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隱】葬禮「我曾經參加過龍族的葬禮。」
　　
冬天夜裡冷，普力特難得這麼早就昏昏欲睡，合了書蜷在沙發上，半闔眼睛。隱月拎來了厚毯裹住他，被扣住手腕請求留下，便順從地也鑽進去。
　　
「那頭龍是自然老去離世的，年歲比阿普利恩更長，冬天的雪覆蓋他身軀，龍群低吟，有些俯首，有些在天空裡逡巡……他們送別他。」
　　
隱月喜歡聽普力特講話。龍之主的嗓音平緩安穩，有種讓人著迷的深沉：「只那一刻，我覺得那樣的神性足以吞沒任何人。」
　　
隱月躊躇了會，只問：「……那是頭怎樣的龍？」
　　
「嗯，他有雙歐尼斯龍的金眼睛，不過已經看不見了，龍鱗是藍到泛黑的深色，犄角流金一樣，像是……我上次帶給你看的那塊礦石，再染點晚霞的暖色，尾端褪白。整體來說他其實並不顯老態。」普力特挑揀著詞彙，不想逕自說得太晦澀，「那樣的儀式盛大莊嚴，冬雪細碎地落滿他身軀，他們按照輩分分別親吻他的趾爪、尾、翅翼、犄角，最後各自摘下身上的一塊鱗片獻上。」
　　
「鱗片？」
　　
「對的，他們會獻上鱗片象徵祝褔。歐尼斯龍的葬禮不大讓外族參與，所以呈上去的都是一片藍黑色……除了我的。」普力特嘿嘿一笑：「我那時給了左拇指的指甲。」
　　
「指甲？你自己摘的？」
　　
隱月微微一愣。這聽起來很普力特，明明是個不耐疼的人。
　　
「是啊，然後金色的陣法攤開在袤野，冬季的高原，一吸一吐都乾淨冰冷，他的身軀化作流光，龍吟在山谷迴響，金色的花剎那開遍每個人身旁。風聲、龍吟聲，然後你轉頭看見身邊的花，才忽然明白過來，這頭龍已經離開……他們用這種方式送別每個族人。」
　　
龍魔導士瞇著眼，邊說邊犯倦，習慣性地縮著身體，像他在野外研究時那樣。他稍微斜靠往隱月的肩膀，喬了個舒適的姿勢，便就窩著不動了。
　　
普力特闔上眼睛時，隱月才沒有顧忌地打量他：金棕短髮，耳飾，睫毛，嘴唇。這個大魔導士的身板並不寬厚，乍一看實在沒有傳聞裡描繪的氣勢，可是那雙眼睛——那雙眼睛如果睜著，隱月想不出有哪一種藍色，比普力特的更寧謐深遠，餘韻逼人。
　　
見過神性的人，眼裡大概都避無可避落下神的餘光。
　　
他試著揣摩普力特摘下指甲那刻。痛嗎？是連根折下嗎？隱月對痛覺有點兒鈍感，一塊指甲，他不確定要用哪種層級去替換，所以他轉而猜想龍魔導士的神情：莊重，讓人移不了目光的真誠，一直都是這樣的人。
　　
「會需要葬禮，一定是因為人……沒有辦法只靠自己說再見。」
　　
龍之主很輕地呼吸，上下睫毛闔在一起，隱月隔著衣料，隔著肌理，隔著骨骼隔著血，感覺他脈搏的頻率。普力特的語調向來那樣：比侃侃而談輕些，又比呢喃沉點，他的闡述總條分縷析，情理兼具，字句過了唇後，就成了醉人的語韻。
　　
那樣的語韻溫溫涼涼繞在隱月耳畔。
　　
普力特大概真的有點睏，還帶點拖杳的鼻音。
　　
「我送別過很多人……他們邀請我去。因為一些儀式、習俗或祝福。可我其實不是那麼擅長道別。」
　　
他說我想我是個說不了再見的人。
　　
討厭分離、害怕道別，是個既不成熟也不理性的人。
　　
「……我知道你是。」隱月想，因為普力特是個很溫柔的人。
　　
他輕輕搓揉龍之主的後頸，髮梢和耳後，指尖勾過那枚金耳環，普力特緩緩睜開眼，蔚藍色攝住他，像攝住他這輩子的虔誠。
　　
「你好喜歡我的頸子。」普力特笑出來。「做愛的時候也是，你很喜歡咬這些地方……為什麼？」
　　
「唔、」
　　
可能是因為……露出頸子的普力特看上去很脆弱。
　　
易碎的，涼薄的，好像有點冷，就像每個冬天裡，普力特總是手腳發涼，那種若有似無由內而外的冷，穿過心跳，穿過靈魂，輕輕落在餘光裡，一種無邊的神性。
　　
隱月下意識撇開眼神，耳根慢了幾拍才發燙，想抽開手卻被捉住——他被給予一個吻。
　　
普力特的這個吻很慢很慢。他輕輕磨蹭隱月的唇，吐息糾纏，又要求他看他——隱月的視線太容易逃開，雖然這樣也很可愛——然後很專注地吻。金棕色的、黑色的，額髮抵在一塊兒，普力特緩緩舔過隱月的上顎，也邀對方進入自己的口腔，像他們每一次深吻，他教導對方的那樣。隱月順從地向後躺，讓人壓在自己身上，龍之主靜靜看他。
　　
「__。……我沒有辦法只靠自己說再見。」
　　
「嗯，普力特。」隱月說，「……我也是。」
　　
普力特，我也沒辦法只靠自己說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