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魔導士不太讓自己做夢。

大魔法師的夢往往帶著某種程度的效力，不論預示或毀滅都應該被避免，魔法的世界總有這樣與生俱來的規矩，像一種神諭，那些極度接近真理的人就是能知道，也得知道……太矛盾了不是嗎，他們總在努力知道更多，卻又得避免自己知道太多。

但今天不同，普力特恍惚有著做夢的預感。是因為睡前那杯花草茶嗎？他想，接著又一遍提醒自己：淺嘗輒止，你的夢具有效力。

他起初以為自己會夢到雪，因為他人生裡最深重的別離都浸在雪裡，但後來他發現自己醒在一片暖融融的春季。古木圍造出的山林擋下大部分的陽光，風也安穩得像棉絮或輕紗，透白色的重瓣花好比濕透的蟬翼，成簇成群開在他身旁，風一過，就像翻湧的浪。

阿普利恩半張的翅膀裹著他，像一直以來那樣，普力特輕輕嘆了口氣，倚靠在歐尼斯龍的前爪：「朋友……」

【普隱普】後來他再沒機會對人提起那夜，風削在深紅衣擺，龍魔導士微微抬手擋了擋，翻飛袖口下掩住的一雙眼春冰一樣清麗，像瀑雨剛過那種空氣。

隱月看見普力特光裸的一節手臂，淺藍花案極繁雜遍佈，和他長袍上龍紋同個顏色。魔法師注意到他視線，攏住袖口有些難為情：「只是輔助用……你知道我不太擅長戰鬥。」

窗被闔上了，隱月一邊收拾被刮亂的書卷，只是抿抿唇，有心想應，話卻哽在喉頭，半天擠出一個嗯。普力特傾身過來，替他攏攏碎髮，濃重夜色壓住一雙湛藍眼睛，有那麼點要融進陰影裡。

擅長闡述的魔法師最後也只是沉默，他們頭上那個屋頂的洞被法術罩著，權當觀景窗，此刻涼白月光洋洋灑灑把屋內淹滿，鋪張、肅穆、森冷又頹敗，像塊精雕細琢碧璽，被惡狠狠掀翻，一種寒磣又灼人的美感，魔法師的眼睛壟在夜裡，像有月色要燒起來。

【阿普利恩中心】不老注定得和人有牽繫，其實是件很可悲的事。
　　
阿普利恩並不篤信宿命，關於歐尼斯龍的種族使命，族裡長輩口裡的注定，作為龍王他不想逾矩，但也不那麼上心。
　　
人類看著都是一個樣，一團團恆溫的白煙，像虛構的草壤，大地龜裂出濫觴，亙古的神話劈開星芒……這些故事族裡也有的，歐尼斯之王離那個會有人給他講故事的日子已經好久好久了，久到夠滿山松柏從新生到消亡，山裡野花一遍遍凋了又長。
　　
直到那個魔法師滾進歐尼斯族裡。
　　
普力特被族裡成龍叼著後領扔進來時，懷裡還抱著一大沓紙，身上行囊滾了一地，他在地上爛泥一樣趴了一會，才磨磨蹭蹭爬起來。
　　
這個魔法師可能會先辯解自己為什麼來這，然後央求龍群們放過他——哪怕歐尼斯龍將人類友善刻進祖訓裡，也不能改變人類怕他們，或者說怕威脅性和不可控。阿普利恩有那麼點故意地動了動尾巴——「哇。」魔法師嘆了聲，又看看他的翅膀：「嗨。」

【普隱普】「如果沒能戰勝黑魔法師的話，我們做什麼呢？」
　　
隱月說這話的時候正在撿杯子，他難得恍神，失手摔了一個，血從割傷的指尖滴下來，沾了幾點在地上，被隨手抹去。他收得很快，普力特正要施法，最後一點碎屑就已經被掃乾淨。
　　
小傷挺讓人乏味，不疼但癢，那一點癢無趣、煩躁，還有點矯情，包扎也不是。普力特走過來，食指點上他指尖，那一點傷就也消失不見。
　　
碎掉的小東西也挺讓人乏味，介在可有可無和悵然若失之間，多一點好像就能後悔得深一些，少一點就能不掛念，隱月看了幾眼碎瓷杯，還是堆進爐灰裡。
　　
顯得很矯情。
　　
他握緊拳，鬆開，最後說了抱歉。
　　
　　

普力特說去看海。
　　
「今天的風有點涼。」
　　
龍魔導士提著鞋，用腳撥水花玩，然後抬頭笑起來：「很像你。」

【普隱普】最後一個離開的是佩特，大怪盜整整帽子，手杖隨意一點，便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句漫不經心的祝好運——尾音慵懶拖長。

先是腰脊，然後肩頸，隱月很慢很慢地舒展僵硬的身體，最後緩緩向後靠在牆上，滑坐下來，壁爐裡將熄的柴火升起煙，很慢很慢繞住他，星子很慢很慢落下。
　　
「大家都各自回到歡迎他們的地方去了吧。」
　　
哪怕是這樣空曠的故居，他仍習慣性曲起腿，蜷縮起來，將臉埋進雙臂間，只留下一點點隨意擱著的視線。
　　
就像很久很久以前一樣。
　　
乾而冷的空氣，圓到極致的月，太安靜的呼吸，很慢很慢的時間。

破了大洞的屋頂，龍紋旗幟，裂相框，舊桌椅。碎散的瓷器，空窗櫺，木樓梯。時間，時間，時間。他不是很願意去看這一切。
　　
月光照亮一半的他，隱月有點兒想挪去更陰暗的地方，卻只僵著全身蜷在原地。一點點濕氣自下而上攀住他，像菌絲，或者別的什麼能絞住人的東西，以致於他有著錯覺，好像現在哪怕動上極細極微的一點神經，都能被這種濕冷勒斃。

【普隱普】普力特畏冷。
　　
隱月見過失溫致死的人，第一年冬天，他幾乎是嚇著地將人拉進懷裡暖了很久很久。
　　
「呃、其實你不用緊張，我的體溫本來就偏低……」被毛毯嚴嚴實實裹起來的龍魔導士心虛一笑，換來隱月懷疑的眼神，和塞進他手裡的熱可可。
　　
阿普利恩收起翅膀：「他的魔力基礎量是正常人的不知道多少倍。體質特殊，相對的毛病就多，正常。」
　　
「噢，不是的，我才沒有——」毛病很多。
　　
　　
今年冬天普力特的體溫更低了，他在冷天裡佇立，被雪沾濕衣襟，寒意將骨血泡得發涼。入冬前受傷的那隻幼龍在幾天的反覆高燒後還是走了，被他小心翼翼裹好，埋進很深的洞穴裡。
　　
生命是這樣龐鉅，晦澀，潦草無解的。
　　
他是個無論如何都習慣不了道別的人。

【普隱】葬禮「我曾經參加過龍族的葬禮。」
　　
冬天夜裡冷，普力特難得這麼早就昏昏欲睡，合了書蜷在沙發上，半闔眼睛。隱月拎來了厚毯裹住他，被扣住手腕請求留下，便順從地也鑽進去。
　　
「那頭龍是自然老去離世的，年歲比阿普利恩更長，冬天的雪覆蓋他身軀，龍群低吟，有些俯首，有些在天空裡逡巡……他們送別他。」
　　
隱月喜歡聽普力特講話。龍之主的嗓音平緩安穩，有種讓人著迷的深沉：「只那一刻，我覺得那樣的神性足以吞沒任何人。」
　　
隱月躊躇了會，只問：「……那是頭怎樣的龍？」
　　
「嗯，他有雙歐尼斯龍的金眼睛，不過已經看不見了，龍鱗是藍到泛黑的深色，犄角流金一樣，像是……我上次帶給你看的那塊礦石，再染點晚霞的暖色，尾端褪白。整體來說他其實並不顯老態。」普力特挑揀著詞彙，不想逕自說得太晦澀，「那樣的儀式盛大莊嚴，冬雪細碎地落滿他身軀，他們按照輩分分別親吻他的趾爪、尾、翅翼、犄角，最後各自摘下身上的一塊鱗片獻上。」

【普力特中心】向海*普力特中心，一咪咪普隱普元素



　　
他的眸底映下一片天空，有接海的寬闊，這樣的魂靈軟韌溫柔，末世能抵著碎骨抽芽，餘生開一株荒涼的花。
　　
　　
1
　　
阿豁是個不懂魔法的莽夫，所以他第一次聽人說魔法，勢必是將信將疑的。
　　
眼前這個不到三十的男人有頭金棕短髮、深藍眼睛，他注意到阿豁遲疑，便默默住了嘴，只淺笑，視線輕輕落在村裡那口井——剛被野生的妖物摧毀，那妖物被村人合力捉了起來，關押在鎮子廣場上的大籠裡。
　　
「你剛剛說、說那啥子的，缺月……」
　　
「缺月時這孩子的力量會趨近鼎盛，屆時你們關不住他，還會對村子造成危害。」男人誠懇眨眼：「井我能修……把牠給我，我能好好帶牠離開，保證不造成你們麻煩。」
　　
「用魔法？」

【普隱】馬鈴薯大魔導士端著副高深莫測的臉把自己一頭撞在牆上是在正午十二點，隱月被那聲響亮的咚驚得探過頭來，就見紅袍男人緩緩滑坐在地上。
　　
「龍魔導士……？」他在離對方一段距離的地方停住，思索幾秒，不知如何動作。
　　
普力特虛弱抬頭：「說了可以叫我的名字……」
　　
「唔、普力特……？」
　　
　　
隱月還在擔心著對方生病，普力特卻讓他將自己扶去廚房，他飄著虛浮的步伐挑了顆馬鈴薯，洗淨，隨手抹去爐灶的灰，接了一碗熱水，最後默默將竹籤戳入馬鈴薯——到這步時隱月已經遲疑地又喊了一次他的名字——普力特將馬鈴薯泡入熱水，架在碗上，轉頭一笑。
　　
「怎麼了？」
　　
「普力特……你在做什麼？」
　　
「噢，我弄點吃的，太餓了——你要嗎？」
　　

【普隱】愚人節1
　　
「今天是愚人節，可以盡情騙人的日子。」
　　
2
　　
稍早前大怪盜留下的那句話還停在隱月腦海，他對這種節日不怎麼熱衷，最多聽了就過。
　　
伊凡是個好孩子，露米諾斯不會開玩笑，瑪希大概也不得要領，佩特不會敢把主意動到自己身上，亞嵐要提防一下，普力特……
　　
普力特？
　　
3
　　
普力特不會騙他……吧？
　　
4
　　
隱月防了英雄團，忘記防到狐狸村，被一封「蘭被老虎帶走了！」的信騙得第一時間啟程，現在人在格蘭帝斯。
　　
「尖耳狐狸村也過愚人節啊……」
　　
他任由小狐狸們在他身上揪來揪去，被迫又一次戴上了狐族的耳朵尾巴。
　　
「戴一天！戴一天！」
　　
小狐狸們忙著瞎起鬨，隱月給坐他腿上的蘭順了順頭髮，重新紮上，忽然覺得這樣過一天也不錯。

【伊隱】酒他在伊凡眼底看見和普力特相仿的鋒芒。
　　
新生的芽總在瀑雨後瘋長，一個年輕孩子的胸腔足以裝下整個世界的宏大，他們的藍眸同樣坦然無畏，笑起來都夠將他灼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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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凡還是常常將魔法搞砸，有次甚至燒著了米勒的尾巴，打從教學起露米諾斯的眉頭就再沒舒展過，佩特則坐在一邊看戲：「啊，沒辦法，誰叫我們只有你一個法師能教他呢？」
　　
露米諾斯於是指向伊凡：「你，轉職去當盜賊。」
　　
「嗚……」
　　
「呀，笨手笨腳的小鬼，就算當了盜賊也跟不上我的速度……就跟你一樣啊書呆子。」
　　
「沒有文化水準的小偷還是住嘴吧……動口不動腦。」
　　
佩特熱衷於找架吵，露米諾斯顯然也樂意奉陪，也不知兩個大名鼎鼎的英雄湊一起怎麼就幼稚得沒有下限。這樣滿富日常感的嘈雜有些過於安逸了，隱月只是靜靜看著。

【惡魔兄弟】審判我，降罪於我，裁決我。滿身是罪的惡魔輕聲說：殺了我……我等候已久。
　　
　　
1
　　
後來他的每個夜裡都有世界樹頂的風寒，夜色與火鮮明得像要將誰掩埋，他在越發腐銹的風裡呼吸，一次次試圖吐勻。
　　
「我很抱歉……我很抱歉。」
　　
戴蒙看見惡夢破碎的倒影，來自他血親，他混亂地記起那會兒不是深夜，儘管天很黑，向晚的光將英雄團的影子拖得很長——六道。他其實不那麼分得清誰是誰，哪怕他交過手，負傷也讓他們負傷，卻總只想得起那些流傳已久的、宣讀似的名號。
　　
這麼說來是仇敵呢。他看著英雄們。
　　
不要帶走他。
　　
那是我承諾過要永遠守護的孩子……不要帶走他。
　　
　　
2
　　
「你、你還好嗎！」
　　
深紫色的貓咪擔憂地蹭過來，戴蒙先是揉揉太陽穴，然後將貓咪拎開：「我沒事……哦，謝謝你替我帶來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