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區決賽・九局下半》九局下半，六比五，兩出局滿壘滿球數。


冰藍色長髮颯爽飄揚，那個佔據了這幾天當地報紙大篇版面的打者矗立於打擊區，再次在全場觀眾凝視之下舉起了球棒。

原先熱鬧的加油呼聲和樂曲在緊張萬分的氣氛中逐漸收斂，場上僅剩微風拂過草皮的細碎聲響。

決戰時刻來臨。


【 - - ： - - 】


卡萊因學園並不是棒球名校，棒球社的成員數量偶爾甚至不到參加每年地區大賽的門檻。

即便如此，高一下學期才轉入高中部的伊得仍然覺得只要找到幫手，以他們這一屆的實力，明年還是能拚個八強。

雖然學長們都不怎麼樂觀，也沒有阻止他到處物色幫手。


直到他在某次社課大聲宣告他一定要把擊劍社的主將艾德蒙特拉進來。

「小少爺，你認真？」

「勸你不要。」

兩位高三學長，一個帶著不懷好意的壞笑擺明在等著看好戲，一個則臉色凝重的阻止他。

跟伊得同年級的八雲和奧利文則欲言又止。



「我為什麼要幫你們？」沒了面罩遮掩的精緻臉龐看起來不甚愉快，擊劍社的年輕主將沉聲接著說道，「棒球跟擊劍八竿子打不著關係，你怎麼不去找網球社或羽球社。」

「嗯……因為我看你筋骨奇特，比起擊劍應該更適合練球？」第一次近距離與高中部公認的美人面對面，伊得腦袋一片空白，等到他意識到他說了什麼的時候，眼前的人已經氣紅了臉，還握著護手刺劍的右手用力忍到發抖。

「你在戲弄我嗎！」艾德蒙特氣得拔高聲音，轉身就要走回練習室。

「我不…啊！！痛！！！」伊得連忙上前拉住艾德蒙特，卻被他人快狠準地踩了一腳，「為什麼踩我腳啦！」

「不要再來煩我！」



【 - - ： - - 】



雖然投手玖夜學長控球能力好，又擅長刁鑽的球路，但持久力並不算好。在選手數量本來就吃緊的情況下連投，更是讓玖夜的狀態直線下滑。

卡萊因學園棒球社在臨時找來的幫手支援下，居然過關斬將以縣市賽第一的好成績闖進了地區賽四強。

與對手實力相當的準決賽廝殺得異常凶狠，僅以一分險勝。

賽後每個人都累成了狗。回學校的電車上，總是傲氣逼人的玖夜用冰袋把自己整隻右手包成了大型冰棍，一言不發地看向窗外。坐在他旁邊的崑西學長則努力撐著快要闔上的眼皮擦拭兩人的球具。

同時是打擊主力、還能把右半場守成鐵桶的八雲和艾德蒙特低聲與左外野手奧利文討論接下來決賽的對手構成。

第一次參加比賽的三個小高一則一個貼一個睡成一團。


明天就是決賽了。我們贏得了嗎？

明明一開始是那麼期待能夠打出好成績的伊得，真正來到決賽前夕卻被壓力壓得畏縮了。


「伊得？你還好嗎？」冰藍色的雙眸突然出現在伊得面前，纖長的手指捻著一顆有著可愛包裝的巧克力糖，「不用擔心，明天不論是輸是贏，盡力就好。」

溫柔的微笑，一瞬間撫平了他焦慮的心情。

「謝謝你，艾德蒙特。」



【 - - ： - - 】



「我不是要你不要再來煩我了嗎？」已經換回制服的艾德蒙特手上沒了刺劍，表情無比懊惱，惋惜怎麼沒把刺劍一起帶過來。

「剛剛真的對不起啦。」伊得雙手在面前合十，「我是認真想請你來當幫手，今年一次就好。」

「我也說過了，你應該去找至少會網球或羽球的人。」纖長的手指不自在地調整著領帶，無聲地發洩焦躁的情緒，「擊劍著重的是刺的技巧，打網球或羽球的人至少會用揮的，不是會握棒狀物的人就能打棒球。」

「啊……我不是那個意思。」伊得抓抓頭，一隻手在空中比劃了半天試圖在腦內組織出簡單易懂的解釋，「棒球也不是揮棒就能打的運動。要思考、預判對手的各種動作組合，稍微改變身上出力的部位，就會改變攻擊或防守的力道，還需要跟許多隊友接力配合。」

「那還是不能解釋為什麼一定要是我。」在胸前交叉的雙手明確擺出不願多談的意思，「伊得，我記得你是轉學生吧？你不知道我是擊劍社的主將，有責任要帶領社團比賽嗎？我沒有多餘的時間陪你們玩。擊劍社還有很多成員，裡面應該會有比我更懂棒球的人。」

「呃、我知道你是主將，所以才想說找你的。」尷尬地笑笑，「而且我也查過了，擊劍社參加的比賽賽程比棒球的縣市賽還要早結束，你可以專心比完擊劍再來跟我們練習。」

水藍色的眼裡裝滿驚訝，不敢相信這個看起來一憨二傻吊兒郎當的傢伙居然會為了挖角他特別跑去查賽程。

是有點太小看他的決心了。

「咳，團體運動不可能只練習短短一陣子就能上場吧。」所以艾德蒙特決定抓著對方講的話，換用另一個角度拒絕對方的邀請。

「你說的沒錯，可是，」伊得收起了討好的笑容，「三年級的學長們去年明明有機會拿到縣市冠軍，打進地區賽，卻在最後因為其他人在決賽當天遇到車禍，被迫棄賽。今年能打比賽的人又缺一個，我不希望他們抱著遺憾畢業，所以才想請你幫忙……你是主將，也是全年級成績前十名，應該很快就能掌握狀況。」

「至少，先來看一次我們練習，試著揮棒看看吧？試過還是不行的話，我再去找其他人就是了。」



【 - - ： - - 】



硄——

乳白色的球體正中球棒最強韌的中心位置，隨著清脆的打擊聲反向飛出。

觀眾們激動地揮動手中的加油棒，大喊飛揚般踩上一壘壘包的打者名字。


艾德蒙特！艾德蒙特！艾德蒙特！


去年的黑馬卡萊因學園，今年又以令人跌破眼鏡的陣容重返賽場。

臨時被拖下水擔任第一棒打者的二年級學生明明完全沒有棒球經驗，幾場比賽下來的打擊率居然還高達六成，幾乎是站上打擊區就等於站上一壘壘包，而在二三壘有人的情況下，更是站上打擊區就幾乎能得分，立刻在當地的棒球迷之間掀起一陣騷動。

在守備方面，和去年曾經出賽的右外野手、隊上第二重砲八雲也搭配得天衣無縫，把右半場守成了鎮壓所有朝右方擊出飛球的打者之墓。



除了驚人的球技之外，更吸引大眾話題的是那位學生的外表。

修長的身形，冰藍色的柔順長髮以及不輸混血模特兒的端正五官。擊球、跑壘、守備的姿勢明明跟其他人沒有什麼差別，但經過他柔韌的手腳演繹，就優雅得像是在球場上翩然起舞。


很快就發現該位選手就是多年屢屢帶領卡萊因學園擊劍社奪獎的大將，地方媒體像是中了頭獎一樣欣喜地大肆報導，賽前賽後不放過任何採訪機會，硬生生在艾德蒙特身邊圍成一道人牆。

對此，艾德蒙特一率以沉默的微笑回應。正如他從國中三年一路率領擊劍社殺進全國大賽後受盡注目時一樣。

他不過是為他的職責拼勁全力而已，沒什麼需要多說的。

而始作俑者伊得則會在記者們散去、大家回到學校之後，再帶著艾德蒙特到學校附近的咖啡廳，為艾德蒙特點一份鮮奶油增量、糖漿淋到飽的巧克力雲朵鬆餅做為謝禮。



【 ０ ： ０ 】



決賽的對手是長期代表地區出賽全國大賽的棒球名校，不僅從平時就接受大量精實的訓練，牛棚的深度也讓其他學校望塵莫及。

站上投手丘的，是沒有出現在其他場比賽的名字。

即使心慌，艾德蒙特還是深呼吸，不停告訴自己，棒球跟擊劍沒什麼兩樣，只是刺劍換成了球棒，對手跟自己多了一些距離。

像平常一樣仔細觀察對手的動作、預判、抓緊任一個可能性就好。

一局上半已經被對手搶下一分，得盡快奪回一分，避免風向朝著對手一面倒。

但是面對跟其他對手完全不在一個層次的陌生配球和球路，艾德蒙特連球棒都還沒來得及揮出就遭到宣告三振。


【 １ ： ０ 】


第二局，對手加大了攻擊力道，一口氣奪下了兩分。
隊上的重砲崑西和八雲雖然勉強從對方手中打出了兩支安打，可惜後續幾人沒辦法將打線順利串聯起來。


【 ３ ： ０ 】


三局下半，眼神冷冽到像是要將對手挫骨揚灰般的玖夜為隊伍吹響反攻的號角。

艾德蒙特和一壘的玖夜交換了一個眼神，就又把所有注意力放回投手身上。
絕對不能分神，因為


「盜壘！！」

下一秒的觀眾席爆出一陣驚呼，面對全神貫注的艾德蒙特，投手萬萬沒想到對手會使出盜壘策略。

也許是突如其來的意外讓投手稍微亂了陣腳，投出的球路並不慎理想，馬上被艾德蒙特打出了一顆紮實的外野安打，推進一壘，也讓玖夜順利踏上得分的最前線。

接著，又在啖天死命纏鬥下，終於順利將玖夜送回本壘，終於奪回一分。


【 ３ ： １ 】


當崑西踏上打擊區時，觀眾們的情緒來到第一波高潮。

朝三壘方向擊飛的白色圓球下墜，直直落入飛撲而來的野手手套裡。

兩出局。

但是沒關係，還有八雲，還有希望再下一分。


硄——

在高空高速畫出優美弧線的棒球眼看就要越過圍牆邊緣——

艾德蒙特起跑，將全身的力氣都集中在雙腿上。

快一點、再快一點。


白色小球以僅僅一個球身的距離砸在圍牆上，後方的外野手一接一個轉身強投。


後腳跟再踩上三壘壘包的同時輕巧迴旋，繼續往本壘奔去。

艾德蒙特沒有漏看本壘後方夥伴們焦急的手勢，用力一躍，滑過地面的泥沙，幾乎與雪白的球體同時抵達終點。


「OUT！！！」


裁判殘酷的喊聲刺進艾德蒙特只剩心臟激烈蹦跳聲的腦內。

攻守互換。

他看見伊得緊張地拿著毛巾朝他跑來，「艾德蒙特，沒受傷吧？」

但是現在不是擦拭身上髒汙的時候。

艾德蒙特緊緊握住抵在地面的拳頭，按下體內難過得翻騰的情緒，把毛巾推回給伊得，「你先去安撫八雲的情緒吧。他是我們的重要戰力，要是現在心態崩掉，我們就真的沒勝算了。」


盯著伊得遠去的身影，艾德蒙特的臉上，是從未在賽場上露出的落寞表情。



【 ３ ： １ 】



「崑西學長的腰背很結實有力，所以他可以很輕鬆就用核心的力量把球打出去。但是我們要盡量用這邊和這邊的力量，像這樣轉……」

那個邀請艾德蒙特成為球隊幫手的茶髮青年正站在他身後，雙手分別搭在他的腰上和手臂上，向他說明比較容易把球打高打遠的姿勢。


明明就是看得到的球，明明就覺得自己打得到球，球卻在自己眼前消失導致揮棒落空的奇妙感覺激起了艾德蒙特的好勝心。

等到意識過來的時候，他居然已經答應伊得的請求了。


「先說好，一定要等擊劍的賽事結束，我才能跟你們一起練習。」雖然很懊惱自己居然會被伊得彆腳的話術繞進去，但已經給出的承諾不能反悔，艾德蒙特只能急忙補上一句但書。

「沒問題，」一臉得意的伊得笑笑，「反正今天來都來了，就先把基本姿勢學起來吧。」


明明就是正經的教學，艾德蒙特卻始終覺得搭在他身上的雙手不怎麼安分。

是錯覺嗎？

正在學習模式的艾德蒙特搖搖頭，是錯覺吧。



【 ６ ： １ 】



五局上，在主審宣布開始前，全隊人馬圍住了投手丘上的玖夜。

「玖夜，讓他們打。」

崑西簡潔有力地從結論說起。

「你的手已經沒力氣精準控球了吧。硬要投只會給對手更多機會，不如直接讓他們打我們接得到的球。」伊得趁機往玖夜肩膀多噴了幾次止痛噴霧。

「對，就讓他們打。」艾德蒙特雖然跟這個學長在各個方面都不合拍，但是只要他們在同一個團隊裡，他們就是命運共同體，「我和八雲、奧利文會把那些球全部接起來的。」

「哦？那麼有自信？」總是高深莫測的眼裡寫滿疲憊，「那我就相信你們一次吧。」


而那些誇下海口的學弟們，也確實將在四局又被拉大的比數凍結在四局的時空當中。


【 ６ ： １ 】


奇蹟出現在八局下半，甫站上打擊區的重砲崑西熱身完畢，開局第一球就把球路刁鑽的變化球打成了驚動全場的全壘打。

不僅震驚了對手，還為全隊提振了士氣。


緊接著上場的八雲、奧利文和伊得也沒放過這個投手精神狀態最不穩定的大好機會，紛紛擊出安打上壘。

玖夜被三振，成為第二個出局打者後，又輪到艾德蒙特打擊。一直引領全隊往前衝的艾德蒙特並沒有讓夥伴們失望，安全地將八雲送回本壘。

布儡則以一記出乎意料的短打順利打破對方的防線，為隊伍再下一分。待啖天又選出四顆壞球把伊得推回本壘之後，為隊伍敲開勝利的機會的崑西再次站上打擊區。

此時對方教練叫了暫停，換上了備援投手，以三顆好球終結了卡萊因學園這一局的急起直追。



【 ６ ： ５ 】



九局下半，六比五，兩出局滿壘滿球數。

原先熱鬧的加油呼聲和樂曲在緊張萬分的氣氛當中逐漸收斂，場上僅剩微風拂過草皮的細碎聲響。


是輸是贏是平手，就看這一球了。


艾德蒙特深吸一口氣，回想上場前和全隊手搭手肩並肩組起的圓陣、大聲喊出口的加油，以及伊得緊緊摟住他右肩的手掌。

圓陣散開時，沿著他臂膀依依不捨滑落，最後在他左手指尖輕輕一捏的手掌。



投手重複幾次點頭搖頭，接著也深深吸了一口氣，雙手高舉過頭。

唰——





結束了。


他愣愣看著伊得和奧利文跑出休息區，張開雙臂迎向已經哭成淚人兒的八雲，方才在場邊祈禱勝利的其他夥伴們，也紛紛帶著落寞的表情走向球場中央準備向獲勝隊伍答禮致意。


艾德蒙特從來不知道輸掉一場比賽，原來會如此令人感到窒息。



【 ６ ： ５ 】



他沒有印象是怎麼和大家一起回到學校的。

回過神來的時候，幾個人已經在社辦圍成一圈，人手一杯運動飲料高舉代酒。


「歡慶地區大賽第二名！大家辛苦了！」


因為這也是三年級的玖夜和崑西最後一次參加社團活動，所以愛起鬨的伊得和小高一又拱兩人多喝了幾杯。

室內的氣氛很是和樂融融。


艾德蒙特默默走進數個鐵櫃隔出來的更衣區，擦去身上已經半乾的汗水，換回制服、一絲不苟地重新繫上領帶。

這也是他最後一次出現在這個社團。

但這不重要，因為比賽結束了，他已經完成了他份內的工作。


抬頭挺胸，一步步邁向校門，一步步跨出校門。

在校門左邊第三個花壇邊緣放下書包，落座。

抽出邊緣因頻繁翻閱而有些皺褶的筆記本，上頭寫滿了某個人這兩三個月來一有空就抓著他天南地北滔滔不絕的每一字每一句。

會翻得那麼頻繁，只是因為要盡快學會所有跟棒球相關的事情。
現在比賽結束了，他不再需要這本筆記了。

想要用力揉爛筆記本的衝動剛才浮上心頭，那個總是笑得吊兒郎當的傢伙就出現了，「走吧，艾德蒙特。」


明明沒有說要走去哪，兩人的步伐卻默契地朝著同一個方向邁去。


逐漸於暮光中暗下的街道，街燈從遠處一盞接一盞亮起。

難得安靜的伊得突然開口。

「艾德蒙特，我跟你說喔。」

然後他大步一跨，站到艾德蒙特的面前，還擅自握住了艾德蒙特的左手。

「你聽了不要生氣。其實，我一開始會想邀請你，除了大家都說你很厲害之外，還有一部分是因為我喜歡你，我想接近你。」


低垂的腦袋上就像硬生生多了兩隻害怕挨罵的狗耳朵，看得艾德蒙特忍不住笑了出來。

「我知道。」

「欸？你早就知道了？」

「當然，稍微思考一下就知道了。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會一直讓你請吃鬆餅？」

「而且，普通人才不會那樣邀請人加入隊伍。」


——因為我看你筋骨奇特，比起擊劍應該更適合練球。


艾德蒙特低聲念出伊得那段丟臉死人的台詞，伊得還來不及泡進告白成功的甜蜜當中，就先羞得抱頭仰天吶喊求求你原諒我吧。

「但是你看，我沒說錯吧。」伊得前一秒才想在地上挖洞鑽進去，下一秒突然又得意地翹起了尾巴，「都是因為有你在，我們才能一路打到地區第二名。」

「不對，是因為大家都很努力。」這次換艾德蒙特牽起伊得的雙手，「因為有你邀請我。懂了嗎？」

這是你努力過後應得的甜美成果。

扣緊十指，雙唇擦過草莓般紅潤的嘴角，輕輕碰上白皙光滑的臉頰。

「懂了。謝謝你，艾德蒙特。」


【 ♥ ： ♡ 】


有你在，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