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ucaShu】《 箱 庭 》(完)【 錯 覺 】

城市攏著淡淡的雨幕，滾落烏雲層的雨水打在屋瓦，順著瓦片縫隙流進水管後沿著老舊的管路往下滑，但原本該落進水溝的雨珠，卻打在屋簷下的某張黑色傘面。

一個撐傘的青年站在牆邊，望著蜷縮在角落的某隻被拋棄的小狗。

如果換做平時的他，或許會跟其他路人一樣裝作沒看見，但今天是他久違地踏出那間潮濕的屋子，幸運地買到最後一罐咖啡豆，還拿到一張超市給的抽獎券。

儘管獎品只是一個透明的小箱子，他還是覺得自己今天或許史無前例地有著好運氣，哪怕他離開超市的瞬間就引來一場傾盆大雨，也沒破壞此刻的好心情。

而遇見這隻小狗純粹是意外。

或許是老天希望他回報今天遭遇的這些好事，所以才在踏上歸途的前一刻給了他這場考驗。他想了想，張開嘴後輕喃幾個字，語句化作一顆顆玻璃珠掉落在地——

叮、叮、叮。

門鈴響徹於屋內，緊接著帶出一串下樓的腳步聲。

「Shu！有快遞！」

一個有著柔軟金髮的少年，蹦蹦跳跳地從玄關奔進走廊後站定在離客廳最近的某間房前，伸手想拉開眼前緊閉的房門時，只聽見裡頭傳來一句帶著濃濃睡意的語句。

「……你能幫我去簽一下名字嗎？」

「但郵差叔叔說要本人簽名才行，如果你能用魔法幫我偽裝的話，我就去幫你收件。」Luca笑著又敲了敲門，「而且太陽已經出來很久囉！Shu也出來曬曬太陽吧！」

半晌，房門才被推開一道縫隙，聽見這話的Shu嘆了口氣後推開門板。

「Luca，下次開始我能把收件名字改成你嗎？反正我們都在家，你去收件跟我去也沒什麼差。」

「可以是可以。」

Luca拉著他走向玄關，逆著光走在身前的背影讓Shu想起那年一時興起帶回來的孩子，不知不覺間已經快要長得比自己高大了。

等郵差離開後，幫忙抱著包裹的少年才笑了下：「Shu，要是我不在呢？你還是得自己出來簽名啊。」

「那我就只能用魔法跟郵差們說，等你回來再把包裹送過來。」他說，「反正你一直都會待在這。」

Shu說完，發現Luca沒有像平時那樣跟自己打趣，準備回房的他這才轉頭，只見少年雙手懷抱箱子愣愣地站在原地看著自己，那雙總是泛著光芒的眼眸因為逆光的關係，暗淡許多。

「Luca？」

少年這才回神，笑笑地喊了句「POG」跟過去。


【 癮 者 】

他是家族造出來的魔女，一個失敗的贗品。

為了讓頹靡已久的家族重新站上歷史的浪潮，家族賦予母親極高的期望，懷胎時就跟母親一起做了各種實驗，只為生出一個有足夠能力的魔女，去推翻古老的魔女禁制——不可濫殺無辜，不可起死回生，不可向生而死。

而從性別開始就是個錯誤的Shu Yamino，違背了那份沉重的冀望，他被扔到這座離家族所在地最遠的城市，隱姓埋名地作為一個普通人生活。

身為魔女的Shu平時除了待在家裡研究自己有興趣的領域外，就是上網隨意地逛購物網站，而他幾年前帶回來的這個行為舉止跟狗狗有些相似的男孩，成了他唯一同住的新房客，不知不覺間慢慢地融入他的日常。

有大把歲月能揮霍的Shu，教他認字，教他如何一個人生活，原本因為飢餓而瘦弱的小狗狗，被養成了一隻有著蓬鬆金髮的大狗狗。

「我其實沒有那麼像狗，Shu。」

「喔，這樣啊。」他回了句，把遊戲手把放在旁邊後順勢揉了一把身旁的青年頭髮，「但你剛剛那場輸了，所以接下來的這一輪要當個乖狗狗。」

「我告訴你，我下一輪會贏的！然後你會照約定一整天都在句尾加上nya……」

「不會讓你有機會的。」

即便Shu這麼回應，但他小看了青年的幸運程度，他呆愣地看著螢幕上顯示的WIN字樣，沒能想出Luca究竟是怎麼拿到這場勝利的。

就在他做好心理準備，要在每一句話後面都加上nya時，Luca打斷了他。

「Shu，我能把懲罰換成別的嗎？」

「嗯？你想要我做什麼？」

Luca低下頭，看起來似乎有些猶豫，在一旁靜靜等待的Shu注視中糾結了好一陣子才開口。

「我、我能去你的房間看看嗎？」

Shu忍俊不住：「你想要的就這樣？明明費了那麼大心力才贏我一場？」

「嘿，這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事。」

Luca把手撐在沙發上，微微陷下去的凹洞拉近他們倆的距離，這時Shu才意識到那年能夠一手抱起來的孩子，已經變得比自己還高大：「雖然我想不起來自己的事，但那無所謂，因為比起我自己，我想更了解你一點，Shu。」

沒有過類似經驗的魔女心底一緊，下意識地想往後退，不料食指被對方的小拇指輕輕一勾，在Shu發覺後更明目張膽地讓五指一起纏上來，他只得撇開視線，努力不讓Luca發現自己的情緒。

「我們已經一起生活了這麼多年，你還不了解我的事嗎？」

「當然了解！」Luca舉起另一隻手，開始一根根指頭算起來，「我知道你是實力強大的魔女，知道你每天起床都會喝一杯咖啡，知道你懶得出門但只要有需要還是會外出，雖然每次出去都會下雨……」

他笑了下：「這樣已經很多了。」

「還不夠！」Luca轉過頭來，對他眨眨眼，「我從沒進去過你的房間，也不知道你除了網購、追直播和我待在一起外的時間都在做些什麼。」

「我？當然是……」

Shu說到這一頓，他突然想不起來自己獨自待在房間裡時究竟在做些什麼，他試著回想房間裡的擺飾與模樣，腦中卻一片空白，彷彿自己也從未進過房間一樣。

他著急地站起身想立刻去確認，卻被身後的Luca拉住手。

「Shu，你和我待在一起快樂嗎？」

「當然。」他點點頭，回握Luca那隻手，「和你一起時是我最開心的時候。」

Luca聞言，粲然一笑。

「我也是。」Luca起身，牽著他往房間的方向走去，「不管發生什麼事，Shu都是我最重要的人，和你一起玩時很開心……我從沒想過自己能這麼快樂，感覺都快上癮了。」

「我也是這麼想的，Luca。」

他們一起站到Shu的房間前，沒有自己房間相關記憶的他，在Luca的陪伴下做了個深呼吸。

「Shu，謝謝你。」

「嗯？」

青年拉著他的手放在門板上，低聲說：「你跟我說過，這是你很珍惜的小小空間，你把所有美好的、幸福的、思念的、愛的東西通通放在房間，我真的很開心你願意跟我分享。」

「……我說過這話嗎？」

Luca笑了下：「那可能是我記錯了，Unpog。」

Shu雖然有些疑惑，但比起Luca錯誤的記憶，他更在意眼前的房間，他看了眼旁邊的青年莫名地緊張起來，半晌才鼓起勇氣推開門板。

走廊的光線沿著門縫透進房內，將昏暗的地板鋪上一層淡淡的暖黃地毯。

房間兩旁是全是玻璃櫃，架上擺滿了一罐又一罐的透明液體，而液體中漂浮了各種奇怪的事物。有開封過的長條餅乾罐，有明顯使用過的詭異青蛙眼罩，也有戴著墨鏡的香蕉玩偶。

但扯住他目光的是佇立在房間中央的管狀載體，透明的玻璃載體中充斥著淺綠色的液體，某個具有完整身形輪廓的人體漂浮在裡頭。

那個身影Shu再熟悉不過，他甚至不用去瞄貼在底下的白色標誌，就知道那些裝了奇怪事物的玻璃罐底下的標誌，標住在上頭的名字全都是同一個——

Luca Kaneshiro.


【 偽 物 】

——把所有美好的，幸福的，思念的，愛的，通通放進箱子裡吧。

這是Luca有記憶以來收到的第一個禮物時，Shu對他說過的話。

即便魔女說，那只是在超商中獎得到的廉價箱子，他也很珍惜地將這小小的箱子視為寶藏，將所有值得紀念的一切能塞得都塞進箱子中，而那之中佔據最多的，是與Shu在一起時的歲月。

Luca把箱子藏在魔女家中最隱密的地方，就連屋子的主人也不曉得這箱子的存在。

來到Shu家以前的事他已經記不太起來了，但比起讓自己活在那些已經變得模糊起來的昔日之中，Luca更喜歡抬腳跨進鋪在眼前的那條通往未來的道路上，更別提這條路上有他最喜歡的魔女陪伴。

所以就算他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曉得自己從何而來，他依然能夠抬頭挺胸地往前走。

但他沒想到與Shu這樣愉快而美好的日子，會被一串響起的門鈴聲給徹底撕毀。

那天太陽很大，也是Shu難得出門卻碰上朗朗晴日的一天，暖和的陽光照亮整間屋子，曬完棉被的Luca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等待魔女回家的這段時間用遊戲來打發。

不知過了多久，屋內響起的電鈴聲讓Luca不得不停下手裡的遊戲進度，起身去應門，只是在手握上門把前，察覺哪裡不太對勁的他沒有開門。

但這麼做並沒有將那些人阻攔在外，眼前被Shu施了層層保護魔法的門板，在發出幾聲巨烈響音後，在Luca眼前「碰」地炸開，站在門外的幾個戴墨鏡的人自稱是Shu的家人，要帶他回去。

知道Shu是被家族拋棄的Luca，沒有回答他們魔女的去向，也沒有打算讓他們進屋，面無表情地把那些人吼出去。

就在他以為自己成功把不速之客趕出去，轉身想打通電話給Shu時，腹部突然多了把深黑色的大刀，從後方貫穿到前面的刀刃滴著鮮紅色的血。

他試圖止血，沒想到那把刀刃卻在他碰觸到的瞬間變成一片黑色的霧，散在空中，鮮血嘩啦啦地從腹部的大洞濺出，即便他把雙手捂在被開了洞的腹部前，也沒能阻止不斷湧出的血液。

視線因為失血而變得模糊起來的Luca，不希望魔女看見自己這副模樣，他想趁著對方回來前，讓屋內維持地乾乾淨淨，最好是連血的味道都沒有。

他咬牙，扯來落在旁邊的衣服後擦掉地板上的鮮血，再緊緊地纏在腹部，小心地不讓血滴在地板，離開家裡的同時一邊打電話給Shu。

『Shu，我可能要離開了。』

『啊？你要去哪裡？』

『我……我要踏上……尋找道館的偉大旅途。』Luca握著電話走出家門，拐進彎道後瞧見不遠處朝他奔來的那些人影，笑了下，『給我一點時間，我……我會成為最棒的訓練家。』

『看來你應該不會花太多時間在上面。』對面的Shu輕笑，『我有買你交代的東西，還要買點什麼嗎？』

『肋排POG……』

Shu應了聲好，但就在他準備掛掉電話時，Luca又多說了句。

『跟你待在一起真的非常開心。』Luca深吸口氣，『不論之後去哪裡，我都會很想很想你的。』

『……Luca？』

『再見，Shu。』

察覺對方不太對勁的Shu，沒有繼續在超商閒晃，反倒找了個隱蔽處後立刻開了一道門，直奔Luca所在之處。

但他沒能趕上。

Shu想不太起來那時候自己做了什麼，只知道回神後身上滿是黏稠溫熱，充斥著刺鼻鐵鏽味的液體，而他背上的Luca一動也不動，無論呼吸還是心跳都沒有。

然後，他花了好幾年的時間才找到讓Luca起死回生的方法。

「……什麼時候知道的？」

「一開始。」Luca走到那透明管狀物前方，抬頭看著裡頭的跟自己有著一模一樣形貌的人體，笑了笑，「我從最一開始，你成功把第一個我做出來時就知道了……我什麼都知道喔，Shu。」

「突然改懲罰的內容也是因為這個嗎？」

Luca有些尷尬地搔搔頭：「畢竟時間快到了，我又想不出來要用什麼理由喚醒你的記憶比較好，就只能……Sorry, Shu.」

Shu垂下眼簾：「你難道沒想過殺了我？那樣的話，你就能去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就不用像這樣勉強跟我……」

「嘿，聽著！」Luca走過去，用雙手夾住Shu的臉頰，讓他抬頭起來用那雙漂亮的眼眸望著自己，「我從來沒有勉強過我自己，而且我剛剛才說過，我跟你待在一起很開心！這段時間我過得非常幸福，我甚至……甚至希望能像這樣一直下去。」

被迫直視對方的Shu沒有回話，但很努力地眨著眼睛，不讓某種滾燙的液體從眼尾落下。

「Shu，你在哭嗎？」

「我沒有。」

「你有。」Luca笑笑地湊上前，輕輕地用嘴唇吻去Shu眼尾的淚珠，有些害羞地說，「希望你不會因為我這麼做而生氣，但我想在最後碰碰你，給自己留點不一樣的回……唔。」

Shu沒等他說完就墊起腳尖，吻住那雙沒能將所有語句傾吐而出的唇。

Luca因為Shu的主動而失神，等他回神過來後眼眶也跟著一紅，即便他有前面十幾輪的記憶，但這一輪的記憶就只屬於這一輪的自己，而他深愛的魔女願意在自己離開前給他不同於其他輪的記憶。

——這樣就夠了。

Luca心想，伸手壓住Shu的後腦勺，讓這個最初也是最後的吻銘刻在自己腦海中。

眼前的Shu是屬於自己的。

在他們的雙唇離開彼此的瞬間，作為第十二個「Luca」的Luca在他深愛的魔女額頭輕輕地印下一吻後，從腳尖開始崩毀。

Luca看著不停地擦著淚水的Shu，在照進房間的破曉晨光中，笑笑地變成一顆又一顆裹著光的塵灰。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我們還能『下次見』。」

Shu哽咽地點點頭，他伸出手想在最後抓住那個逐漸消失在光芒中的青年，卻只抓到一手灰塵。

他翻遍所有古老的書籍，一次次嘗試那些危險至極的禁忌，用盡所有力氣卻依然沒有成功讓Luca起死回生，反倒造出和自己一樣有著致命缺陷的贗品——一個只能活到23歲的Luca仿造物。

後來，他在這個房間中放滿與Luca有關的東西，他傾盡所有魔力讓這個房間獨立於時間洪流之外，維持著與當初相同的配置，雖然不曉得造出來的Luca們，為什麼會有以前所有輪次的記憶。

當然，他想過如果Luca注定是自己會失去的人，那或許乾脆放手會更好，但他又忍不住想，要是像這樣繼續下去，說不定哪天就能與「Luca」再度相見。

所以他沒有打算停下來。

Shu心底暗道，將眼前沉眠於管狀載體中的Luca身形，用魔力縮小到他們最初相見時的模樣後在房間的角落開了道門，把離開載體的小小金髮男孩推出門外。

闔上門前，他對著躺臥在水溝旁的男孩說：「下次見，Luca。」

Shu看著眼前的門板關上後，原本充斥在腦中的思緒與念想，如退潮一般全部收束進腦海最底部。他呆愣地在原地，抬起頭來時瞥見放置在房間桌上的那瓶透明的咖啡豆罐。

他恍神了好幾秒，才喃喃自語地說。

「豆子沒了，得去一趟超市才行。」

Shu走到玄關穿鞋時，發現放在鞋櫃上的家門鑰匙下方，壓著一張寫了「記得帶POG傘」的紙條，他瞧了眼外頭的大太陽，對手裡這張明顯不是自己字跡的紙條感到疑惑。

但他沒有猶豫太久，還是照著指示拎起掛在雨桶裡的黑傘，踏出家門。

感覺今天會發生好事。

Shu在暖和的陽光下，大大地深吸了一口氣。




他有一個透明箱子，裡頭放了所有美好的、幸福的、思念的、渴求的以及愛慕的一切事物，但他沒有告訴任何人這個箱子藏在哪，包含屋子的主人。

即便這小小的箱子被捲入時間的洪流也沒關係，只要他再度回到有著熟悉氣味的家，就能再尋回裝滿與魔女相處時的各種歲月——

那個他視為寶藏的小小箱庭。


End.

◇箱庭 (はこにわ)： 日本江戶時代後期至明治時代流行的一種藝術形式，在小箱子中擺各種小小的人偶、樹木或房屋，有些會模擬庭院造景，打造出小小卻完美的世界。

(彩蛋：文中有兩個箱庭，這篇故事的發想也是從這裡而來w)


◇謝謝所有讀完這篇故事的你，很開心能參與這次的嚕咻關鍵字挑戰，雖然關鍵字給的很胃痛，但我努力地完成了它qwq (各種意義上的痛並快樂著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