類司/潮汐面对我的询问，显然天马司无法给出令人满意的答复。反应迟缓加上瞳孔呈现出些微扩散的状态，大约是精神类药物所致。提交检验科的血检样仍需要一定时间才能出结果，问询的其他人都已经离开去忙其他手头的案子，现在只有我陪在天马身边。为了防止出现什么意外，我用桌上的手铐将自己的手和他的手锁在一起。

他的状态比刚来这里时好了很多，此刻正坐在待客的沙发边缘，用手指撕开包装把红豆面包扯成细条状再塞进嘴里，因这动作，几颗暗红的果实掉到天马的腿面上。我下意识想递两张手纸给他，但在我找到纸盒之前，他眨着眼睛，轻巧地把那几颗豆子用指尖碾碎，愉快程度可以说像是找到了称心的玩具。

医学领域或许将这种现象称之为幼儿退行，想来让其他人来看，给出的结果也会在高中生与大学生之间。当然，大部分人本应熟知天马司这一名号背后的意义。这位青年演员在大学就读期间就以在当年斩获大奖电影中出演配角表现出的强大演技广为人知，多少影评人将他形容为演艺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在我的记忆中，那时的天马司寄托着很多人闪耀璀璨的希望，尽管这颗希望似乎泯灭的速度有点快。

大约三年前，天马司在前往近海岛屿的拍摄过程中失联，为什么印象这么深呢，当时接警方因他的名声而备受舆论压力，各类悲观的推测言论喧嚣尘上。即便如此，警方将整个岛连带附近海域差点翻过来也没找到哪怕他的半根毛发。

随天马一行的拍摄团队称他从住处独自外出之后就再也没能取得联系，结合最后得知的失踪时间，因不熟悉附近环境迷路并遭遇不测或在海水中被浪潮卷走的可能性很大。毕竟这座岛的开发程度并不高，天马团队选择将这里作为目的地本意是想为日后开机的电影提供氛围，没想到找寻灵感的过程还未开始就先被意外打断。

加之野外遇险或溺水的下场无外是坠入兽类之口或葬身大海，当时参与搜寻的人都不认为天马仍有生还的希望。伴随讨论热度的减退，关于此事的舆论风波逐渐褪去，警方将印有天马司姓名的信息归入失踪档案，除了等待新线索之外并无他法，此事也就快要淡出人们的视线。

——但唯独有一人不这样认为。作为天马的老同学与同事，神代类持续地为寻找失踪的明星付出自己能够做到的所有努力，一遍又一遍地前往天马最后出现的海滩与森林，在工作地附近将被风吹破的寻人启事重新张贴整齐。所有人都为神代执着的精神所感动，自然也无从将怀疑的目标指向这位为友人活跃的青年。但没有任何人料到的是，实际上在神代家放有两人合照的书架之后，一墙之隔的暗室，便是天马司生活三年的地方。

这便是天马本应供述的，残酷而苦痛的真相。但他没有张口，警员认为他的精神状态尚可，也没有引起多余的注意。平静地吃完最后一口面包之后，他转过身看向我，问我想不想要出去走走。

我答应了，选择了一部无人乘坐的电梯。他走在我前面，声音轻轻地向我传来，“类，好孩子应该回家了，对吧？”

愣神片刻后，我点了点头。天马司的声音是那样悦耳动听，流进我的耳蜗内像岩浆，滚烫的，炽热的，毫无道理地钻进我的四肢百骸，燃烧我的欲望，让我的唇舌对他不知疲倦地说出一千次一万次的“我爱你”。我早知道他没有吃下那些药，也因此没有在肮脏与混乱的行为过后忘却糟糕的记忆。

我对药物的使用剂量进行过严格的控制，保证服用后副作用保持在能够与失去表层记忆但保留体感意识相抗衡的程度，但他是非常优秀的天才演员，演技能够轻松骗过沉浸于他创造出的环境的我，也猜得出做出这一切的我想要的是什么。从夜里留下的录像中，我看不出一丝他诚实的躯体所表现出异样的成分。司实在是太了解我，就像我了解他一样，无论是躯体还是精神。我是他无法逃离的噩梦，也是温暖而安心的怀抱。他在我面前同时扮演着纯粹的被害者，以及完美的包容者。清醒地承载我施加其上的所有痛苦，尽数打碎吞入腹中。

我会假装毫不知情把他吐掉的融化一半的药片打扫干净，埋到家门前的花园里，期待这片土地能够长出新的花。尽管土壤会被药物污染，但我的家已经是开满花朵的原野，每一粒粉末与根系的来源都是那棵淤泥中生长的美丽向日葵。他将被我折断的骨羽当作笔，我浑浊不堪的血液作墨水，牵着我的手，一字一句续写我们共同铸就的荒诞故事。

司的演技可以骗过我，自然也可以骗过警局的人。我从未想过会和他共同从警局走出来，室外的天气很好，好得令人出乎意料。我想要放归的蝴蝶转着圈，又飞回我的肩头。

是啊，我握住司的手。尽管我们的手腕还在被手铐相连，有点妨碍动作，但我依然紧紧地攥着他的手指。他的手依然是那样温暖，我们的手心之间孕育着独一无二的只属于我们两个的太阳，它是那样渺小，但给予我们赖以生存的养料，太阳的聚变来自我与司，缺一不可。我无法离开司，司也无法离开我。是时候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