明人。我说对了吗?”
    像掩藏的伤口终于揭开表面的纱布暴露在阳光下,我内心泛起一股火辣的刺痛,却又感到莫名的畅快。
    他继续说:“纯君,你知道吗?在魔法的世界里,传说有一句咒语能让你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有了它,你就是舞台的宠儿,哪怕最平凡的人也能闪闪发亮。我小时候听说这个魔法,就一直缠着家人教我,兄长不肯,就干脆跑到父亲那儿直接问。我现在都还记得,那是个明月高悬的晚上,父亲在听了我的来意后拉开窗帘,问我能不能看到星星。”
    “我说月亮已经用耀眼的光芒夺走我全部的视线了,就算能看到星星,也不过只有微弱的一点。”
    “父亲点点头,又摇摇头。他说日和啊,你要知道月亮本身是不会发光的,它不过只是在反射太阳的光辉罢了。本身真正明亮到让人无法忽视的,反而是周围看似不起眼的繁星。它们每一颗都是各自星系的太阳,燃烧着足以毁灭世界的能量,穿越汹涌无边的黑暗把光芒送到你的眼底。”
    “在他说完后,我们一起看了很久的夜空,我第一次发现星星是那么美丽,它身上有着比月亮更让人难忘的深邃。”
    “纯君,那个让你变得更加耀眼的咒语,请跟着我一起念吧。”
    “——Eres mi estrella.”
    “……Eres mi estrella.”
    我把这绕舌的句子在唇齿间滚了几圈,确认记住后问他是什么意思。巴日和笑而不答。我愣了愣,想起来自己其实并不是魔法师,就算知道了咒语的意思,恐怕也发挥不了什么功效。
    可我内心像是被装进了一颗星星,滚烫地燃烧着。
    “好了,你该上台啦。如果你还是不知道为谁而表演,那就在台下寻找我的目光吧,我会坐在前排正中央的位置上,我保证一直注视着你。”
    我盯着他,想象着目光从遥远的舞台出发,跨过重重人群落到他的身上,带上我此刻怦怦直跳的心与他紧紧相贴。
    “是了,就是这样。你看你现在笑得多自然呀。”巴日和看着我的眼睛,低声回应道,“虽然现在说已经有些迟了……可以原谅我吗?我才发现,你的眼瞳是比星星更美丽的金色呢。”
    外面人群传来响亮的欢呼,好像是新郎和新娘正在交换戒指。我把一切归咎于自己被吵昏了头,或者是因为今天穿了错误的衣服,因为我用一个吻回答了巴日和。
    巴日和一动不动地接受了我的亲吻,但我分明看到他眼底的紫色晕开温柔的涟漪,我的脸庞又一次清晰地倒映其中,除此以外再无他物。许久,我不舍地离开他的双眼,发现他把什么东西塞到我的手心里。
    兜兜转转,那枚五円硬币最终物归原主,只不过上面不知用什么方式刻上了一句话,这回是我能看懂的日语。我看了看这句话,意识到巴日和已经把刚才那句咒语的意思告诉我了,便将这枚硬币放在离胸口最近的口袋。
    上台前,我整理着扑克牌,忍不住自言自语道:“我总算知道了,昨天我选择用那枚硬币表演魔术,不是因为它能在舞台的灯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也不是兜里正好只剩下了它。前辈之前猜测是因为它有着随处可见的亲切感,但其实不完全是这样。”
    “那到底是什么原因?”巴日和问。
    “哈哈,谁知道呢?也许是因为“五円”谐音是‘有缘’吧?”
    巴日和哼了一声,似乎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又懒得追问我。
    我整理好领口的扣子,向舞台中央走去,在心里默默说道,因为所有硬币里,唯有它有着和星星相似的亮金本色啊。


    我的魔术大获成功,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人瞪大的双眼和惊到合不拢的下巴,第一次听到有人为我而尖叫,高喊着再演一个,掌声几乎要把我淹没了。我一遍遍朝观众们鞠躬致意,畅快地笑着问学长:“怎么样,我表演得不错吧?”
    “没想到你小子居然还有让人刮目相看的一面,完全把我的风头都抢光了嘛!”学长手上还捧着刚从口袋里掏出的玫瑰花瓣,在众人的起哄下,他红着脸把它们递给了站在身旁的新娘。
    “太棒了,谢谢你,神奇的魔术师!”身披白纱的少女把玫瑰花瓣珍重地贴在脸颊,“这将成为我一生最难忘的一场魔术。”
    看着他们脸上因为我而展露幸福的笑容,不知怎的,年幼时父亲的话重新在我耳边响起:魔术是一门表演的艺术——没有观众,就没有魔术。
    原来这句话还有这样的含义,幸亏我明白得不算太晚。
    台下,那个穿着白色西装的魔法师不知何时已经站起来,朝我连连招手。我和学长说了句“失陪”,匆匆朝着他的方向跑去。
    “纯君肯定有话要跟我说。”巴日和走在前面,转身朝我伸出手。我拉住他的手,和他一起慢慢地走在草坪上,憋在肚子里很久的话总算找到了出口。
    我告诉他,其实本来在这场婚礼后,我决定把那箱魔术道具打包放到老家的地下室里,然后等待毕业的日子到来,从此再也不碰它们,哪怕会因此被父亲臭骂一顿。毕业后是去便利店当收银员还是去居酒屋端盘子都无所谓,反正没有什么比练习魔术更辛苦的了。
    还有,其实本来我偷偷藏起了一张魔术师大奖赛的宣传海报,一直压在枕头底下,只敢在入梦前拿出它反复端详,幸运的话,我还能做一个站上领奖台的美梦。不过今天回去后我会把它拿出来,光明正大地贴在墙上,室友们要嘲笑就嘲笑去吧,我不在乎。
    以及,其实就算前辈已经和我说过,那个“让我喜欢上他”的魔法纯属子虚乌有,我也已经爱上他了。不过这一句话我没有说出口,毕竟我们才认识不到一天,说出去实在太不可思议,还是等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他吧。
    巴日和一路默默地听着,一次也没插嘴。直到我终于说累了,他停下脚步。
    “你接下来要去哪里?”他问我。我才发现我们已经走到了草地的边缘。
    “快到傍晚了,我们赶紧回去吧?我不光要去贴海报,还要打开那个箱子,把那些道具全都重新摆放好,我要为你表演很多很多次魔术,我感觉我的灵感源源不断地从脑海里冒出来……”
    他打断我:“看来你已经得偿所愿,成为了舞台中间最耀眼的那个人了呢。”
    我毫不犹豫地点头。
    “那我的使命就完成了。”他凝视着我,“是时候要和你告别了呢,亲爱的纯君。”
    我不明所以地歪头看着他,发现他不像是在开玩笑。
    “刚才你讲累了吧,那临走前,换我来给你讲个故事。”巴日和说道。




    Chapter 5

    “我入梦与无眠的每一个瞬间,”
    “总与那枚看不见的硬币的另一个瞬间交相辉映。”*


    年轻的魔法师合上诗集,关掉了床头的夜灯,靠在窗边仰望遥远的天际。月色如冰川般陷落在夜空的深海,唯有星辰连缀在地平线之上,平静地回望光年之外的年轻灵魂,吞吐着沉默而寂寥的光华。这是他在听完父亲的那番话后养成的习惯,从孩童一直维持到少年。唯有在与星空对视时,他才能剥离出自己的肉身躯壳,任由思绪触碰到最遥远的宇宙边界。
    我们家日和笑容比太阳还要明亮,为什么会执着于那句让人变得更耀眼的咒语呢?在无数次仰望星空后,他的兄长终于开口询问。
    你说,有没有像星星一样的生命呢?他反问兄长。
    年长一些的魔法师摊手:虽然这么说有些自大,但很遗憾,我们魔法师天生就有着无与伦比的光环。我们注定是万众瞩目的白日,无法成为边缘的星星。
    年轻的魔法师轻叹了一声。
    见他如此失落,对方沉吟片刻,缓缓说道:日和去人类的世界找一找吧。
    人类?那是什么?一个全新的种族吗?
    他们与我们有着相似的身躯,却没有任何魔法的能力。建议你不要对这个平凡的种族抱太大希望,他们中的大部分自私、贪婪、怯弱,我们的祖先就是因为厌恶他们,才来到了这片远离人世的净土。在那片污浊里找到一个星辰般的灵魂恐怕比学习最高深的咒语更难,但往往只有亲自踏入黑泥,才能找到孕育奇迹的种子。
    哦……魔法师陷入了沉思。许久,他开口道:听起来很有意思呢。兄长大人愿意和我打个赌吗?我想花一周的时间去找找看。
    闻言,年长的魔法师温和地笑了笑:我们家日和果然不会放弃这个离开家乡,去人类世界旅行的机会呀。可惜,这件事你得寻求父亲的帮助,毕竟这是个十分高深的传送魔法,就算我也不过是一知半解。
    作为家族宠爱的次子,这个看似随性的主意并没有受到太多阻碍,只是在离开前,父亲用意味深长的眼神告诫他——在人类世界的这七日里,可以对任何事物使用魔法,唯独禁止对人类本身,这是铁律。如果不小心违背,立刻就会被传送回来。
    对此,魔法师满不在乎:好好好,知道啦!真是的,我怎么可能会对区区人类使用高贵的魔法,父亲还是快点念动咒语,我已经迫不及待了呢!


    事与愿违,来到人类世界的第一天,压根没有适应的魔法师差点毁约,众目睽睽之下变出了最爱的咸派想解解馋,还没咬到嘴里就听到身旁传来一声惊叫。他本能地对着那人念出遗忘咒,念了一大半才惊觉不妙,只能飞快捂住嘴巴,勉强止住最后几个字符。
    但情况还是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名为“人类”的种族交头接耳着,魔法师敏锐的耳朵无法避免地听到他们对自己产生了巨大的好奇,有人甚至准备上前来问问到底怎么回事。他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现在就算是为自己念一个隐身咒也来不及了,难道这回的旅行真的要草草收场吗?
    忽然,有个清脆的声音插了进来——哇!我还是头一次看到魔术师当众表演诶!
    围观的人群顿时止住了议论,每个人都露出了恍然的神色,看向魔法师的眼神甚至称得上是惊喜。众人挤上前来七嘴八舌地问道,您真的是魔术师?可否再为我们表演一下刚才的魔术?求您了,我还从来没有现场亲眼见过魔术,好想用手机拍下给朋友也看看……
    尽管一头雾水,但聪明的魔法师立刻接住了话:哈哈,连这也被你们看出来了呀?没错,我就是一个神奇的魔术师呢~不过现在我还有事,要先溜走咯!
    他发现“魔术师”这三个字成了一块万能的挡箭牌,自己在人类世界行走时甚至可以不用隐身,就能拿它应付旁人投来的诧异眼光。魔法师对此半是不安半是好奇,不安的是自己似乎完全习惯了这个谎言,良心隐隐作痛,好奇的是人类怎么能创造这一接近魔法师的身份,以至于自己现在还没穿帮。他便借此机会尽情地游走在人类世界,第一次坐新干线穿梭于林立的高楼,第一次脱下魔法师袍试穿日式浴衣,第一次在甜品店亲手为舒芙蕾挤奶油,第一次站在雪山之巅仰望人间的银河,却始终没能找到想要的那颗星星。


    一晃来到第六日的午后,时间快得魔法师在街头拿到传单看清上面日期时一阵恍惚。扮成吉祥物派发传单的是个高中生,在他耳边磕磕绊绊地介绍着周六游乐园的马戏活动,魔法师一句话也没听进去,因为他在传单的角落看到了他最在意的那三个字。
    周六的游乐园临时支起了巨大的红色帐篷,缠绕了一圈又一圈彩灯和气球,在天边露出第一缕晚霞时便开始闪烁梦幻的色彩。魔法师盯了这和星星相似的光芒好一会儿,下决心走进去。
    他为自己念了个隐身咒,摸索着来到马戏团的后台。神色匆匆的演员们抱着堆成山的演出服,他下意识地让开了身子,还未站稳,又听到身后关在笼子里的雄狮猛地一吼。他狠狠皱眉,正想捂上耳朵,远处传来更加气急败坏的吼叫——怎么搞的,为什么已经请好的魔术师临时有事来不了?经理呢?给我出来解释清楚!
    另一个声音战战兢兢:实在是抱歉团长,本来都已经谈妥了,可他中午来电话,说我们给的报酬太少,晚上是铁了心不来了……先生息怒!我已经安排好解决方案,临时找到了另一个魔术师来代替他上台,那家伙的要价也划算多了。您看,他已经来了。
    只见堆满杂物的道具间旁站着一个蓝发少年。他穿着一身过时的黑色西服,领带皱巴巴的,袖口还短了一截,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衬衫和小麦色的手腕。似乎意识到自己格格不入,少年一言不发地靠在墙旁,指尖捏着一枚硬币,对着不远处正在调试的聚光灯出神。聚光灯明明灭灭,七彩的灯光透过硬币的小孔,映在少年稚气未脱的脸颊。
    大腹便便的马戏团团长穿过魔法师隐形的身体,嘴上还在骂骂咧咧:不就是个用道具糊弄小孩的老骗子,还真把自己当成无所不能的魔法师了?不来也好,省得出糗砸了我的招牌。喂,新来的,你叫什么?
    少年刚要开口报上自己的名字,男人的手机响了,他摆摆手,示意少年闭上嘴巴。不一会,他放下手机不耐烦地对少年说道,刚才游乐园的负责人来电话,说是因为人流量的原因,今晚的马戏表演要提早结束,恐怕他的魔术要缩短到只剩三分钟了。
    经理与我联系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呀!闻言,少年脸色发白,他急切地恳求,请您给我一个机会可以吗?我拿出最快的速度,保证不会耽误太久的!
    那你说,你要演什么?
    听说前一位魔术师要演密室逃脱,这个我完全可以演,就是要根据身高重新设置一下箱子里的机关,不然我怕露出马脚……
    免了吧,哪来的时间让你给道具做手脚?这么着,你就当个暖场的随便演个三分钟,反正也没几个钱我就不扣掉了,你也省事儿,早点拿钱回去休息吧。
    少年颤抖着嘴唇,不住地朝男人鞠躬,拜托他给自己一个正式演出的机会,男人却连多余的眼神都不愿给他,丢下一句你赶紧想想演点什么就走了。
    ……这就是传说中神奇的魔术师?他们原来只是一群可怜的骗子吗?
    魔法师难过地看着那个少年,他无暇为自己错失的机会而哀悼,焦头烂额地在道具箱翻找了半天,最终还是掏出兜里的那枚硬币,在手心握紧。魔法师不忍心再继续看下去,悄悄退出了后台。


    台下的观众已经陆陆续续地进场了,魔法师在侧边挑了个无人的位置随意坐下,只觉得一阵困倦。等明天晚上的这个时候,自己估计已经回到魔法的世界了吧?真可惜,和兄长的打赌以自己落败告终,说到底还是太高估这个种族了呢。
    就在这时,他的耳边传来一阵压抑的哭声。魔法师一惊,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少女躲在侧门,脸上精致的妆容已被泪水糊成一团。
    明明昨天已经好起来了,为什么你还是撑不过去,不肯等等我……少女蜷缩着身体喃喃自语,丝毫没有注意身边凭空多了个人。
    有个悦耳的声音从一旁传来:虽然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猜,你为之哭泣的那个人应该不愿意看到你这么难过的一面呢。好了,快把眼泪擦干吧?
    少女只觉得脸上忽然一热,湿漉漉的脸颊恢复了干爽。她愣愣地看向身旁的玻璃,只见一个高挑的黑袍少年正在朝自己微笑,指了指自己的脸颊。少女这才怔怔地发现,自己的妆容不知何时已经完好如初。
    可以跟我讲讲,是什么人让你这么伤心吗?魔法师耐心地问。
    少女忍了忍,泪珠又盈满眼眶:不是人,是猫。我的小猫死了。我前天在路边捡到它,它那么小,四肢淌着血,叫声比我的脚步还要微弱,却拼尽全力看向我,挣扎着不肯死去。我把它抱了起来,用自己所有的零花钱送它去医院治病,直到昨天,医生还夸它坚强,几乎已经捡回一条小命了,我这才放心了些,勉强抽出一天时间来游乐园打工赚钱。可就在刚才,医院打电话来,说它没能熬过去,去世了。
    魔法师咬着下唇,缓缓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我其实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了。少女继续说道。今晚给马戏团检票的工作结束后,我会立刻赶回去让医生帮我和它拍一张合照,这样就算它不在了,也证明它短暂的生命里曾有过快乐的时光……谁知道它连这一晚的时间也没法等我。
    说到这里,她已是泣不成声。
    如果我会死而复生的魔法该多好啊,只可惜整个魔法世界也没听说有谁成功过呢。魔法师想了想,睁开眼端详着少女的五官,过了一会儿后问道:让我猜猜,这是一只黑色的小野猫,毛发挺长,脏兮兮地打着结,却有着一双让人难忘的金黄眼睛。
    你怎么知道?少女吃了一惊。
    魔法师收起心中的情绪,朝半空轻轻打了个响指,一张少女抱着黑猫的照片便出现在他的指尖。喏,你看看是这样吗?他把照片递了过去。
    看清手里的照片后,少女呆滞了好一会儿,语无伦次地尖叫道:天哪!这、这是怎么办到的?您到底是谁?我知道了,待会儿就是您要为我们表演魔术对不对?
    魔法师忽然感到一阵疑惑。他摇头说道:在回答您这个问题之前,我冒昧请教一下,为什么你们这么喜欢魔术表演?这难道不都是骗人的吗?事实上,我这可是如假包换的魔法呢!
    不用特地说漂亮话哄我啦。少女终于止住了眼泪,嘴角勉强扬起笑容。你说的不错,这些不过是魔术师为大家精心编织的一场梦而已,你一定是事先准备好了道具,才能临场变出这张照片……可这个梦是那么美妙,以至于看到它时,我心甘情愿相信,世界上真的有人能用谎言带来真实的幸福。
    她低下头,抚摸着手心的照片:能让我带走这张照片吗?看着它,我就能回想起当我抱紧那只小猫时,内心盈满的怜惜与幸福……谢谢您,神奇的魔术师,我不能再留在这里软弱地哭泣了,我的小猫还等着我送它最后一程啊。
    少女急匆匆地离开,魔法师则陷入了沉思。他猛然间意识到,自己一路上寻觅无果的星星般的光芒,居然还会藏身在这虚幻的世界里。
    他转身看向舞台,那位蓝发少年已然登场。尽管只有短到可笑的三分钟,少年依旧努力地挺直了腰背,脸上扬起比聚光灯更灿烂的笑容,伸出手向众人展示自己的魔术。
    “睁大你的眼睛哦!”他的声音有着神奇的魔力。
    于是那一刻,包括魔法师本人,台下的所有的观众眼神里忽然有了光,就像星星落在眼底。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巴日和说道。
    我听得入了神。
    巴日和的声音像教堂里悠远的钟声:“人类是多么奇妙的种族啊,明明知道很多东西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幻影,却依旧甘之如饴。所以,亲爱的纯君,请你堂堂正正地站在舞台中央,露出灿烂的笑容吧——因为正是有了你,大家才如此幸福啊。”
    “纯君,不要为我的离开而难过,我们就像是硬币的正反面,明明紧紧相依,却又注定分离。能成为你生命中的过客,我很高兴哦~”
    “前辈,你真的……要回去了?”我喉咙发堵。
    “都说了只有七天的时间呀,纯君怎么还没听明白呢?估计再等几分钟,传送魔法就失效了。”
    那你可不可以想想办法留下?你不是无所不能的魔法师吗?我不甘心地在心里呐喊,却在看到他同样黯淡的神色时什么都明白了。
    我们毕竟来自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此刻除了紧紧攥着彼此的双手,陷入长久的沉默外,什么也无能为力。
    “……不管怎么样……谢谢你,前辈。”我最后说道。
    “这个时候还只会说谢谢的纯君果然是笨蛋啊。”巴日和回答。说罢,他用手遮住我的双眸,贴在耳边对我说道:“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但如果你还想见到我,就闭上眼在心里悄悄许个愿,等结束后再睁开眼睛吧。”
    我顺从地闭上眼,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温柔的怀抱,有什么湿软而温热的东西深深烙印在我的双唇上。
    再次睁眼的时候,天边最后一丝霞光也已经消失,太阳落下去了。
    远处传来喧闹,是婚礼终于迎来了尾声。新郎新娘与宾客们一遍遍地道别,说下次再会,欢笑声拂过草地,带起微弱的沙沙响。我站在风中浑身发冷,胸口却不合时宜地传来炽热的温度。我立刻想起那枚五円硬币,于是从前胸的口袋里重新拿出它,再次看到上面镌刻的字符后眼前一片模糊。
    我还没来得及亲口告诉他我爱他啊。


    ——————
    *引用自博尔赫斯的短诗:致一枚硬币




    尾声

    好几年后,我回忆起与那位名叫巴日和的魔法师短短一天的相处时光,依旧清晰地记得他摇曳着桔梗芬芳的紫色眼瞳。
    今天又是个表演的日子。如今我早已能够买得起合身的西服,戴得起昂贵的领带,不过我还是更愿意在表演的时候戴上一串吊坠,上面挂着那枚五円硬币。我的女助手在第一次见到时问我它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我便笑笑,告诉她因为“五円”的谐音是“有缘”。
    原来涟先生对这种玄而又玄的缘分很看重呢!年轻的女孩恍然大悟。
    我本来要否认,想了想后点点头:是啊,它已经成了我的护身符,如果戴着它,说不定我会与某个人再续前缘。
    谁?她脸上顿时露出了想听八卦的兴奋神色。
    一个魔法师。我答道,不出意料地看见她偷偷捂着嘴,显然以为我在开玩笑。一开始我还费了番口舌,想让她相信我经历的一切都是真的,但几次努力后,我发现大家根深蒂固的思维很难改变,从此作罢不再解释。
    “今天的位置留好了吗?”我最后一次整理表演用的道具。
    “放心吧,这是您一直以来的习惯,我怎么可能忘记,已经交代过剧院的负责人了。这回您愿意告诉我位置是要为谁而留了吗?”
    “很遗憾,和上次的回答一样,这是我的秘密。”我清点完毕,合上道具箱盖子,隔着红色的帷幕注视台下座无虚席的观众们。今天是我在拿到国际魔术师金奖后的首次公开演出,他们皆为我一人而来。谁能料到,几年前的我还是个要靠表演暖场魔术赚生活费的毛头小子呢?我自己有时候也觉得不可思议,因为我很清楚,若是几年前,我凭借自身的努力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到达这个高度的,于是把一部分原因归结于胸口佩戴的这枚护身符。
    时间快到了。我给了助手一个眼神,她朝工作人员挥了挥手。幕布拉开,我静静地站在舞台正中央,鞠了一躬后昂首挺胸地露出微笑。
    女士们先生们,晚上好。今夜由我为大家带来神奇的魔术表演,我叫涟纯。
    台下传来排山倒海的欢呼,我的目光从遥远的舞台出发,跨过重重人群,落到舞台前排正中央的一个位置。
    自从我有能力举办个人表演后,我总是会拜托场馆的负责人,把前排中心的位置留出来,不对外售票。负责人了然地点头:是给家人或者朋友留位置吧?我在心里默默回答:是我心爱的人。尽管我不知道这辈子他会不会再一次出现在台下,但万一某天他来看我却没有位置坐的话,一定会嘟着嘴大声抱怨吧。
    灯光从我的头顶照射而下,我低头揉了揉眼睛。今天的灯光师似乎换了个新人,没有调试好顶光,亮得让我眼睛有些不舒服,甚至产生了重影。
    不然为什么我在那个以往一直空着的座位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呢?
    然而,当我再次抬起头,却发现这不是错觉。有个少年坐在最前排的正中间,披着绣银线的黑色斗篷,戴着宽沿的黑色帽子和黑天鹅绒的手套,迎着我震惊的视线露出一个让人安心的笑容。
    一切都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台下的观众屏息凝神,等待着著名魔术师涟纯为他们带来一场精彩绝伦的魔术,我却脑子一片空白,好像一瞬间又重新成为初出茅庐的兼职学生,结结巴巴地在台上发问:“前、前辈……你怎么回来了?”
    巴日和毫不介意周围人诧异的目光,大声地回应我:“好久不见呢纯君!我终于学会那个难得要命的传送魔法,就第一时间来见你啦!怎么,不欢迎我吗?”
    胸口不知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当当,以至于我一时间喘不上气,只能不停地深呼吸,极力压抑酸涩的鼻腔。我忽然知道自己该表演什么了,从脖子上解下吊坠轻轻吻了吻,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朝着它吹了一口气。
    硬币便晃晃悠悠地飞了起来,朝着巴日和的方向飞去。
    正如你昔日在硬币上为我刻下的爱语,如今我要将它作为永恒的誓言与你诉说。
    ——“你是我的星辰。”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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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发的男人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像是根本没有将他放在心上一般,连话都没有说一句。

    虽然并没有从对方身上察觉到恶意,但涟纯还是不免地感觉到有些尴尬,他挠了挠侧脸露出一个苦笑,“啊……不告诉我的话也没关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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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有些惊讶于乱凪砂今日的异常,巴日和在听到“人设”二字,突然想起来这是凪砂君前几天提出想要演戏,于是毒蛇为他熬夜编出的几套剧本之一。他不免叹了口气,“虽然凪砂君之前就没有怎么跟他人接触过……但是用人设交友可是坏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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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的游戏是云的,如果有与游戏的任何出入,请当成是作者的私设
    ·分级是NC-17,请了解该分级后再选择打开。
    ·不是什么愉快的,细想后仍旧不是很愉快的故事
    ·有角色死亡,还有会剧透所以无法打出的预警,请看之前做好心理建设。
    【纯日和&凪茨】赛博朋克2077——衰败乐园001“纯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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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跑快点!跟上!”

    乌泱泱的武装队伍手持枪械,步伐整齐又急促地朝着同一方向前进。在他们前方是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身影,索性军队也不是吃素的,集体安装过的电子义眼可以捕捉到他几秒前留下的残影。队员的机械眼眸在瞄准镜的后方不断变幻着焦距,脑中的信号集结,预判出对方的落脚点。

    红圈刚一框到人影边缘,手指便没有任何迟钝地扣下扳机,接着数十发弹药同时从不同方向发出,染灰的梁柱上顿时便出现了一个极大的深坑,那是所有队员训练有素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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