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C】银枪Chap 1

敌国的皇子来到了王城。
女王听闻此事时刚刚回到寝殿，侍女为她戴上璀璨而沉重的王冠。
“已经到了？”
女王换下刚才在马场弄脏的骑装，手指随意滑过侍女们呈上的一排礼服，选中了一件张扬的巴洛克长裙。
负责秉传的侍从垂着头。“是的。现在他就在大殿。”
女王莫名笑了一声，但那笑容一瞬便无迹可寻。她起身越步离开寝宫，手中握着一把银色的长枪，枪尖照在日光下，闪过一轮耀眼的寒光。
“走吧。去瞧瞧。”

鲁路修端坐在大殿正中，周围满是群臣的窃窃私语。
“这就是敌国那个刚成年的小皇子吗？听说倒是很有谋略的……可惜了。”
“……都到了这里了，还说什么可惜不可惜？女王的性格你是知道的……明天断头台要是有热闹看，一定记得叫我。”
嘈杂的低语声不绝于耳，那些或花白头发或蓄起胡须的大臣们似乎也知道他命运难改，全没有压着声音的意思，声音就这么直直传到他耳中。然而鲁路修好像一点没有听到似的，仍旧不动如山，面上神情分毫未变。
直到门口传来礼官的通传声，他放在膝上的双手才不自觉地紧了紧。
女王大步流星进了正殿，所经之处群臣无不俯首，惶恐齐称“陛下”。她毫不理睬，速度丝毫不减，直指殿中的那道消瘦的身影而去。
鲁路修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鞋跟踏在大理石上的“咔哒”声愈加清晰。忽的，一席华美的裙角掠过他的身侧，她便如一阵风似的站在他面前了。
膝上的双手顿时便紧握成拳。
女王居高临下地睨着他。
“我早说过。”
女王嗤笑一声，手背在身后握着的骑士长枪一甩，枪矛瞬间带着破空声划到他咽喉。四围的大臣惊呼阵阵，有的人已经惊慌地背过了身——难道女王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处决他吗？
女王懒得分半个冷眼给周围的庸人。冷光如银月凝在矛头，轻轻挑起鲁路修的下巴。
鲁路修定定望着女王地那双冰冷的浅金色瞳孔，好像要看穿那两汪寒潭冰层。
“你说你有把握与你父王对峙，我给过你机会。现在你被他当成人质送到这里。”
女王审视着他的脸庞，似乎想要看到他后悔害怕的表情。但鲁路修眼中的镇静令她感到失望和无趣，女王退后一步，银枪挽了个花，锐利的矛尖重新回到她身边。她施然拾级而上，走到象征着王权的御座前。
女王听不出喜怒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从今日起，你负责这把枪。”
鲁路修抬头。女王倚在宝座上，以手支颐，高傲地下令。

鲁路修于是成为了宫殿里最不普通的一名仆从。他被女王下令搬到了她的寝宫，每日跟随女王左右，为的是时刻看顾好那杆长枪。女王的骑士枪是不同于其他枪的，湖上女神赐下神佑，使它常年不腐，通体银亮的长枪始终伴随女王出入沙场，不曾有过损坏，也不曾跟女王吃过一次败仗。
鲁路修见过这杆枪，在三年前。
“你不生气？”
午憩时间，女王身着轻薄的纱衣，半倚在象牙床上饮酒，鲁路修就坐在榻下，为她的枪拭去血迹——就在一个小时前，女王刚刚清算了之前那场大战中的叛臣。
“陛下怎么有此一问？”鲁路修应声，却没有回头，只是抱着枪慢慢擦拭。
女王没有怪罪他无礼，反而翻身伏在床边，凑到他耳侧，看着他的动作。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女王淡淡说道。
鲁路修略一思索。
“我并不觉得成为您的仆从是屈辱的事。”
女王却冷笑。
“少避重就轻。”她的语气变得不悦。“我当众说穿你是你父王的弃子，是他手下败将，你不在意？”
鲁路修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随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
“这不怪您。”他仍旧背对着女王，声音低沉下来。“时运如此，由不得我不认。”
“撒谎。”
女王嗤了一声。
“上次在战场上，你可不是那么说的。”

血肉模糊的战场角落，黑发的少年面前出现了一身重铠的女王。
女王没有理会他，上前一步，拔出他身边尸体上的银枪。
“都自身难保了，还不忘找人除掉你，看来你不是你父王属意的继承人。”女王毫不留情地嘲讽，“如果知道你是个没什么用的皇子，我不会救你。”
少年看着面前仿佛神祇的女人，和她手中那把枪——威光赫赫，有如神降。
“你是那位女王。”他喃喃。
女王没有理会他，转身离去。
“我不是没用的皇子。”少年在她身后抬高了声音。“我会是最合适的继承人。”
女王连应付他都懒得。
“等你不在你父王的暗杀名单上再说吧，小子。”


鲁路修脑海中闪过那道夺目的身影，低垂下眼睛。
“时移世易，我总得先活下去。”
他终于擦完了枪，把长枪立在一边，恭敬地半跪在床边，平视着女王的双眼。
“我会照料好您的枪。”


敌国都城。
“怎么办？殿下真的……可是陛下已经——”
“嘘。殿下已经说过，秘而不发，小事你我相商，大事天听裁定。”
“可天听都中了美人计了！”
青年大臣安抚着面前的同僚，眼睛望着窗外阴沉的天，像要望到数百里外的王城。
“——他自有他的主意。”

Chap 2

女王做了一个梦。
梦里仍然是那片暗无天日的战场。年轻的女王骑在一匹黑马上，手中的骑士枪锋利而夺目。此时第一阶段的战斗已经告一段落。敌国的败军已经退进了王宫，只留下满目疮痍的都城。遍地的污血和尸体随处可见，弥漫着灰暗的死亡气息——仿佛在宣告敌军的末路。
“你跟着我做什么？”
女王突然调转马头，质问一声。
小王子就跟在马后，不知道已经跟了多久。
他沉默了一会。
“我要回到王宫。”他说。“我要向我父王复仇。”
女王听完，眉眼连动一下也不曾。
“那是你自己的事。难道你要跟着自己国家的敌人一起回王宫？”
小王子剔透的紫色眼睛毫不回避，他昂首凝望着女王的眼睛。
“如果这能达成我的目的。”
女王闻言，这才对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小王子有了几分兴致，她看向他的眼神终于认真了几分。
“奇了，那个酒囊饭袋一样的老东西居然能养出这样的儿子。”她甚至有些好奇了，“你父王却要杀你。为什么？”
小王子也没隐瞒。
“因为他没有善待我的母亲。我忤逆了他。”
一个皇室里再常见不过的理由。
女王俯视着面前的少年。他看上去至多十四五岁，样貌生的倒是极好，只是身形过于瘦削，原本精致的王室制服也已经变得破败不堪。只是，即便是现在这样狼狈的处境，他身上的气质仍然从容而清贵，眼中燃着坚定的火。
女王忽然起了一个离经叛道的念头。

“听令。”
王宫的大门不堪重负般倒下，发出沉重的一声巨响。女王命攻城的将士退下，回头看着马侧的小王子，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我给你一个机会，小子。”
她像在谈论天气一样，云淡风轻地甩出一个令他反应不及的决定。
“这场战事已经没有继续的必要，胜负已分，我只需将皇帝绑来枭首，一切便可结束。”
女王摘下了自己的头盔，露出白皙的面庞，碧色的长发在风中飞扬了一瞬，又落在她的颈后。那双琥珀金的瞳孔还是那样冷淡，此时多了几分恶趣味的兴致盎然。
小王子一时竟挪不开眼。
“你的国家已经无法扭转战局的命运。既然如此，这个处置皇帝的机会就交给你。”
女王长枪一指，正对着城门深处的城堡。
“去吧。让我看看你能做到哪一步。”

小王子只诧异了一秒，随后便孤身走进了王宫，身后是成千上万的敌国军马，和目送他离去的女王。
“陛下，要是他是诓骗您的，这……”
女王毫不在意。她驱马绕过谏言的将领，扬鞭策马离去。
“无所谓。”
她不可一世的话语回响在战场上，却令众人不由自主地信服。
“——要是他能东山再起，再打下来一次就是。”


窗外的鸟鸣声阵阵，女王醒了过来。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仍身处寝殿之中。清晨的太阳难得冲破铅灰的云层，在窗前床下洒下一地碎金。
“您醒了。”
女王循声看去，鲁路修正站在榻前，不知道守了多久。她双眸一眯，出声命令道：“过来。”
鲁路修依言靠近，半俯下身来靠在床边。女王细细端详着与梦中有些许不同的脸，过去的青涩和稚气已经不见了大半，多出来的沉稳和成熟昭示着这具身体的主人从一个少年初长成了一个男人。女王看了一会儿，忽然伸出手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拉至自己身前，距离一下近的有些暧昧。
鲁路修一怔，下一刻便听女王傲慢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把衣服脱掉。”
鲁路修有些吃惊地看着她。
女王见状，挑眉嗤笑一声，随后把他又拉近了几分，两人的呼吸纠缠在一起，喘息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上来，服侍我。”
鲁路修立刻就明白了这个“服侍”说的是什么意思，耳根瞬间红了起来。他犹自维持着镇定，询问道：“您之前命我照看您的枪。”
女王有些不耐烦，直接开始解他的衣服。
“现在我命令你，服侍我，用你的枪。”


轻纱制的床帏落下，掩住了内部的旖旎景象。一滴朝露不堪重负，沿着淡青的叶脉滚落而下，重重落在花朵深处。
从那天起，鲁路修便成了女王的入幕之宾。当然，他也依然负责着那把银枪，只是除此之外，他在晚间也不得空闲了。周围的人都对此事议论纷纷，有反对者、有惊奇者、有擅自揣测者。
鲁路修似乎全没听见，只一心一意服侍着女王和她的枪。

Chap 3

一只鸽子落在女王肩头，用喙理了理自己的羽毛。
女王收到了敌国来的线报，线报称，老皇帝突然病重，恐怕命不久矣。
女王告诉了鲁路修这件事。
“您不必告诉我。我只当自己没有父亲。”
鲁路修立在她身后，低垂着眼睛。
女王把那封线报放在烛火上点燃了，细碎的纸灰飞落在她的裙裾。
“那场战役，为什么会是你来领军？”女王懒洋洋掸了掸衣角，“之前几年收到的消息里，你一直受你父王掣肘，不得重用，处处受限，与周边小国那些不大不小的摩擦也没派过你。怎么到了关键时候，反倒叫你来带军打仗？”
鲁路修默然。
“大概是觉得毫无胜算，好叫我去送死吧。”
过了半晌，他淡淡开口，好像说的并不是自己的事，与他全然无关。


敌国又一次的挑衅使女王再次出战，只是她是没想到三年后会在同一片战场上再遇到他。
“是你。”
女王喟叹。难怪这次他们的军队比以前长脑子了一些，反应也要更快。但她面前，在天生的战士、将军和国王眼皮下面，这点变化还不足为惧。
不远处，骑在马上的将领摘下头盔，凌乱的黑发半覆住他的眼。他似乎有些高兴，眼神亮晶晶的，但女王只疑心了一瞬，就否定了这个想法——没有人会在大敌当前的时候高兴的。
“我来做您的对手。”鲁路修扬声道。
女王乜了他一眼。
“你没能杀死你父王。看来你也不过如此。”
说罢，女王把银枪夹在臂下，拉紧了缰绳。
“这次我不会留情了。”


旌旗随着马蹄声冲进敌方的队伍。女王持枪直奔鲁路修而去，两匹马交错而过时，她枪尖一凛，想要刺中对方的心脏，那匹马却被主人调过马头，堪堪躲过一击。
鲁路修手中握着一把弯刃马刀，面向着女王。
女王觉得有些好笑。“不自量力。”
“凭武力，我无法战胜您。”他坦然，“但我以与您交战为荣幸。”


最后的结局当然是注定的，在绝对的武力压制下，没有人在女王面前拥有胜算。
女王看着落到马下的鲁路修。他的头刚才险些被自己劈成两半，一行血迹沿着他的侧脸流下，没入到鬓角之中。他身形羸弱，完全不是她的对手，但在每次落于下风时都不曾放弃，始终保持着理智和冷静，这叫女王没来由地动了恻隐之心，并没有直接取他性命，而是把他挑下了马。
“看来你的运气止步于此了。”
女王不是会一直心软的人，她举起长枪，尖锐的枪头对准了鲁路修的胸口。
——一封降书恰在此时打断了女王的动作。


“原来如此。”
女王合上降书，漠然道。
“你父王已经没有别的孩子了，为了你，他可是下了血本。”
这个国家随意垂垂老矣，但若要全部纳入自己的版图之下，这不是打一两场仗就能解决的，若非老皇帝屡生事端，女王并不乐见杀戮和战火。然而这老东西如今转了性，不仅愿意投降，还愿意岁岁上贡、年年称臣。
女王把降书递给身边的仆从，又看了一眼落败的小王子。
“把他捆起来，给他父王送回去。”

女王对和谈的琐事不感兴趣，丢给信任的臣子就回了王城。只是过了一个月，令她有些意外的是，敌国不仅送来了岁贡，还送来了一名质子。

女王从回忆中抽身出来，长久地凝视着面前低眉顺眼的男人。
“你父王病得巧。”
过了许久，她吐出一句意味深长的感叹。
鲁路修只笑了笑。
“他病得巧不巧，我已经不再关心。”
他从膝弯一把抱起女王——而她并没有怪罪他如此僭越的行为。他几步来到榻前，将女王安稳地放置到软被上，然后慢慢解开了自己的扣子。
“——我只要关心陛下是否满足就够了。”

Chap 4

“陛下，这……”
议事正殿里，女王高坐在王位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行礼的使臣，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上的宝石。
“这里没有你的陛下。”
女王听完使臣的请求，冷声道。
“你们来错地方了。”
两名使臣面面相觑。交换了一个眼色后，一名年轻的使臣开口了：“女王陛下，我国皇帝刚于前几日病逝，他膝下只有鲁路修殿下一位继承人，所以他现在已经是我们新的陛下了。但是国不可一日无君，所以我们来冒昧前来，想请陛下归国理事。”
女王冷眼一扫，使臣立刻便噤了声。
“即使他现在还是我国的质子？”
两名使臣被噎了一下，正要说些什么，女王又打断道。
“即使他现在还是我的面首？”
两名使臣一愣，然后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于是侍从们先把目瞪口呆、半天没缓过神来的使臣们送到了驿所。
女王回到寝殿的时候，鲁路修正在擦拭枪身。女王从不在议事的时候中途离席，但鲁路修并没有对她突然归来一事感到震惊。
他起身唤道：“陛下。”
女王坐到桌前：“过来。”
鲁路修依言走过去。
女王凉凉道：“跪下。”
鲁路修怔了一秒。
“您说什么……？”
女王冷笑。
“跪不得？难道因为你是一国之君，有辱你的身份？”

鲁路修知道自己暴露了，但他仍丝毫不慌。
“陛下，您见到那两个使臣了？”他轻声劝慰，“他们前几日悄悄与我通信，想让我回去继任。我没答应。没想到他们扰了您的清净。”
女王看着他。鲁路修坦然地回望过去。
“你父王病得巧。已经卧床三年不能起身，却只在一个月前传出病重的消息。”
淡淡的一句话，却叫鲁路修心里轻轻打了个突。
“你父王病了三年，直到死了都不能举行葬礼。因为他的儿子不许。”
女王继续说着，语气里听不出起伏。
“他的儿子三年前就逐渐夺了他父王的权，把他架空成一个活死人。那场所谓的挑衅和战争也并非是那个老皇帝所为，而是他的儿子为了让自己顺理成章成为人质所埋的引子。”
鲁路修垂下眼，避开女王的目光。
女王并没有要发火。
“原来是我小看了你。”她慢慢说道。
“你不是弃子，也不是他的手下败将，恰恰相反，你彻底击溃了他，从身份到权力，从精神到肉体。”
说到这里，她突然像想起什么：“当时那封降书也是你提前预备好的吧？不惜拿自己的命来做赌注。”
鲁路修不喜欢她这样慢条斯理地说话，他宁可她发怒、痛骂，或者鞭笞自己一顿，也不愿意听她这样冷静地分析。
“陛下——”
“——还不肯说实话？”


鲁路修呼出一口气。
“是我。”他终于直视着女王的瞳孔，“您说的没错，都是我的设计。我父王只会声色犬马，控制他易如反掌。当年您准我回王宫，那一年间我就已经夺了他的权，只是我做了提防，没有叫这消息传出去，对外他仍旧是至高无上的国王。”
女王眼神复杂地看着面前的人。被揭穿后的他气质陡然一变，原本的温吞和顺从已经不见，王者的压迫和威势尽显无余。
“为什么？”
女王少有的困惑了。
“你没有探听这里的国家机密，也不曾对我怀有不轨之心。你不想得到我的王国，也不想掀翻已有的统治。你是为了什么？”


鲁路修回想起当初战场的惊鸿一瞥。神祇降世一般的女王在他面前拔出长枪的身影，马背上摘下头盔后令他心头怦然的面庞，在往后的三年里，无时无刻不在他梦中徘徊。


“因为我想做您的枪。”
他终于半跪到女王面前，轻轻握住了她的双手。
“我想与您同进退、共生死。我想为您开疆扩土，为您身先士卒，战时我会是您最锋利的武器，闲暇时，我愿仍做你的侍从。我想让你高兴时先与我分享，难过时先与我倾诉。我会比那把枪陪您更久，我会比它、比你的部下们做得更好。”
女王轻轻皱了皱眉头，心头涌上的陌生的情感叫她不知如何回应。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鲁路修吻了吻她的手背，柔和地望着她难得有点慌乱的眼睛。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像是个普通的年轻姑娘——褪去了国家和人民赋予的枷锁后，一个有血有肉的，真正的人。

他凝望着她，露出一个微笑。

“——同我结婚吧，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