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ou Promised》爆炸的火光映紅了半邊天空,濃煙像一條黑龍直衝雲霄。Shu Yamino的臉貼在冰冷的車窗上,眼睜睜看著他們曾經一同打拼的基地在身後化為一片火海。
「Luca⋯⋯」他的聲音顫抖得幾乎聽不見,手指在玻璃上留下五道清晰的痕跡。Vanta緊握方向盤,指節發白。「抱歉,Shu。」他的聲音低沈而痛苦,「Luca早就決定要留下來。他讓我⋯⋯一定要帶你走。」Shu猛地轉身,紫色瞳孔劇烈收縮。「你說什麼?」他的聲音突然拔高,幾乎撕裂,「他答應過我!他說會跟上來!」
Maria在後座小聲啜泣,Klara摟著她的肩膀,臉色蒼白如紙。Meloco和Zeal沈默不語,車廂內瀰漫著令人窒息的絕望。Shu再次轉向窗外,爆炸的餘波仍在繼續,熱浪甚至透過厚重的防彈玻璃傳來。他的眼前浮現出Luca最後的笑容――那個金髮青年拖著受傷的右腿,卻笑得那麼燦爛,彷彿他們只是要去郊遊而不是逃離喪屍潮。
「找到C4炸彈後馬上回來,promise」Shu記得自己這樣問,手指緊緊扣住Luca的手腕。Luca眨了眨那雙紫色的眼睛,嘴角勾起熟悉的弧度。「Promise.」他輕鬆地說,彷彿這不是一個可能讓他們永別的約定。
謊言。全都是謊言。
Shu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鮮血順著指縫滴落在褲子上,他卻感覺不到疼痛。比起心臟被撕裂般的痛苦,這點皮肉傷算什麼?
車廂突然劇烈顛簸,Vanta咒罵著猛打方向盤。Shu回頭,看到數十隻喪屍正從側面的樹林衝出,腐爛的手臂拍打著車身。「抓緊!」Vanta大喊,油門踩到底。巴士發出不堪重負的轟鳴聲,甩開了那些行屍走肉。
Shu再次望向後方,基地已經變成地平線上的一個小紅點。他的眼角有什麼東西在閃爍,卻遲遲不肯落下。那個總是大喊「POG」的陽光笨蛋,那個在末日中還堅持給每個人分最後一塊巧克力的傻瓜,那個他深愛卻從未說出口的人,永遠留在了那片火海中。
「你騙我⋯⋯」Shu低聲說,額頭抵在玻璃上,終於,那滴淚落了下來。
-
兩年的時間足夠改變很多事情。
Rosemi的血樣研究取得了突破性進展,她體內特殊的抗體成為逆轉喪屍化的關鍵。當第一支試驗藥劑成功將一個喪屍變回人類時,整個安全區沸騰了。Shu站在實驗室角落,面無表情地鼓掌。他的黑髮比以前更長,隨意扎在腦後,眼下是常年失眠留下的青黑。
「Shu,你被分配到舊基地區域進行淨化任務。」Maria遞給他一份文件,「明天出發。」
他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舊基地?」
「是的,就是⋯⋯」Maria猶豫了一下,「你知道的。」
Shu點點頭,轉身離開。走廊上,他遇到了Vanta,對方欲言又止地看著他。「我沒事。」Shu搶先說,儘管他們都知道這是個謊言。
第二天清晨,Shu獨自駕車前往舊基地。道路兩旁是荒廢的農田和倒塌的建築,偶爾能看到幾個遊蕩的喪屍,都被他遠遠避開。
當那片熟悉的廢墟出現在視野中時,Shu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基地的圍牆只剩殘垣斷壁,主建築完全坍塌,焦黑的痕跡即使在兩年後依然觸目驚心。
他戴上防護面具,手持裝有Rosemi藥劑的噴霧器,小心翼翼地踏入廢墟。每一步都喚起無數回憶,這裡是他和Luca一起加固的圍牆,那裡是他們分享過罐頭晚餐的角落,還有那個小倉庫,Luca曾偷偷把他拉進去,只為給他一個生日驚喜⋯⋯
「專心點,Shu。」他說服著自己,強迫思緒回到任務上。
廢墟中偶爾有幾個行動遲緩的喪屍,Shu熟練地用噴霧器對準它們。藥劑接觸皮膚的瞬間,那些可怖的生物開始抽搐,腐爛的皮肉逐漸恢復血色。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需要後續部隊來回收這些「病人」。
正當他準備離開時,一陣金屬摩擦聲從右側傳來。Shu立刻轉身,手槍上膛。
一個生鏽的井蓋正在移動。
Shu屏住呼吸,瞄準那個方向。井蓋被艱難地推開,一隻瘦骨嶙峋的手伸了出來,緊接著是一頭亂糟糟的金髮──
時間彷彿靜止了。
那張臉瘦得脫形,滿是污垢,但那雙薰衣草色的眼睛,Shu絕不會認錯。「Luca⋯⋯」他的聲音破碎得不成樣子。爬出下水道的人愣住了,髒兮兮的臉上浮現出難以置信的表情。「Shu?你還活──」
Shu的槍掉在地上,他衝上前,將那個瘦弱的身體死死摟進懷裡。真實的觸感,微弱但確實存在的心跳,還有那熟悉的氣息。儘管混合著下水道的臭味,這一切都在告訴他,這不是夢。
「你騙我⋯⋯」Shu哽咽著,淚水浸濕了Luca的肩膀,「你答應過會跟上來⋯⋯」
Luca輕輕拍著他的背,就像從前Shu做噩夢時那樣。「我很抱歉,Shu⋯⋯但我不能冒險讓你們都死在那裡。」
Shu鬆開他,雙手捧住那張瘦削的臉,在確認這真的不是幻覺後,狠狠地吻了上去。這個吻混雜著淚水的咸澀和兩年來的痛苦思念,激烈得幾乎要將對方吞噬。當他們終於分開時,Shu抵著Luca的額頭,聲音顫抖:「你答應過我的。」
Luca虛弱地笑了笑,抓起Shu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我撒謊了。」他承認道,掌心下是堅強跳動的心臟,「但我賭贏了,我們都活著。」
Shu這才注意到Luca的狀況有多糟糕──他的右腿明顯變形,衣服破爛不堪,肋骨清晰可見,但此刻這些都不重要。他小心翼翼地將Luca扶起來,支撐著他向車子走去。
「你是怎麼⋯⋯活下來的?」Shu問道,聲音依然不穩。
Luca靠在他身上,步伐蹣跚。「爆炸前我爬進了下水道,一直在下面生活⋯⋯吃老鼠和蟲子⋯⋯」他輕描淡寫地說,彷彿這不是兩年地獄般的生存,「我知道你們會回來,總有一天⋯⋯」
Shu的眼淚再次湧出。這兩年,當他在安全區的床上輾轉反側時,Luca就在這片廢墟下,拖著殘廢的腿,靠吃老鼠為生,卻依然相信他們會重逢。
「我帶你回去。」Shu將Luca小心地安置在副駕駛座上。
回程的路上,Luca很快就睡著了,頭歪向車窗那邊。Shu不時側頭看他,確認他的胸口還在起伏。陽光透過玻璃照在那張憔悴的臉上,為金色的睫毛鍍上一層光暈。
他還活著。
這個事實像一劑強效藥,治癒了Shu心中某個腐爛已久的傷口。
當安全區的輪廓出現在地平線上時,Shu輕輕握住了Luca骨節分明的手。這一次,他不會再讓這個人離開自己的視線。
醫療室的燈光刺得Luca眯起眼睛。消毒水的氣味鑽進鼻腔,讓他想起爆炸前最後一次在這裡包扎傷口的場景。不同的是,這次Shu就站在旁邊,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金屬床沿,像是在數拍子確認這不是夢境。
「右腿脛骨和腓骨陳舊性骨折,畸形愈合。」Rosemi戴著橡膠手套的手輕輕按壓著Luca的小腿,「肌腱也有永久性損傷⋯⋯我很抱歉,Luca,現在做矯正手術風險太大。」
Luca低頭看著自己扭曲的右腿,皮膚上還留著被拷問時留下的疤痕。他試著活動腳踝,只換來一陣尖銳的疼痛和微不足道的角度變化。
「POG!至少我還能走路,對吧?」他抬頭衝Shu咧嘴一笑,卻看到對方死死盯著他的傷腿,下顎線條繃得發白。Rosemi嘆了口氣:「用拐杖可以短距離移動,但會持續疼痛。我建議你轉做文職工作──」
「通訊部缺人。」Shu突然開口,聲音比平時低沈,「密碼破譯和無線電監控,不需要太多走動。」
Luca眼睛一亮:「就像以前我幫你破解電碼信號那樣?」
Shu終於看向他的臉,紫色眼眸深處有什麼東西微微閃動。「嗯,一樣的。」
當Rosemi開始為Luca清理身上其他傷口時,Shu退到牆角,雙臂交叉抱在胸前。Luca從鏡子的反光中看到他正用指甲掐自己的上臂,留下一排月牙形的紅痕。
「Hey, Shu.」Luca忍不住叫他,「能幫我找點吃的嗎?餓得能吞下一整隻變異浣熊了!」
Shu愣了一下,隨即點頭離開。Rosemi等門關上後才小聲說:「他這兩年過得不好。」
Luca收起笑容:「我知道。」
「你『死』後,他幾乎不說話,只埋頭待在實驗室裡或者執行外出任務。」Rosemi用鑷子取出Luca手臂上的一塊碎玻璃,「有次實驗室爆炸,他衝進火場就為救出一管你的血液樣本。」
Luca胸口發緊。那是他最後一次外出找物資前給Zali留下的常規血樣,沒想到Shu會⋯⋯
「歡迎回來,Luca。」Rosemi輕輕擁抱他,「我們都很想你。」
當Shu端著餐盤回來時,Luca正嘗試用Rosemi給的臨時拐杖走路。他額頭沁出冷汗,卻堅持要自己走到輪椅前。
「別勉強。」Shu放下餐盤想去扶他。
「我能行!」Luca倔強地向前邁步,卻在轉身時失去平衡。Shu一個箭步衝上前,穩穩接住他。兩人近得能數清對方的睫毛,Luca聞到Shu身上熟悉的火藥和薄荷味──他居然還在用那款末日前的牙膏。
「謝謝。」Luca小聲說,耳尖發燙。
Shu沒有立刻鬆手,而是慢慢幫他坐進輪椅,動作輕柔得像在對待易碎品。「食物。」他指了指餐盤,「不是浣熊,但有牛肉罐頭。」
Luca的眼睛亮了起來:「真貨?不是那種蟋蟀蛋白合成的?」
「庫存的。」Shu的嘴角微微上揚,「慶祝用。」
「慶祝什麼?我變成瘸子?」Luca開玩笑地說,隨即被Shu陰沈下來的表情嚇得噎住,「呃⋯⋯抱歉。」
Shu搖搖頭,把叉子塞進他手裡:「慶祝你回來。」
派對在公共休息室舉行。當Luca被Shu推進來時,彩帶和歡呼聲同時爆發。Vanta第一個衝上來擁抱他,力道大得差點讓輪椅翻倒。
「你這混蛋!」Vanta的聲音悶在Luca肩頭,「知道我們多難過嗎?」
Meloco哭得妝都花了,卻堅持要給Luca看她新學的魔術;Maria和Klara聯手烤了個「蛋糕」,用蛋白粉和果乾拼出「WELCOME BACK」的字樣,外形不怎麼樣但心意十足;連Zeal都拍了拍Luca的肩膀,遞給他一小瓶珍藏的威士忌。Luca笑著接受每個人的問候,眼睛卻不斷尋找Shu的身影。那人站在角落的陰影裡,手裡攥著個玻璃杯,目光始終沒離開過他。
「Speech Speech」眾人起哄道。
Luca清了清嗓子:「POG!」他舉起Zeal給的酒瓶,「謝謝大家沒忘記我這個瘸子。特別感謝Shu今天把我從下水道撈出來。說真的,兄弟,你該給我洗個澡再帶我來派對的!」
眾人哄堂大笑。Shu的嘴角抽動了一下,舉起杯子抿了一口。Luca注意到那是水,不是酒。
派對持續到深夜。當Luca開始不自覺地揉右腿時,Shu突然出現在他身後。「該休息了。」他對眾人說,語氣不容置疑。
「哦~要帶Luca去『休息』了?」Vanta促狹地眨了眨眼,「醫療室在另一邊,Shu。」Shu的耳根紅了,但他面無表情地推著輪椅離開喧囂。走廊裡只剩下輪椅的吱呀聲和他們交錯的呼吸。
「所以⋯⋯我睡哪兒?」Luca打破沈默,「醫療室?」
「我的房間。」Shu回答得太快,像是排練過,「基地沒有空房了。」
Luca挑眉:「兩年間都沒人搬走?」
「沒有。」Shu固執地重複,推開自己房間的門。
狹小的空間整潔到近乎強迫症的程度。單人床邊多加了一張折疊床,顯然是臨時準備的。牆上釘著密密麻麻的研究筆記和地圖,其中一張被紅筆圈出的舊基地平面圖格外顯眼。Shu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迅速扯下那張地圖。「先洗澡。」他生硬地轉移話題,「熱水只供應到十點。」
浴室裡,Luca艱難地脫掉髒衣服。當他看到鏡中的自己時,不禁倒吸一口冷氣。肋骨根根分明,腹部有敵人留下的烙鐵痕跡,右腿扭曲得像壞掉的木偶。這具身體和記憶中那個能輕鬆扛起兩袋大米的自己相差太遠。門外傳來Shu的敲門聲:「需要幫忙嗎?」
「不!」Luca條件反射地拒絕,隨即因為失去平衡差點滑倒,「⋯⋯好吧,也許需要一點。」
Shu進來時眼睛盯著地面,手裡拿著乾淨毛巾。當他終於抬頭看到Luca的身體時,呼吸明顯停滯了一瞬。「別看。」Luca試圖用毛巾遮住自己,「很醜。」Shu卻伸手輕輕觸碰他腹部的烙痕,指尖冰涼。「他們對你做了什麼?」聲音低沈得幾乎聽不見。Luca勉強笑了笑卻不打算多說。
Shu擰開水龍頭,嘩啦啦的水聲掩蓋了接下來的沈默。他動作輕柔地幫Luca沖洗頭髮,避開所有傷口,像在修復一件珍貴的文物。「我自己來。」當Shu的手移到他的腰際時,Luca紅著臉接過毛巾。Shu點點頭退到門外,但Luca知道他就站在一牆之隔的地方,隨時準備接住可能滑倒的自己。這種被守護的感覺既陌生又熟悉。
當Luca穿著Shu的乾淨T恤,被扶到折疊床上時,他忍不住問:「為什麼讓我住這裡?」
Shu背對他整理床鋪,肩膀線條繃緊:「說了,沒空房。」
「Shu Yamino,你從不說謊的。」Luca輕聲說,「現在卻連編個好藉口都還是學不會。」
房間陷入沈默。許久,Shu才開口,聲音輕得像羽毛落地:「我不能再讓你離開視線⋯⋯哪怕一晚。」
這句話的重量讓Luca胸口發燙。他想起爆炸前那些夜晚,他們輪流守夜時,Shu總會在換班後多留一會兒,假裝檢查裝備實則只為多看他幾眼。當時他以為那是Shu的責任感,現在才明白其中深意。
「晚安,Shu。」他最終只說出了這三個字。
深夜,Luca被一陣急促的喘息聲驚醒。借著月光,他看到Shu在床上劇烈掙扎,額頭布滿冷汗,嘴唇無聲地動著,像是在喊某個名字。「Shu!」Luca試圖站起來,卻忘記了自己的傷腿。一陣尖銳的疼痛讓他跌坐回去,碰倒了床頭的水杯。玻璃碎裂的聲音驚醒了Shu。他猛地坐起,雙眼圓睜,胸口劇烈起伏。
「你還好嗎?」Luca輕聲問。Shu沒有回答,跌跌撞撞地下床,跪在Luca面前檢查他是否被玻璃划傷。他的手指冰涼顫抖,呼吸仍未平復。
「我沒事。」Luca握住他的手,「你呢?」
Shu的喉結滾動了一下,突然伸手撫上Luca的頸側,拇指按在脈搏處。這個動作熟練得像是重複過千百次。
「做惡夢了?」Luca猜測道。
Shu的指尖在他頸動脈處微微施壓,彷彿要確認這具身體確實活著。月光下,Luca看到他眼中閃爍的水光。Shu突然抽回手,轉身去拿掃帚清理玻璃碎片。「睡吧。」他啞著嗓子說,「明天要給你做入職培訓。」
但Luca注意到,直到黎明微光透進窗戶,Shu都坐在他的折疊床邊,手指時不時輕觸他的手腕或頸部,像在確認這不是又一個轉瞬即逝的夢境。
接下來的日子形成了一種奇怪的規律。白天,Shu帶Luca熟悉通訊部的工作,為他調整設備高度以適應輪椅;晚上,Luca假裝入睡,等待Shu被噩夢驚醒,然後默默接受那些小心翼翼的觸碰。有時他會「恰好」醒來,抓住Shu的手腕。那人會像做錯事的孩子般僵住,然後被Luca拉到折疊床上一起睡,雖然第二天早上總會發現Shu回到了自己床上。
Luca的身體在Shu的精心照料下逐漸恢復。Shu不知從哪裡找來真材實料的營養劑,每天監督他按時服用;為他特製的拐杖頂端包了軟墊,防止手掌磨出水泡;甚至偷偷在他的輪椅下安裝了小馬達,讓長距離移動不再那麼費力。
「你知道我可以自己要求這些調整,對吧?」某天午餐時Luca忍不住問。Shu正專注地把他盤子裡的肉挑到Luca碗裡:「嗯。」
「那你為什麼──」
「想做。」Shu打斷他,眼睛盯著自己的餐盤,「就當是⋯⋯彌補。」
Luca知道他說的是那兩年的空缺。他想告訴Shu不必這樣,想說自己從未怪過他,但最終只是把Shu給的肉分成兩半,推回去一份。「一起吃。」他堅持道。Shu盯著那塊肉看了很久,嘴角微微上揚。
關於噩夢的轉折點發生在一個雷雨夜。閃電划破天際時,Luca聽到Shu的床傳來壓抑的啜泣聲。他毫不猶豫地拖著傷腿爬上那張狹窄的單人床,在Shu驚愕的目光中將他的頭按在自己胸前。
「聽著。」Luca命令道,手指穿過Shu的黑髮,「專心聽。」
Shu僵硬了一瞬,隨即放鬆下來。他的耳朵緊貼Luca的胸口,那裡傳來穩定有力的心跳聲──咚、咚、咚,像是最原始的生命鼓點。
「我還在這裡。」Luca低聲說,「沒有爆炸,沒有分離。就現在,就這裡。」
雨聲漸大,但Shu的呼吸逐漸與Luca的心跳同步。那晚,他們第一次共枕到天明,Shu沒有再做噩夢。
-
康復訓練的第二個月,Luca終於能不用攙扶自己拄拐走到通訊室門口。他額頭沁出細密汗珠,右腿傳來陣陣刺痛,但嘴角卻揚起勝利的弧度。
「看來某人不需要輪椅了?」Maria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她手裡端著兩杯冒著熱氣的液體,遞給Luca一杯,「草藥茶,對骨骼恢復有幫助。」
Luca接過杯子,做了個鬼臉:「聞起來像Rosemi花園裡的雜草堆。」
「喝起來也是。」Maria笑著看他皺眉灌下一大口,「不過比Shu這兩年的咖啡因攝入健康多了。」
「草藥味⋯⋯YUCK⋯⋯」Luca擦掉嘴角的水漬,「什麼意思?」
Maria突然變得不自在起來,手指繞著杯沿打轉:「就是⋯⋯你不在的時候,他基本靠咖啡和能量飲料維持清醒。」
通訊室的門滑開,Meloco抱著一堆數據板走出來,看到他們時眼睛一亮:「Luca!正好,這些是你要學習的通訊密碼本⋯⋯」她注意到兩人之間的氣氛,「我打擾到什麼了嗎?」
「Maria剛說Shu這兩年喝太多咖啡。」Luca轉動著茶杯,「那傢伙以前不是一天只喝兩杯嗎?」
Meloco和Maria交換了一個眼神。那種眼神讓Luca後頸的汗毛竪了起來,那是人們在墓地前才會有的表情。
「怎麼了?」他放下杯子,金屬拐杖在地面敲出清脆聲響。
Meloco咬了咬下唇:「Shu他⋯⋯不是喜歡喝咖啡,他只是不敢睡覺。」
訓練室的白熾燈突然亮得刺眼,Luca感到一陣眩暈。他想起這幾天夜裡,Shu驚醒時那雙充血的眼睛和顫抖的手指。
「多嚴重?」他聽見自己問。
Maria嘆了口氣:「最糟糕的時候,他連續五天沒合眼。Vanta不得不在他的水裡加鎮靜劑。」
「然後他像受驚的動物一樣發狂,」Meloco小聲補充,「砸了半個實驗室,喊著要回去找你⋯⋯我們不得不把他綁在醫療床上。」
Luca的指節在拐杖上發白。他想起Shu幫他洗澡時避開所有傷口的輕柔動作,想起深夜按在他脈搏上的冰涼手指,想起那些被刻意壓抑的顫抖呼吸。「他夢到什麼?」這個問題一出口,Luca就後悔了。
Maria的眼神變得悲傷:「你。總是你。有時是爆炸瞬間,有時是你被拷問的場景⋯⋯最糟糕的是那些你責怪他為什麼沒發現你謊言的夢。」
Meloco輕輕握住Luca的手腕,指尖正好按在他的脈搏上:「你知道最諷刺的是什麼嗎?他害怕入睡,因為會夢見你;但更害怕清醒,因為清醒時你不在。」Luca突然無法呼吸。這是Shu每晚重復的確認儀式,這個動作原來所有人都知道。
「他試過所有方法,」Maria繼續說,「酒精、藥物、催眠⋯⋯甚至要求Rosemi切除他的部分神經。」
「什麼?」Luca的聲音變了調。
「Rosemi當然拒絕了。」Meloco快速說,「但這就是為什麼⋯⋯你現在回來對他如此重要。」
Luca低頭看著自己扭曲的右腿。他曾以為自己的犧牲是正確選擇,卻沒想到留給Shu的是比死亡更殘酷的折磨。
那天晚上,Luca故意等到Shu睡著後才悄悄起身。月光透過窗簾縫隙,在Shu臉上投下斑駁陰影。即使在睡夢中,他的眉頭仍然緊鎖,眼球在眼皮下快速轉動。
Luca屏住呼吸,看著Shu的夢境逐漸變得激烈。汗水從他額頭滑落,呼吸變得急促,嘴唇無聲地開合──Luca不需要聽見就知道他在喊什麼。
當Shu猛然驚醒時,Luca已經坐在他床邊。紫色瞳孔在黑暗中擴大,滿是未散盡的恐懼。
「又是我?」Luca輕聲問。
Shu的胸膛劇烈起伏,汗水浸透了T恤。他沒有回答,但顫抖的手指已經自發地尋找Luca的脈搏,像溺水者抓住浮木。
「Maria和Meloco告訴我了。」Luca任由Shu的手貼在自己頸側,「關於你⋯⋯不敢睡覺的事。」Shu的手指僵硬了一瞬,隨即更加用力地按住Luca的動脈,彷彿要確認這個軀體足夠真實。
「你恨我嗎?」Luca突然問,聲音嘶啞,「為了那個謊言。」
Shu的指尖順著他的頸部輪廓滑到下巴,最後停在臉頰,這個小心翼翼的觸摸像是在確認每一寸的真實性。「我本該知道的。」Shu說,「那天你笑得⋯⋯太燦爛了。像是要把一輩子的笑容都用完。」
Luca抓住他的手:「沒人能預料到──」
「我能!」Shu突然激動起來,「可是我居然看不懂最愛的人在我眼前說謊!」
這句話懸在他們之間的空氣中,重得讓人心碎。Luca第一次真正明白Shu這兩年的痛苦不僅源於失去,更源於對自己能力的懷疑。
「看著我,Shu。」Luca捧起他的臉,「你讀不懂是因為我從未對你真正說謊過。那個『promise』⋯⋯有一半是真的。」
Shu困惑地皺眉。
「我確實打算跟上來。」Luca拇指擦過Shu濕潤的眼角,「直到我發現引爆器被喪屍血腐蝕,只能手動引爆⋯⋯那一刻我才決定留下。」這個微小的真相似乎觸動了什麼。Shu的呼吸漸漸平穩,但手指仍緊抓著Luca的衣角。
「躺下。」Luca突然說,掀開被子一角,「往裡面挪一點。」
Shu睜大眼睛:「什麼?」
「醫囑。」Luca一本正經地說,「你需要至少八小時睡眠。」
「床太小──」
「那就抱緊點。」Luca已經擠進狹小的單人床,胸口貼著Shu的後背,手臂環住他的腰,「這樣就不會掉下去了。」Shu全身僵硬得像塊木板。Luca能感覺到他的心跳快得不正常,於是故意打了個哈欠:「放鬆,兄弟。純屬治療目的。」
幾分鐘後,Shu慢慢放鬆下來。Luca趁機將手掌平貼在他胸前,感受那逐漸平穩的心跳。「你知道嗎?」Luca的嘴唇貼近Shu的後頸,「下水道最安靜的時候,我能聽見自己的心跳。那時我就想⋯⋯要是Shu能聽見就好了。這樣他就知道我還活著。」
Shu的肩膀微微顫抖。Luca收緊手臂,將他拉得更近。
「現在聽仔細了,」他輕聲說,「這顆心還在為你跳動。每一次,都是真的。」漸漸地,Shu的呼吸變得深長規律。Luca保持這個姿勢直到晨光熹微,感受懷中的軀體終於卸下兩年的重擔。
當Shu在清晨醒來時,他發現自己整夜無夢。Luca的手臂仍抱著他,掌心貼在他心口,形成一個完整的循環。
「早安,Zaddy。」Luca沙啞地說,明顯一夜未眠,「POG級別的睡眠質量?」
Shu轉身面對他,眼下的青黑淡了些。他伸手觸碰Luca的臉頰,這次沒有顫抖。「奇跡。」他輕聲說,不知是指睡眠,還是Luca的存在本身。Luca咧嘴笑了:「這才第一天,咒術師先生。我們有的是時間創造更多奇跡。」當Shu主動吻上來時,Luca知道,有些傷痛不需要言語治癒。只需要時間、耐心和足夠多的心跳聲。
Luca補眠後醒來發現Shu已經離開,但枕頭上有他睡過的凹痕。床頭櫃上放著一杯熱牛奶和一張字條:「值班到中午。別跳過復健。」Luca笑著抿了一口牛奶──真正的牛奶,不是奶粉沖泡的。他知道這一定是Shu用自己積攢的補給券換的。
當晚,Shu主動把兩張床拼在了一起。他沒有解釋,但Luca明白這意味著什麼。他們背對背躺著,中間留著一條縫隙,像是一條需要慢慢跨越的河流。夜裡,Luca在睡夢中翻身,不小心碰到了Shu的後背。他下意識想移開,卻被Shu抓住了手腕。
「別走。」Shu的聲音帶著睡意,卻異常清晰,「就這樣⋯⋯很好。」
於是Luca任由自己的手臂搭在Shu腰間,感受對方呼吸的起伏。清晨醒來時,他發現自己的頭不知何時枕在了Shu的肩上,而對方的手正輕輕握著他的手指,十指緊扣。
從那天起,噩夢不再造訪Shu的睡眠。Luca的心跳聲成了最好的安眠曲,而Shu溫熱的懷抱則讓Luca的傷腿在雨夜不再那麼疼痛。
「你知道,」某個平靜的夜晚,Luca突然開口,「我們本可以早點這樣的。」
Shu在他頸後輕輕「嗯」了一聲,溫熱的氣息拂過皮膚。
「我是說⋯⋯在末日之前。」Luca轉身面對他,「記得那次演唱會後的慶功宴嗎?你送我回房間,在門口站了十分鐘就是說不出『晚安』。」
Shu在黑暗中紅了臉:「你記得?」
「當然記得。」Luca笑著湊近,「我當時就想,這個Rizz Master怎麼這麼不會表白?」Shu假裝生氣地捏他的腰,卻被Luca笑著抓住手腕按在胸前。心跳聲在兩人之間迴蕩,比任何言語都響亮。
「現在也不晚。」Luca輕聲說,額頭抵著Shu的,「我們還有時間。」
Shu沒有回答,只是用一個吻封住了他的唇。窗外,末日的世界依然危機四伏,但在這個狹小的房間裡,他們找到了最堅固的避難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