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ugo&Maria】博物館奇妙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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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go Asuma渴望擁有一個人偶。
不是那種仿生的、會說話的低級電子貨，而是一個真正的人偶。
丟掉工作後的第十四個自然日，他熟練地把情緒調節儀撥到了481號嶄新的希望，然後開始收看早間新聞，注意到本市第一個戰前古董展覽即將在中心博物館開幕，琳琅滿目的展品閃現在鏡頭裡，而Yugo捕捉到了一個精緻的人形玩偶。
即便人偶的影像只在屏幕里出現了大概20幀，但不難看出它被塑造成了美麗少女的模樣。那是粉色的頭髮嗎？Yugo不確定那是製造時本來的模樣還是人工修復後，但它擁有非常吸引人的眼珠，這是首先讓Yugo感到震驚的——眼珠的做工很好，閃光燈打起來的時候甚至錯覺粉紫色的瞳孔在緊縮。當然是錯覺。
它穿的是古董裙裝嗎？沒來得及看清，總之很好看，那種蕾絲和紅白的顏色很配古董人偶的氣質。
Yugo沒捕捉完全人偶的全貌，由此在心裡升起一種奇異的、全自然的情緒，他沒有調整情緒調節儀，所以一時沒有分辨出來那是什麼。
不過當他急迫地登錄了博物館網站，用僅存的積蓄繳納50%的首付搶購了一張明天的門票之後，他才懵懂地明白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
Yugo非常感謝481號情緒，因為他突然想整理一下自己的儀容了，剪剪頭髮和指甲，往自己臉上掃點隨便什麼美容光束，挑一套鄭重些的著裝以供明天的參觀。
做完這一切已經凌晨兩點了，Yugo今天第二次撥了號，撥到138號安寧的睡眠，很滿足地睡了過去。


Yugo醒來的時候總有那麼幾分鐘來不及把號碼調回481，所以短暫地出現了自毀傾向，他再次把頭髮扯亂，在床上呆坐了幾分鐘，想自己為什麼要蠢到買一張博物館門票，天啊，賬戶上還多了300金的貸款，利息是......
「百分之四點八一。」Yugo呻吟了一聲，不知道是這一種巧合還是諷刺的幻覺，但很快，他屈服了，手快地撥了442號歡愉地負重，然後就去洗漱準備出門了。
留下來的市民逃避不了放射性微塵，但政府體貼地為這批人提供了免費的公共交通，封閉性不錯，使大腦被侵蝕的速度放慢了不少。
博物館離Yugo住處很遠，在目前僅存的富人區邊緣，他打個好幾個盹才到。
只有他一個人下車了。
博物館裝潢比較輝煌，Yugo不想被看做是沒見過世面但還是在安檢的時候被翻了白眼。那有什麼所謂呢，Yugo苦澀地想，看完人偶我就從樓頂跳下來，你們的票就賣不出去了。
情緒調節儀不能便攜真是人類史上最大的失敗！
Yugo順著三三兩兩、穿著時尚的人群走進了展廳，他無聊地掃了幾眼最開始的展品，陶瓷工藝品？那是什麼？全息介紹卡上有文字，但Yugo不想湊到人群最前面去看，於是姑且把陶瓷認為是一種古老的製作技法。他接著看了書立、筆記本電腦、充電器、窗簾這些看起來就沒什麼大用處的東西，他忍不住加快了腳步，超過了小聲交談和感慨的高端遊客，走在了最前頭。
他的目標是人偶。
很快他就見到了。
那是一個單獨的展台，Yugo一眼就看到了人偶粉色的頭髮，它被固定在一個同樣珍貴而少見的木質框架里，Yugo想他可能見過，在一些古老的恐怖片里，這個框架在戰前是用來裝人類屍體的——多麼盛大的死亡！讓木頭盛放你一文不值的骨頭。
但對於人偶來說剛剛好。
Yugo的視線很溫柔地落在人偶的臉上，多麼可愛的女孩，它似乎在微笑，用它圓圓的、瑩潤的臉龐衝你仰著，柔軟的頭髮散在肩膀上——她的衣服這次被看清了，很難描述，沒怎麼見過，是那種看起來質地很滑的，裝飾著蕾絲邊和蝴蝶結，一條寬松的裙子，堪堪覆蓋了她的四肢，除了腳腕，這是她唯一能被分辨出不是一位美貌驚人的人類的地方，球形關節。
事實上這種瑕疵在現代實在沒出現過，因此尤為地吸引Yugo。他偶爾有點懼怕那種看起來比人類聰明能幹幾百倍的仿生人，也懼怕活在火星和封閉無菌區的富人。那些人看起來無懈可擊。
他內心突然浮現出一個前所未有的惡劣想法，他想擁有一個類似的人偶，這種有球型關節的，不論付出多少代價。他甚至可以為了這個去做賞金獵人，追捕逃竄仿生人的殺手。
他急迫地向全息介紹卡看過去，只看到一堆不懂的材質名詞，沒有找到販售的價格。
他一改畏手畏腳，找到展覽里的工作人員，小聲地詢問價格。
對方挑著眉毛看他：「抱歉先生？」
我看你可一點抱歉的樣子都沒有。Yugo想，但是還是重復了一遍：「你們那個人偶，粉色頭髮的，出售嗎？」
工作人員終於說出了一個Yugo從來都沒有概念的數字，他甚至懷疑對方是不是隨便說出了一串電話號碼來糊弄自己。他渾渾噩噩地離開了展覽。
回到了家，他一頭倒在床上，開始在雲端里查找有沒有什麼來錢快的活——事實上，他知道自己買不起，但他不能這麼告訴自己，他要找一份新的工作，總有一天他能攢夠錢，然後買一個和自己一樣瑕疵的古董人偶。


Yugo忙到下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著，這是他第一次忘記在睡前撥號，因此極為罕見地做了夢。
他夢見了那個人偶。
它——或者說，她，坐在自己的窗沿，用一種很難懂的表情笑盈盈地看著自己，並開口講話。
Yugo發現他並不討厭會講話的人工造物。
她用很可愛的聲音重復了一遍問句：「你叫什麼名字？」
Yugo這才反應過來對方在問自己問題，很急地倒吸了一口冷氣，一時間失去了人類引以為傲的邏輯語言能力，半晌才結巴著回答：「Yugo，Yugo Asuma。」
人偶晃了晃腦袋：「那我叫你Yugo ni-chan好不好？」
Yugo的舌頭打結了，像那些芯片燒壞了的仿生人似的，只會含糊地講同一個語氣詞。
人偶很體貼他的不適應，從窗沿上跳了下來，Yugo意識到她沒穿鞋，條件反射地問她要不要站到自己的地毯上來，脫口而出之後才意識到好像沒這個必要。
但對方笑眯眯地答應了，小心地踮著腳走了過來，Yugo看見她的頭髮被月光映得發白。


應該是夢吧，總之自己不可能擁有這個人偶的。Yugo想。起碼現在不能。
他和人偶進行了愉快的對話，其中的情緒成分未經任何調節，Yugo覺得只是和她說話就很開心，這是從未用過的新奇體驗。
他知道人偶的名字叫Maria，製造時間在五百多年前——天啊，他忍不住想，五百多年前的人類在幹什麼？他們吃什麼東西活下去？戰前的資料多半已經消失了，人為的或者順帶著遭殃的，之前人類的面貌已經很模糊，現在也沒什麼人關心這個了，大家都在想著移民去哪個星球以對抗地球上這該死的戰後放射塵，火星是首選，畢竟是新開發的地方，社會福利好，聽說那裡還能給你發一個仿生人呢。
Yugo回過神來，把目光放回Maria身上，他無比慶幸自己沒有移民，因為人偶帶給自己仿生人不能及的力量。
Maria此時正在嘗試擺弄Yugo的情緒調節儀，她看起來非常好奇，拽了拽Yugo的衣服，把他從胡思亂想中拽了出來：「Yugo ni chan，這個是什麼？」
Yugo順著她的指示把目光分給了情緒調節儀，然後努力組織語言試圖讓這個控制人的怪物聽起來不是那麼可怖：「我認為它比較像心理醫生？你不開心的時候就撥一個固定的號碼，儀器就會釋放出相應的情緒，比如說，嗯...開心的情緒，這個時候你就會變得開心了。」
Maria抓住了自己為數不懂能聽懂的詞彙：「心理醫生？我出生的那會兒也有心理醫生這種職業的存在唉！我的第二任主人曾經有一位家庭醫生，不過他並不能改變情緒，沒有Yugo ni chan你的機器這麼厲害，所以最後主人還是自殺了。」
「我很抱歉......」Yugo有點遲疑地說。
Maria露出一個善解人意的微笑，比她在展台上的更加活潑一點：「沒關係，那已經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不是陶瓷做的，沒有那麼脆弱。」
Yugo愣愣地看著Maria，忽然抹了一把臉，洩氣道：「Maria我想讓你幫我把情緒調節儀關掉。」
Maria問：「為什麼？這不會幫助到你的情緒嗎？」
Yugo有點低落：「事實上，我的機器並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厲害，我認為這只是一種逃......或者說，我在展覽的時候想要擁有你，但我只是選擇去找一份更賺錢的工作去試圖cover價格，而非直接打破櫥窗把你搶過來，即便我知道工作一輩子也不可能cover得起。」
Maria很友善地拍了拍Yugo的肩膀，親暱地安慰他：「那是因為你不是一個小偷呀。」
「但是小偷也很需要勇氣。」
他們對於小偷的討論到此為止，因為Maria發覺Yugo對這個問題掌握的信息比較全，但無解，所以她更換了話題：「跟我講講你們的世界好嗎？Yugo nichan。」
在冗長而無趣的描述中，Maria聽得很認真，Yugo甚至對自己的語言表達能力開始抱有一定的信心。
「那你的工作是什麼呀？」
「我之前為一家電子寵物公司工作。」
「之前？」
Yugo臉上顯出一點頹氣：「後來我被解雇了，因為我的職位飽和了，而我不願意轉去銷毀部門——我知道我這麼做有點幼稚，但現在的寵物和以前的不一樣，你那時候有寵物嗎？寵——物，人們為了好玩或者怕孤獨養一些小貓小狗或者馬啊羊啊，對，然後我們現在的這些生物都滅絕了、消失了，所以用機器做仿真的寵物，看著是生物，實際裡面全是螺絲齒輪什麼的。」他努力換著常用語給Maria解釋，「但是真的很難，有些客人不想要了或者弄壞了，遣送回來要銷毀，你還是沒辦法分辨出仿生的東西和真正的生物，有一種格格不入的憐憫在我的基因里，我認為這是我被政府的鑒定儀器認定為智力殘障而無法移民的原因，而不是遭受什麼放射塵——那種東西沒辦法殺死我，殺死我的通常是我的情緒。」
Maria慢慢地輓著他的胳膊，溫和地安撫他：「從我的角度來看，一個五百年前的非人類想說，Yugo nichan才是少數的那批正常人。我聽說過很多比我還早幾百年的科學家的例子，人們對自己的信仰太盲目了，現在科學也變成了一種宗教麼？」
Yugo深呼吸了兩次，表情逐漸變得茫然：「我不知道，Maria，我甚至不知道這是不是一個夢。」
Maria在「夢里」跟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馬上你就會知道了。」



Yugo醒來已經是第二天下午，他的雲端一直在響，於是他被迫眯著眼睛查看訊息，發現了一條中獎提醒。
天啊，他作為昨天購買博物館門票的人員之一，抽中了今天晚上的展覽場次。又一次機遇！
Yugo認為這可能就是那個夢的含義，寓意著自己會和人偶有第二次相遇。
雖然他沒辦法買得起尊貴的古董，但勉強還是可以擁有一點隔著玻璃觀賞的契機。
他再度把昨天的衣服翻出來，卻發現上面不知道什麼時候濺上了營養劑的痕跡，他不得不穿上一件滑稽而不莊重的拼貼風大衣，遮住自己內里的紅色毛衣。
這真是有點糟糕。
Yugo檢查了賬戶，300金的欠款一分沒少，他忍不住唉聲嘆氣。
如果註銷賬戶會怎麼樣？他突然冒出了一個想法。或許他可以找個人幫他偽造一個身份，說不定能更正殘障人的標誌，從此成為一個正常人，往好了想，他就此可以移民別的星球了！反正地球上留存的人目前都不怎麼聰明......
Yugo一邊想著自己的瘋狂計劃，一邊搭上了去博物館的車。
像昨天一樣，他順著穿著華麗的人群往里走，但他沒有花費一秒鐘在前面的展品上，而是徑直走向了人偶的展台。
人偶和昨天一樣，還是那樣的姿勢，那樣的表情，那樣的美麗。
Yugo一邊用眼神描繪著Maria（如果她真的叫這個名字的話）的粉色長髮，一邊思考驅車去下等區找人疏通關係重新換一個雲端的可能性。
他有點入神，開始長久地盯著Maria的眼睛看。她的眼睛真的非常好看，讓人錯覺她在看著自己。
Yugo在計劃到怎麼混淆市政廳人員成功獲取火星船票時，突然看見Maria的眼睛眨了一下。
他打了個寒顫，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
Maria又不動了。
正當Yugo快要說服自己只是缺少睡眠頭暈眼花了的時候，他突然聽到某種微小的聲音，像地震時器具在桌子上震顫，混雜著地震導致地面裂縫的迸裂聲。
就在Yugo眼睛前面，展台的防彈玻璃裂開了一道小小的縫隙。
Yugo早在去年冬天不小心踩碎一整塊冰面的時候就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裂紋快速地繁衍，整面玻璃瞬間布滿了蜘蛛網一樣的紋路。Yugo下意識後退了幾步，下一秒，他聽到巨大的破碎聲。
他條件反射地抬起胳膊擋住自己的臉，感覺到已經有碎片划傷了自己暴露的皮膚，但他也因此看見漫天的玻璃碎片像暴風雪一樣衝自己席捲而來。
在警報聲和自己的喘息聲中，Yugo聽見有踩在碎玻璃上的聲音接近了自己，有人輕輕把他橫在臉上的胳膊按了下去，但是沒有立刻鬆手，而是繼續松松地抓著自己的小臂。
Yugo抬起頭，看見那雙夢里見過的、靈動的雙眼，比這個博物館裡任何一個財富權力傍身的人都要更像人類。他聽見Maria帶著笑意開口了，對這場爆炸熟視無睹。

「要不還是做小偷吧，Yugo ni ch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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