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白誓约　　熙熙攘攘的街头，报童大声吆喝着。本是平日无人在意的报童，今日却已快要卖完了手中的报纸。
　　“费尔舍家族宣告破产！家主已被拘捕！”
　　“费尔舍家族？这么大的家族居然也会发生这种事？给我一份看看！”
　　“哎呀，真没想到呢……但是也不关我们平民百姓的事，走了。还要去上班啊。”
　　“家主已经被捕了啊，仆人也都变卖了……报纸上说，已经成年那位少爷将会被惩罚迎娶一位贫穷人家的女孩，啊，之前听说这位少爷不是都要和公主联姻了吗？真可惜啊……”
　　街上的人们都在讨论这件事，可富贵人家的事对于他们来说太过遥远，不过唏嘘一阵也就散了。
　　
　　
　　“我们家？开什么玩笑！他们是怎么选的？把我们当垃圾场吗，一个废物贵公子还想娶我们家的女儿？”
　　妇女大声嚷嚷着，手上还在收拾着垂在地上的布料。围着她的三位女孩也吵起来。
　　“就是啊，妈妈！我才不要嫁给那种人！我已经有意中人了！他们家都破产了，一个娇生惯养的少爷能赚什么钱！”
　　“妈妈，我们都不想嫁给他！什么狗屁占卜选出来的我们家，不就是在欺负我们吗！真晦气！”
　　“是啊妈妈，我们中的其中一个真的必须要和他结婚吗？”
　　三个女孩有着同样的红发，不同的身高，却都在为自己的命运抗争着。可实在是王命难违，她们都没有对策，房间又安静下来。缝纫机咔哒响着，最高的那位女孩抿抿嘴，打破了沉默。
　　“我想，人选其实不一定要在我们三个之中……”
　　“啊……你是说……Chloe？”
　　“可是要是被发现他是男的，我们不也完蛋了吗？”
　　“一个落魄贵公子，发现了又能找谁告状去？只要应付完婚礼就好，之后Chloe肯定会被他赶走，不就大家都没事了？”
　　房间又安静下来，四个人沉默了一段时间，最后认为这确实是最优解。达成共识后，她们进了Chloe的房间，把这件事情告诉了他。无论是怎样讨好的语调，对于Chloe来说都是不好的消息。
　　Chloe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姐姐们叫他做什么他就必须做。他没有回答，但沉默已经是回答了。
　　婚期就在一个月之后。所幸Chloe本身头发就修剪不多，到了那时头发长度也就可以长到女孩短发的长度。每天夜里，他小声哭泣着，眼睛都哭肿了，也没有办法改变家人的决定。的确，对于除了他的所有人来说，这就是最优解。
　　
　　
　　就这样天昏地暗的，到了婚礼那天。姐姐们给Chloe的脸扑上粉扑，用可爱的桃红唇膏在嘴唇上点缀，睫毛刷得又浓又密，鲜花把洁白的头纱固定在头发上。婚纱是男方提供的，算不上华贵但很精致的裙子。“真是个可爱的女孩子。谁能看得出是男生呢？”“我可爱的弟弟，我们三个就指望你啦。”姐姐们对Chloe的扮相很满意，时候到了就把他送上了马车。
　　自己一个人上了狭窄的马车，行李收拾得也不多，Chloe努力忍住眼泪。现在哭的话，妆会花掉的。还没有见过那位贵公子长什么样子，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最严重的话，自己可能会被当场打死。要怎样才能逃出去？他无意识拉扯着白色蕾丝手套，在颠簸许久后到达了教堂。
　　眼前的红毯一直延伸到远方，耳边传来看客们小声议论的声音。Chloe低着头，接过不知道谁递来的玫瑰花束，一步步向着未知的命运靠近。他的心已提到嗓子眼，光亮越来越近，直到他看到了新郎的皮鞋。
　　新郎的身上好像有淡淡的红茶香气，身着整齐笔挺的黑色西装。他们面对面沾站着，Chloe虽然抬起了头，眼睛却还是低着的，害怕自己一旦对视就会被识破。
　　神父说的话一句也没有进入Chloe的耳朵，他只是站在原地，宛如旁边的大理石雕塑，等待着不知道何时降临的审判。
　　“我愿意。”
　　他听到面前的新郎突然开口，如湖水般柔和的声音。Chloe浑身一颤，意识回到现实。他深吸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看向新郎。
　　透过花窗的阳光刚好照耀在两人身上，一缕光就隐蔽在他深蓝的眼睛中。他的眼神如真丝般柔软，笑容携带着轻盈的春风。Chloe的睫毛颤动着，心中似有无数蝴蝶飞舞。有什么小声爆开的声音，甘甜的石榴汁顺着血管流入心尖。
　　“Chloe小姐，你是否愿意嫁给Rustica先生为妻，无论顺境或是逆境，无论富有还是贫穷，无论健康还是疾病，都永远爱他，尊重他，直到永远？”
　　Chloe睁大眼睛，像是在看什么极具吸引力的东西一样，两人对视了好几秒，周围的一切都被隔绝在外。直到神父干咳了一声，Chloe才反应过来接话。
　　“……啊……我愿意。”
　　“新郎，你现在可以亲吻你的新娘了。”
　　当众接吻也需要吗？！Chloe转移了视线，脸迅速变红。Rustica不紧不慢握住他的手，Chloe全身一软，但紧接着那只手移动到了花束上。Rustica将花束举到两人脸前，挡住了观众们的视线。
　　Chloe紧紧闭上眼，等待着接下来献给同性的初吻。温热的吐息接近了，Chloe一动也不敢动。
　　紧接着，他听到了观众的掌声与欢呼，花束也塞回了他手里。结束了？可明明就没有亲到啊！Chloe咬住嘴唇，竟然感到有些遗憾和惋惜，又立马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到。他悄悄看Rustica，看到他的脸也红扑扑的，心跳便又快起来。
　　接下来做了些什么Chloe也迷迷糊糊的，按照周围人的指示做就好了，他只记得自己被戴上了戒指，喝了些酒。等婚礼结束，所有人都离开了，只剩下新郎新娘坐着马车回家。疲惫的二人就在这狭小的空间，开始了两人的第一次单独对话。
　　“Chloe，今天辛苦你了。”
　　“啊……Rustica，你也是。”
　　“你喝醉了吗？我有醒酒茶哦，等回到家就泡给你喝。”
　　“回……家？”
　　“嗯，现在就要回到我们的家了。”
　　Chloe头晕乎乎的，思考了一下这个词的意思。他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整个人坐直了身子，拍拍自己的脸。
　　“Rustica！那个……”
　　“怎么了，Chloe？”
　　Rustica依然笑着，那双蓝眼睛看着他，很耐心地听他说话。虽然看起来这位贵公子很好说话的样子，但如果知道自己娶了一位男新娘，肯定也接受不了吧。Chloe又蔫了下来。
　　“……没什么，Rustica。”
　　“……Chloe，你可以靠着我的肩膀睡一觉哦。等到了我会叫你的。”
　　“这怎么行……”
　　“当然没问题。Chloe现在是我的妻子，照顾你是我的责任。”
　　Chloe实在是太困倦了。Rustica的话好像有什么魔力一样，让Chloe感到莫名安心。这是在家里也从未有过的安全感。他最终还是闭上了眼睛，靠在Rustica的肩膀上。
　　他又回到了教堂。在那个梦幻般的光影中，Rustica吻了他。Chloe陷入红茶味的柔软云朵里。
　　“二位，我们到了，麻烦支付下车费吧。”
　　Chloe从梦中惊醒。原来刚刚那个吻是梦啊！他摸摸自己的嘴唇，脸一阵发烫。他想要叫Rustica下车，却发现Rustica也睡着了，用力摇晃了许久才醒。
　　“……Chloe……”
　　“Rustica，我们到了，快点下车啦。”
　　“……嗯……”
　　
　　
　　全新的，属于两人的家。虽然是落魄贵族，可依旧是比Chloe之前的家更新更大装修更精致的房子，家具也该有的都有。萌生了想要住在这里的愿望，Chloe高兴了没两秒就又难过了。反正，距离自己被赶出去也不远了——等今晚脱了衣服上了床，可能就会光溜溜的被丢出去。
　　脱了衣服上了床……怎么自己想到这步了？Chloe甩甩头，就看到Rustica抬着一杯茶过来了。
　　“喝了这个就好些了。Chloe，一会儿早些休息吧。”
　　“嗯，嗯……谢谢你……”
　　茶水飘着阳光的气味，Chloe的不适缓解了些。还想多多了解他……不知为何他产生了这样的私心。可他现在必须冷静下来，要在陷得更深之前告诉他真相才行。
　　“Chloe，还是不舒服吗？”Rustica关心地坐到他身边。
　　“没有没有！那个，Rustica……”
　　Chloe说不出口。这位贵公子具有贵族应有的涵养，即温柔又帅气，若不是家中破产，简直是标准的王子殿下。可是自己做了这么过分的事情，再是亲和的人也无法容忍这种欺骗吧。他看着Rustica的脸，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
　　“Chloe，没关系的。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好好听着的哦。因为你是我的新娘……我会为你献上我最虔诚的爱。”
　　听了这话，Chloe鼻子酸酸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肩膀微微颤动，Rustica赶紧抱住了他，轻抚他的背。
　　“对不起……对不起……Rustica……”
　　“为什么要道歉？Chloe。你没做错任何事哦。”
　　“Rustica……我们才刚刚见面，为什么就要说爱我这种话？我不是什么值得被喜欢的人……你多么温柔、善良、帅气，我，我只是个骗子……我骗了你，Rustica……”
　　Chloe哭得越发厉害，泪水掉落在白色婚纱上，留下点点水渍。Rustica抱得更紧了，希望自己能够给Chloe一点安慰。
　　“Chloe也温柔，善良，可爱哦。我们今天不是才宣誓过吗，无论顺境或是逆境，无论富有还是贫穷，无论健康还是疾病，我都会永远爱你，尊重你，直到永远。所以不用害怕，无论你是怎样的Chloe，我都会爱着你。”
　　“虽然……我也这样宣誓了，可我们那时候都才刚见面吧？Rustica，我要告诉你一件很重要的事……听完以后，你就把今天的事，今天的婚礼全都忘掉吧。”
　　Chloe坐起来，面向Rustica，脸上是已经哭花的妆。他取下了几小时前才戴上的，无名指上的戒指，放到Rustica手心。
　　“Rustica，我并不能成为你的妻子……很抱歉辜负了你的心意。因为，我是个，男的……我是代替我的姐姐们来和你结婚的，我骗了你。”
　　Chloe低下了头，脂粉随着眼泪滚落。他闭上眼睛，等着Rustica的责备。Rustica却依然抱着他，拿起手帕为他擦拭眼泪，手帕上留下了粉色的痕迹。
　　“Chloe，为什么要道歉呢？你是什么性别这件事，是不重要的。”
　　“什么……？Rustica，你的妻子，你的新娘，是位男性哦。这是不对的吧。”
　　Rustica这时候才愣住了。窗外的小鸟不顾此刻的氛围，依然自由自在唱着歌。Rustica很快又恢复了微笑。他认真看着Chloe。
　　“没有什么不对。我的新娘，我的妻子，是此刻在我面前的Chloe。这和性别没有关系哦。”
　　“Rustica……还不明白吗？本来要和公主结婚，生下孩子组建家庭的你，现在可是和一个男人结婚了，一个裁缝店出生的，普通平民。”
　　“这……有什么问题吗？Chloe是要与我相伴一生的人，哪怕你是一只小鸟，我也会这样爱你的。”
　　Rustica好像越说越开心，一旁的Chloe反倒有点着急了。他取下头纱，不算长的头发便散落到肩膀上。
　　“Rustica……我理解你十分看中誓约这件事，可是……绝对不能违背自己的心！结婚这种事，应该是和真正喜欢的人才对吧？请你……取消婚约吧！”
　　Chloe急得站了起来，他觉得这个房间有些热了，也许是层层叠叠的婚纱太热了。心中混杂的情感膨胀着，他本应为被接受而喜悦，现在却也为被接受而慌乱。Rustica也跟着他站了起来，摘下他头发上粉色的鲜花，牵起Chloe的手。那双紫色眼睛里还有泪水在打转，他现在诧异地看着Rustica。
　　“Chloe，就算你不戴着这样的鲜花头纱，不穿着洁白精致的婚纱，不再假扮我的新娘，我也爱着你——本来的你。这就是我的心意，我的心对我这样说。Chloe，不介意的话，请倾听我的心声吧。”
　　他牵着Chloe的手，轻轻贴在自己心口， 剧烈的心跳随着指尖传递到另一端的心脏。同样因为对方而加速的心跳。
　　Chloe终于明白了，那个只需要一瞬目光交汇，就如同针线密密麻麻与布料紧密连接的情感。宛如烟花突然在空中绽放，不需要任何理由就融在血液和呼吸里。他深吸一口气，眉眼舒展终于开来。属于新娘的，幸福的笑，终于出现在他脸上。甜蜜的泪水也掉落下来。
　　“Rustica……你的心意，已经完全传达给我了哦。既然如此，我也要对你告白——”
　　“Rustica……我想，虽然今天才见面，但我从见到你的第一眼时，就爱上你了。或许很仓促也很莫名其妙，但可能爱就是这样的吧。我很高兴哦，虽然不知道我们的婚姻还算不算数……但是，我想陪在你身边，直到永远。”
　　Rustica也笑着，脸上毫不掩饰他的喜悦。他将戒指重新戴到Chloe的无名指上，抬起他的手亲吻。Rustica长长的睫毛也一起垂下，献上这个虔诚的吻。
　　“Chloe，我会爱你，直到永远。”
　　
　　
　　Chloe卸了妆，脱了婚纱站在Rustica面前。虽然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但他相信着Rustica。他得到的是Rustica的夸赞。
　　“Chloe扮成女生时很可爱，本来的样子也很可爱呢。什么样的Chloe我都很喜欢。”
　　“谢谢。我也是哦，我最喜欢Rustica了。不过你睡衣扣子扣错了哦，我来帮你系上吧。”
　　“啊，”Rustica低头看看，的确扣错位了，“谢谢你，Chloe。”
　　Chloe帮他扣好，心想自己以后还有得操心啊。不过，只要是和Rustica在一起就好了。
　　“Chloe，我家只有一张床呢。”
　　“什么意思？啊……”
　　Chloe红透了脸，但仔细一想都是夫妻了本来也该睡一起的。
　　“好，好吧。我睡这边哦。晚安，Rustica。”
　　“晚安，我最心爱的Chloe。”
　　不管以后需要解决什么麻烦事，今晚两人的梦一定是幸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