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隱普】最後一個離開的是佩特,大怪盜整整帽子,手杖隨意一點,便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句漫不經心的祝好運——尾音慵懶拖長。
先是腰脊,然後肩頸,隱月很慢很慢地舒展僵硬的身體,最後緩緩向後靠在牆上,滑坐下來,壁爐裡將熄的柴火升起煙,很慢很慢繞住他,星子很慢很慢落下。
「大家都各自回到歡迎他們的地方去了吧。」
哪怕是這樣空曠的故居,他仍習慣性曲起腿,蜷縮起來,將臉埋進雙臂間,只留下一點點隨意擱著的視線。
就像很久很久以前一樣。
乾而冷的空氣,圓到極致的月,太安靜的呼吸,很慢很慢的時間。
破了大洞的屋頂,龍紋旗幟,裂相框,舊桌椅。碎散的瓷器,空窗櫺,木樓梯。時間,時間,時間。他不是很願意去看這一切。
月光照亮一半的他,隱月有點兒想挪去更陰暗的地方,卻只僵著全身蜷在原地。一點點濕氣自下而上攀住他,像菌絲,或者別的什麼能絞住人的東西,以致於他有著錯覺,好像現在哪怕動上極細極微的一點神經,都能被這種濕冷勒斃。
爪刃不久前被他卸了下來,擺在一旁,隱月有那麼一點想在此刻戴上它,最後卻只輕輕咬住口腔內側。
冷卻的煙環抱住餘燼一樣的人。
他對著空曠處低低開口:
「……__。」
「__。我的名字是……。」
「是你很久以前……。」
他又一次咬住口腔,咬斷了阿布雷克斯上沒出口的話,某種痠勁漫開在整個胸膛,憋得狠了就疼起來,反覆著發冷發燙,最後停在一種遲鈍的溫涼。
隱月恍惚想起普力特曾經坦承,第一次見他覺得是個荒冷的人。大魔導士編寫法陣外也偶爾寫詩,那些凌亂的手紙,九成是算式,一成是詩詞,筆調浪漫優雅,暖而真實,隱月很少見他用這樣深重的字。
懨而涼,荒且冷,不信人,不信生存。
這樣漫無目的的人像個誤闖人間的遊魂,龍魔導士錯愕於那種空洞,又驚艷於他垂眸一個眼神,回神時心臟狠狠發疼。
隱月鬆開發麻的牙關,血腥味才慢慢湧上來,普力特說過的話他忘了很多,卻又總能在某些太深太靜的時刻,一字一句記得。
比如很多個天晴的夜裡,普力特喜歡去屋頂上說要看月亮,後來屋頂垮了大洞,索性就也放著不修。還老喜歡拉他去看海,赤腳踩進濕軟的海砂,再一步步走往海,直到腰際都快泡進水裡,才忽然回過身來。
那一刻龍魔導士瞇起眼,笑得放鬆又隨性,隨手將撿來的貝殼塞進隱月手裡,又將他的雙手很慎重地捧起來,說你看,世界很值得喜愛,但是,不愛也沒關係。
「不愛也沒關係。」龍之主蔚藍的虹膜像裝下一片海:「對不起,那時候叫住你,生命時常是空泛、冗長且痛苦的,但我還是擅自希望你活下來。」
隱月還沒學會該用怎樣的方式懷念一個人,窒息感能不那麼重,他只是浸在滿室塵埃,垂下手,用食指點地輕輕描摹,寫下普力特,寫下蘭,寫下每個英雄團的夥伴,最後輕輕寫下隱月,又想起更久以前,普力特也是這樣一筆一劃和他講解每個生僻的字詞。
他停在隱月兩個字,沒能接下去,最後只緩緩捏起拳,讓指甲掐進掌心。
隱月……。
隱月。
「我的名字是隱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