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ucashu】《海潮》(完)他們初見面時是在天邊堆積著烏黑雲層的岸邊。

那時他才剛跟家人大吵一架，賭氣拎著一串鑰匙就往家門外衝，漫無目的地開車來到城鎮外的某處海岸，翻滾的浪花打在長滿苔蘚的巨岩上，一下一下地沖掉剛爬上岩石的不知名小動物。

在豪雨如瀑布降下的前一刻，他瞧見岸邊站著一個黑髮少年，那孩子凝視著翻騰不止的海潮，不知道在想什麼。

Luca想也沒想就翻過鐵柵欄，不顧衣角被劃破，抓住那孩子的手。

「要、要不要來看看我家的小狗？」

少年嚇得一愣，他看著眼前可能比自己大上幾歲的金髮青年，雖然明知不可以隨便上陌生人的車，但還是默默地點了點頭。

把人帶上車之後，Luca才突然冒出「我現在是拐了未成年嗎」的疑慮，但他也沒多想，畢竟救人要緊。這孩子自稱是山腰上那棟豪華宅邸的孩子，整齊的衣裝和進退得體的談吐，讓Luca沒有懷疑過少年的身分。

從這之後，Luca經常能在海邊看到他的身影。

他們逐漸熟稔起來，無話不說，Luca甚至得知他身懷某種常人無法複製的絕技和身分——Yamino家年僅16歲的天才咒術師。

沒有任何驚天動地技能的Luca，自然沒聽過Yamino家族，也不曉得在咒術師之間究竟有什麼樣的糾葛，讓一個孩子寧願成天往海邊跑也不願待在家，但即便隔著不小的年齡差距，他們依然一拍即合。

偶爾，Luca會瞧見Shu身上的詭異傷口，他曾追問過幾次，但Shu總是用「我只是不小心跌倒」以及「我可以用咒術治癒自己」為由帶過去，已經是成熟大人的Luca原想藉著公權力介入這樁事，卻被少年阻止。

「沒事的。」少年總笑笑地說，「只要讓我睡一下，我就能自己調適過來」

「但來自親人的暴力只有0次和無限……」

Shu搖搖頭：「不是家暴，只是……我們只是溝通有問題而已。」

「那樣的話。」Luca抿抿唇，「我可以試著幫你跟他們『溝通』看看，Shu。」

「但是……」

「如果還是不行的話！」

Shu因為他突然喊的一聲瞪圓雙眼，以為自己嚇到對方的Luca趕緊將低音量，往前走了一步。

「再不行，就來找我。」Luca垂下眼簾，「我們一起離開這裡，好嗎？」

Shu眨眨眼，探出烏黑雲層的陽光照亮他的眼瞳，他小心地伸出自己的手，捏住Luca的小拇指，絲毫不在意對方因為緊張而冒出的一點點手汗。

「好。」Shu笑著說。

這樣的日子翻篇過頁，要好起來的他們經常在岸邊玩耍，他們也會跑到距離這邊稍遠的海灘，靠著彼此的肩膀一起唱歌，讓赤裸的雙足在海面踢出水花，他們也會趁著所有人熟睡時，約出來一起偷偷放煙火。

仙女棒的火花將少年的臉龐照得一明一滅，雖然Luca從未提過，但他喜歡靜靜地不說話的Shu。

靜好的歲月如梭，就在Shu即將成年的那一天，山腰上的那棟大房子周遭發出火光，緊接著大地傳來低低的咆嘯，震醒所有還在睡夢中的人們，那之中包含了直覺敏銳的Luca。

他拉開房間的窗簾，瞧見山腰冒出的灰煙時，想也沒想就往拎起鑰匙往房外狂奔。

趴噠趴噠的腳步聲吵醒熟睡的家人，但他沒空解釋，在家人疑惑的喊聲中坐進駕駛座。

發動引擎的瞬間，天空也跟著下起暴雨。

在傾盆大雨中，Luca以可怕的速度讓車子駛上蜿蜒的山路，最後他停在山腰上的Yamino大宅，但周遭不僅沒有火災，眼前的宅邸安靜地只剩下在耳邊轟鳴不已的大雨，和起浪的海潮聲。

他有種不好的預感。

Luca小心地翻過Yamino家的庭院，明明是這麼大一戶人家，卻沒有點燃任何電燈，他站在庭院中往室內望去，除家具以外空蕩蕩的一片黑暗。

他打開跟Shu交換的DC，趕緊傳了一句「Are you okay」過去，沒過幾秒，對方迅速地回了一個問號的表情符號，並表示自己現在很好。Luca這才稍微鬆了口氣，只當少年有事跟家人一起外出，所以宅邸內才會沒有人，剛剛的火災可能也只是他在做夢。

就在Luca東想西想時，Shu用日語傳了句晚安的招呼過來，剛學日語不久的他也經常會跟Shu對談學習，他瞧見這句話後，在大雨中笑笑地回了句。

「おやすみ。」

但隔天，在岸邊沒能等來少年的Luca，山腰上的宅邸掛出了白布條。

他又傳了訊息給Shu，但總是秒回秒讀的少年卻在過了快兩個小時都沒有回覆，告訴自己要冷靜的Luca，還是忍不住跑到Yamino家附近的樹林，想搞清楚究竟發生什麼事。

直到他瞧見飄在空中的白布，和在藍天之下剛架好不久的靈壇上，那張安靜不說話的少年照片，Luca才整個人呆滯在原地。

「雖然成功鎮壓了，但這次不曉得還能維持幾年。」

「少爺是歷代最出色的咒術師，能列在名冊上的家主或許還沒人能抵過他一根小拇指，肯定能撐很久很久……太遺憾了，那樣一個優秀的孩子最後還是死在地煞手中。」

「唉，真不曉得上頭在想什麼，就算少爺再厲害也該派幾個人過去幫忙吧？怎麼讓他一個……」

「噓！哪些話能說哪些話不能說，你來這裡多久了還搞不清楚？」

「喔喔，抱、抱歉……」

Luca聽著那些話，暈呼呼地從樹林中站起身，在所有人驚訝的注視中，面無表情地走進眼前說大不大的葬禮會場。

「我是Shu的朋友。」

他仰首，低沉而渾圓的聲音一落，讓在場所有人震得一愣。

「讓我進去參加告別式。」

儘管守衛出來阻止，但位列在最前的家主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就讓守衛放行，Luca在所有人的凝視中跟完全程儀式，他甚至親眼看著Shu被推進火化爐後，化得只剩滿桌灰土。

他沒有上前幫忙撿骨，反倒在遠處靜靜地看著。

等家主抱著Shu的骨灰罈準備坐進車內時，Luca才一個俯身，衝向身旁的守衛。他瞄準對方掛在腰上的鑰匙，成功抓過來後，一個跨步上前，抓住家主手上的骨灰罈。

他緊緊地將Shu抱在懷裡，往旁邊滾了一圈。

Luca成功躲開幾個衝過來想攔住他的男人，順勢跨上守衛騎過來的那輛小綿羊。他把Shu放在小綿羊前的菜籃後，以俐落的姿勢閃開迎面而來的卡車，將追過來的那些人遠遠地甩在身後。

他戴著Shu衝下山路，拍打在臉上的風淹沒他刻意壓抑的那聲嗚咽。

Luca不知道自己這麼做是不是正確的，也不曉得這麼做會不會讓Shu生氣，但他只是想——只是想履行自己沒能達成的約定。

他要帶Shu回家看看自己養的小狗狗。

從烏雲背後探出頭來的陽光，將他們的身影刻劃在旁邊陡峭的山壁上，Luca在風和海潮聲中，高唱。


致他深愛之人，他最親愛的朋友。


Shu Yamino.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