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jki】死别淅淅沥沥的雨水打湿驱魔师的长发,顺着发尾钻入衣领打湿衬衣。轻薄的衣物紧紧黏在他肌肤上,似有蚂蚁攀爬啃咬。樱花花瓣飘进雨水汇集的溪流中,被水流冲刷沿着长尾景脚下的土地一路向前奔流,被一角红色的衣尾挡住,几朵盛放的花朵在一双赤裸的足前停下脚步暂歇,遮掩脚上细小的伤口。
弦月藤士郎坐在潮湿的杂草中,额角的泥块被雨水融化,脏污的泥水挠花他的脸。在阴暗雨天下,那双紫藤色的眼睛也不再闪亮,黯淡地盯着脚前停歇的花朵。滴答的雨珠推动花瓣继续前行,将神官独自一人留在冰凉的雨帘下。
“弦月!”长尾景按捺住激动的心情放缓脚步靠近,他半蹲在距离弦月藤士郎两三米的地方,朝他伸出手,“藤士郎,我是长尾景。”
雨滴流进弦月藤士郎的眼睛,他却一眨不眨只凝视着长尾景的脸,试图从记忆中翻找出与之相关的片段。直到长尾景温暖的掌心抚上他的脸颊,弦月藤士郎才猛然惊醒般从被魔袭击坠落的噩梦中醒来,喃喃呼唤驱魔师的姓名扑进爱人怀中。
长尾景紧紧抱住失而复得的神官,下巴埋在他颈窝中,两个人的身体近乎是两块邻近的拼图完美嵌合没有一丝缝隙。体温捂热胸膛中那颗被雨水淋湿的心脏,身体中的血液逐渐回温。
“从那么高的地方坠落只受了点皮外伤、甚至没流血,真的是神明护佑了,不愧是弦月さん。”医疗队的成员替弦月藤士郎包扎完伤口后将人交给驱魔部门首席不忘开玩笑道,“看来以后真得多去拜拜神明才行啊。”
长尾景提起嘴角算作回应,小心背上弦月藤士郎回家。这晚长尾景没有回到自己家中,他守在熟睡的弦月藤士郎身边,一阵风撞响窗台上的花枝都能将他惊醒。他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看向睡在身侧的神官,拨开长发俯下身倾听弦月藤士郎均匀的呼吸声。
“景くん?”弦月藤士郎轻轻扣住长尾景的手掌与之十指相扣,午后的金光倾泻而入打湿他浅紫色的长发,“为什么总是看着我?”
驱魔师头枕在弦月藤士郎大腿上,仰首凝视他闪着细碎浅光的眼眸,整个人如同坠入一潭浅紫色的池水,浅淡的花香将他包裹其中。长尾景不太喜欢存在感比较重的香水,然而弦月藤士郎身上的香气是一种非常浅淡的、融合在空气中的香气,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这究竟是不是花香。
弦月藤士郎的角度可以看清长尾景眼下的乌青。疲惫却又强撑着不肯闭眼的驱魔师、深夜数次惊醒蜷缩在自己身边的长尾景、想要触碰却又缩回的手、紧追背影的目光......神官弯下后背,额头贴上爱人的眉心。
“睡吧,我就在这里。”
长尾景缓缓吐出一口气,这些时日捆绑心脏的蜘蛛丝与束缚躯体的生锈铁链被一双温热的手拂散,绵软的云朵兜住他僵痛的身体。
在爱人温柔的安抚声中,他筋疲力尽地合上布满血丝的双眼:“别再消失了,藤士郎。”
长尾景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自从传来战报说弦月藤士郎被目睹与魔一同滚落山崖后,长尾景的梦中就只剩下神官被鲜血覆盖的身体。
明显不属于人类的白骨穿透弦月藤士郎的身体,有一根尖牙自他额心捅出,牙尖淌着浅红色的血液与大脑、脑脊液的混合液体。
他站在一条溪流中,四周散落着同伴的残肢断臂,红色的水平面不断上涨,捧起一块块还未剔除脂肪与神经的内脏。胸口左侧破了一个大洞,心脏被摘除,干瘪地躺在魔的一只爪子中漏气。
而今天,他的梦境发生了变化。弦月藤士郎身着一身白衣站在他面前,不知是否是被鲜血染红的眼睛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长尾景仰起头,手掌紧紧捉住弦月藤士郎的衣角,他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爱人如此熟悉又陌生,却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一旦放手弦月藤士郎就不会再回来了。
所以梦境中的驱魔师拼命抓住弦月藤士郎的袖口,殷红的液体从神官的左眼中涌出,吧嗒吧嗒、吧嗒,打湿长尾景的袖子。具有强烈腐蚀性的血泪很快烧通他的衣物,灼烧他的肌肤与肉骨。
长尾景痛到咬紧牙关,一股力量缠住他的腰将他从弦月藤士郎身边抽离。他攥紧弦月藤士郎的衣角,血液几乎包裹了他整个手背,烧出森森白骨暴露在糜烂的肉块中。
“景。”弦月藤士郎的手指很温暖,带着不容抗拒的力度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声音轻得像坠入海水中的一片落叶,“再见。”
长尾景蓦地睁开眼睛,入目是卧室吊顶上熟悉的照明灯。他惊慌失措地坐起来,身上盖着的薄被顺势滑落堆在腰间。
他顺着被子向身侧看去,弦月藤士郎揉了揉眼角,还未睡醒的声音模糊而轻柔:“怎么了吗,景?”
长尾景一言不发钻进弦月藤士郎怀中,手臂紧扣他后背,以别扭的姿势环住弦月藤士郎的腰,耳朵贴在他胸膛上聆听心脏的搏动。
“弦......”
“是。”
“藤士郎。”
“怎么了吗?”
“藤ちやん。”
“嗯?”
“别离开我。”孩子气般的呼唤过后,长尾景满足地闭上眼睛与弦月藤士郎一同坠入由午后暖阳编制的梦网。
弦月藤士郎有时候会坐在窗边发呆,尤其是阴雨天。阴沉沉的天空被乌云覆盖,灰色的空气夹杂着雨水卷入屋内,在桌子上留下水痕。冷风鼓动弦月藤士郎的袖管,本就苍白的手腕清晰可见皮肤包裹下的青筋与血管。
长尾景盯着弦月藤士郎的背影莫名心悸,他快步走到窗边合拢玻璃将雨水隔离在外。房檐下的风铃被倾盆大雨砸得叮铃当啷,十分扰人。
“弦月,在看什么?”驱魔师蹲在弦月藤士郎身边,下巴搁在他大腿上,食指绕着弦月藤士郎散落的长发把玩。
弦月藤士郎在这时又恢复了那日呆呆的模样,黯淡的双眼一眨不眨盯着窗外,像两颗尘封已久的玻璃珠。被雨水打落的樱花堆积在树根处,摞得像一座小丘。一只通体雪白的小鸟拖着湿淋淋的沉重翅膀妄图跳进花瓣小山中避雨,然后忽然脚下一滑摔进草地,气息逐渐微弱。
“那个......”
“什么?”长尾景弯下腰贴近弦月藤士郎聆听他的呓语,“藤士郎,在说什么?”
弦月藤士郎伸出手指点在玻璃窗上,血液漂浮在他半透的指节中游动:“鸟。”
长尾景奔向树下,哗啦哗啦的大雨打湿他的头发与卫衣。他跪在湿软的土地上,手指拨开被压弯的绿草与潮湿的花瓣寻找弦月藤士郎口中的那只鸟,然而白鸟已经僵硬,任凭人类做再多次心肺复苏也无法挽回它的生命。
他扭头看向玻璃窗内的弦月藤士郎,洗濯玻璃窗的透明雨水模糊屋内屋外两人的视线。雨水冲散神官,浅紫色的颜料滴入一碗清水缓慢扩散、稀释,水面很快回归平静,倒映一轮明月高悬枝头,一晃一晃。
长尾景蜷缩在弦月藤士郎身侧,紧紧扣住他的手掌抵在心口。
“晚安,弦くん。”
“晚安,景くん”
没事,一切都好。
长尾景体内的零件生锈卡顿,齿轮嘎吱嘎吱地转动推动四肢奔向弦月藤士郎所在的小队。脚下的土地几乎被血液浸透,麦穗高扬的头颅被尸块压弯折断,绿油油的蒜苗浸泡在发黑的血水中发蔫。
藤士郎、藤士郎呢?
这场与魔的战斗已经落下了帷幕,谢幕的演员被搬上大屏幕的致谢名单,有些忘记了登记姓名、有些名字不规范左一撇右一捺。长尾景钻进黑漆漆的屏幕里翻找遗失在此的神官的姓名。
他仿佛又回到了寻找弦月藤士郎的那天,豆大的雨珠从天而降冲刷地面。漆黑的血水被雨水稀释重新焕发鲜亮的红色,令人作呕的腥臭味也被风驱散,闷在胸口中的浊气终于得以吐出。
不会的、不会再发生那种事了。
不会再让藤士郎离开我了——
“弦月——!”
长尾景的瞳孔缩小,眼眸中倒映着那抹被血水包围的浅紫。他拔出樱华水刃砍断魔的手臂,露出躺在一块碎掉的石头旁边的弦月藤士郎。魔的爪子穿透他的身体,他的体内却没有流出一滴血。长尾景觉得不可思议,安慰自己可能是因为血管被爪子堵住的缘故。
“け、景くん......你来了......”
“我在这里,长尾在这里。没事的、我会带你回家,弦。先别说话了我先替你疗伤把药——”
然而当他小心翼翼将弦月藤士郎抱在怀里,神官腹部的罅缝随着身体波动向两侧摊开,露出空荡荡的肚子。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内脏、神经、血肉、白骨,什么都没有。
弦月藤士郎只是一具空荡荡的空壳。
长尾景一手捂在眼前,雨水受重力影响流过他的眼角钻进眼球啃食与眼球连接的视神经。他抱紧怀中半透明的弦月藤士郎,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躺在自己怀抱中的恋人其实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离他而去这个荒谬的事实。
他脱下制服外套包裹住弦月藤士郎的身体,遮挡腹部裂开的伤口,好像这样他就可以欺骗自己一切都来得及。
“不、不不不、没事的......没事,弦。你只是、你只是吓到了,藤士郎,没事......”
弦月藤士郎靠在长尾景臂弯中,伸出手去触碰驱魔师的脸颊。他的存在似乎只是为了这一刻,是濒死的弦月藤士郎强烈的求生欲与对长尾景浓烈的思念的具象化。
“......我好高兴,终于见到你了。”
于是执念消散。
独将长尾景留在这个阴沉的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