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彰冬】爱神不长眼——爱情不是一切的解答,是一切课题的开始。
课堂的空气似乎总是蕴含着某种让人昏昏欲睡的成分。
彰人感觉自己的视线正在逐渐模糊,黑板上的文字渐渐成为无意义的虚影。
又要睡着了吗?这也不能怪他吧,老师讲得太无聊也是没办法的事。彰人心安理得地为自己找补着。正打算进入更深层的梦境时,他被碰醒了——始作俑者是他的新同桌。
对方也没想到只是稍微动了一下手臂就能好巧不巧地碰到彰人,而且还把明显快睡着的彰人弄醒了。
“对不起……!”冬弥很小声地对他道歉。
就算有刘海遮掩,也能感受到冬弥的慌张,看起来快急哭了。
“没关系。”彰人盯着冬弥被挡住的面容,善解人意地笑了一下。
冬弥胡乱点着头,虽然他也不明白这种情形下为什么要做出这种行为。彰人也没打算非要追究到底,毕竟也不是故意的以及冬弥是自己的同桌,于情于理都不好闹的太难看。
于是他们默契地没有再进行任何交谈,让这点不痛不痒的小事遗忘在记忆深处。
但睡意是彻底没了。那深奥地有点玄学的数学也是听不下去。彰人现在非常之无赖
所以除了他那可以说是“书呆子”的同桌,真的会有人听进去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吗?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他的同桌——青柳冬弥。
最初他没有同桌,虽然听起来有点孤单,但感觉蛮不错的。至少没有人会烦他。
彰人看上去是朋友很多的类型,但都是萍水相逢的程度。毕竟大部分人都只喜欢他社交的外皮罢了。
他的学校生活就这样不好不坏的继续——下课时和同学说几句话,上课时就自己发呆。
直到转校生的出现惊扰了这一切。
“青柳冬弥”。
转校生在黑板上规规矩矩地写下这几个字——很漂亮的字体,就像他的外貌一样惹人注意。
彰人这辈子第一次见两种发色的人。眼睛被一侧的刘海挡住,露出来灰色的也被隔离在冰冷的镜片里。
自进教室以来,冬弥一直安静地站着,就像没有生命的木偶。
“青柳你就坐东云旁边吧。”班主任一句话彻底终结了彰人的单身生涯。
“啊……?”
万幸冬弥就像他的外表一样安静。从来不会主动和他交流,他依旧能当自己的独行侠。
放学时彰人去足球社帮了点小忙,耽误了时间,回到教室时几乎是空无一人。
为什么说是几乎?因为冬弥还在教室里。
他趴在桌子上发呆,凝望着某处虚无。静默如同某种无生命的物体,对彰人的出现毫无反应。
彰人背上书包,决定关心一下他这个便宜同桌:“你还不走吗……?”
说着,他轻轻拍了拍冬弥。
冬弥才看到他似的,有些慌张地戴上眼镜:“抱歉,打扰到你了吗?”
彰人细细打量着他,感慨这么完美一张脸被挡住真是可惜。
“没必要为这种事道歉啦。所以你还不走吗?”彰人再一次重申了自己的问题。
“啊……”冬弥灰色的眼睛眨了眨,看起来有些纠结,过了一会儿才答道,“因为和父亲闹了点矛盾所以不想暂时回去。”
这么轻易就把这么私密的事说出来了吗?也太好骗了吧。
“下次不想回答的问题拒绝就好了。”
“欸,为什么这么说……?”
“你很为难吧,刚刚那副表情。我为我的唐突道歉。不过睡在学校里确实不太好。”
“没关系,因为是东云同学问我的。”冬弥站起身,慢吞吞地收拾起书包,“既然这样我还是回家比较好吧。”
“但你不想和你父亲见面吧?”彰人将手伸出来,“没处去的话,要不去我家试试?父母都不在家,姐姐平时也不管我。”
其实他还想问如果是其他人还“没关系”吗?但太莫名其妙了,所以他将这句话咽了下去。
“可……可以吗?不会麻烦东云同学吗?”冬弥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拉住对方的手,不知道自己是否拥有被拯救的资格。
“别想那么多——然后你叫我彰人就可以了。我们好歹是同桌。”
“可……”
“好了,不要再说了。走吧,冬弥。”
彰人不容置疑地牵起他的手。冬弥感受着彰人的温度,感受到自己心脏的跳动是如此有力。
把冬弥带回家完全是冲动的决定。他实在受不了对方流浪猫一样的神情。在那一刹那,万分之一秒的瞬间,该死的正义感占了上风。等他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时已经把手伸出去了。
回家的路上很安静,明明两人隔的不算远,彰人却感觉和冬弥离了十万八千里。
再次申明,冬弥真的很安静。导致不远的路程弥漫着尴尬的气氛。
彰人试着找话头:“你的发色是天生的吗?”
勇敢的人先享受世界。彰人希望自己的问题不要太突然。
冬弥下意识拨了拨自己的刘海:“是的。”
只是万分之一秒的时间,只是几厘米的偏差,彰人注意到他眼下的小痣,冬弥身上唯一的重色。
很漂亮,也很脆弱。
冬弥不再言语,自顾自地低头走路。
如果可以彰人绝对会杀了对冬弥发出邀请的自己。虽然是同桌,但关系也仅限同桌而已,贸然邀请他回家会不会太过分了?至少也得是朋友才能这样做吧……!
问题是当时没有一个人觉得不对。彰人勉强还能说是鬼迷心窍,那冬弥呢?真的毫无正常的社交概念啊。
但他绝对不会放着冬弥不管。按冬弥的体质,在学校呆一晚肯定会生病吧。
“为什么留这么长的刘海,平时很不方便吧?”
天杀的,能不能换个话题。这样只会显得他真的在没话找话。什么文学也好,宇宙和天空也罢。让他找个不会再沉默的问题吧!
“为了挡住视线。”冬弥的声音闷闷的。
太好了,看来能就这个问题聊一会呢。东云彰人大成功。
“是因为你父亲吗?”
冬弥摇摇头,踢走了一枚石子:“还有其他人的。以前有很多人因为我身上的光芒关注我,但我知道自己一点也不好。所以很恐惧,害怕他们发现我的真面目。”
“这样啊。但什么‘自己一点也不好’只是冬弥自己觉得吧。我觉得冬弥很好哦。上课很认真,待人接物也很温柔。”
这些不是假话。尽管接触算不上多,但冬弥确实帮了他不少(指抄作业)而且一个能对陌生人倾吐心声的人一看就很单纯。
“真的吗?”冬弥看起来很高兴,彰人甚至能看到他周围飘着的特效花花。
“真的。”彰人再次回答。
开玩笑吧?他很好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玩笑。
被附加在他身上的光芒从一开始就不属于他。自己的所拥有的一切也都是他人所赋予的。到底什么才算真实?
昨天晚上和父亲大吵了一架。起因是他回家晚了一点。
刚走进玄关,劈头盖脸的就是父亲的责骂,母亲坐在沙发上,一脸关切与憔悴。冬弥没对“不学无术”进行任何辩解,这些事情早就无所谓了,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不会被放在心上,既然早已被宣判死刑,那些辩论也不过是可笑的挣扎。
父亲最后问他“离了钢琴他还剩下什么?”
冬弥没有回答,他无法回答。只有钢琴存在的时候,他才有那么一点微不足道的价值。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干什么,想塑造一个什么样的青柳冬弥。
在逐渐冷漠的空间他感到窒息。一条无形的绳子将他绞紧。
他逃回了房间,把门锁上之后无力地滑落,依靠在门板上,蜷缩着,从臂弯中泄出几声泣音。
他只是受够了这样无望的生活,也失去了继续的想法。
于是他逃了。
于是他遇到了东云彰人。那耀眼、美好的存在。
冬弥对这个同桌没什么想法,停留在“他是个好人”这一范畴。
只有今天,他才触碰了太阳。
只是今天。
今天天气很好,黄色的蕊逐渐焕发出新的光彩,太阳一点点走下。在斜阳的间隙里彰人看到了冬弥——被光分割成两半的冬弥。
树荫随着道路铺了一地。不知不觉间已经在一栋居民楼前站立。
庆幸的是他昨天把房间打扫了一遍,不至于让冬弥看见太狼狈的一面。
彰人将冬弥带到床上:“你现在这里坐一会,我去做饭,有什么想吃的吗?——太无聊的话看看漫画书也可以哦。”
冬弥当即表示自己什么都可以。
“东……彰人有姐姐吧。不去问问她的意见吗?”
“还真是善良啊。不过那家伙怎样都可以,她自己会想办法的。”
“这样吗……”
彰人出去了。明明才过去一分钟,冬弥却已经感到了无聊。
彰人说可以看他的漫画,但冬弥其实对这些没什么兴趣,他也不好意思贸然翻看彰人的物品。
彰人的房间很温暖呢:被装饰得暖洋洋的,CD盒和漫画书被整齐的放在了书桌旁边。不像自己的房间,除了能提供一个睡觉的场所外就毫无用处了。
冬弥随便地刷着手机。
聊天界面很空,最新的消息也是半个月前了。跳出的讯息也只是各大平台的推送。
每天的生活就是这么贫乏。非要说的话在学校才是他最有事可干的地方。在家里只有练习、无限的练习。
刚和彰人坐在一起时很恐慌。很怕彰人知道什么,知道他是所谓的“钢琴王子”、所谓的“天才”,更怕发现他的名不副实。但彰人什么都没发现。只是普通的相处对他来说就是恩宠。
那些强加在他身上的光芒让冬弥失去了和其他人好好相处的可能。彰人是他唯一的朋友,如果彰人愿意承认他这个朋友的话。
看彰人摆放的CD盘就能看出他应该不是那种喜欢古典乐的类型。反而更对那些炸耳的音乐更感兴趣。
就像他本人一样不讲道理,私自闯入某人的生活。
“饭好了哦。”彰人打开门,看见冬弥盯着自己的CD盘。
冬弥抬起头:“彰人喜欢音乐吗?”
平时也被很多人问过“喜欢音乐吗?”这一问题,每次都能很好的回答。但如果提问对象是冬弥的话,彰人真有点不好意思。
“啊对……”
“很厉害呢。我之前听别人说过彰人有在练习唱歌哦。”
“这又是谁给你说的?他们没对你说奇怪的话吧……?”
冬弥静静地看着他。
“不是吧……”
事实证明,狐朋狗友交多了还是不太好。在餐桌上,冬弥交代了那些该死的混蛋都给他说了什么。
冬弥看起来很苦恼:“但我不觉得彰人是那样的人。”
彰人哂笑:“那都是他们胡编乱造。”
“彰人那么好,如果……”冬弥突然止住话头。
“如果什么?”
“啊,没什么。”
“现学现卖啊。”
如果可以的话想更接近一点。这样的话说出来会很奇怪吧。被一个怪人说想接近什么的。
关于床的归属问题着实认真考虑了一会。首先,不能让身为客人的冬弥去睡客厅,其次,冬弥死也不接受彰人睡沙发这一决议。
所以睡在同一张床上也显得合乎情理了……吗?
或许吧。彰人睁着眼睛,夜色流淌在柔软的床铺上,延续出不知所谓的心绪。
微暖的触感让他无法忽略旁边躺了一个人的事实。
朋友这样也正常吧。
也许。
自那以后,他们的关系近了一些。
会一起吃午饭,相约一起回家,甚至如果碰巧有时间的话(经常有时间)会在周末出去玩。
彰人觉得自己似乎有那么一点了解冬弥了。看起来那么冷静成熟,结果却喜欢电动和抓娃娃一类的东西,对甜食也根本不擅长。
但也只是一点而已。
每个人都有秘密,悄悄躲在某一处的阴影。而冬弥的秘密因为疲惫的神色,在厕所里漫长的时间以及频繁的出神而有些暴露。
彰人当然不会歧视。只是很在意。如果仅是普通同桌大可以无视或者询问对方为什么,但这些都太强势了,会把冬弥吓到的。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关注对方太多了。
冬弥陷入了纠结。
他曾经将鲜红的玫瑰、未署名的信件、等待的夜晚等同于“爱”。后来这个字眼有了新的解释,它是天台的微风,是甜腻的松饼,是将落的月亮。
它融化在时间里,无处不在。
生命与爱。他曾以为最不可能拥有的东西都被彰人赋予了。
但离太阳太近是会被灼伤的。
他讨厌和彰人交好的每一个人,讨厌能轻易说出“爱”的女同学,讨厌这样的自己。
越是接触就越明白与对方的不可能。
啊,奢求什么呢?明明能相处一会就是恩赐了。
冬弥虔诚地亲吻彰人的相片,伴随着永恒的月光。
至少在这一刻,你是属于我的。
彰人向来对什么浪漫情怀的神话故事没什么感觉,也不信任什么爱神丘比特的命运之箭。唯一想着玄学的地方是在蒙数学和英语的选择题的时候。
这些东西听着都想吐。爱情和命运都得掌握在自己手上才对吧。
“冬弥,你说爱是什么?”某个下午,彰人突然问。
“为什么这么突然……?”冬弥的眼神乱飘,害怕自己龌蹉的心思被暗恋对象察觉。
彰人点了点旁边的女生们:“她们都在讨论不是吗?”
“唉,彰人。偷听别人谈话也太不礼貌了吧!”
“有什么关系?”
冬弥的心沉了下去,不过还是有点失落。这种事一辈子见不得光才是对的。
彰人自然地搭上冬弥的肩:“你能不能像我们家冬弥学习。每天咋咋呼呼的可不好。”
“你以为是因为谁啊?!——话说,冬弥有喜欢的人吗?像冬弥这样优秀的人应该不缺追求者吧。”
突然被点名,冬弥几乎是立刻回答:“啊,没有。”
“是没有追求者还是没有暗恋对象?”
“追求者……”冬弥的声音小了点
“开玩笑的吧?连彰人这样差劲的人都有人喜欢”
“你什么意思?”
彰人被喜欢是很正常的吧……
经常被女生表白,情人节的巧克力更是多到装不下。而他这样阴郁的人只配作为“朋友”站在他身边。
冬弥偶尔想过表白,在彰人又一次被爱恋冲击的时候。但也只是那一刻的事,当拒绝的话语被吐出口时,冬弥就彻底清醒了。别人被拒绝后姑且还有做朋友的可能,而他呢?
离了朋友这一层关系,他真的还有资格和彰人并立吗?
依旧是那条不算长的道路,依旧是洒下来的林荫,事不关己的蝉鸣依旧倾泻如雨。
彰人走在前面:“冬弥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冬弥习惯性低头,踩着影子:“爱吗?是为了对方付出一切吧……”
“哇哦。冬弥这么浪漫吗。”
冬弥被说的有些脸红。他没接触过正常的爱,但从各种书籍里他也得到了自己的答案。
他的一生已经没有什么可毁灭的余地了,从出生起他一直向下坠落,迟早会触及冰冷的地面。所以如果最后的结局终究是死亡,那让这点东西蒙上一层美妙的纱衣吧。
“……那彰人呢?”
“我嘛,果然还是觉得爱是包容吧。”
所以就连我这样的人也会被包容吗?所以我可以奢求一些不该说的东西吗?
……别再想了。
夏天蝉鸣好像永远不会结束。
爱这种东西也不一定非要宣之于口,在漫长的日子里它将作为珍贵的记忆永远闪耀。
如果冬弥能真的怀着这样美好的感情,看着彰人与他人交好就好了。
他第一次如此想要什么。曾经渴望的自由被折碎在了钢琴的牢笼中,现在剩下的只有无奈与悲伤。
和家庭的矛盾随着时间的流逝没有缓和分毫,甚至越发尖锐。他和父亲不再交流,只有偶尔在母亲悲伤的眼神下,硬着头皮迎合几句。
这些都不重要了,已经离去的东西没必要用悲怆的语调悼念。
那他的爱呢?他尚且年轻、尚且青涩的爱呢?也会被无聊的日子带走,最后只剩下一句叹息吗?
性别不是唯一的阻碍。青柳冬弥和东云彰人中间是无法跨越的鸿沟,注定了离别——彰人的人生应该坦荡光明,而不是和他一起在泥沼里挣扎,享受窃取的半分幸福。
冬弥的脑子乱成一团,漫无边际地想着自己无言的爱恋最终走上破灭的道路。
指针带走时间,冬弥还是毫无困意,就像以前无数个失眠的夜,他早就对这些无所谓了,不想去反抗或者证明什么了。但这一次,他希望自己能早些入睡,做一个好梦。
梦里他和彰人不再是毫无关联的个体。
最后一切的纠结化作满地的月光,飘摇着等待梦醒的时刻。
彰人很烦躁。
自从某个不重要的同学问了“恋爱”这种莫名其的话题之后,冬弥就显得很怪异:经常欲言又止地看着他,询问过后也只会得到“没关系”的回答。
他希望冬弥能好好告诉他自己的感受,希望冬弥不再掩饰自己的手臂,希望冬弥能更多的依靠他。
但他有什么立场去追问呢?他们只是朋友,被脆弱的纽带联系着,无法真正踏入对方的生活。
恋爱吗……?
踏着早秋的道路,彰人没由来地想起这个问题。
他并不认为自己是对这种事很随便的人,对认识的异性也毫无某种冲动的想法。说实话,和那些人交往还不如和冬弥一起去新开的甜品店。
冬弥不擅长甜品。曾经彰人也提过去其他地方,满溢的甜味并不适合冬弥,他没必要迁就自己。
冬弥摇摇头:“不,看到彰人吃甜品总感觉很幸福呢。”
幸福吗?这甜味的幸福是我的幸福还是你的幸福呢?
在无数个相同的下午,你看着我,心里想的究竟是什么呢?
他无法想象冬弥和别人在一起的模样。是过剩的保护欲作祟吗?他并不认为有人能担得起冬弥那份纯粹、真情的喜爱,也不认为周围人有任何值得冬弥喜欢的地方。
每个人都虚伪可憎,包括他,好脾气的东云彰人。
这里面最令人作呕的就是他吧。
为了彰显自己的正常而不得不进行社交。这些东西对他来说毫无用处,但他必须这样做,因为每个人都是这样。
彼此厌弃却又互相来往。
为了博得他人的喜爱,彰人变得左右逢源。镜子里倒映出来的不过是他的幻影罢了,每个切片下都是不同的模样。
只有和冬弥相处时他才能喘口气,能稍微透露出自己的本相,一个并不那么温柔的东云彰人。
冬弥会包容他的。彰人如此相信着。
异样的感情是在什么时候萌发的呢?也许是共用的耳机线,又也许是不经意的触碰。
彰人偶尔能从开放的街道里了解一些同性间的爱情——不可言说的、隐秘的情愫。
他对冬弥是“爱”吗?没有人告诉他。但在每一个相触的视线之中他都无比地坚信。这就是爱啊,独一无二的爱。
父母的工作过于繁忙,和姐姐也没什么交流,彰人一直彷徨而迷茫,孤独地走过了无数夜晚,淌过了无数河流。
爱这种东西,他直到此时才真切地感知。
他希望冬弥在无数个苦笑着的瞬间怀着的是和他相同的心情,希望能真正地触碰他。
这份感情你是否与我共享呢?
人生总是充满意外。冬弥早就领会过这句话了。他以为人生已经彻底完蛋不会更糟糕时,生活总会给他迎面一击。
他找不到他的眼镜了。他和外界建立联系的桥梁。
高度近视让他无法分辨黑白的影像。父母已经出门了,没有人能帮他,他也不想求助于他们。
很可悲。
巨大的无力感笼罩住他,呼吸变得困难,每一次的振动都让他感到疲惫。
视线触及到冰冷的方块。冬弥才想起来自己昨晚和彰人聊了一会,直到半夜昏昏睡去。
坐以待毙是没用的。虽然已经失去了对生活的热情,也对更好的明天不抱希望,但今天,冬弥还是想要向彰人求救。
这是个错误又或许不是,没人知道。在他按下发送键的那一秒内有无数事件发生,但这都不重要,因为彰人会为他而来。
收到冬弥讯息时彰人刚晨跑完。
【彰人现在有时间吗?】
【能麻烦你过来一趟吗,我找不到眼镜了。】
【抱歉。】
后面一条是冬弥发的定位。
彰人曾很多次带冬弥回他的家,在冬弥和家庭矛盾越发尖锐之后。
朋友的身份不足以让他插足冬弥的家庭。他只能力所能及地给予帮助,让冬弥不至于无家可归。
去冬弥家是第一次。
这是否代表自己已经具有足够的资格了呢?年轻的梦想总是被嘲笑,一个人拼搏的日子也并不好受。彰人第一次知道梦想是具有门槛的是在他被某个音乐人打败的时候。
“要超越传奇的话你还不够资格。”
言罢,那人扬长而去。徒留彰人一人在孤寂的夜色之中。
之后他更加拼命是为了争取那一点虚无缥缈的资格。
东云彰人从不认输,生命在他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青柳家的房子处在别墅区,光看周围的绿化就知道价格不菲。
彰人敲了敲门。想着冬弥下楼给他开门时不要摔了才好。
不一会,大门被推开。彰人看见了明显没有平常那么精致的冬弥,因为视线模糊的关系,漂亮的眼镜微微眯起。
像一只猫。彰人毫无负罪感地猫塑起同桌。
“抱歉,这么早让彰人过来。”
彰人走进房子,随意地打量:“啊,没关系。这种事不需要道歉啦。我很高兴你愿意依靠我。”
非常现代主义的装饰,简洁到有点不近人情了。屋子里看不到任何照片,取而代之的是各式各样的奖状,大部分是青柳春道的,不过冬弥的也不少。
这就是构成了冬弥一生的地方。
“你不介意我打开柜子之类的吧。”
“啊,没关系。彰人随意就好。”
令人担忧的安全意识。幸好他不是什么坏人。
眼镜找的很快,这些都不重要。让彰人在意的是他无意间看到的一张纸,上面星星点点沾了些褐色的血迹。
很对不起冬弥,但他确实把那张纸拿走了,他想更多地了解冬弥,无论通过何种形式。或许他会良心不安,但那不可能,因为他的道德标准一向灵活。
后来的彰人无时无刻不庆幸这一冲动的决定。
【这是第四封遗书。
抱歉,我果然还是没有活下去的勇气。
父亲或许是对的,离了古典乐我什么也不是,那这样无意义的人生也没用继续的必要了。
但愿我的死亡不要给别人造成太大的麻烦。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这件事可以瞒着彰人。
再见。】
开什么玩笑?冬弥想背着他自杀。
这种事绝对不允许。
他可以接受冬弥若有若无的疏离,可以接受只能待在冬弥身边而不能更进一步的结局,可以接受冬弥组建家庭的可能。
但那些的前提都是冬弥活着,幸福地活着。不是像个行尸走肉一样麻木,更不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遗书很简短,说的也都是一些可有可无的废话(他其实不想这么说)没有声嘶力竭的指责,也没有沉重的痛苦。像冬弥本人一样寡淡。
这种东西……
说实话,他从来没有如此焦急。在有限的生命里,他总是显得游刃有余。现在就偏偏栽在了青柳冬弥身上。
也许他应该冷静下来。
他需要尊重冬弥的选择。“太痛苦的话逃走也可以”是他对冬弥说的,如今冬弥实在受不了人生的苦痛想要离开也是理所当然的,他的干涉只会让冬弥更加难受。
去他妈的……
好不容易有了成功的可能,让他放弃是绝对不可能的。
彰人向来是个行动派。抓着那可笑的遗书赶去冬弥家里。
冬弥昨晚说过今天要在家练琴,所以不会离家。彰人是如此感谢钢琴。
他不知道这玩意是什么时候写的了,也不知道冬弥是什么时候产生的轻生想法。
有什么事是不能一起解决的吗?
跑到冬弥家里时(感谢冬弥给的钥匙)冬弥刚结束一曲的弹奏。他坐在黑白的钢琴面前,呼吸轻微,丝毫没有察觉到人类的进入。
彰人抚上冬弥的肩膀。
冬弥被吓了一跳,扭头查看时发现是彰人,下意识露出一抹笑:“彰人怎么来了?”
很美的笑容,无论多少次也会感叹。可惜彰人现在没心情和他玩什么面对面微笑的游戏,他将那封信拿出来,一字一顿问道:“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吗?冬弥”
看清上面的文字后,冬弥脸色煞白。天知道彰人为什么会把这东西翻出来。他当时确实很绝望很崩溃,也无数次生出过死亡的想法。没有付诸实践的理由是他不想彰人难过。也许彰人根本不在意他,有也许他只是在自欺欺人——他不想离开彰人。
“这没什么。”冬弥笑得有些勉强。
“没什么?”彰人把他们的距离拉近了,用力扯过冬弥的手腕,露出上面纵横交错的血痂,“你告诉我没什么?冬弥,我们不是朋友吗,这种事也要隐瞒?”
平日里看管的深色现在变得无比刺眼。他再一次生出了逃离的想法。
谁都可以知道青柳冬弥的恶劣以及不足,除了东云彰人。他希望自己在彰人眼里永远是一个人形的空白,而不是一个被枷锁束缚的、毫无个人意志的玩偶。
已经无法挽回了……
“你会讨厌我吗?”
彰人没想到话题怎么拐到这个地方了。
“我为什么会讨厌你?”
“你不觉得我很奇怪很……”
“别说了。”彰人打断冬弥的怀疑,“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讨厌你——为什么要抛弃我呢,为什么不能多依靠我一点呢?冬弥你也不想死吧。”
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下,在贫瘠的生命上,彰人是他唯一一朵玫瑰,是小王子日夜守护、夜莺用血浇灌的玫瑰。他希望能和彰人有更多的回忆,渴望他不遗余力的爱。
只要被坚定的选择,只要被坚定的爱,那有什么是不能解决的呢?
冬弥十分狼狈,这些年的委屈一并涌了上来,将他干涸的内心冲刷了个干净,泪水积蓄在眼里,彰人从中看见了无边的大海:“谢谢你,彰人。”
接吻这件事水到渠成。在一个平常的日子,他们轻轻舔舐着对方,连伤痛也被磨平。
也许是爱神不长眼,居然让普通朋友接了吻,又也许是命中注定,恰巧让两个灵魂相遇。
“我爱你。”
轻柔的声音将他们之间的空隙填满。
未来或许依旧不美满,但是没关系,只要是共同的未来那便是最好的。他们在意的只是此瞬以及跳动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