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隱普演員AU】不渡（8）8

普力特早都給他們講過戲，《不渡》嚴格說來是個群像劇，劇情圍繞東西兩國，六個主要角色都刻畫鮮明，各有情仇與私心，動機愛恨皆有來歷。權謀算計不休，各懷鬼胎也機關算盡，一個眼神就是心機——求而不得，愛而不能，就這樣在一個個鏡頭裡生來死去。

通篇不提一個愛字，情意卻暗潮洶湧，魔鬼都在細節裡，詮釋空間要多少有多少，留白留得曖昧又模糊。「照夜照，白夜白……」瑪希蒂斯不見一點醉意，笑吟吟地掰著細白指頭數：「啊，顧爺和衛東照……」

露米諾斯湯才剛抿一口，差點嗆到：「他倆是敵人。」往死裡掐的那種。

女王大人優雅地將長髮順去耳後：「嗯哼，對手，亦敵亦友——顧爺可是救了夜臨呢。反正以你倆人氣，我覺得會有人吃這對。」

「毒就是他製的。」露米諾斯冷笑：「否則他怎麼能解？衛東照未必不知道這件事——不，他肯定知道。」

佩特接了：「嗯哼，我肯定知道。」

「但你還是去找他求解藥。」瑪希蒂斯搖搖頭，也不知是嘆氣還是笑：「這些人的心思都快擰成死結了……真妙。」

這說的是佩特和露米諾斯的其中一場對手戲：藥屋的顧大人掌百藥也通百毒，明面上是東國太子的人，卻又和七皇子衛東照有些私情。雖然這私情說好說壞都不對，說愛說恨都矯情，就是個孽緣——哪怕就連這點緣分他倆都不情不願的。

衛東照處心積慮下一盤苦恨深仇大棋，太子卻也不是什麼能輕易扳倒的角色，就只這點，這兩兄弟倒是心狠手辣得心有靈犀。

侍衛被下毒的方式也精巧，那日皇子給扣在城裡議事，談他遲遲未行的冠禮，乏善可陳的封號封地。夜臨本來在屋外等著，給人藉口找了去，在城外混亂集市裡順手救了一個給人欺侮的幼子，那孩子便將手裡賣的花分給他一枝，剛好有刺，劃破他手指。

於是當晚低燒，衛東照趕月拉著他去藥屋時，人都已經要站不穩了。

這事細細一品全都是套路，蹊蹺過頭反而理直氣也壯了。首先夜臨受過訓，體質幾乎百毒不侵，就算是猛毒，區區劃破手指的劑量根本奈何不了他；再來便是他們夜奔藥屋時，顧楠早就在那等他們了——閒閒地泡了盞茶，鋪好臥榻，衛東照口都沒開，他便已經信手一指：「讓他躺那。」連給人把脈時都漫不經心的。

意思很明顯：你我都明白這是有人陷害，你想必也知道那毒藥從何而來，你甚至也知道我是誰的人，可你還是來找我……真囂張，真傲慢，你怎麼這麼確信我肯幫忙？

普力特聽他們說在興頭上，慢吞吞啃了塊排骨，細嚼慢嚥後抽紙巾擦了嘴巴，笑得溫和：「伊凡說一下這段吧？」

本來伊凡默默吃飯吃得勤快，力求當一塊毫無存在的背景板，忽然被點名時腮幫子都還是鼓的，像只倉鼠，匆匆忙忙嚼了幾下，差點噎到：「啊……啊？」

露米諾斯幾乎沒眼看，扶住額角。這小子還算他半個徒弟呢，這憨傻模樣，簡直白養。亞嵐笑得停不下來：「你吃慢點。」

普力特也注意到他情況，有些抱歉地笑笑，讓他先嚥下去，聊聊而已，別有壓力。伊凡哪敢真的沒壓力，當初被捉來這劇組已經夠人膽戰心驚——普力特親導的，還是主要角色之一，同台的前輩們又全都是圈裡赫赫有名的實力派。他無意識咬咬筷子，拿出背書的十二分專注來：「顧楠……顧爺他明面上是太子的人，但心裡誰都不親，純粹是命給人捏著，身不由己。」

露米諾斯點頭：「雖然他其實也不真的很愛這條命。」

伊凡順著前輩給他的思路接了：「他其實只是想看看會發生什麼……能發生什麼，所以給了太子的人毒藥，卻又給了衛東照解藥。」又想了想，補上：「可是太子一定也料得到這些，所以他打從一開始就不是要毒殺夜臨，這是一種警告，或者試探。」

警告無權無勢的七弟：你有的要的都是我給的，你愛的恨的都由不得你，儘管自個兒生，自個兒死，反正你做鬼都只能是帝王家的人。

同時也是對顧楠的試探：我沒要真的殺他，也料想你會幫他，但真的出手幫他意味著什麼，你想過嗎？

當初年幼的七皇子和侍衛初遇的那片戰場還是太子殿下帶的人呢——這對主僕可是他打小看到大，論心計，論權謀，他倆加起來都鬥不過一個他。顧楠也鬥不過他。都是年輕一輩的孩子，搜腸刮肚出的那點兒心眼，哪裡夠看呢？

瑪希蒂斯搖搖頭，金色長髮在食指上繞了個圈：「大Boss啊。」

「可不是嗎？」佩特故意嘆氣，「這皇子當得好難，又有內憂，又有外患。」

兩個「外患」被他一看，同時笑出來。亞嵐目光如豹，磨了磨犬齒，拖長尾音，仿著西國大將軍那漫不經心而縱橫睥睨的語氣：「嚴格說來——我可是幫了你幾把，你最後能扳倒太子也有我的功勞，怎麼能叫外患呢？」

瑪希蒂斯則笑吟吟地，視線卻淡淡一垂，語調有著目空一切的懶：「啊，總要這樣紛紛爭爭，愛愛恨恨的，本座乏了。」

兩個都是懂戲的人，就連這樣玩笑似的即興演出也好得不能再好，露米諾斯和佩特都輕輕一笑，能和這樣的對手飆戲，著實過癮。伊凡倒是胃狠狠一痛，小動物似默默抿著玻璃杯裡的梅子綠茶，普力特注意到他臉色，有些好笑：「緊張？」

小孩誠實得很：「緊張。」

露米諾斯半是沒好氣地笑了：「都已經給普力特拐進組了，現在緊張不嫌晚嗎？」

另一位同樣被拐進組裡的人還在默默吃飯，不很參與話題，只聽，直到佩特閒閒看他，隱月才抬起眼來。

「緊張？」

論對手戲，全劇裡的角色都多不過他們兩個，畢竟同一陣營，又關係特殊，亂世裡可貴的相依為命。隱月料得到佩特想做什麼，像他們這樣的演員，之間早晚得磨合出一個默契——是了，所以普力特帶他來這裡。隱月放下筷子，神情裡有既來之則安之的泰然：「嗯。」

籌備期間角色理解談過，讀本讀過，再探沒意思，佩特只問：「以前沒見過你。」

隱月點頭：「在做武替。」

「是嗎？但你讀本時表現不錯。」

「剛好角色適合。」

佩特笑得半斂起眼，一雙紫眸透亮，如寶石奢貴：「哦。你和普力特怎麼認識的？」

這問題讓隱月動作微微一頓，一時間竟不知從何答起。三更半夜深山裡巧遇已經夠匪夷所思，再說住在普力特的屋子，那好像很有一點包養的意思——左右都不是三言兩語能解釋得清，他拿起啤酒抿了一口，視線飄了下：「就……遇到。」

眾人於是紛紛看向普力特。大導演想了想，點頭：「就遇到。」

說了像是沒說。雖然，他們每個人和普力特遇到的方式也說不上多正常。亞嵐掏出手機，不很清楚隱月為什麼沒提起：「隱月演過戲啊，還是和我搭的。」

「什麼？哪部？」瑪希蒂斯、露米諾斯和伊凡於是都湊上去看了。亞嵐隨手搜索，點開一個影片，調整了下時間軸和音量，把手機打橫。

長笛吹奏的背景音樂幽長空靈間兀自帶點詭譎，長風削開深深林葉，古木高聳入雲，光線被篩下來，變得很淡，鏡頭分別帶到角色身上，一深一淺兩個人影都被血潑得斑駁。

畫面一出，大夥多少已經認出這是亞嵐前年拍的一部歷史改編短劇，總共六集，時間跨度不算大，劇情只特別擷取一次遠征。他在裡頭演的禁衛軍長是個戲份頗重的配角，這場戲講的是皇帝南巡，一眾禁軍陪同，不料半路被早有準備的他國刺客截殺，雙方戰得難分難捨。

打到後來，死也死傷也傷，還站得住的也只剩兩邊的頭頭。刺客首領一身素黑衣裳，戴了個猙獰的鬼面遮住面容，長髮紮成一束，手裡長刀泊泊淌血。

他們於是紛紛抬頭看了隱月，又看回螢幕，恍然大悟。

露米諾斯輕輕蹙眉：「刻意給他安排一個遮住臉的角色……」不讓默默無名素人壓過力捧的主角光彩，挺商業的操作。

亞嵐聳肩：「其實也不虧待，這角色戲份不多，但劇本刻畫挺好。」

那刺客首領全劇出場的時間加起來不過十分鐘，台詞也少，卻是個要緊角色，也是唯一能和禁衛軍長打得平分秋色的人。此刻雙雙掛了彩，體力近乎透支，誰先倒下去都不奇怪，視線沉默交鋒，誰都不讓半步。

兩邊都擅武，長刀長劍錚錚相撞，金屬器廝磨的聲響叫人牙痠，漫天血色給蒙在山霧裡，隔著螢幕看都有股潮濕的血腥氣撲面而來。

這場打戲最終結束在刺客的長刀脫了手，斜飛出鏡頭，被趁勢踹倒，跌坐在古木旁，髮繩斷開，墨黑長髮散亂開來。他的面具碎了一半，頭低低垂著，看不見面容，長劍釘在他頸側，擦出一道血痕，一時間對峙的兩人都只是低低地喘。

居高臨下的禁衛軍長勻過氣，目光凜凜：「所愛所恨為何？所欲所求為何？」陛下惜才，你可以做我的人。

接下來的一幕讓所有人都呼吸一滯：只見隱月緩緩抬頭，碎裂的面具下露出一只深紫眼睛，眼簾懶懶半垂，目光既深且靜。那眼神明淨如深冬裡一捧潔白月光，不在禁衛軍長身上，甚至也不在遠方，通透到有一種空蕩蕩的感覺，超越言語，直見性命。任誰見了都將有一種最本能的明白——這人是留不住的。

這人間都留不住他。

「……無愛無恨，無欲無求。」

刺客顫了顫眼睫，眼眸如世間至靜之處的一座深潭，映下青青山色和靄靄霧嵐。恰好撥雲見日，一縷天光漏在身上，他像是一瞬間被暖得有些害怕，蹙了蹙眉，很快又卸了力氣，動作行雲流水自然，反手將匕首扎上自己頸子。

鏡頭最後停在禁衛軍長一瞬間動搖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