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題①
很长一段时间里，涅槃的身体恢复得很缓慢；大家都认为只是需要时间，只有涅槃清楚是他有意识不去积极寻找更好的复健方式。但是希斯知道方法——应该说他猜得到要怎么找到适合的药，用他自己的想法来说就是，「毕竟我也是卡尔姆生养出来的人，基本的东西学过了很难会忘」。
最开始涅槃也故意不怎么配合，希斯托艾赛尔带回来的药，他要么偷偷倒掉，要么被发现了就只能在卡托尔死亡注视下喝完。时间长了涅槃也觉得这样有点累了，认命般好好喝药，在无限的陪伴下每天定时定量做复健——这甚至也是希斯教给无限的。涅槃唯一无法拒绝的人就是无限。

或许是太习惯于刚醒来时身体的状态，于是某天早晨涅槃醒来时：过去卧室里的阳光有这么刺眼吗？随后才意识到，左眼似乎突然看得清了。房间里堆放的药草盒和香草包散发的气味也浓郁起来，舌根竟然还尝到它们在空气中留下的甘苦味。一切感受都熟悉而陌生，唐突得他甚至一时间想不到昨天和今天身体的感知到底存不存在转折点。
阳光太刺眼了，他拿了枕边的眼罩照旧戴上（竟然可以自己亲手搭好搭扣！），下床试着站起来：原本使不上劲的腿不依靠任何外力也能勉强站直，还能往前走几步。涅槃想了想，披上外套，拿上拐杖，悄无声息独自穿过清晨的星尘街走向郊外。

涅槃走到一处山崖附近，阳光畅通无阻照射下来，这里的风被晒得有些暖和，吹来的青草芳香也十分宜人。他很久没这样不需要拐杖走路，上坡有点勉强自己，最后到崖边的路还是拄了拐杖走过的。他在草地上坐了会儿，又摘下眼罩，眯眼适应了一会儿光线后缓缓睁开眼睛——
有人在身后靠近，涅槃握住拐杖要自卫，才发现拼命压抑喘气声的希斯正一脸慌张站在不远处。
「你……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出来透透气。」
「无限吓坏了……艾赛尔也是。」
涅槃有点后悔自己这个突然的决定了。「……待会儿回去我会跟他们道歉的。不好意思，还麻烦你这样跑一趟。」
「可为什么是这里？一个人来太危险了。」
「之前和无限来过，他很喜欢这里的景色，但我没能好好看，」涅槃从山崖望下去，不远处就能看见星尘街的一半儿，还有更远的空港上停靠的骑空艇，他认出来那是格兰赛法，「我来这儿是为了确认确认一些事。」
「……你那只眼睛，能看得清了？」希斯看了眼涅槃手上的眼罩。
「啊啊。」
希斯仍在踌躇不前，涅槃便朝他招招手：「劳烦你扶一下，这条腿刚才走太远超负荷了，我起不来。」
希斯这才慌忙上前扶起涅槃，但回去的路上没有被允许帮忙搀扶着走。

艾赛尔在房间安慰着无限，见希斯带着涅槃回来，无限破涕为笑，一把同时抱起了他们俩；等艾赛尔好不容易劝他把人放下，听孩子们说涅槃回来了的卡托尔怒发冲冠踢门而入，没人能拦得住他冲涅槃破口大骂整整三分钟——「要是还有下次让姐姐露出那种表情，我就如你愿把你宰了！」他最后威胁道。
闹剧终于结束后，大家各归各位做自己的事，无限跟艾赛尔准备早饭，只剩下涅槃跟希斯面面相觑，后者很快别过头靠在墙边沉默着不知所措。
「你跟团长一起来的？」
「团长受委托来送点物资……我顺道来了。刚下船就听说你失踪了。」
「你又是怎么找到那儿的？」
「……我不想说，那种念头我再也不想回忆了。」
涅槃本想追问，看到希斯垂下的耳朵便放弃了。
「你说去山崖上是确认一些事……那是什么？」
「活着的感觉。」涅槃轻声回答道。



②
希斯跟卡托尔在团长那边拉走代采购的药物补给回到星屑街，正好赶上晚饭时间，艾赛尔说厨房太忙走不开，拜托希斯带涅槃来吃饭，他已经在屋子捣鼓好久没出来了。希斯在卡托尔的死亡注视下硬着头皮去了涅槃那屋，开门就看到昏暗的工作间只有沙发边上的灯亮着，依稀能看见桌上堆满的药剂半成品、瓶瓶罐罐和书，涅槃则坐在沙发上睡着了，腿上还摊开着写有药草图鉴和方子的旧记事簿。
希斯想叫醒他，但涅槃睡得太沉，希斯喊不出口——涅槃甚至连身旁有人坐下来了也没察觉到，要不是他偶尔在睡梦中皱眉，现在的他像极了过去昏迷不醒时的模样。涅槃无力支撑的身体突然歪了过来，希斯吓了一跳，才发现自己已经凑得太近，涅槃的吐息洒在他鼻尖，他嗖的便红了脸。
希斯鬼使神差般摘下面具，又靠近了些。涅槃的黑眼圈跟往常比没两样，脸色苍白了不少，发丝还残留令人无法忽视的植物芳香，希斯认得这些气味全都来自于桌面那些药剂。这一闻让他瞬间忘了自己本来打算做什么。
为了街上的孩子们他到底做了多少？明明自己的身体都不怎么在乎……不对……他就是这种人啊。
希斯抱起涅槃往卧室走去；涅槃轻得不像话，也难怪无限和艾赛尔总是在烦恼该怎么样才能劝涅槃多吃点，毕竟他性子里那股韧劲再怎么强也不可能赢得了过劳带来的损伤。涅槃的卧室不大，跟希斯上次来相比溢出了更多的书，窗前还吊满在晾晒的药草，原本放置摆饰的架子也全是试剂，这儿跟外头的工作间已经没有两样了。希斯倒吸一口气，轻轻把涅槃放回床上盖好被子，小心翼翼取下他的眼罩——那皱紧的眉头似乎松弛了那么一丁点儿。
多休息会儿吧。希斯踌躇许久，弯下腰在涅槃眉间留下一个颤抖的轻吻。

涅槃醒来惊觉窗前的光线位置不对，吃力抬头看了看钟，已经日上三竿了。
位置不对的好像还有别的东西。他像往常那样穿戴好，出房门前回头看了眼被归位过的书，慢慢挪到工作间去。
刚踏入房门，就见那家伙在工作台边上慌慌张张拿起什么背过身去，似乎还支支吾吾说了句“早上好”。
“不早了，”涅槃盯着变整洁了的桌上多出来的食物篮，“竟然把面具摘下来，真是稀奇。”
“……艾赛尔让我把早饭送过来，先吃了吧。你昨晚没吃饭，脸色太差了。”
“麻烦你了。”
“还有……那个，书我都有找书签纸条夹好再合上，尽可能没乱动。”
“谢谢。”
他看着希斯把粥和软面包从篮子里拿出来摆好，有点不着边际地想，好久没看见自己桌面能有富余的空位了。
“……艾赛尔和无限很怕你倒下了。你最近到底在忙什么？”
涅槃坐下来喝了口粥：“最近入秋，天气变化太大，有几个孩子喘得很厉害。这是先天性的顽疾，没有什么好的方法根治，我想至少给他们找个能有效缓解症状的方法……”
“原来你托团长采购的新清单是为了这个？”
“嗯。”
粥碗两三下就被清空，面包也没被动过，涅槃很快又一头扎进了工作。
“……你再吃点吧。”
涅槃只是点点头。
“你太操劳的话大家都会担心的，”希斯的声音顿了顿，“尤其是孩子们。而、而且，连你都倒下了，谁……谁治疗那些孩子？”
涅槃抬起头，看着希斯憋红的脸禁不住笑了。“别太勉强自己——”涅槃想了想，改口道，“你们的意思我明白。我会注意的。篮子拜托你还给艾赛尔，我记得下午无限要和几个孩子去那边树林采野莓，他们要用。”
“……好。”
脚步声渐行渐远，涅槃又抬眼看向门外，正好对上希斯的目光。
“昨晚也谢谢你了。”
希斯像是被蛰了一下涨红了脸，嘟囔着说了句什么，逃也似的向星屑街的食堂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