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郎][紫苏X刘星雨] 梦中人(1.1)这一日天近黄昏,妖王自午时的一场酣眠方醒,伸了个懒腰便走去将窗子支起,弯腰泼在脸上的冷水还未拭净转头就见院中那株高大的红棉才半日不见枝头竟已经悄悄开出几朵花来,还当是远处广场上的篝火中飞起几只火鸟,走到窗边细看才在花枝之后发现院门口那几棵花期将尽的梅树下石桌旁有人坐在那里慢慢饮着手中酒盏。
他不知这人几时到又坐了多久,只远远望见他那一身深蓝肩上与衣摆均有落英点点,不由轻笑出声。
“你不是最喜欢凑热闹吗?怎么一个人在这里黑灯瞎火地喝冷酒?”
紫苏听言便放下手中木盏,一手撑腮,转过头假意嗔怪地斜起眼角对上抱着手臂趴在楼上窗口的妖王。
“那当然是因为我人好。”
“我若是去跟他们拼酒,今天这月圆之夜刘星雨你还回得去汴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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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就算紫苏这武力值仿佛低到可以忽略不计的神仙没有这么牙尖嘴利以致于让这一世混混出身的妖王在嘴上讨不到几分便宜,按照刘星雨自己的意思,那可真是哪怕海枯石烂也都没有要去主动结识的道理,要说症结倒也不在紫苏那里,实在是当年大事尘埃落定之后,因着沈十五的关系,他觉得就算不到忘记自己尘世姓名的那一日,起码也要等个一百几十年才能在见到带着仙字的东西时胸口不泛起一阵闷痛。
不过设想归设想,现实归现实,他做人的时候都总是事与愿违,成了妖王之后也并没有因为地位的不显著提升而变得多心想事成。
那天夜深他正随大流与众人聚在广场上的篝火旁喝酒,说说笑笑间如果不刻意去回想某些人与某些事倒也有几分从前无忧无虑时的影子,正心说妖界这一个月里少说也有三两个节庆改天还是该找长老给写个年历省得一不留神就忘了一个半个,就见被火光烤得发皱的夜空之上有一蓝一青两道异光接连划过。
本来都当做是哪路神魔路过,就算陷空岛与世隔绝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只是没想到那两道光竟不是一路,那青芒初时嫌显落后,后来渐渐居上,追逐间隐隐现出吞噬之势,几番强势冲撞之后就见那蓝光像是拼死一搏般陡然一亮,之后便若流星直直坠向岛来,引得众人脚下大地颤动不已,再抬头看那青光,似也不是不想乘胜追击,实在是为岛上结界所阻多番尝试都找不到半点缝隙可钻,徘徊许久才不甘而去。
待妖王乘着酒兴赶去那蓝光落地之处,就见那一片稀疏的野林被砸出一个深坑,一个形容看上去有些狼狈的男人倒在坑底,据本就在附近的小妖说,一开始这人虽然看着已是人事不省却还像是站立一般虚悬于地上几寸,贸然靠近还会引来周围树藤的攻击,后来是众妖聚拢而来人多势众而气力确实耗到极致这才终于倒地不起。
他没走到跟前就已经觉出这从天而降的人应该是仙,不自觉眉头已经因此紧了几分,想了想那青光方才不依不饶的劲头其实十分想说这人若是留下日后九成是个麻烦不如趁现在还有得选赶紧送这位来路不明的大爷离岛吧,可看看那仙体千疮百孔比筛子还像筛子说话就要支离破碎的样儿又实在下不了那个狠心完全不管不顾,只能咬着后槽牙一脸违心又僵硬的大家风范地说先带回去等醒了再说。
身为妖王自然不用事事亲力亲为,一声令下自然有专人负责搬运看护,再加上那一夜他自己已经喝到七成有余又被灌了不少,于是虽然紫苏一事算是横生枝节,可还没等妖王一步三晃地回转自己的府第,那连脸都没看清的仙人就已经被他忘在了脑后。
后来在与众人饮宴时听见几个小妖聊起妖王让看顾的那个人一旬过去了仍旧长睡不醒还一时反应不过来居然还有这么个人,努力想了半天才终于回忆起来是真有这么一号于是又开始仙人过敏地皱起了眉,再一听那几个小丫头嘻嘻哈哈地开始说什么看眉眼也算得上是英俊更是连嘴角也都快要撇歪,心说再眉清目秀不也还是被追打得没什么还手之力吗再说这还没醒呢谁知道睁眼以后什么德性,一串冷哼之后继而对这个严格来说还素未谋面的人初印象在本就算不上优良的水平上又下降了几分。
背后非议他人虽说能过过嘴瘾,可几天下来妖王自己便先腻了,趁着议事向长老问了问伤情,这才知道那一日的皮外伤看着惨痛倒也不甚严重,只是这人早被陈年旧伤毁了根本,痊愈自然要比寻常仙人慢上不少,看眼下情形大概是要睡足一月才会醒转。
他其实本无所谓这人醒或不醒又在或不在岛上,不过听闻若不是私下凡尘身为仙人断不会领天罚透骨钉而将自己落得这般田地,想来亦是可怜人,物伤其类,一时竟有些后悔自己之前腹诽太过。
本来照准了一个月的时间脑补这病患种种听者伤心闻者落泪的前情,结果没想到才过了四五日,故事男女主人公还未能真正情投意合就得了那人醒来的消息,虽说细论算是一件好事,可心里确实不能说是一点失望没有,于是等人在面前站了半天表情渐渐有些玩味才反应过来自己正挂着一张“你怎么这么快就醒了”的欠揍面目。
来回摸了摸下巴努力把自己整理得看上去内敛一点,趁机把这位岛上最近的话题人物大略打量了一番,难不难看另说,倒是难得已经流落至此却也不觉得哪里落拓, 只是那一双眼明明带着几分笑意,被盯住之后妖王却不知怎么就心虚起来,连带着舌头仿佛也都不如往日油滑。
“那一日也是你命不该绝,若不是正巧赶上岛上结界可以将那魔物隔绝于外,之后又何谈救治?何况如今仙妖两界已不似昔日势不两立,危难之际基于道义本就应当出手相助,何必言谢,若他日有人问起,替我妖族讲一句中肯评价也就是了。”
“既如此,那我也就不再赘言什么救命之恩……”
后面紫苏顺着他的话又文绉绉地说了些什么他没细听,只是觉得自己这一番话说得大气得体,就是长老提前从旁指点也不能这般浑然天成,想来到这岛上已有二十余年,潜移默化间也多少有了些许领袖风范,倒也颇值得一喜。
不过喜完了妖王才反应过来,这客套了几个来回似乎谁都没提这人几时离开的话头,眼下这名正言顺送客的机会一过,之后再想要让他走人可也就不好再拿这已经半好不好的伤势说事全凭这位仙人自觉,可仔细一回忆倒也没觉得言语之间落了什么套路,只记得那人站得虽然不近,倒是随窗外轻风不时传来阵阵草木清气,不似熏香做作咄咄逼人。
那一天,思来想去一边觉得自己好像没有吃亏一边却又总觉得自己输了一城的妖王默默地在心里给紫苏贴了个朱笔加粗的签儿。
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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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距离晚饭还有那么一段时间,路过练武场的妖王突然来了兴致便找人比划了几手,可惜白天忙了多半天通渠引水到此时虽不至于力有不逮反应却实打实远逊平常,眼看着一支无意中脱弩的羽箭就要伤人,一把推开了旁人自己却几乎没能躲开,被尖锐的箭头把左臂划出一道深伤。
在长老处清理过伤口正上着药,未伤的右手抓着只桃子在啃也还是堵不住嘴,见缝插针地埋怨要不是长老的医术退了步就是那谁谁在箭头上喂了毒,不然怎么寻常伤口这次竟然这么疼。
长老已经习惯他一向油嘴滑舌,淡淡回了一句疼就对了,说是换了新药,疼是疼了些,见效却快,原本四五日才能结痂的伤竟能省出一半时间来。
妖王本来还想再贫上两句什么老当益壮整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竟还能研发新药方,就听见长老慢悠悠补了一句都是多亏紫苏辛苦,楞了一下才想起自那一面之后好像就再未见过其人,算算已经是两月有余,他每日忙于族中事务,一直默认那人仍旧将养在床足不出户,却根本无暇发觉这期间其实比之前真的昏睡在床时更少消息。
按说紫苏当时伤势稳妥起见应该躺足一月,可在那一面之后只三两日便出门进山,两月下来已经往返数次,带回不少已经在大陆上罕见踪迹的药材不说,更是一点一点在慢慢补全全岛地图上的细枝末节,于是这本来十数年来一直拨不出专门人手进行的琐碎又辛苦的细致工作,却因为一个外来人而渐渐有了进展,虽说距离完成还天长日久,可好在无论是仙是妖缺乏的从来都不会是时间。
之前见面时确实听紫苏说过几句图报的话,可置于当时情境只当他是在周全礼数,何况妖王也知他沉疴在身,本也没指望真能有什么作为,却没有想到到头来当真是大大出乎意料之外。
想起那一日见面时他说要紫苏来日给妖族一句中肯评价,可如今看来自己又何尝不是因为往日心结而对其身份始终抱持偏见,何况昔日诗诗在时自己因为曾经游手好闲屡屡遭人轻视,而时移世易,自己却也一样不曾做到一视同仁。
总觉得自己几年间历遍常人几世悲欢,到如今就算距离大彻大悟尚且山高路远,可也该比从前多些胸怀,谁知却仿佛半点长进也无,直怄得妖王觉得手里那个原本令齿颊生香的桃子也顿时变得有些无味,不察间让那黏腻桃汁渐渐糊满了整个掌心。
既身为妖王,大事小情常常都是官方表态为先,他刘星雨心里究竟是个什么看法有时连他自己都觉得私下坚持无妨但于其他人而言并不太重要,不过这一回被现实教育了对人对事都不能太先入为主之后代号为坑的这一位在他心里形象已经有了显著上升,难得在对仙事务上表里如一一回实在是有些迫切地想将这观感付诸于实际行动,只可惜一腔热情在胸中激荡了又快一季却发现两人的日程就跟约好了一般无论怎么也都兑不出相同的一日空闲。
紫苏一趟出行耗时总在半月左右,纵是仙人能省些脚力可于从未有过人迹的深山密林中来回穿行总是辛劳,按说期间回返村镇应该好生休憩,却想着赶在入冬之前多探几处总是稍加修整甚至并不过夜便又出发,可巧他回返那几次不是赶上妖王在西边野林狩猎就是在南边河口修筑堤防,其实倒也不是不能专门等上一等,只是妖王觉得人家在外面披风沐雨自己闲在那里未免也太不像话,可换做让紫苏等他,又总觉得实在把自己端得太高以致于再有感激也都失了诚意,于是两人的第二次见面就一拖再拖地延到了深秋。
眼看冬歇在即,什么工程也都不急在这一时一刻,何况不少妖类距离冬日越近便越是惫懒,于是这收获季的尾巴村镇里倒要比过年时看着还要热闹。
那几天镇后坡上的那一片柿子已经收完,正是要削了串好挂上架做成柿饼以待严冬,有点闲不住的妖王本来也想伸手相帮,谁知他战力算得上数一数二可执着小刀削起柿子皮却怎么都嫌下手太重损耗过大,最后被个灵巧的桂树精实在看不过眼向他怀里塞了几个橘子便推去一边负责统筹。
他筹来筹去把橘子一个一个都快吃完了终于恍然大悟自己能发挥的最佳作用就是什么都不管,嘴上说着那正好乐得清闲,可是真的走回自己的小楼之上无所事事地东看西看了半天却又觉得有些手脚都无处安放,于是倚在窗边一边看其他人三五成群地忙活一边从怀里掏出最后的那只橘子剥开以后放在手边,好一会儿才塞给自己一瓣。
放眼望去,橙红的柿子成串成串地挂在一人多高的的木架上,就像是白日里也看得到暖光的彩灯,还比真的灯盏多了些果香丝丝缕缕地盘悬在院墙与屋檐上,再加上不时传来几句零碎的欢声笑语,和远处的几处炊烟袅袅正是相映成趣。
按说这日子看着该是完满非常,只是看多了胸口却有些发闷,皱着眉从窗边退了几步未见有所改善不说反而觉得心底一片燥热,扶了扶脑门去边上草草用凉水洗了把脸便赶忙解了衣服扯开被子会周公去了,徒留窗框上那多半只橘子孤零零缩在正巧被捏成了荷花形状的外皮里。
大概是因为妖王翻来覆去睡得并不踏实于是肚子饿得也快,大家都跟着早早开饭,吃饱以后篝火边的聚会也比平时提前了不少,于是等紫苏回来时本来正该是高潮的时候却有不少人已经开始东倒西歪。
妖王当晚本意是想要一醉方休,只是不知那天是撞了什么邪,划起拳来不论换什么方法又换谁当对手哪怕是故意放水都很少输,眼巴巴坐了快一个时辰,喝进嘴的那几杯也就刚够润润喉,眼见着那边歌都已经唱得有些调歪他却连脸都未觉有几分酒热,正想着要不找个什么由头在场挨个祝愿身体健康这两轮下来也不由得不醉就听见不远处有个嗓门大的大着舌头招呼着什么苏哥来得这么晚快自罚个三碗。
他本来也没反应过来谁是苏哥,单纯是想起来这妖界的一碗酒那是当真实在,本来酒碗就比人间大一圈不说,还向来不是图风雅只倒个碗底而是少说倒到八成,一碗怎么也在半斤上下,就是妖精,量浅的一口气喝完三碗头晕目眩都是轻的,正好随便又划赢了一局就偏过头去看是谁和他一样走了背字。
族里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按说能觉得眼熟就已经算是难得,不过成精的走兽难以区分,可被他当坑的仙人这岛上可就那么一个,何况这位为人似乎还不错的坑此时此境出现那又与瞌睡时送枕头无异,眼看着这位也没怎么推辞就接过酒碗送向嘴边就赶紧出声阻止。
也是没想到长得挺精明一神仙赶上这种本来是随气氛顺势而为的事居然表现得这般实在,妖王连出声带动作已经一点都不算慢,却也只来得及在喝第二碗之前将手拦在酒碗上。
“我说牛哥,虽说时间确实不早,可人家这不是才从山里回来,着急连热乎饭都还没吃上一口呢这就喝蒙了倒显得咱小气。反正都是为了热闹,要不,剩下这两碗我来?”
说完也不等其他两人作何反应便抢在前面将整整一碗烧酒泼进了喉咙。
已经喝得过于到位的兽妖其实无所谓这酒到底是谁喝,甚至只要走开几步都会忘记自己提出了罚酒一说,只知道自己倒出去的酒被人痛快地喝了个干净心里高兴而畅快,是第几碗已经不再重要,甚至是谁伸手接过了被他夹在臂间半空的酒坛也没有看清,双手一清闲便晃晃悠悠地走去与还在嚎情歌的某只失恋雀妖一唱一和。
从妖王赶过来站在身边开始紫苏就没开过口,却也没拦着他一气呵成地给自己灌酒,发起人醉醺醺又颤巍巍地慢慢挪开时他嘴上没怎么笑眼睛却是跟着一弯,再转回头就见刘星雨犹豫了一下,仔细地按照人间的分量又倒了一碗,然后用手臂夹着那有些沉甸甸的酒坛,对着他认认真真地端起了酒。
“其实早就该敬你一杯,可实在是一直都没有机会。”
“这半年多来真的辛苦了,你的好意,我们全族上下都……”
猜到他下半句该是没齿难忘一类的话,紫苏便伸出手将那一碗酒接过一口喝干。
“这谢不谢的,真要细算那可真是没完没了。不如待他日有人相问,替我这个自身难保的神仙说句好话也就是了。”
差不多身量的两人并肩而立,紫苏冲他嘴角一扬妖王便也忍不住回了个笑,只是没想到这人顺手一勾便抓着坛口将那坛酒拎入怀中。
“不过有句话他说得倒是没错,我来得是晚,左右现在满场可能也就你我两个清醒人,不知你还有没有兴致陪我一陪?”
妖王的酒兴自然是只多不少,可眼看篝火渐弱四周人声渐悄到底是个散场的架势,便也抱起一坛还未动过的酒和紫苏一同回向那处已经久未踏足的小院。
一路走来他渐渐已经习惯紫苏身上那阵阵幽幽木香,似曾相识却又仿佛与之前见面时不尽相同,想着这人能控植物又整日里和草木打交道身上沾染些植物气息也是正常,本以为他那院子里香木药草更是应有尽有倒是好奇是不是跟药铺一个味道,进了门才发现若不是有他们这两个活人站在正中和之前闲置时区别也不过是干净齐整了些,看着是该有的都有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却和他自己的房间有些相似。
他一句你是不是一直住不惯才要出口,就想起打从紫苏从昏睡中苏醒基本上大多数时间都在山中这院子统共也没住过几天又怎么顾得上添置些日常用品,想着反正这一次回来之后若整个冬天都不离岛,别说布置几间药庐,就是从平地重新盖一遍时间都有富余,一时之间倒也把之前种种遐思抛在脑后。
他这正琢磨看这一整晚的运势还有没有什么他玩起来不会赢得太一面倒的招儿让这顿酒喝得顺畅一点,就见紫苏在两人就坐的圆桌旁起了个碳炉不说,还在上面架了只白汤半满的砂锅,扔了些他不知是什么的细碎叶片进去,待汤滚了又加了桌上的那一碟肉干,妖王在满屋越来越浓厚的醇醇肉香里吸了吸鼻子,又低头看了看手里那一条被他啃了一半又硬又咸的肉干,舔了舔嘴唇心怀期待地抬头向紫苏建议要不再多加一碟豆腐。
一开始妖王觉得他们两个或许是各怀心事却也都没有深谈的想法,所以紫苏那个行酒令用的游戏选得才看上去那般随意却也不用谁再费心琢磨是否话题会太过交浅言深,不过是问了他的生辰便两人依次从一开始数下去,遇到逢七逢九的数字便用手指敲一下桌沿,敲错的人干了杯中酒然后再从头开始,听着是想一直保持正确一点都不难,可要想错却也容易得很。
起初还想着别管心里怎么想也别错得太快太明显才让自己坚持数到七八十,可到了后来他看着紫苏那一副总是老神在在的样子起了胜负心却怎么提起精神也都还是数不过百,渐渐觉得坐在对面的仙人越看越歪,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其实是自己的头越来越沉,搂过手边已经被自己喝空的酒坛撑住下巴用已经有点睁不开的眼睛横了横剥起花生手指仍旧灵巧如初的紫苏。
“感觉这一晚上就只有我一个人真的在喝啊?”
“我怎么记得输赢还是挺平均的?不信?你掂掂?”
他眼看着紫苏向他推过来那只好像始终没怎么动过的酒坛,伸手用指背弹了一弹听声音也确实是喝得一滴不剩,想了想好像是比自己喝得要多,仿佛也还记得他之前屡屡举杯时的动作,可若真如他所说两人在输赢上势均力敌,怎么这人除了眼睛看着好像比之前明亮了些连脸都不带红的,想着想着也就不自觉直接问出了口。
“我已经不算量浅了,可是跟你比还是差太远了……”
“那倒也没有。”
说着,紫苏看了看他,将桌上那一杯放到嘴边,停了一停便一口喝干。
“其实最多也就比你能喝一点,不过我这个人,就是酒劲上来了一般也不太看得出来。”
“天生的啊?”
“不,只要活得够久,自然装都比别人装得像些。”
紫苏和颜悦色说得平常,而妖王此时已经乱成一锅粥的脑袋却不禁想得很远。
这久是多久?据说五百年可成精,那成仙又需要多久?一千年够吗?可如果连仙人都觉得算是长久又会是多少年?两千年还是更多?
那么一段不能与人言说的旧情埋在心里,等到他与如今紫苏一般年岁时还会在想起任何与之有关的细节或片段就心痛如绞吗?
还是会像眼前人一般,纵然心头苦楚始终鲜活如初,漫长岁月自然会让人拥有一副朗目疏眉的淡然面目?
还是说其实若真能活得这样长久,再深刻的印痕也都被时间磨蚀,更何况是已经再也不能相见的人和再也没有丁点可能的感情,届时有过与没有过都已经不再有太大分别,又何谈旧日伤痛?
……
他趴在一直搂住酒坛没放的那只手臂上,歪着脑袋看着自称也是酒意上头的仙人却怎么都已经看不清楚那深刻眉眼。
“换别人这么说估计我就信了,你的话就总觉得你是在蒙我……”
“你今晚是真的……想喝酒吗?还是只是看出我很想大醉一场?”
然后就半眯着眼睛听见紫苏将他自己的酒杯又再倒满,举起,尽数咽下。
“那为什么不能是我确实是看出来了不假,不过我自己也是真的想喝上几杯呢?”
“再说,我蒙你做什么?”
刘星雨只觉得耳朵里听到的话都好像比平时拖慢了一拍,心里明白再多喝上几口估计连靠自己的力气站起来都不太可能,可是看见紫苏将他面前酒杯倒满却还是颤巍巍地拖回来一鼓作气地倒进嘴里。
“别……装傻……”
他手里的酒盏还虚虚握在手里,茫然望了望四周又再努力凝神看了看对面,好像屋内灯盏不知几时已经燃到极致,只剩最后一点点微光,甚至还不如眼前紫苏一双目光闪烁的黑眼来得摄人,只是看得久了倒好像周围的一切桌椅盘盏乃至紫苏的形貌也都一同渐渐黯去,终于什么也都看不见了,只有不知从哪儿来的一丝风把一缕香吹到面上。
妖王很想打趣紫苏一句你看你这整天头发也都不好好梳的浪客样结果身上气味却讲究得回回不同,可细一嗅却又觉得不是草木味道,隐隐有些芳甜绝非紫苏日常所用,却又好像许久以前在哪里闻过,让心里点点滴滴渗出些怀恋来。
才想着要跟紫苏打个招呼说到此为止外加让他随便对付一宿,正努力从眼前一片漆黑中寻紫苏那木香来处,就突然被人撞到了肩膀以及一句没有好声气的抱怨“挺大个人怎么就木桩似的戳在路中间,找不自在吗”,他皱着眉才要回嘴,却在转过身的那一刻呆在当场。
那一街灯火,人潮熙攘,都跟那早就回不去的汴安城一模一样。
酒楼里的烟火气和街上摊贩的果香混在一起,不远的那家绸缎庄虽然已经收了市,却还能闻到它家隔壁糕饼铺里混着蜜的烘甜,但也还是压不过更远处那家水粉大店里馥郁的花露味。
刘星雨愣愣站在原地,心里跟自己说我只是喝得太多了眼前才会有此幻象,可是缩在袖管里的手指却忍不住一遍一遍地掐着手心,指印层层叠叠,一道深过一道,恨不能攥出半掌血汗。
又被往来行人撞了七八个来回,他终于像是大梦猛醒一般地迈开了腿,几步冲进旁边酒家,不等小二招呼,拉住掌柜手臂就急吼吼地问他如今已是什么年号。
胡须半白的掌柜冲他瞪了瞪眼睛,很是嫌弃地拎开他的手将他推开了一步,寒着一张脸冷哼了一声。
“什么年号不好说,反正是你该清之前欠账的第三个月了。我说刘星雨,装失忆这招儿去年可用过了,当混混都当得这么不用心,也不知道诗诗姑娘到底看上你什么了?”
虽说那个久未有人在他面前提及的名字让他不能自控地一抖,可是凭话里话外的信息他也差不多明白了自己是在哪一时段,脸上露出一个有些生疏别扭的笑容,嘴里一迭声地“她还在”便神不守舍地转身出了门直奔秋水阁去了。
半个时辰之后,他站在自己家门外一边上气不接下气一边心情忐忑,之前他一口大气都不敢多喘地跑去秋水阁问诗诗下落,却得了一句“她午饭后就去你家了到现在都没回来,怎么反而是你来跟我要人?”,谢都没顾上道一句就喜不自胜地赶向家门,如今就在门外却突然不敢伸手。
自那惨痛而彻底的一场别离之后,无论他想或是不想,几十年过去,他真心喜欢的姑娘从来不曾入他梦中,没有来和他经历过本来一同展望过的未及展开的人生,也没有来向他抱怨过那些未竟的海誓山盟,就连彼此都垂垂老矣的擦肩而过也都没有,就好像当初被强行洗去的记忆和他为了复仇而许下的诺言已经把什么都一起带走了。
他知道眼下这应该不是醉后痴梦,毕竟哪有梦境能来得这般称心如意,只是来得如此突如其来,所以哪怕意中人终于近在眼前却又怕一切就此戛然而止。
他这还在犹疑踟蹰,就见那道木门被人从里面一把拉开,已经气鼓了腮帮的诗诗瞪圆了一双秀目看着他。
“刘星雨,你还知道回来啊?”
“我……”
刘星雨大喜之下反而一时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才好,只讪讪地跟在诗诗后面进了门,贪恋地看她并不多给自己一个眼神却在屋内左右忙碌不停的样子。
“我说刘星雨,知道我要来就故意躲出门去直到这个时候才回来,还喝成这个鬼样子,你是不是成心的?”
他知道自己此情此境其实并不该笑,可也还是忍不住上弯起嘴角。
“我没有。我要是知道你会来,一定哪儿都不去不吃不喝就守在门口等你。”
纤瘦娇小的姑娘看了看他那一副看着有点呆傻却又实在十足诚心的样子也是有些哑然失笑,只是被他那比平时热切太多的眼神盯久了脸上不禁有些发烧,于是走去旁边把早就叠好的衣服一件件抖开了慢慢悠悠再叠一遍。
“你这人日子过得可真邋遢。起床了被子就摊在床上也不叠好,脏衣服脱下来就乱七八糟地堆在角落里都不知道堆了多久,房间里的灰尘更是不知道隔多长时间才打扫一回,用过的碗盘就放在饭桌上,要不是实在没得用怕是你才懒得洗……”
“我里里外外忙活了一下午才把你这个窝收拾的有点能住人的样子,你可别没两天就又弄回原样,要是那样,以后我可就再也不……”
她才说到一半时,刘星雨已经站起来走去她旁边蹲下,拉住她一只手,扬起脸,有些委屈地望着她。
“我本来不是这样的。”
“我就是……就是以为你再也不会来了,觉得以后再也没了指望,心里难受,才这么胡乱瞎凑合的。”
诗诗低头看他仍旧红着一张脸,眼睛里却已经蒙起一层水雾,忙伸手轻拍他后背。
“你怎么了?我不就在这里吗?瞎说什么胡话呢?”
“你这到底是喝了多少啊?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先喝点水?”
说着就要起身,却被刘星雨死死攥紧了手动弹不得,只能坐回原处任他展开手臂把自己圈住,然后就见大颗大颗的眼泪从他的眼睛里一滴一滴砸在她的罗裙上,迅速连绵成一片深色而哀伤的水迹。
“我多想……多想和你在一起……”
“……一直都和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