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ucake】夏日遗梦 10饱餐一顿的小枝将剩下的人骨运到了铁道外的草丛里，做完这一切，她扯下盖住左眼的白色长绷带，将沾了血迹的绷带扔在了那堆人骨上。
绷带在落地的瞬间燃成火焰，人骨被迅速卷入火舌烧毁殆尽，她捂着鼻子，等到焦臭味彻底散去了，才默默放下手。
“我做的这个决定，真的是正确的吗？”
她不断追问自己。
“将爱我的人亲手推开，置他于尴尬的境地。”
他要拯救我，他想让我与这个世界和解，我能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可是，恶鬼本就不需要被拯救的呀。
“小枝。”
灰猫踱着步，缓缓走到女孩身旁。
“你既然愿意直面自己的身份了，那就接受它吧。Ike不忍心看到你现在这副模样，他选择了离开，你为了Ike的安全，选择了和他摊牌。当年，在你决定向Ike隐瞒这一切后，谎言的暗网就撒开了。”
“Ike哥哥走之前对我说，分别之后，我们都要有一个新的开始。”
女孩蹲下身，把手伸进了人骨灰烬里。灰烬飞舞，在她手中凝成一把大剪刀。
她将长发拢到身前，锋利的剪刀刀口张开，闭合，一刀接着一刀，毫不犹豫切断了她的头发。
断掉的发丝如飘落的纸片，在落地途中一点一点消失殆尽。
“可他不知道……我注定是要走上这条不归路的。”
小枝苍白妖冶的脸庞重见天日，被绷带遮住的左眼里闪烁着血光，沾在脖子，肩膀和手臂上的血迹化成了纹路复杂的纹身。白色衣裙皱巴巴地套在身体上，像极了即将被遗弃的蝉蜕，内里新的血肉呼之欲出。
“阿喵，你愿意代替Ike哥哥，一直陪在我身边吗？”
即使我不再是以前那个“小枝”。
“愿从君命。”
灰猫并起前爪，态度恭敬得如同在与神明对话。
“我愿意跟随你，报答当年你对我施舍的救命之恩，直到我死去的那一天。”

残阳似血，静静凝望着寂静无人的铁道。

也许是Luca在海边待久了的缘故，他翻飞的衣领，袖口和发丝都沾染上了若有若无的海风特有的咸湿味，说不准是好闻，还是不好闻。
共享电车的座椅本来就比能搭载两个人的普通电车要短上一截，Luca大马金刀地一坐下，留给Ike的位置便所剩无几——他的身体紧紧贴着金发少年的后背，车下的影子形单影只，马不停蹄地前赴后继。
他们沐浴着路灯灯光朝家的方向进发，汽车呼啸着掠过他们身旁，风声，鸣笛声，马达声不绝于耳，又被他们远远地甩到了身后。
Ike合上眼皮，稍稍歪了点身子，把脑袋枕上了Luca的肩背。
只有这样做，他才能有足够的安全感。至少是现在，在这段漫长的回家路途没有结束的时候。
突然，一辆电驴毫无预兆地从Luca左侧超过，幸亏他反应快，及时往右边避让，不然差点就酿成追尾事故了。
“大哥！咱们都是两个轮的！两个轮子何苦要为难两个轮子的呢？”Luca忍不住对那辆电驴大喊道。
但电驴早已扬长而去，再怎么骂都没用了。
“超车之前，按个喇叭提醒一下也好呀……”
刚平复心情没多久，Luca隐约发现，那辆超自己车的电驴被路边的交警给拦下来了。
他急忙刹了车，靠在他背后的Ike发觉异样，也睁开了眼睛。
“坏了。”
“怎么了？”
“今晚真有交警来查电动车啊！”
这一回，交警查的不仅是电车超载现象，还有不戴头盔的情况——Luca有注意到刚才那辆电驴，车主是没戴头盔的，而他自己是临时起意骑电车回家，自然也没有戴头盔。
他急中生智，紧急刹车，在离自己最近的路口拐弯，往另一条路走了。
“天哪，还好我发现得早，”Luca一边开车，一边碎碎念，“再往前多开十几二十米，现在的我估摸就在交警追的路上了。”
Ike也没料到自己差点一语成谶，他心虚地搓了搓鼻子。
“骑电车不戴头盔要罚五十块钱，但我如果真被交警逮住了，我觉得，那可能就不止是交五十块钱罚款的事情了啊啊！”
未成年，开电驴上路还不戴头盔，通知老师，叫家长接受批评教育这一套流程肯定少不了！
“更何况，你还穿着校服呢，”Ike忍不住补刀道，“交警看一眼校徽，就知道你是哪个学校的学生了。”
“哎呀，别说啦！想想我都觉得后怕……”

为了绕过交警，Luca特地绕远走了一大圈，来到一个十字路口，骑上安全岛，停了下来。
虽然是夜晚，但十字路口的行人依旧多到拥挤，每个路口的停止线前都停满了大小车，只需路中的红绿灯“一声令下”，它们就会浩浩荡荡地碾过路面，驶向远方。
小小的安全岛上挤满了人，Luca伸直腿踩上地面，见红灯倒计时还在闪烁，没有丝毫要开始倒数的意思，他便把书包背到身前，从夹层里掏出蓝牙耳机，戴上，正划动手机屏幕切歌时，他忽然感觉身边吹过一阵凉风。
一个身穿黑色水手服的黑发少女悄无声息站到了自己身旁。
女孩的过肩黑发披散在背后，挡住她的侧脸，黑色小腿袜与白皙肌肤形成鲜明对比。
Luca无意瞥了女孩一眼。可就是这一眼，即使看不到少女的面容，他还是莫名想到了那个失踪的爱弥。
爱弥的学生证照片。
“怎么会有气质如此相像的女孩……会是她吗？”
少女安静地站立在人群之中，但她与人群格格不入，像一朵被扔进垃圾堆中的玻璃花，美丽，却放错了地方。
Luca立刻收回了目光，生怕被别人察觉自己的小动作。
他努力回忆那天晚上在楼道里看到背对着他的爱弥的样子，可无论怎么想，怎么确认，爱弥的背影与此刻站在身旁的少女渐渐重合了起来。
但即使如此，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谁知道是不是爱弥本人呢？万一认错了怎么办？
“是她。”
身后的Ike突然凑到了他耳边。
“那晚我在天台上看到的女孩。她刚刚转头过来，对我露出那种意味不明的笑……”
此时，红灯的倒计时已经所剩无几，为了确认少女的身份，Luca决定等绿灯亮起来后不着急走，等爱弥走远了，再跟上去。

“5、4、3、2、1。”
在一片焦灼中，绿灯亮起，爱弥跟着浩浩荡荡的人群后走上了斑马线，Luca看着少女渐渐远去，才扭动车把，踩着绿灯倒计时的尾巴离开安全岛。
穿过马路的爱弥走上了被树荫遮盖的人行道，而电车没法骑上人行道，他只得沿着人行道慢慢骑行，远远跟着她，想知道爱弥到底要去哪。
少女不急不徐地走着，她全程既没有东张西望，也没有掏手机看时间之类的动作，黑色身影在夜色中穿行，如一只行踪不定的纸蝙蝠。
“Luca，小心有车！”
哔哔——
一辆白色轿车迎面朝他冲来，Ike下意识搂紧了Luca的腰，Luca连忙紧急刹车靠边避让，有惊无险躲过了这辆逆行越道的轿车，等两人缓过神来，再看向人行道时，发现人行道上已经空无一人。
爱弥不见了。
“？！”
人行道一侧是绿化带，另一侧是和人差不多高的护栏，没有任何多余的出口，一个大活人，是怎么做到转眼间就能消失在原地的？
树叶摇曳着破碎的路灯灯光，夜风贴着人行道地砖直扑上Luca的脸。
少女消失无踪，心中的疑问无从解开。
“跟不上就算了，先回家吧。”Ike拍了拍Luca的肩。
“只能这样了。我还想着，如果有机会靠近她，和她说上话，说不定我可以劝她回家呢。”

Ike抱紧了挂在手臂上的外套，一直在反反复复回忆刚才那个朝他露出诡异微笑的少女。
直觉告诉他，她很奇怪，从头到脚都透露着一股说不出的别扭生硬感，像强行把手伸入尺寸不合的手偶里，手偶随着手指的弯曲伸直，做出滑稽可笑的变形——手偶给人的印象大部分是可爱、灵动，并非怪核梦核那样的空洞，恐怖。
可是，这一切都随着少女的消失而没有了下文，Ike只得把这件事放过了一旁，不再想它。

在电车发出第二次电量即将耗尽的警告，他们终于到了离家最近的停车桩。只要停好车，再走个十来分钟，就能回到小区。
折腾到了现在，Luca有些疲倦，他戴着耳机，提着琴箱，全程闷声走在前头，不发一言；Ike没有抱怨什么，默默跟在他身后。
“……”
人在觉得累的情况下情绪会滑落到最低点，这种时候，最好的应对办法就是放Luca自己一个人好好安静一会。
周遭景色变换，灯光明明灭灭。没过多久，他们已经来到了Luca家楼下，那扇熟悉的，老旧得快要掉漆的单元门门前。
“Ike，”Luca摘下了耳机，“怎么样，心情好一点了吗？”
“当然啦。只要是和你一起，去哪里，做什么，我都觉得很开心。”
这句话如一根扎进Luca手心的鱼刺。他脸皮薄，经不得听到那些暧昧不清的话，那瞬间，他很清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乱了半拍，脸颊温度立刻上升了一阵后，又缓缓降下。
这时，二楼的一户人家突然开了门，大门的吱呀声响彻楼栋，楼道感应灯迅速全部亮起。楼梯间脚步踢踢踏踏，塑料袋摩挲在地面，发出沙沙声。
Luca莫名感到一阵慌乱，他草草和Ike说了一句“那我先回去了，晚安”，扭头便跑了。
没爬几层楼梯，他差点和下楼倒垃圾的二楼户主迎面撞上——Ike把这一幕也看在了眼里。
二楼户主是个趿着拖鞋的中年男人，浑身一股烟味，他经过Ike身旁时，Ike忍不住捏着鼻子退远了几步。丢完垃圾的男人立刻转身走回了单元门，就在同一时间，Ike听到了Luca家门被关上的声音。
楼栋恢复了平静，只余楼底虫鸣吱吱。
他站在单元门门前，仰头，看向Luca家透出灯光的窗户，迟迟没有离开。

他换了个抱外套的姿势，外套一抖，小枝给他的信从外套口袋里滑了出来。
Ike抖开外套正想把它穿上，却发现有一封信从外套口袋里掉了出来。
“啊……是小枝给我的信。”
刚才光顾着享受和Luca待在一块的时光，他居然粗心到忘记了这封信的存在。
Ike干脆原地坐下，小心拆开牛皮纸信封，抽出了信纸。

展信佳。
你也许并不喜欢我这个脾气古怪的妹妹，对你而言，照顾我，只是尽了你的情分。
你不是一个好哥哥，我也不是一个好妹妹。我总是忍不住去伤害那些私自来到这片铁道口的人，是你和我说，我不应该这么做。
但是，我也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啊。
可人间这么大，他们为什么偏偏要了这块地方？这是我死后，唯一能紧紧把握住的东西了……我哪儿都不想去，我只想在这里待着，哪怕什么都不做，在这里，我能彻底忘却自己“地缚灵”的身份。
你可以自由自在地游山玩水，探索世界，可我不能，我哪里都去不了。我只能听你从外边带回来的消息，让我在你的只言片语里，幻想这片铁轨之外，广袤的世界。你可以批评我不上进，作茧自缚，自甘堕落……怎样都好，我实在是没有力气了。
我不记得从哪一天开始，我的脾气变得比以往更加暴躁，最严重的时候，我杀死了许多无意踏足铁道口的小动物，甚至流浪汉，当他们倒下，变成一具具尸体，我开始感到兴奋——饥饿席卷了我，我忍不住上前，像活人撕下烤鸡身上的肉那样，一口一口地……把带着余温的尸体血肉吃掉了。
等我清醒过来时，我看着自己满手刺眼的血迹，脏污的脸庞，衣服和大腿，毛糙的长发，嘴里多出的尖牙，满地的带血丝的白骨，我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干了什么。
阿喵对我说，我已经是一只恶鬼，一只十恶不赦的恶鬼了。
怎么可能呢？当时的我完全不相信阿喵的话。
但后来，阿喵的结论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明晰地证明，它是对的：我更加害怕白日，阳光和温暖，对一切有血有肉的活物，从不感兴趣，到毒瘾似的渴望……
“我啊，最终还是变成了恶鬼呢——你最讨厌的样子。”
可是我很自私，我不想失去你。我抱着侥幸心，想着如何在你面前压抑自己身上有关恶鬼的特征……
为了不让你感到难过，懊悔，不值，我开始用爱编织谎言的蛛网。我知道，你一直在用力地拯救我，我一直在努力地朝你我所希望的方向走，在你面前，我永远是那个敏感懦弱的小幽灵，在你的引导下，慢慢靠近那条象征着“光明”的康庄大道……
可是，纸终究包不住火，编织得再严密紧实的蛛网，一旦被一根小小的树枝捅穿，便会分崩离析。
活人对我们的恶意太深，但他们毕竟是活人，有权利改造属于他们的地方，无奈和愤怒之下，我再也忍不住，选择在你面前杀掉了他。
“我不允许任何人用傲慢的态度对待你。”
不久过后的将来，这片铁道口会变得面目全非，我知道，你我都不愿接受这个既定的结果，所以，请允许我替你承担你的那份悲哀：你离开这里，让我留在原地。
谢谢你，但对不起……

这是第一张信纸上的内容。Ike不作言语，翻开了下一张信纸。

我还没有和你提起过，我生前的经历吧？
同样是死于非命，过去二十多年了，为什么你依旧能对这个世界保持始终不减的热爱？那是因为生前的你，见过光明，见过美，感受过爱，可生前的我，只是一只在阴沟里长大的臭虫，那些你见过，感受过的美好事物，与我完全扯不上干系。
自我记事起，那个名曰“我舅舅”的男人便占据了我的视线。他清醒时，对我百般地好，在外人看来，他是一个优秀的“父亲”：愿意收养被父母遗弃的女儿，含辛茹苦将她抚养长大；可我知道，他养我，只是贪图幼女的身体，满足他那龌龊至极，见不得光的性癖。
他喜欢在我睡熟的时候，抚摸我的手臂，手指，脚踝，大腿，用他粗糙的舌苔舔舐摩擦我的耳廓，用他以为性感至极的嗓音说下流话，一边笑着，一边摸进我的睡裤里……
当他做到那种程度之前，我已经完全醒过来了。我全程清醒着感受到他对我的动作，听到他对我说的话，借着黑夜遮挡，他完全卸下了白日虚伪的衣装，流淌在他身体里的黑色脓液如涨潮时涌起的巨大波浪，狠狠碾压在我弱小的肉体上。
他真正占有我的那天，我刚过了我六岁的生日。
他喝醉了，我变成了一只折断在他手中的小鸟。等他睡着之后，我顾不上擦掉腿间的血迹，重新穿上新买的粉色连衣裙，没带钥匙，打开家门，走了出去……
喉间的腥臭令我作呕，舌根里甜腻到发苦。我已经分不清，那究竟是蛋糕奶油的味道，还是精液的味道。
何为光明？何为希望？何为温暖？我从未体验过。就算哥哥你再怎么用准确的言语形容，我依旧不能感同身受。
路上漆黑一片，我听到背后传来时有时无的脚步声。
跟在身后的男人问我，我要去哪里，我说，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他似乎是在同情我，便来到我面前，说：
“那我带你去一个你会觉得高兴的地方，好吗？”
老师说，不能和不认识的人乱走，否则会很容易遇到危险，但那时的我觉得，待在这个名叫舅舅的男人身边，才是真正的危险……我想逃离这里。
于是，杀死我的凶手带我上了一辆车，走了很远很远，把我载到了城郊的一处废弃铁路上。
我不知道死亡会以如此突然的方式，降临在我身上。
“……”
被杀死后的我站在一旁，看着凶手娴熟地清理血迹，处理现场，最后将身首分离的小小尸体小心地抱起来，擦干净，离开，我的心中竟然升起了一丝欣慰：原来如此破败不堪的我，还能被凶手如此“温柔”地“照顾”。
……
我发现，我变成了地缚灵，被长长久久囚禁在这片我被杀死的地方。

再之后，信纸被干掉的暗红血迹污染了一大片，字迹模糊到Ike几乎没法识别出来是什么内容，他捏着信纸边缘，又往下翻了一页。

堕落成恶鬼，或许那是迟早的事情了。如果这一天真的到来，请允许我离开，亦或者，请你离开我。
我不能再拖累你了。
谢谢你，这十年来对我的照顾和教导。
祝哥哥未来一切都好。
小枝

信的内容到这里便戛然而止，Ike不知该作何滋味。小枝生前极其悲惨心酸的经历被她用平淡，毫无情感波澜的话语全盘托出，就算他再怎么为小枝感到心疼，可那些经历早已经变成了过去式，除了唏嘘，他什么都做不到。
“喵呜——”
尖长的猫叫响彻夜空，一时间，落脚在小区里的幽灵们纷纷逃离原地，树梢上的小鸟也扑扇着翅膀飞走。
一位戴着女巫帽，身着橘白色蓬蓬裙的短发少女从楼顶上一跃而下。
她迅速骑上扫帚，一手扶着宽大帽檐，直直俯冲到Ike面前。
少女肩上的黑猫竖起尾巴，在她落地前率先跳上了地面——刚才的叫声，正是它发出的。
“好久不见啦，我亲爱的小作家！”
落地前的瞬间，她收起扫帚，灵巧落地。
“的确很久没见了呢，巴菲小姐，”Ike折起信纸，塞回了信封，“这么多年没给我发个消息，我以为你客死他乡了。”
“瞧你这话说的，我怎么可能会客死他乡？”Millie不以为然，“原计划三个月之前就应该结束旅行，但计划赶不上变化，一不小心在北方多待了三个月……”
Millie Parfait，一个修行不高，但格外爱玩的女巫，喜欢到处旅行，搜集各种各样的小玩意。搜集来的东西有的被她扔进了炼药锅，有的被她送去了鬼市当铺卖钱，有的被她拿来“哄骗”小孩子，借此变一把糖果送给他们，换得一点小孩的掌声和欢呼，以及小孩子父母给的物质回馈……总之，她的硬实力不强，倒是练就了一身坑蒙拐骗的技能，还有厚到不行的脸皮。
她很早就认识了Ike，但可惜，认识他后没多久，她就按照自己的计划环球旅行去了，一直到今天才回来。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可是无所不能的女巫，”Millie双手叉腰，自信一笑，“想找个人，那是动动手指就可以办到的事情！”
她摘掉大帽子，变戏法似的从帽子里哗啦啦倒出许多东西：
“你看，这是我在旅途中收获的各种非常有趣的小东西！”
包装鲜艳的跳跳糖，拥有真实触感的发条青蛙，永远倒不完水的杯子，可以用来驱邪的儿童手绘符纸，装在玻璃瓶里的白晶沙粒，插满羽毛的高帽子……在众多花花绿绿的小玩意中，Ike发现了一张与周围物什格格不入的面具。
面具是纯白色的，顶端鼓起两片三角的形状，面具正面画着红色的勾边花纹，乍一看它平平无奇，但Millie一看到Ike拿起了它，立刻兴奋了起来：
“不愧是你，居然一次就挑中了我最想送给你的东西！”
“一张面具？”
Ike疑惑又好奇，却怎么也猜不到Millie给他送这份礼物的原因。
“别看它只是一只普通不过的猫面具，当你戴上它，一个新世界就会立刻展现在你的面前！”
“哎？”
真的有这么神奇？
黑猫扒拉着散乱在地上的小玩意们，翻找半天了才找到自己喜欢的东西：一只塞满猫薄荷的布制鱼玩具，它叼着布鱼踱到一旁，躺下，抱着鱼尽情吸了起来。
“要来试试看吗？”Millie将猫面举在Ike面前，眉飞色舞。
“好吧，那就暂且试一下……”
Millie依言，把面具扣上了Ike的脸。
一切的确如Millie所说的那样发展。Ike的身形迅速缩小，短暂的天旋地转后，他变成了一只猫：一身蓝灰色的柔顺皮毛，明亮的绿色眼睛，猫耳的耳根上悬挂着笔尖耳饰，脖子上套着一圈蓝色围脖。
“呀啊啊啊！好可爱！！”
Millie迅速把变成猫咪的Ike抱了起来，让对方柔软的肚皮贴在自己脸上，一顿猛吸：
“唔呣，还是朋友变成的猫好吸，毛又软，性格又好，简直是猫中极品，人间尤物！”
“？？？”
猫咪Ike一脸懵逼，他甚至忘记了挣扎。
我不就是戴了张面具而已吗？为什么我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Millie！你给我解释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别急别急——哎你小子，别拿我的鞋当猫抓板！这双皮鞋很贵的！”
黑猫看见Millie在摸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猫，连最爱的猫薄荷鱼都不要了，特地赶过来提醒自家主人“你已经是有猫的人了，不准在外面沾花惹草”。
……什么味儿？
不过三五秒，嗅到了猫薄荷味道的Ike觉得脑袋开始发晕，浑身变得轻飘飘。
“Ike！”
Millie赶忙接住了瘫倒的猫咪Ike，手忙脚乱把猫薄荷鱼捡回来，扔给了蹲坐在远处舔着毛的黑猫，但无济于事，Ike突然抱住了她的手臂，张嘴便咬了下去。
“疼疼疼！小作家你冷静一点啊啊！”
猫咪Ike在抓狂，女巫Millie在猴叫，黑猫舔完毛，枕抱着猫薄荷鱼优哉游哉眯上了眼睛。
一阵混乱过后，手臂疼痛未消的Millie咬着牙往Ike面前放了一面镜子。当他在镜子里看到现在的自己后，他大吃一惊，全身的毛立刻炸了。
Ike直立起身，前爪搭上镜子，上上下下把变成猫咪的自己打量了一番。与此同时，他还意外发现自己身下多出了一片影子，正随着自己的动作变化而变化。
咦？影子？
“嘶，我还没给你介绍……这是一个神奇的猫面，只要戴上它，就会变成一只无忧无虑的猫咪。”
“喵？”（然后呢？）
“因为戴上猫面而变成的小猫咪，是不会说人话的——好好好，别动！我帮你把猫面摘下来就是啦。”
果不其然，当Millie伸手摘下了覆在Ike脸上的猫面时，他立刻变回了人形。
她把猫面塞进了Ike手里。
“拿着吧，”她说，“也许有一天，你会用上它。”
“啊？”
“之前你不是说，你想重新触碰这个世界吗？我没有办法帮到你，但这个猫面能帮你实现这个愿望——既然不能用人的身份触碰世界，那就退而求其次，用猫的身份与这个世界产生联系。”
“而且……”
Millie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
“恕我直言，在我出现和你打招呼之前，我已经悄悄地暗中观察了你很久了。你和那个人类金发小孩，是朋友吧？”
“人类和幽灵的界限，看似没有，实则比地球上最大的裂谷还要宽：即使你们能看到彼此，能和彼此对话交流，但你们没法握手，勾肩搭背，甚至拥抱，缺少肢体接触的情谊，能维持多久？变成一只猫咪，他就可以碰到你，你们可以光明正大地互动，再也不用担心旁人向你们投来的奇怪目光，不是吗？”
Ike低头看向手中那片薄如纸张的猫面。听到Millie的话，他并没有为此高兴，而是感到了些许担忧。
仅凭一张猫面具，自己真的就可以跨越幽灵与现实的鸿沟吗？
“我记得，那个卖给我猫面的老板对我说，”Millie若有所思道，“人戴上猫面后就会变成一只猫，而如果那个人愿意彻底放弃做人的权利，选择当一只猫，那么戴上猫面后，他就会失去人的身份，如愿以偿永远当一只猫。”
少女局促地理了理裙摆。
“其实我担心的是……”
Ike以幽灵的身份在人间待了这么多年，他当然没少寻找能让自己碰到现实事物的办法，但花费了多少时间和力气，结果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幽灵无论通过哪种办法，变作了现实可见的人，或者是动物，本就是‘逆天而行’，是要为此付出代价的。轻则损失精力，重则遭到天谴。”
这是格鲁伊亲口告诉他的。
他最终没有把自己担忧的理由说出口。
猫面在我手上，我愿不愿意冒这个险，决定权完全在我，和Millie没有任何关系。
“没事，”Ike收下了猫面，“谢谢你Millie，我很喜欢这个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