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彰冬】Jam（下篇）10旧日
看着手环上的白色光点正飞快接近，青柳冬弥不自觉地翘起了嘴角，在心里默数着五、四、三、二……
“我没来迟吧？”
他转头看向坐到自己边上的恋人，将他因跑动而被风吹得凌乱的发丝压平，摇了摇头：“没有，任务还没开启，安也还没来。你怎么赶这么快？”
“【安说想参加一个多人竞技任务，任务要求三人一组，就邀请了我们。要一起参加吗？在凤凰城的巨型风车边上等你。】”
秋复述了一遍他不久前发送的队内语音，夸张地挑高眉毛：“最重要的时间怎么没说？我收到消息当然以为就差我一个了。”
青柳冬弥这才发现自己表述上的小差错，脸上一热：“抱歉，但你可以多问……”
看到秋脖子上挂着的汗珠，他又闭上了嘴。
一定是收到消息后想也没想就赶过来了，只来得及发一个好字。
他有些好笑地想着，从戴上戒指以后，秋那精明的大脑竟也偶尔会出现短路。
秋朝他勾了勾手指，等人靠近后小声说道：“发现了没？最近敢放肆打量我们的人变多了。”
青柳冬弥早就注意到了，自从秋对他说过“只需要做自己”之后，他便不再刻意地放大夏嚣张跋扈的那一面，主动挑事的次数自然就变少了。
也因此，“少年A内销后转型和平大使”的传言开始盛行，有一批胆大的玩家开始偷偷向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
尽管他们在不同地方接吻的照片已经通过狗仔玩家自创的报刊传遍了Jam，仍有些自称毒唯的粉丝不肯承认这一切。
“借位，都是借位！”
“P图，都是P图！”
“wuli夏只喜欢找人打架，无心恋爱谢谢！秋粉能不能管好自家发情的泰迪！”
“笑死，秋还和那个胸大无脑的曼莎约会过，他怎么可能喜欢男人！”
粉丝和狗仔的骂战持续了几周，话题从他们不可能是真情侣转移到了秋是不是同性恋上面，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好奇他们的关系。
以上种种，不爱看报的当事人通通都不知情，只知道看向他们的诡异视线越来越多。
有秋的变装道具，他们大可以直接改变样貌来躲避这些目光，但两人默契地只在不想被打扰的场合才会使用它。
虽说Jam没有白天，但他们的爱情落落大方地盛开在太阳底下，有什么好避嫌的呢？
“让他们看。”
青柳冬弥满不在乎地说着，并觉得秋突然提起这个一定有什么下文，还是挖坑等着他跳的那种。
果然，秋抿紧了嘴角，露出一副委屈的神情：“宝宝在异性中的人气又变高了，好多女生都在看你。”
青柳冬弥懒得和他掰扯这些女生到底是在看谁，带着笑意的目光落在他故意皱起的眉峰上：“所以？”
秋眨了眨眼：“你是不是该宣布一下主权？”
青柳冬弥便抓过他的领口，扬起脸在他唇缝上扫了一圈。
在一片倒吸气的声音中，秋也愣了一下，配合地张开嘴邀请他深入交流。经过四个月的磨合，青柳冬弥已经能熟练地避开他那口鲨鱼牙，将舌头伸进去花式接吻了。
只是不论他一开始多么主动地发起攻势，最后的主导权都会落回秋手上。
他好像在用这种方式告诉青柳冬弥，平时都是让着你，吻技这方面你还差了哥几条街呢。
不服输的青柳冬弥每次都会卷土重来，然后再次被杀得丢盔卸甲、落荒而逃。
这次也没能侥幸，他的肺开始吸不进空气，只能示弱地在秋肩上锤了两下，钳在后颈的手这才松开。
秋满意地擦掉他嘴角的白色泡沫，漫不经心地往四周扫了一圈。
人群跑了大半，地上满是跌落的眼镜和破碎的少女心。
“你还真是行动派啊。”他回过头，欢快地说道。
青柳冬弥撇了撇嘴：“这不是你想看到的结果？”
“我是，”秋先是弯起嘴角，但很快又落了下来，声音里多了几分纳闷，“怎么还剩一半？”
围观的玩家竟然还留下了一圈，而且几乎都是女生。
呵呵，在校园里见识过物种多样性的青柳冬弥淡定地摇了摇头：“现在就有人喜欢看两男的在一起，你不知道？”
“……”
没理会感慨跟不上时代的恋人，青柳冬弥低头看了眼接吻时发出邮件提示音的手环：“啊，安说任务快开启了，她直接过去，在那里会合。”
秋从未觉得这些冒着粉红泡泡的目光这么令他如芒在背，闻言忙站起身，拉着青柳冬弥逃出了少女们的包围圈。
等他们的背影彻底消失，玩家们才遗憾地收回目光，开始议论起来。
女生A：“你们说，他俩谁会在上面？”
女生B：“是秋吧。”
女生C：“是秋吧。”
竟然还混进了一个男玩家，举手弱弱地发言：“……我也觉得是秋。”
女生D左看右看，抽了抽嘴角：“等等，就我觉得反差萌更有意思？养成的小狼狗逆袭什么的……”
女生B：“眼光不行，你管夏叫小狼狗？”
“别争了，争也争不出结果，好像你们能看得见他俩上床似的。”
女生A：“……你杀死了比赛。”
她忽然察觉到了不对劲，扭过头看向身后出声的陌生少女：“你是？”
长黑发少女递出一张名片，吐了吐舌头：“正要上天堂的一枚路人。”
然后她就一蹦一跳地往前面跑去了。
女生A低下头，慢慢读出了名片上最显眼的大字：“天堂酒吧？”
“喂~久等啦，哈哈，临走前处理了一些事情。”
青柳冬弥正打量着眼前景区入口的检票闸机，闻言回过身，打了声招呼：“晚上好，安。”
秋也跟着他转过半个身子，用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安。
“冬弥说你想做任务？”
安干笑了两声：“想效仿一下你们发家致富的经历嘛，开到隐藏款说不定下半辈子不愁吃喝了。刚好前几天团里有个小子触发了前置任务，我帮他做完以后就得到了这个多人竞技任务的邀请函。”
秋仍是一脸狐疑：“你怎么不带团队里的人过来，要叫上我们？”
“喂喂，查户口吗？”安被他质疑的语气惹毛了，凶巴巴地睁大眼睛瞪着他，“我第一次参加这种任务，当然想拿个第一回去给兄弟们涨工资！刚好我们还算有点交情，想抱抱大腿也不行吗？”
青柳冬弥嗅到了剑拔弩张的硝烟味，一时有些茫然：“那个，你们……要不冷静一下？”
他看向秋：“这个任务有什么问题吗？”
“任务很正常。”
安听出他潜在的意思，怒了：“所以你是说发出邀请的我不正常咯？”
秋被她凶得愣了一下，决定退让一步，放缓了语气：“只是没想到你会对任务感兴趣。”
“你很了解我？”
“……”
这下连青柳冬弥都感到了不对劲：“安，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安身体一僵，烦躁地掸了掸掉在大衣上的几根发丝：“没有，只是你老公的话让我听着不舒服。秋，你们要是不想做可以退出，我再去拉几个人就是了。”
她虽然是问着秋，眼睛却一直盯着青柳冬弥。
青柳冬弥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征询恋人的意见。
秋叹了口气：“帮你拿个第一是吗？那就走吧。”
他确实没理由质疑安，len确认过，这个多人竞技任务也的确是在今天开放，一切都很正常。
只是他心底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正在酝酿，好像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
安面色稍霁，在确认他们通过了临时组队邀请后，径直走向景区的检票口。
通行绿灯亮起，通道闸咔嚓旋转了一圈，她的身影便消失在二人面前，被传送进了任务场景。
“秋，”青柳冬弥拉了拉恋人的袖子，担忧地看着他，“虽然我之前答应过安，但你如果不想参加的话，我也可以拒绝……”
他猜得到秋和系统之间存在某种关系，秋如果对这个任务表现出了抗拒，很有可能是预料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秋轻轻拥住了他，很快松开，转而牵过他的手。
“这个任务没问题，我只是觉得安今天有些奇怪，等结束以后再问问她吧。”他耸了耸肩，“说不定只是更年期到了。”
“秋……我想安还远远没到更年期的年龄。”
秋和他对视了几秒，发现他真没看出自己是在开玩笑，无奈地败下阵来：“嗯，你说得对。”
这次的多人竞技任务意外地凑齐了人，在等待的倒计时结束后，他们被传送到一座巨大的城堡里。
任务内容是根据提示的剪影或者谜语前往指定地点打卡拍照，每个照相点都只有前三名能获取积分，途中寻找到隐藏贴纸能获得大量积分。
听见拍照秋就头疼，更令他头大的是双眼放光的青柳冬弥。
自那天在电玩城为抽取门票拍了数十次大头贴过后，他们便再没有合过影，这点让青柳冬弥一直耿耿于怀。
听到这次又是拍照任务，他立马就来了精神，紧紧勾着秋的胳膊不让人找借口跑路。
安的更年期来得快去得也快，在成功抢点打卡两次并借助秋的好运找到一处隐藏贴纸之后，她脸上又绽开了笑容。
在为相片添加贴纸的提议二比一通过后，她操作着秋赠予的小型无人机寻找合适角度，一阵闪光夺命五连拍过后，取下绑在无人机上的相机，翻看着相片。
“喂！”她屈起胳膊撞了撞秋，勾着嘴角调侃道，“你拍照的表情怎么这么僵硬？秋原来也有不擅长的事情啊~”
青柳冬弥想起上次拍照时秋脸上的表情也很不自然，这才反应过来：“秋是不喜欢拍照吗？对不起，让你一直迁就我的任性……”
“不是，怎样都无所谓啦，只是不太习惯被镜头捕捉到。”
见恋人又露出了委屈巴巴的表情，秋选择性忽视了旁边一脸揶揄的安，伸手在他看起来就很好摸的脑袋上胡乱揉了两把，无奈地叹了口气：“想拍就拍个够吧。”
安看着眼中立马亮起星星的青柳冬弥，总觉得他和之前又有了些变化，就好像摘下了常年套着的坚硬外壳似的。
她忽然也跟着叹了口气：“搭档，真好啊……能一起组队做任务，还能没事亲个小嘴，抱在怀里夏天当空调冬天当暖炉什么的。”
青柳冬弥被她说得有些难为情，往后退了两步：“这个，也不是所有搭档都……”
“我们是特殊款。”秋接上了他的话，随后扬了扬眉毛，“你应该也不缺好队友吧？”
“嘛，你不也说了队友不等于搭档吗~”安摩挲着下巴思考了一阵，“最近倒也有个可爱的新人，总是缠着我呢……”
她歪着脑袋看向青柳冬弥：“哈哈，那天我才和你提到被秋救过的事情，回去路上就碰巧撞上了被包围起来勒索的新人，临时起意就把她捞回了酒吧。”
“虽然是个才进入Jam的新人，但还蛮有天赋的，学什么都很快。交代她的任务也能干净利落地完成，我都打算让她当接班人了呢~”
安笑到一半又忽然叹了口气：“就是有一点不好，总是像个小孩一样黏着我，她不会把我当妈妈了吧？开个玩笑~虽然不是搭档关系，但这种师徒一样的感觉也不错呢。”
青柳冬弥点了点头：“我最开始也把秋当成老师一样的存在呢，懂得很多，又很有耐心。”
虽然偶尔也会起坏心思故意捉弄他。
距离初入Jam的日子并未过去太久，但回忆起那些点滴往事，他心头却生起了恍惚的怀念，由衷感谢着每一个构筑他们今日关系的片段。
“诶~我怎么感觉某人一开始就居心不良啊？”
安扬起眉，一脸坏笑地看向秋。
一见钟情吗？
这个词在舌尖滚了一圈，便被秋驳回了。
不是，他对青柳冬弥不是一见钟情。
他的笨蛋恋人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其实早在现实见过面。
或许是当初他赠送的花朵让rin也跟着注意到了青柳冬弥，并把他召唤进了Jam。
说来也巧，那晚他正在赶往孟玛城边任务点的路上，却听见有人在说独行客三字，一时兴起便旁听了几句。
然后就被双发色少年胸口的装饰吸住了目光。
没见过的新人，双发色，满天星……怎么都不像巧合。
在len确认过花朵装饰物上有他的气息后，他便出面救下了青柳冬弥。
Len问他：“这是彰人君第二次在Jam救人呢，这回也要扔下一笔钱就走吗？”
他答非所问地说道：“len，他才十七岁。”
十七岁，在大人眼里还是个孩子，还不够成熟，还不应该直面这个充满危险与诱惑的世界。
或许青柳冬弥那对不负责任的父母并未往这方面想过，却也还是基于掌控欲等原因，不让他拥有过多的自由，必须依循指明的道路踏出人生最关键的一步。
但在少年的生日晚宴上，秋目睹了被关在笼里的雏鸟挣扎着试图展翅高飞，唱响反抗的高歌，那双灰色眼瞳中爆发的光芒犹如星辰般闪耀，在他心灵的废墟引发了一场地震。
他忍不住想，自己十七岁的时候在哪呢？
被灌输着任务就是一切的理念，从死亡率极高的训练营中脱颖而出，不分对错地执行上级的命令。
届时他寄人篱下，别无选择。而现在，他希望眼前这位十七岁的少年能遵循自身的想法，选择想要的人生。
就让他这个不算合格的前辈推上一把。
至于此后发生的种种……他当时又如何能预料得到。
但秋也懒得为自己辩驳，淡淡开口反将一军：“那个新人对你没准是雏鸟情结。”
结合安刚才自以为的“母亲”角色，也可以说成是恋母情结，她顿时被呛得连连咳嗽。
没等她找什么话语来反击，青柳冬弥却像是醒悟一般看向了秋：“原来如此……我对秋也是雏鸟情结吧？”
在安憋不住的笑声中，秋的脑袋一点点埋了下去。
在这之后，他们又解锁了两处打卡点，因为照相点的数量有限，接下来只需要再找到一处，他们在普通积分榜上就能稳稳保持第一。
为了能体验任务的乐趣，秋只让len调高最终奖励的丰厚程度，在游戏过程中并不会采用其他作弊手段。
但安并不清楚这一点，为了防止被称作bug的某人破坏游戏体验，她每次只和青柳冬弥分享打卡位置提示图，只有实在猜不出来的时候才会求助于秋。
秋将为了辨认模糊处理的图片内容而几乎要与安挨在一起的恋人脑袋勾了回来，往图上瞄了一眼：“这不就是第一个打卡点边上的密室？”
青柳冬弥啊了一声：“这个灰色的色块……确实像是密室门口挂着的发光蝙蝠灯笼。”
安不甘心地又确认了几遍，越看越像，不得不承认了他的看法：“那就过去吧……还有，禁止开挂！”
“……”
秋堪堪收回险些脱口而出的“看不出来是因为你太菜”，这话一出口，他那某些方面过于天然的恋人多半会一脸沮丧地为自己能力不足道歉。
他们来到了古堡的地下室，一股腐臭味扑面而来，三人纷纷捂住口鼻。
青柳冬弥皱起了眉，贴得离秋更近了一些，小声说道：“刚才来的时候没有这个味道……”
秋正想抓住他的手先返回一楼，脑海里却闪过了len只开了个头的对话：“彰人君——”
随后便再没听见他的声音。
秋脸色一凝，就在这时，密室的门突然由内打开了。
倾泻出来的白光吞没了三人。
青柳冬弥没能在消失前抓住秋。
他似乎被单独传送到了一片混沌蒙昧的灰暗空间，像是天地还未开辟之前的远古洪荒。
“秋？”他尝试呼唤着恋人的名字，如料想一般得不到任何回应。
参考过往的经验，他们应该是不小心触发到了隐藏，但就算是隐藏任务，也会是组队的三人一起掉进新的场景才对。
他试着发送队内语音，却如同石沉大海，收不到任何回应。
这可不是在人群中走丢这么简单，留在原地无法解决问题，只会被不断增长的忧惧击垮。
青柳冬弥压下心内的不安和对恋人处境的担忧，随意挑了一个方向，往前走了几步。
灰色的空间泛起一圈圈涟漪，他听见了久违的系统语音，但和平时又有些差异，似乎更为成熟魅惑。
“欢迎来到——旧日。”
“若冰冷的现实令你只想逃离，溺于昨日的幻影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请选择吧，疲累的旅人……你是否想留驻美好的往昔……”
在一阵恍惚过后，青柳冬弥低下头，看见了自己垂在空荡荡裤管里的两只小短腿。
再度抬头时，眼前出现了一层层半透明的帷幕，在无风的环境中轻轻拂动。
帷幕里传来了悠扬的琴声。
他拨开窗帘般飘逸的纱布，朝着琴声的方向走去。
一名年轻帅气的男人正在弹奏钢琴，他的妻子微微弯腰，右手优雅地搭在侧板上，闭着双眼，似乎正沉浸在美妙的琴声中。
青柳冬弥捏紧了小小的拳头。
队内语音打不通，len也一直没有回应。
是提前挖好的陷阱？猎人是谁？针对的目标又是谁？
秋沉着脸，正打算从头梳理一遍今天发生的事，眼前的迷雾却缓缓散开，露出被黑色铁栏包围的一座欧式建筑物。
八音盒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像是于深海上空飘荡的塞壬歌声，引诱着航行的船只撞上礁石。
他僵了片刻，心跳忽然乱了节奏。
“不要进去，不要进去！”
他听见心理防御机制发出的警告，目光却一寸也无法从眼前的破旧孤儿院移开。
一步，一步，像是受到神秘力量的驱使，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朝前走去。
清脆的叮咚乐声愈发清晰，而他的心脏也几乎要跳出胸膛，他穿梭过被阴影覆盖的回廊，来到了铺满草坪的院子中央。
微风吹过，草叶也随之摇曳，似乎在欢迎他的回归。
一个本以为再也听不见的甜美声音叫住了他。
“彰人？”
东云彰人觉得自己成了一台生锈的机器，僵硬地一点点扭过脖子，隐约听见颈椎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
抱着足球的男孩们正簇拥着稍大一些的少女，抬头看向站在台阶上的他。
而出声的短发少女微微歪着脑袋，灵动的明眸在他身上往返打量了几次，像是终于确认了他的身份，愉悦地眯起眼睛：“啊，真的是彰人，长大了好多。”
男孩们也纷纷附和道：“彰人，终于来看我们了啊！”
“哇塞，怎么长得比我还帅了！都怪绘名姐偏心，给你灌了那么多牛奶！”
“好久不见，彰人。”
东云彰人这才发现自己变回了现实中的模样。
他喉头一梗，往日的记忆忽然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在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彰人，是写在襁褓上的名字，跟着刚出生的婴儿一同被遗弃在垃圾桶边。
他并非在孤儿院里长大，那姓名相貌全部打着问号的父母连将他抛在孤儿院门口的最后一丝善意都没有。
若不是好心的环卫工人发现了他，把他带回贫民窟里抚养一直到染病去世，他可能早就和垃圾一起被埋进土里了。
而赠予他东云姓氏的便是眼前这位少女，只因为她救回了他，而他们都是被遗弃在异国他乡的孩子，与真正的故乡隔着重重远洋。
作为八辈子前或许有血缘关系的异乡客，少女坚称他们有缘，把自己的姓氏分享给了他。
在环卫工人死后，彰人过上了在街头流浪乞讨的日子。
因他是个孩子的缘故，最初还是有不少“收入”的，还险些被犯罪团伙和奴隶集团盯上。后来不巧遇上经济危机，往来的行人纷纷捂紧口袋往家里赶，生怕遇到劫匪强盗。
那个冬天死了不少人。
有人邀请过他一起偷店里的食物，他还在犹豫着，第二天就见到那人被打断双腿扔在雪地里奄奄一息。
饿坏了的犬群围着他打转，腥黄色的浓水与口水流了一地。
或许是饿傻了的缘故，他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还在喘气的皮包骨被饿犬们活生生地咬死。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恶行是不能任其放纵的，得到越多，想要越多。欲望的阀门一旦被开启，便再难克制，终会反噬到冷眼旁观者头上。
有位善人见他魂不守舍地蹲在马路边，看他快要被埋成雪人的样子太过可怜，便把买好的热狗肠分了几根给他。
他才狼吞虎咽地嚼完一根，就被泛着绿光的数只眼睛盯上了。
有人，也有动物，或者在死亡面前，任何生物都没有分别。
他比大人灵巧，狗比他灵巧。他躲开了流浪汉们蜂拥而上的追捕，却逃不掉吃过人的犬群。
他丢下了热狗肠，但身上残留的食物香气还在，仍有许多陷入疯狂的野犬追赶着他，或许在它们眼里彰人就是一块移动的火腿。
渐渐地，他的双腿开始变得麻木，直至终于丧失知觉，栽倒在覆满白雪的平地。犬群们重演着他上次所见的场景，将他围了起来，露出沾着碎肉的血红獠牙。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一个略微尖锐的声音：“喂！来点热乎乎的包子？”
他闻到了肉香，鼻子比他更灵敏的野犬们也早就抬高了脑袋，看着白白圆圆的物体从上方飞过。
它们立马调转方向往后方撒足狂奔，在抢夺几只肉包的过程中甚至不惜咬伤同伴。
彰人肩膀上的衣料被人抓住，两个和他差不多大小的孩子正使劲拽着他往后面拖。
“别反抗哦，不然就把你也丢过去！”
扔出肉包的少女声音从背后传来，彰人老实地放弃了挣扎。
他被东云绘名带回了孤儿院，尽管在经济萧条的大环境下院里也捉襟见肘，但善心的院长还是赞许了她的行为。
“以后要叫我姐姐！”东云绘名正抱着一堆东西经过彰人的新房间，突然心血来潮地探进半个身子，“听见了没有啊，彰人？”
那天被救下后彰人只来得及告知名字就晕了过去，后来还断断续续发了几天烧。他从医疗室里醒来以后突然就被告知自己有了新家，登记册上的名字还写着东云彰人四个大字。
对东云绘名他自然是感激的，只是脸皮薄不好意思当面道谢，只能板着臭脸露出一副别扭的表情：“知道了啦，绘名。”
“……”你知道了什么？
东云彰人注意到她手里抱着的东西，目光好奇地在上面多转悠了几秒。
东云绘名立刻得意洋洋地举高了手里的板子，炫耀给他看：“锵锵！是画板哦！彰人一定没画过画吧，嘿嘿，我可是有一个独家画室的天才画家！”
东云彰人对绘画确实没有概念，只能愣愣地看着她突然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瓜：“啊，我想到了，彰人以后就来当我的调色陪练吧！”
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东云彰人还是凭着讨厌麻烦的性格直接拒绝：“不要。”
东云绘名嘟起了猫猫嘴：“怎么这样，你对救命恩人就这态度？”
“……”
被拿捏了的东云彰人只能陪着她走到画室，其实也就是一间堆满等待维修物品的仓库，光线并不算明亮，好在安静且离孩子们的娱乐场所较远，不会被打扰。
从选好位置架起画板到熟练取出各种道具，东云绘名表现得都挺专业，至少能唬住一窍不通的东云彰人。
但当她开始在调色板上挤出颜料并用调色刀混合各种颜色的时候，他却察觉到了微妙的不对劲。
他保持了外行人应有的沉默，看着她在纸上作画。
时间过得很快，东云绘名抹了抹头上的汗水，总算画完了练习作，这才想起来还有个人坐在自己边上。
她有些惊讶地转过头：“咦，你居然没睡着也没跑走，还挺有耐心的嘛？”
东云彰人不以为然，他能在街头属于自己的乞讨位置坐上一天，这样能最大程度减轻能量的消耗。
他皱着眉头看向画纸，狐疑的目光在画纸和东云绘名的脸上转了几圈，忍不住问道：“你在画你自己？”
“不专业！这叫自画像。”东云绘名扬起了下巴，“成名的大师都会画这个，用自己最擅长的风格定义自己，很酷不是吗？”
东云彰人似懂非懂：“所以……这是你的风格？”
“你看见的画是什么样子的？”
见男孩一副冥思苦想，试图给出专业解读的模样，东云绘名好笑地说道：“实话实说就行啦，就说你看到了什么。”
实话实说……那他们看到的不都一样吗？
东云彰人虽然纳闷，但还是应她的要求开始描述：“从线条来看画的应该是你的侧脸，但是颜色……呃，颜色比较……奔放。”
这已经是他能想到最委婉的形容了，说直白点完全就是个斑驳陆离的大染缸。
“这叫艺术画……好吧，开个玩笑。”
东云绘名的肩膀漏气一般塌了下去，注视着画中自己的那双眼睛，幽幽地叹了口气：“我是个全色盲，分辨不出这些颜色。大家都生活在彩色的世界里，只有我是老旧的黑白电视。”
东云彰人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说道：“黑白电视很多人也买不起。”
“……”
他光速滑跪：“对不起。”
东云绘名扶了下额头：“真怀疑你顶着这张嘴以后还能不能娶到女孩子。”
东云彰人只能又重复了一遍道歉。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嘴怎么长的，道起歉来倒是挺快，一旦要表达感谢就会变成结巴。
他想起了过来之前的话题：“你说要我当调色陪练，是指……”
“帮我调色啊！”东云绘名理直气壮地说道，指了指被她涂得乱七八糟的调色盘。
“你通过考核了！那群小屁孩一口一个绘名姐，叫帮忙调色却溜得比耗子还快，我看就你撑得住。”
“……不行，我没学过这个。”
“男人，呸，男孩子不能说不行！回头我借给你几本书看看，没学过就好好学，多一门技艺吃喝不愁的道理知不知道？”
在她的软磨硬泡下，东云彰人就这么成为了不专业的陪练。
作为报酬，东云绘名会把属于她的“好孩子加餐奖励”送给他，每天多一个鸡蛋或者一瓶牛奶之类的。她在装乖领域似乎更有天赋，那些年长的大人们没一个不夸赞她聪慧懂事的。
但这位天才画师总是抑制不住自己的创作冲动，灵感一来，大笔一挥，往往会把调好的颜色又弄得一团糟，被吐槽后还死鸭子嘴硬地非要说是彰人的错。
在相处过程中东云彰人渐渐学会了忍让，明白了少女总是不讲道理，姐姐说的永远是对的，与他同住一间的男孩们也常常围在一起支招，讨论如何才能哄女孩子开心。
孤儿院里没有美术老师，东云绘名只能看着书本自学，过了几年画技依然没有多少进步。
东云彰人任劳任怨地当着她的陪练兼受气包，懂事地从没问过她为什么不放弃。
她固执地相信着，总有一天能画出存在于她黑白世界以外的第三种颜色。
那段时光大概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岁月，院长让他们手牵手一起唱着赞美歌，教导他们彼此都是家人，要相亲相爱，不容许有纷争。
东云绘名再怎么坚强，也总有自闭的时候，东云彰人对于她突然发火把自己赶出画室已经司空见惯了，男孩们费尽心思研究出的“哄女孩十八式”一点用也没有。
这时候舍友们就会拉着他跑到院里的草坪上踢球，空间并不算大，要称作球场太过勉强，但对于孩子们来说已经足够宽敞了。
东云彰人正沉浸在被勾起的回忆中，八音盒的声音却突然变得急促起来，如同战鼓轰鸣。
八音盒……是分别的日子到了。
环卫工人将捡回他的那天定为他的生日，每年都会用为数不多的积蓄买一块挤满奶油的小蛋糕给他。而来到孤儿院以后，送礼的队伍变长了。
院长不必多说，和他差不多大小的孩子们也会聚在一起出谋划策，变着花样想送出他们负担得起的、别出心裁的礼物。
在他十四岁生日的那天，东云绘名神秘兮兮地背着双手走进东云彰人房间，身后探出几个熟悉的脑袋，都是他平时关系铁的好哥们。
“彰人，今天是什么日子没忘记吧？”
“是是，忘不掉的。”
“什么嘛，对姐姐的态度越来越敷衍了。猜猜看这次的生日礼物是什么？”
东云彰人用眼角瞄了她一眼：“又是你的伟大画作？”
几个男生噗地笑了出来，东云绘名的脸涨得通红，回过头恶狠狠地瞪着他们。但熟人早就看穿了她的色厉内荏，没人被她故意装出的凶狠表情唬住，反而笑得更放肆了。
“哼，料想你这个土包子也不知道是什么！”
她气鼓鼓地将礼物往床上一扔，顿时有男孩惊呼“绘名姐你轻点”。
礼物盒在不算厚的被子上轻轻弹起，东云彰人的眼皮也跟着跳动了一下，低下头慢慢拆开包装。
看到他打开盒子时眼里浮现的迷茫，棕发少女顿时觉得心情舒畅，朝着身后小弟抬了抬下巴。
小弟立马善解人意地担任起了解说：“彰人，这是从仓库里扒拉出来的八音盒，咱们费了老大劲才修好，你快试试，可别被绘名姐摔坏……哎哟，疼！”
怕他不会用，另一个男生大声喊道：“把那个发条拧一下，记得是顺时针！”
东云彰人小心翼翼地转了几下，正要松手又听他们嚷嚷着“转到底”，便照着做了。
手一松开，熟悉的旋律从这口原木小盒子里传了出来，与院长用钢琴弹奏的声音不同，滚筒上的凸起与拨片碰撞产生的音色更为轻盈透亮。
他还没反应过来，众人就齐声合着旋律唱起了生日歌。
“你们……”
“好啦好啦，知道你脸皮薄，道谢的话就省下！”
“嘻嘻，我已经开始期待今晚的大餐了，能不能吃到肉呢~”
东云彰人别扭地抬起脑袋，因为很少直率地表达自己的心意，紧绷的面部表情反而显得异常严肃：“多谢了……”
东云绘名揶揄道：“你这道谢怎么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啊？”
“……闭嘴！”
当晚果然加了一盘腊肉，院长道完祝福后，正要指挥大家合唱一首生日歌，看门大爷却急匆匆地闯了进来。
“打过来了！他们正在靠近这里！”
院长脸色一变，正在发放餐具的保姆阿姨不小心打翻了盘子。
后来东云彰人才知道这句打码一样的话语是什么意思，这场由经济危机引发的暴乱正在不断扩大，已经升级到了武装冲突。
那天晚上，有一支被冲散的叛军正慌不择路地往孤儿院的方向逃跑，院长担忧这群丧家之犬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举止，忙让他们分散往各处躲藏。
没有收拾行李的时间，东云彰人只来得及捞起桌上的八音盒，就被东云绘名扯着胳膊拉了出去，身后还跟着几个吓到说不出话的小尾巴。
他们摸黑赶路，有个孩子不小心摔了一跤，膝盖血流不止，没了走路的能力，东云彰人便背着她往前走着。
女孩止不住的小声抽泣让他也跟着心烦意乱，爬到半山腰，忽然有人低低吼了一声：“火！”
他们朝山脚望去，养育他们的孤儿院正亮着火光，将漆黑的夜空烧出一片晚霞的光景。
只有东云绘名见不到那可怖的红色，茫然地睁大眼左顾右盼：“怎么了？那里为什么这么亮？”
一时间没人回应，众人都陷入了绝望之中。
过了半晌，才有个男孩语带哽咽地回了她的话：“我们的家没了。”
没等他们收拾好情绪，就听见远处传来“咔嚓”的声响，东云彰人一路上故意丢下的树枝被人踩断了。
他打了一个激灵，顿时从无家可归的悲伤情绪中挣脱出来，随便拉了一个少年过来，让他接过自己背上的女孩。
少年还没反应过来，以为是他背不动了，却又听他说道：“往前跑，别停下！”
他又推了一把神情呆滞的东云绘名。
少女往前跌了两步险些摔倒，放在平时肯定要破口大骂，但此刻的她只是六神无主地抬头看他。
“我去引开他们。”东云彰人握紧了手中的八音盒，语气仍是镇定的，“你们只管往前跑，别等我……至少到了安全的地方再等。”
腿受伤的女孩止住了眼泪，睁着核桃大小的红眼睛看他：“把我留在这里拖时间吧，我只会连累大家。”
院长说过，要爱邻人，要把彼此当成生命中最重要的亲人。
亲人总是愿意为了对方牺牲自己。
东云彰人眼睛一热，俯下身摸了摸她的脑袋，柔声道：“又不是断了腿，说什么丧气话。你不是还想学跳舞？”
他看向还在犹豫的东云绘名：“别浪费时间了，你知道该怎么做的，老姐。”
东云绘名身体一抖，咬着唇深深看了他一眼，冲其他人挥了挥手：“继续走啊，愣着干什么，彰人多能跑你们这些一起踢球的还不知道？”
“抱歉啊，”等众人奔跑的背影消失在树林之中，东云彰人低下头对手中的八音盒说道，“你才刚被修好，只唱了一首歌可能又要坏了。”
他往另一个方向跑动起来，不忘将八音盒的发条转动到底，于是那首欢乐的生日歌又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
之后的事也不知道算幸运还是不幸，他和叛军在山上玩了一段时间的捉迷藏，还是被抓了起来，但很快一队雇佣兵空降在了林中，轻松地解决了叛军，并决定就地处决。
这不是东云彰人第一次目睹死亡，但他从未见过这么多人在他眼前齐刷刷倒地，就像无声地被收割的稻草。
发出射击命令的蓝眼睛男人几分钟前还举枪顶在他的额头上，借着树木燃烧的火光看清了他的模样，嘁了一声：“是个被抓来的小鬼。”
另一个全程抱着胳膊的人也跟着看了过来，轻轻笑了一声：“我喜欢他的眼神。”
不知是这句话的缘故，又或者他们喜欢招揽没身份的黑户，总之，这群被政府请来清理叛军的雇佣兵带走了他。
在经过了三年的非人折磨之后，他脱胎换骨，成为了雇佣团的一员。
任务变成了他的一切，他上过战场杀敌，干过暗杀之类见不得台面的工作，必要时也会通过地下各种不正当交易套取情报。
不少同僚羡慕他俊俏的脸蛋能让事情变得简单，但他只觉得越来越累，自己终究无法成为上司所说的不知疲倦的杀戮机器。
与那些从小就被洗脑的受训者不同，他半道加入，终究只是个半成品，还未能完成蜕变，还在饱受良心的折磨。
他想要溺死在酒精和香烟带来的虚幻之中，以免时刻思考着自己的这份“工作”究竟有何意义。
直到在一次对恐怖组织的突击中，他见到了那尊美丽的神像。
东云彰人上过太多次战场，目睹了无数人临死前的恐惧和悔恨，但从未见过有人这般热切地迎向死亡，他们的脸上带着如此平和的笑容，仿佛死亡对他们来说更像是游子归家、落叶归根。
“我们要回去了，我们即将回到您的身边。”
“愿女神指引我等前往永恒的安宁之乡。”
这是为首之人跪在神像前最后说出的话语。
东云彰人忍不住抬头打量着眼前的神像，就在这一刻，雕刻的五官突然变得栩栩如生，这座神像仿佛活了过来。
神像微微垂下头，脸上缓缓绽放出一个神秘的微笑，宛如盛开在黄泉的彼岸之花，众生也不禁为之倾倒。
“活着只是遭罪，死后才得安宁。”
幼时一起讨饭的流浪汉所说的话语悄然浮上心头。
“你做得很好，去解放更多正被苦难折磨的同胞吧。”
冰冷妩媚的魅惑话语在他耳边不断回响，重重叠叠，反反复复，像是幻听，像是神谕。
他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死亡女神借由神像显灵，向他发出了邀请。
生是苦难的根源，他的使命便是将受苦的同胞引导至安宁的归宿，女神会在彼岸之所迎接他们，挥舞镰刀斩断受尘世纠缠的一切病痛。
二十岁那年，他循着女神的指引加入了组织，秘密执行组织指派的任务，并坚信新的东云彰人正于此刻重生。
他同组织的所有人一样，追逐着女神的裙摆，渴望着终有一日能被允许前往祂的国度——安宁之乡。
但自那天神像显灵的惊鸿一瞥以后，他再没有受过女神的召唤。
两年后，一场意外的重逢彻底颠覆了他认定好的人生轨道。
天知道东云绘名，那个世界只存在黑白两色的女人，是如何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认出他的。
他本不该回头，却在听见有人喊出自己名字的瞬间无法控制地转过了身。
他已经舍弃这个名字许久，能叫出来的……都是故人了。
他帮东云绘名扛起了画板，她刚结束在广场的写生，买了点菜正要回去，没想到却遇见了东云彰人。
他接受了晚餐的邀请，因为她提起，当年逃跑的众人也基本都还住在一起，互相扶持着生活了下去。
将近十年过去，大家都换了模样，互道姓名后依然紧紧地盯着对方，试图从陌生轮廓中一点点找回熟悉的神采。
东云绘名提到，他们后来还有回返孤儿院，却发现那里已经成了废墟。意识到再也回不到过去的众人决定组成一个新的小家，虽然艰辛却也一步步支撑到了现在。
当年被他背了一路的女孩如今长得亭亭玉立，她的腿伤早已完全康复，如今考入了一所舞蹈学校，正在往职业舞者的方向努力。
之后，他们看向了东云彰人。
他知道这是在等自己讲述遭遇，但他不能说也说不出口，只能用在任务中磨练出来的三寸不烂之舌熟练地撒着谎。
他编了个被好心人救下的故事，又说自己在有钱人家当了一段时间的佣人，得到一笔钱以后开始四处旅行。他说得有声有色，再结合在雇佣生涯中遇到的一些人和事，把众人唬的一愣一愣。
他庆幸又伤感地发现，这回连东云绘名都没能揭穿他的谎言。
他坚持买了一栋不算大的房子送给他们，当然，很谨慎地没有让任何人发现。而这些生活在底层的民众就像路边的蚂蚁，不论是搬家，亦或是悄无声息地死去，都不会有人察觉。
东云绘名还在坚持画画，或者说，调色。
东云彰人已经明白了全色盲是一种严重的色觉障碍，他不知道东云绘名是否清楚自己的状况无药可治，但在她问自己是否还愿意充当几天的临时陪练时，他还是应了下来。
她的画功有了长进，只是上色依旧一塌糊涂，这些年缺少了东云彰人在旁协助，她又只能凭借自己的直觉随意调和着色彩。
“其实，有人建议我改成素描，但我拒绝了。”
她轻声说道：“那样没有意义，我坚持绘画……只是为了寻找名为奇迹的色彩。”
东云彰人依旧没有劝她放弃。
神明真实存在，那么奇迹或许也同样有发生的可能。
那段时间他常会来看望他们，像是往地里生长的植物，偶尔也渴望着能回到阳光底下。
有天，东云绘名突然对他说到，自己好像在半睡半醒间看到了第三种颜色。
她很难形容，也无法形象地描述出那是什么色彩，只觉得它多数时候是沉寂地流淌的，但偶尔又会爆发出热烈的光彩，让她感觉到灼热又耀眼。
东云彰人没有太过在意，他最近又开始频频做着梦，梦里他正站在当初围剿组织分部的屋外，只要破门而入，他就能再次见到死亡女神的雕像。
但每当他破门的瞬间，总是会突然苏醒。
他激动又心怀忐忑地认为，这是女神即将认同他的预兆。
某天夜晚，他再次做了那个熟悉的梦，而这次他成功地闯入了房屋，看见了……一名芳华绝代的女子。
这一回不再是神像，头顶面纱一袭黑色长裙的死亡女神以本体的形态出现在了他的梦里。
“谢谢，谢谢你给我的礼物。”
时隔两年，他终于再次听见那令他魂牵梦绕的声音。
礼物想必是指他听从组织安排所杀的那些人，东云彰人几乎要跪倒在地，激动地问道：“我通过了考验？您终于愿意赐予我永恒的安宁了吗？”
女神的头纱轻微摇摆了一下。
“回家，回到最初的家。”
随后，他的胸口一阵冰凉，他被推出了自己的梦境。
最初的家……
他对亲生父母毫无印象，自然也不知道自己出生的地方是在哪里。
环卫工人所在的贫民窟也早就被拆了，而且当时他太小，已经记不清具体位置了。
东云彰人只能去孤儿院的旧址碰碰运气，或许是过于兴奋，他的心脏一路上砰砰地跳个不停。
刚走到门口他就猛地停了下来，空气中飘着血的味道。
他在大厅的断壁边看见了东云绘名，她正在墙上涂抹着血红色的液体，即使面如金纸，双颊却还因兴奋而泛着异样的粉红。
她将笔尖在手腕上蘸了蘸，那里正源源不绝地产出着血色的颜料。
她的血都快流失过半了，挥舞画笔的姿势竟还能那么潇洒飘逸。
“啊，是彰人。”
听见摇摇晃晃的大门被推开的吱呀声响，她看了过来，微微一笑。
“我见到奇迹了。什么嘛，原来是我血液的颜色啊，这就是书上说的红色吧。”
东云彰人艰难地动了动嘴唇：“你……为什么……”
“我见到了一个美丽的女子，她告诉了我这个秘密。她说，想见到彩色的世界，总是要付出点代价的。比如，生命。”
是女神。
“……这样，值得吗？”
或许是失血过多，她的脸上并没有多少表情，只是柔声说道：“有时候我们冲向死亡，是为了换到更美好的东西。”
她轻轻眯起眼，认真端详着东云彰人。
“啊啊，彰人的头发和眼睛，原来也是红色的，很帅气呢。”
“？！”
有那么几秒，东云彰人觉得自己什么都听不清了，他坚定的信仰突然破开一道丑陋的裂口，泛着苦味的胆汁正从里面流淌出来。
他抬起眼，看见东云绘名的眼睛里裹着一层鲜红的薄膜。
其实她也只能看见红色。
女神明明拥有赋予她看见彩色世界的能力，却连这最后一眼都不肯施舍给她。
东云彰人宁可将嘴唇咬得满是鲜血，也不敢向她揭示这残酷的真相，只能眼睁睁看着越发冰冷的她在自己怀中闭上双眼。
他抬起头，看向墙壁上的血色油画。
画上是孤儿院的孩子们，他们正坐在长条餐桌的两侧，而主位上坐着身穿黑色西服、手持镰刀的东云彰人。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匆忙赶回了为他们购买的房子，门铃被他按得急促，却没有人起身开门。
他摸到了花盆底下为他留着的钥匙，试了好几次才将颤抖的钥匙插入锁心。
大家整整齐齐地合衣躺在床上，脸上带着平静的微笑。
死亡……是归宿吗？
他们虽然遭受过不少苦难，却还对生活充满热情，还怀有各自的梦想。
这样看似祥和安宁的“解脱”，真的是他们想要的吗？
而他、组织……亦或者神，又有什么资格以自己的标准为尺度，轻易审判他人的生死。
“谢谢你给我的礼物。”
他终于明白了死亡女神所指的意思。
当时的他还没能意识到，接下来的自己才是她最为期待的礼物，一个……决心脱离组织，向她竖起反叛旗帜的自己。
让谋生者赴死，让向死者求生。
这就是死亡女神的神性。
而如今，死去多年的家人正以初见时的样貌站在他的面前，东云彰人如何能不恍惚。
东云绘名静静地看着他，忽然说道：“彰人，做出那个决定，我一直都不后悔。”
“可是，”他痛苦地自责道，“可是如果没有我，你们还能好好地活着……是我引狼入室，才害了你们。”
“有时候我们冲向死亡，是为了换到更美好的东西。”
她微笑着重复了一遍临死前所说的话。
而身后的男孩们也说道：“大家一直都在等彰人团聚哦。不过都等这么久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啦。”
“……”
东云绘名指向他的身后：“而且，外面不是还有人在等你吗？”
东云彰人转过身，一扇白色的光门正无声地矗立在不远处。
还有人……在等他？
除了这些阴阳两隔的家人以外，还有谁会在人世挂念着他？
孩子们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他们高声喊着当年在山上分别时他的那句话：“往前跑，别停下！”
从那天起，他就再无退路，撞了南墙也只能忍着疼继续向前。
他跑了起来，没有再回头看他们一眼的勇气，魂不守舍地冲出了光门……对上了一双满是担忧的眼睛。
犹如一盘冷水浇在头顶，连血液都结起了冰。
青柳冬弥在等他。
明明是最不该忘也绝不能忘的人……为什么，在门内的世界他竟丢失了关于恋人的全部记忆？
东云绘名等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少女在最后一刻仰头对漆黑的天空露出了挑衅的微笑。
虚空中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
“人类的灵魂……当真是玄之又玄。消散了这么久，竟还能短暂附身在人偶身上。”
“所以我才喜欢人类啊。”
11重生
青柳冬弥是被吸进门内的三人中最早出来的那个，他对系统展示给他看的那些过去毫无眷恋。
自他有记忆起，父母就从未展现过相亲相爱的一面，幼时他们还会在自己的钢琴声中不停重复着争吵、摔门，等他再长大一点，便连这些吵闹声都消失了。
他们默契地扮演起了“相敬如宾”的夫妻。
对于他一时冲动直接找上青柳春道当面对质，父子俩撕破脸皮，反倒让对方更加肆无忌惮地在野花丛中流连忘返，也害得母亲更加憔悴疲累这件事，他是有过后悔的。
而不怀好意的系统也特意挑选了这起事件，试图引诱他落入陷阱，重返那段过去。
或许如今的他能想到更好的办法去尝试挽回支离破碎的家庭，但秋对他说过，只要做自己就好，不成熟的、笨拙的、任性妄为的自己也要全盘接受。
如果否认了过往所犯下的错，也就等于否认了当下的自己。
过去既没有值得他驻足怀念的东西，也没有足以困住他的童年阴影，所以当他的人生电影播放到尾声，不远处浮现出一扇光门的时候，他立刻就急不可耐地跑了出来。
他想要的人在门外。
穿过光门，他并未如预期般回到城堡的地下室，而是置身于另一处灰色空间中。天花板与墙壁亮着微弱的暗淡灯光，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冷意。
整个空间只有一张小小的圆桌，正好摆在传送门的对面，有意或巧合地形成了一种对峙的空间布局。
他在门前等待了许久，直到感觉难以抑制内心的躁动时，才看见秋一脸狼狈地冲了出来。
在看见自己的瞬间，他僵在了原地。
他已经明白了，秋有一段无法释怀的过去，才会被困住那么长的时间。
但他还是走了出来。
青柳冬弥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前，抱住了面带难堪的恋人。
他多少能猜到秋在顾虑什么。
在两人的相处模式中，秋一直扮演着领航者的角色，即使已成为了彼此戴上戒指的恋人，他依然更习惯站在前面为青柳冬弥遮风挡雨，表现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
然而青柳冬弥比他更早地摆脱了旧日的阴影，他的不堪也因此原形毕露。
秋下意识回搂住恋人的腰，肌肤相触的熨帖暖意令他精神一振，加紧了这个拥抱。
“抱歉，我让你等很久了吗？”
“只要秋愿意出来，又有什么久不久的呢？”
青柳冬弥撩开因跑动而粘在他嘴角的发丝，也因此发现了他唇上还未擦干的血迹。
那口鲨鱼牙的威力他是最清楚不过的，秋咬的力度肯定不会轻。
他伸出舌尖在恋人唇面舔了一圈，于舌尖传递的铁锈味中感同身受地体会着对方所受的创伤。
秋扣住他的脖颈稍微用力，安慰的舔舐变为了真正的亲吻。
这庆祝劫后余生一般的吻让两人渐渐放松下来，青柳冬弥紧紧圈着恋人的腰，不肯解除连体状态，就着这个姿势转过半圈，面向身后的大门。
“安还没出来。”他有些担忧，又有些羞愧。
直到现在他才得空去担心第三名同伴的处境。
秋的目光仍在他脸上不断徘徊，正要开口，门里却忽然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惊叫。
“凪姐——”
像是失去至亲的幼狼正在仰天长啸。
二人面面相觑，茫然不知里面发生了何种变故，却看见安失神落魄地走了出来。
秋转过身面向她时，已迅速收敛了脸上多余的情绪，青柳冬弥没他那样的演技，眉眼间仍然透露出欲言又止的担忧。
安向他露出一个疲倦的微笑：“我没事，只是想多看她几眼……当我喜欢自虐吧。”
青柳冬弥没有追问，也知道问不出更多。他咽下了安慰的话语，他们交情只能算普通朋友，不痛不痒的三两句安慰起不到任何作用。
他们身后的圆桌突然发出一声轻响，一副黄金面具出现了在桌上。
一行淡金色的字体浮现在圆桌上方：欢迎来到——重生。
青柳冬弥皱起了眉。
上一处空间叫“旧日”，而这一次的叫做“重生”。
关卡难度总是层层递进的，他想起秋被困在旧日的时长，焦虑地抓紧了秋的胳膊。
那行字体停顿了几秒之后自行消散，又浮现出新的文字：来到此处者可以获得重生的资格，戴上面具即可回返过去，并拥有改变过去的能力。
随着这行字的完整显现，一扇熟悉的光门也出现在更远处的位置，门上同样飘着金色的小字：出口。
看来是让他们二选一，要么直接离开，要么回到过去。
想不到这次的关卡如此简单，青柳冬弥如释重负地笑出声来：“我们都挣脱了旧日，怎么会被这种明显的陷阱骗过去？”
他试图得到秋的附和，却发现他的面色有些苍白，正不断咽着口水。
浓烈的不安定感再次笼罩了他，他着急地催促道：“我们出去吧？”
秋和他对视了一眼，艰难地点了点头，几乎是被青柳冬弥拖着往光门走去。
这时，他们身侧飘过了一道黑色的影子。
那闪电般的人影毫不犹豫地、甚至可以说是归心似箭地奔向圆桌，拿起了放在桌上的金色面具。
这一举动看得两人目瞪口呆。
“安，你……你是故意。”
秋像是突然醒悟了过来，死死盯着此刻变得无比陌生的少女。
安笑了笑，将面具戴在了脸上：“对，是我触发的隐藏。有人给了我‘重生’的情报，而我愿意一试。”
她迫不及待地想回到那段过去，若不是有“重生”的提示，她可能会选择溺死在“旧日”的美梦中。
她向青柳冬弥扔出了一样东西，后者下意识接住，低头一看，是她的黄色手环。
安被面具阴影覆盖的眼里闪过一丝愧疚：“抱歉啊，夏，把你卷进来了。”
一阵轻微的颤抖传遍青柳冬弥的身体，攀至顶点的焦躁情绪不断折磨着他的神经：“为什么……只对我道歉？”
很快，他发现不是自己在抖，而是被他紧紧抓着的秋正在颤抖。
安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她朝着秋伸出了手。
“我知道的，秋，你和我是一样的人。都苟延残喘地活着，假装自己过得很好……实际上却都想回到过去，狠狠教训那个不懂事的犯下大错的自己。”
秋想要反驳，却说不出话。
少女脸上洋溢着轻松的笑容，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我在正确的未来等你。”
随着这句话消散在空中，安也失去了踪影。
圆桌上又缓缓浮现出一个同样的金色面具。
……正确的未来。
只要纠正了过去的错误，便能抵达正确的未来。
陷入呆滞的青柳冬弥朝前走了两步，他惊慌失措地回过神来，发现不是自己在往前走，而是被他紧紧抓着的秋正迈步走向那张面具。
他脑海里忽然响起了一个冷漠的陌生女声：“原来如此，他也是活在过去的人。”
顾不得去思考从哪里听到过这句话，他惊恐地意识到了一件事——秋正要离开他。
他想制止秋，却发现对方的力气大得惊人，反倒是自己正被他拖着往前走去。
一步，两步，他看清了那张泛着冷光的金属面具，上面雕刻着神秘的图纹，只看一眼便觉得头晕目眩。
他们即将抵达那张恐怖的圆桌，秋即将……即将丢下他，独自一人返回过去。
那他呢，他也要戴上这张面具，去改变过去的自己？让父母和好如初？成为技惊四座的钢琴大师？结交数不胜数的友人？
这些或许是大人们总结出的“成功人生”定式，但叛逆的少年对此却是嗤之以鼻。
唯有秋是他可遇不可求的变量，是他用尽一生好运换来的良缘。
眼看着秋就要伸手触碰那张面具，青柳冬弥只觉得内心的恐惧再难排解，如洪水般决堤，泪水在眼眶早已打转许久，终于还是哭了出来。
他痛恨自己还像个得不到想要的玩具就只能放声大哭的孩子，但秋似乎就吃这一套，被他的哭声惊得五脏六腑都震动了一下，终于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宝宝，你……为什么要哭？”
如往常一样温柔的语气反而让青柳冬弥更加收不住泪水，他控诉着秋正打算离开自己。
“我不是要离开，是要去制造更美好的相遇。”
没想到还能听见这种诡辩，青柳冬弥睁大了眼。
受到安的影响，秋的思维似乎固执地转向了另一个极端。
他自顾自地说着：“我们可以更早地遇见对方……这一次我会把所有的未知都控制在手里，我会掐灭所有错误的苗头，让你不必再有那些烦恼。”
“我会找到你、陪伴你，我们可以把那些不愉快的过去全部颠覆……你只需要平安幸福地长大成人。”
秋，原来你也在逃避啊。
滑落到嘴边的泪水带着苦味，尽管处于如此危急的情境，青柳冬弥却微微翘起了嘴角。
他曾以为秋是熊熊燃烧的火焰，他害怕那团火太过热烈，太过一往无前，会把接近它的一切都燃烧殆尽。
但现在，他终于看清了秋藏在火光背后的真实面目，他也会被过往烦扰，也有脆弱的时刻，也会想着逃避现实，逃避自己犯下的错误。
在危机尚未度过的当下，他竟可耻地滋生出了扭曲的安心感。
他不要耀眼的太阳，他要能伸手揽在怀里的月亮。
“可我想要你留下来。”
他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诚恳：“是你告诉我的，做真正的自己就好。秋勾起了我对未来的憧憬，又怎么能自作主张地抛下我回到过去？”
“但是，我希望你的旧伤能够痊愈……”
青柳冬弥听着有些好笑，他是最早从旧日之门出来的人，要说创伤程度可比秋和安轻上许多。
算了，这人表现出过度保护的倾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和他较什么真呢？
“要是能早一点遇上秋就好了……这种事情我也想过。但是，如果不是经历了那些的我，又真的能吸引秋吗？”
面对着试图开口反驳的恋人，他牵起对方的手，穿过指缝与他十指相扣，一字一句地认真说道：“秋，是那些痛苦的回忆让我成为了现在的我，如果改变了过去，你所爱的那个我也就不存在了。”
“还是说，秋，你喜欢的只是这一层皮囊吗？”
“！！！”
见他产生了强烈的动摇，青柳冬弥再接再厉地劝说道：“就算被神明愚弄，就算满身伤痕也要抬头挺胸地生存下去，这些都是秋教会我的道理。”
如今想来，秋所说的死亡女神与少年信徒……那根本就不是什么杜撰的故事啊。
牢牢握着的手正在不断颤抖，知道自己的话语传递到了他内心深处，青柳冬弥也不由得亢奋起来。
“事到如今秋反而糊涂了吗？不完美的、有遗憾的、会不断犯错的……才是真实的人生啊！”
时间仿佛凝滞了片刻，有一道来自星空深处的冰冷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
没等青柳冬弥感到恐慌，恋人放大的身影阻断了这层探视的目光，秋用极重的力道抱住了他，像要把骨头捏碎再重新融为一体，再也不分彼此。
随后，秋拉着他的手跑向了写着“离开”的光门。
他们终于重回到了最初的地方，城堡的地下室。
只是队伍里少了一人，他们立刻因违反“三人组队”的要求被传出了任务场景。
由此可见，Jam所谓的没有规则，其实也是一种虚假宣传。
站在检票闸机的入口，秋抬手轻轻拭去了青柳冬弥的眼泪，低沉的嗓音将他此刻内心的自责展露无疑。
“对不起……我又让你伤心了。”
但青柳冬弥并没有抱怨他在门里的作为，只是将手盖在他的手背上，摇了摇头：“让大家保持欢笑是马戏团的工作，作为家人，本该有哭有笑。”
“抱歉，”秋又习惯性地以道歉开口，眼神有些躲闪，“让你看到我这么丢人的一面。”
“不如说，看到秋也有软弱的一面，反而让我安心了很多。”
青柳冬弥捧住他的脸，逼着他正视自己，随后坦率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会想着，原来秋也是普通人啊。”
“我一直都是个凡人，追逐着星辰的凡人。”
秋执起他的左手，在戒指上落下一枚虔诚的吻。
经历过这趟考验，他终于明白了自己的毕生所求……非是神明虚假的幻影，他只想要一个温暖的归宿。
青柳冬弥垂下眼，用余光扫了一眼戒上雕刻的满天星，有些羞赧地抿唇微笑起来。
“可在我心里，曾经把秋看成太阳呢。现在才发现，原来秋是月亮，难怪我会被秋吸引……星星本来就是要簇拥着月亮的。”
“是么……可它们其实都没有自己的光芒。”
秋有些无奈、又带着释怀地舒展了眉目，将恋人揽入怀中。
青柳冬弥将手放在他的胸膛上，静静感受着逐渐平复下来的心跳。
这一刻，他才确信危险已然远离。
“却可以在黑暗的夜晚相拥而眠。”
“……彰人君，我现在可以悄悄说话了吗？”
“len，你没事吧？”
“在彰人君回返地下室的时候我就回归了，不过看气氛好像还不适合说话，就没有打扰你们。”
“啊，谢谢了。”
秋忽然愣了愣。
旧日勾起了尘封已久的陈年回忆，以至于道谢的话刚一出口，他就陷入了片刻的恍惚。
时过境迁，他已经不是那个没法坦率表达谢意的男孩了。
“len，那个关卡是怎么回事，你是被弹出我的体内了吗？”
想到len不清楚在那两个空间里发生的事情，秋正准备向len简要阐述，却听对方说道：“我和彰人君的联系被强行切断了。然后，我好像飘了起来，成为了Jam的一部分。”
“因为这是rin的世界，即便失去记忆，她的潜意识依然是愿意接纳你的吧？”
“唔，我想大概是这样，有那么几分钟我像是变成了她……这么说也不准确，应该是我又恢复了原本的权能，能看见在Jam发生的一切。”
“所以，彰人君你们的遭遇我看得一清二楚，但没办法干涉，真的是捏了把冷汗呢！”
“是我不好，让你们两个担心了，那这个关卡……”
“唔，我查过了，确实是原本就存在于列表里的两个隐藏任务。”
也就是说，这次不是rin的临时起意。那到底是谁告诉了安这个隐藏任务的消息？
他一时想不通，便换了个问题：“len，重生之门……真的能回到过去，改变过去吗？”
“那张面具上附有神力，确实有这个能力。”
没等秋抬眉，len又继续说道：“戴上面具的人会回到过去，他可以尝试无数条选择去改变已发生的事实，但不论怎么去改变，都会在最后一刻突生变数，被改变的世界线最终还是会归于一点……最关键的节点无法被改变，因为面具的主人是由那些重要节点造就的。”
在难以遏制的震惊中，秋追问道：“那安……她最后会怎么样？”
Len叹了口气：“她会一直尝试，一直失败，当她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无用功的时候，她会开始排斥那张面具。再然后，她就会被‘重生世界’放逐，永远流浪在时空碎片里。”
“彰人君，即使是神明，也无法改变过去。”
秋听懂了他的意思。
正如青柳冬弥最初一针见血的说明，这是一道陷阱题。
回到过去的人又怎么能拥有未来。
“彰人君，”len突然抬高了音量，显得有些焦急，“虽然这句话由我来说可信度不高，但是——rin是绝对、绝对、绝对不会制造这种关卡的！”
“啊，我知道的，len。”秋自嘲地笑了一声，揉乱了因这个动静而看向自己的恋人头发。
“追逐着永远得不到的事物，给予信徒虚假的希望……这不就是她惯用的伎俩吗？可笑的是，我竟然到现在才认了出来。”
“告知安隐藏任务的人一定是她，她曾经标记过安。”
难怪他见到安时会觉得他们是一路人……那被死亡玩弄过的眼神与他当年别无二致。
很多他想不明白的事情便解释得通了，为什么在“旧日”里他会忘记青柳冬弥，为什么在“重生”中他会轻易被安的话语蛊惑心智。
女神的权能之一便是魅惑。
“你是说，死亡？”len也领悟了过来，声音都尖锐了几分，“她、她也进来了这里？旧日和重生确实像是她的风格，那也就是说……她侵染了一部分的Jam！”
“这么说起来，在第二次进入地下室的时候，我的确有感知到一股冰冷的气息……啊，在rin要求炸毁的那艘船上，我也有闻到过同样的气息！只是当时的味道太淡了，我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听这懊恼的语气，要是此刻len拥有身体，一定快把自己的头发抓秃了。
rin那么急于炸毁游轮的原因也终于浮出水面。
仇人的气息令她颤抖，即便因创伤而封锁了大部分的记忆，那份半身被撕裂般的疼痛仍然刻骨铭心。
如今想来，她刻意挑选阿拉斯特桥作为引爆地点也是别有用心。
阿拉斯特有着复仇的意思，这是rin潜意识中对死亡女神的报复。
“那次，船上应该也有着被死亡标记过的玩家，才让她感到恐惧不安。”秋叹了口气，“但她太冲动了，这样反而会引来女神的注视。”
可以佐证的是，同样拥有标记的安早就来到了Jam，女神却始终没有发现这里。而rin会关注到那艘船，大概也是因为那群“活死人联盟”的家伙做事太过火，引来了她好奇的一瞥。
这一瞥，就酿成了如今的后果。
死亡女神因炸船事件注意到了Jam，也发现背后的rin正是她当年没能彻底消灭的双子神之一。于是她潜入了这个世界，一边悄悄侵蚀着力量大不如前的rin，一边发掘着新的玩具。
她发现了被标记的安，曾经被她丢弃的破烂玩具居然还积极地活在世界上，她顿时生起了再次捉弄她一番的兴趣。
“我身上的标记早就被清除了，直到今天为止她应该都没有察觉到我的存在。”
顺着这条思路推演，他得出了今天发生所有一切的来龙去脉。
死亡女神利用系统的部分能力告诉了安“重生之门”的存在，而安想起了和自己同病相怜的秋，并认定他也想改变过去，怕被秋察觉到蛛丝马迹，就间接通过青柳冬弥邀请二人组队。
而设计好任务的女神自然会观看这场演出，在安与秋相遇后，她认出了这个叛出组织的男人，这下游戏就更有趣了。
“len！”
“嗯嗯，我知道彰人君在担心什么。请放心，我的力量太微弱了，加上和rin同源，她没有发现我哦。”
秋松了口气，遂又想起在脱出“重生”关卡之前，似乎有一道穿透性的视线越过了他的身体，笔直地扎向他的恋人。
或许是见他沉默太久，青柳冬弥担忧地偏过脑袋，扯了扯他领口的围巾。
“秋？”
秋忙收起了发散的思绪。
他想起len对“重生”的描述，如果他追着安的脚步戴上面具，就会永远停留在无法真正改变的过去，最后被碾为时空乱流中的齑粉。
而青柳冬弥则会留在这个没有他的世界，孤独地承受着一切。
他感到后怕地弯起腰背，将额头贴在恋人温暖的脖颈上，摇了摇头。
“宝宝，谢谢你，谢谢你将我留了下来。”
“我们……还能一起走向美好的未来。”
未来。
小时候老师总会让他们以“梦想”、“未来”为题写作，他书写的从来都是“成为父亲一样的钢琴家”，这是他唯一可以预见的、并认为基本能实现的未来。
但在记忆中那个伟岸的背影渐渐变形扭曲之后，他再也没有写过和钢琴、父亲有关的文字。
青柳冬弥其实很少对未来做过规划，当下最长远的打算也就是成年后带着母亲搬走，母亲愿意离婚是最好。
虽然还有近一年的时间，但他已经提前开始考虑填报志愿的事，可以的话他希望能选择其他地域的学校，远离这个生育他的城市……不过还得考虑母亲的意见。
总之，他觉得“未来”这个词太过悬浮，随时有可能被意外和变量推翻，他更愿意着眼于现实。说得粗俗一点，就是走一步看一步。
但和秋在一起的，属于两人的未来……他忽然生起了一丝期待。
虽然秋从未提及现实见面的事情，但他说出口的话总能做到，他既然这么说了，青柳冬弥便相信他已经将这件事列入计划了。
尽管相信着秋会无条件接受自己的一切，出于自尊他还是不想被恋人看见自己在现实中狼狈逃避的模样。
而为了抵达两人携手的美满结局，他也必须破开层层阻碍……依靠自己的力量。
这之后，他们最后一次去光顾了天堂酒吧，安在消失前把手环扔给青柳冬弥，相当于赠送了遗产……或者是赔礼。
虽然被她自以为的好意坑得险些失去了恋人，青柳冬弥还是决定把里面的东西交还给安的团队。
最重要的就是天堂酒吧的所有权，还有一件略为特殊的物品，也是安唯一贴上标签的道具。
前台名为翎的调酒师接待了他们，脸上挂着的职业笑容在见到青柳冬弥手上大衣的瞬间有些摇摇欲坠。
“我们是安的朋友，这是……她交代要送回来的东西。”青柳冬弥扫了一眼她的名牌，“店里有叫心羽的人吗？”
扎着双马尾的少女轻声说道：“我就是心羽，是只有安小姐知道的名字。”
“啊，太好了。在仓库里只有这个道具有备注，所以我单独拿出来了，上面写着‘要记得还给贴心的心羽’。”
少女僵硬了片刻，一声不吭地接过那件做旧的黑色大衣，是她为了附庸团长独特的穿搭品味，翻了几十家商店才买到的。
在酒吧工作的团队成员也察觉到了气氛不对劲，试图不动声色地围住他们，却被心羽喝退了。她能看清形势，如果少年A真的要对天堂花团队下手，他们早就被团灭了。
秋搂住青柳冬弥的肩膀，示意接下来由他进行说明。
他简单交代了安的情况，说她被困在了隐藏任务里，目前下落不明，但大概率是回不来了。
一旁的小弟顿时傻了：“这，大姐头给了我们好几张券，要我们参加这个多人任务凑人头……我们都好好的啊，她、她怎么……”
少女的肩膀抖了一下，紧紧咬着牙关，过了好一会儿才能开口说话。
“其实，我能看出来安小姐有厌世的情绪。我也能预料到这一天迟早会到来，却还是任性地希望它能来晚一点，再晚一点。”
“要是我能更努力一点，能成为足以让她依赖的对象……”
原来她就是安曾提到过的那个新人。
届时三人有说有笑的对白言犹在耳，但很快又被安在“旧日之门”里发出的悲痛呼喊覆盖。
她冲向面具的身影是那么果决，就好像她本该是属于“昨天”的人。
安在离开的时候有没有想起过心羽呢？她对糟糕的“现在”是否还留有一丝丝的眷恋？
又或者，她也和秋曾期望的一样，想借由回溯过去，在最正确的时间，以最无暇的自己来迎接最重要的人呢？
随着她的离开，这些都不得而知了。
青柳冬弥摇了摇头：“你已经很努力了，只是……太晚了。”
心羽闻言，泪水终于顺着面颊滚落，在黑色大衣上晕开深色的水渍。
“原来这就是……相见恨晚。”
他们再次沿着这座城市的街道散步，顺便故地重游，观赏了一下刻着“秋&夏2:53”的白色墙壁，数字的背后是他们心照不宣的秘密。
他们这次小心地避开了喷泉区域，走着走着，青柳冬弥忽然停下了脚步。
“我是不是不该这么说？”
离开酒吧后他自责了许久，少女哭得心碎的表情总会浮现在眼前。
秋轻轻拍着他的肩膀：“不，你说的很对。她不是软弱的孩子，安也对她寄予厚望，很快天堂酒吧就会出现一位新的大姐头。”
青柳冬弥低下头，他们又沉默地往前走了一段，在曲折的街道里不分天南地北地瞎转，直到被死胡同挡住了去路。
秋抽出了烟盒，点上一根叼在嘴边。
升起的灰色烟雾遮住了他的脸庞，看着恋人熟悉的面部轮廓逐渐变得模糊，青柳冬弥心中涌起了一丝难以名状的悲伤。
到达酒吧之后，他就一直想着安和心羽的事情，却忽略了秋的心情。
今天发生的种种，他明明才是最难受的那个，却还一直安慰着低落的自己。
从未在他面前抽过烟的秋，正有意无意地向他展示着脆弱的一面……青柳冬弥苦笑了一声，意识到自己真是个不称职的恋人。
他走向前，伸出了手：“能给我一支吗？”
秋在他手上拍了一下：“这可不是给小孩玩的。”
青柳冬弥倔强地瞪着他。
秋微微眯起眼，手中的香烟在指尖转了半圈，将烟蒂咬在嘴里，凑过去吻他。
青柳冬弥没想过还有这招，匆匆张开嘴含住秋的唇瓣，这个吻一触即离，没等他品出什么滋味，唇上的触感就消失了。
秋取出了尚未熄灭的香烟，嘴角含笑地看着他：“吸了吗？”
“……忘了。”青柳冬弥老实回答。
于是秋又低下头嘬了一口，拉过他的脖子，在张开的口腔里吞云吐雾。
青柳冬弥被呛得连连咳嗽，秋捏着他的后脖肉，一脸无辜地叹着气，好像做出这缺德事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嘿，回去以后可别学坏。感觉如何？”
青柳冬弥体验了一回劣质二手烟，评价只有两个字，难闻！
他正想胡乱说点什么撑起颜面，腰肢却突然被秋搂住，两具身体亲密无间地贴在了一起。
“今天是最后一次。”
他听见秋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在心中激起千层浪。
“我不会再放开你。”
“……秋。”
秋的食指压在了他的唇上，过了一阵才缓缓移开。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睫毛轻轻颤着，眼神却逐渐坚定起来。
“叫我Akito。”
青柳冬弥稍稍睁大了眼，被秋环着腰带到了橱窗边上，见他在窗上哈了口气，用手指写下了两个字。
彰人。
“是现实中的名字，”东云彰人舔了下干燥的嘴唇，“也是只有你知道的名字。”
在故人们离世之后，这个名字便只有神明知晓。
他先前一直不说出真名，是不想给冬弥造成压力。他那敏感的恋人或许还没做好准备将现实的自己展示在他面前，他愿意等，他可以继续耐心地喊着“宝宝”和“亲爱的”。
或许是安的遭遇触动了他，或许是死亡女神的出场让他意识到时间的紧迫，又或许是受到心羽那句“只有安知道的名字”的影响……他迫切地希望能从恋人口中听见自己的名字。
“Akito……彰人。”
青柳冬弥低声重复了一遍。
这是他们第一次正式地提起现实。
扣在腰上的手收紧了几分，他能感受到恋人此刻的心情，抬高音量又反复念了数遍他的名字。
“彰人是日本人吗？”
“大概是吧。”
“大概？”
“实际上大半时间都在外头漂泊，在日本的时间反而很少。也不知道祖先是哪位，说不定还是个高贵混血儿呢。”
这段话对青柳冬弥有限的阅历来说有些深奥了，他不确定地问道：“秋……彰人是留学生？”
东云彰人将手抵在嘴边轻咳一声：“嘛，某种意义上也算吧。”
青柳冬弥低下头，没思考太久便紧跟着坦白了自己的真名：“以后也请彰人叫我冬弥吧。”
至于不告知全名，一是他厌恶从父亲那里得到的姓氏，二是青柳冬弥这个名字在新闻报道中有出现过，只要说出来，他的现实身份也就完全曝光了。
他并不介意被彰人发现，他害怕的是彰人装作没发现。
他不敢一步迈得太远，直接切断了退路，小心翼翼地留下了周旋的余地。
不论如何，互换名字便意味着两人都朝着现实相见的未来跨出了一大步。
12蜜罐
“少爷，您的快递。”
管家敲开房门，将包装得花里胡哨的盒子递给青柳冬弥。
青柳冬弥茫然地对着盒子上的大蝴蝶结发呆了几秒，忽然想起什么，一抹粉色很快沿着耳根蔓延到双颊，在接过盒子后慌乱地把管家赶出了门。
管家自以为窥破了青春期男女的小秘密，一脸欣慰地摇着头离开了二楼，并在心里发誓绝不会把少爷早恋的消息透露给任何人。
青柳冬弥拆开包装，取出摆在最上方的喷着香水的彩虹色小卡片，上面爬满了卖弄风骚的小字：“给我们冬少的小礼物~使♡用♡愉♡快♡哦~”
这恶心的口吻令他闭了闭眼，只觉得夏日提前到来了一般，手心渗出了一层薄薄的热汗。
而一切都要起源于上周的那个任务。
东云彰人从他的神秘情报来源处得知Jam最近又新添加了几款任务，便拉着青柳冬弥轮番体验了一遍。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最后的这个任务和以往不同，只允许他们在NPC的追杀下尽力逃生，仓库里的道具和武器都变成了无法使用的灰色，他们也不能还手反击。
习惯了武器碾压的二人顿时手忙脚乱，被青面獠牙的NPC追了一路，最后躲进了一家看起来不太正经的酒楼里。
他们翻窗而入，直接到了二楼，东云彰人隔着门板一间间听过去，总算找到一个空房，拉着青柳冬弥钻了进去。
“要躲床下吗？”青柳冬弥第一次玩这种真人逃生，紧张中又带着些许兴奋。
他扫了一圈房间，只有一张大床霸占了二分之一的空间，被单直直垂落覆住床脚，看不见是不是空心。很快他又眼尖地发现了摆在一旁的衣柜，虽然不算大，但躲入两个人还是绰绰有余。
“彰人，我们可以去柜子……”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恋人拦腰抱起，没颠簸几下就又被放倒在床上。
东云彰人也跟着爬上床，两只胳膊撑在他脸侧，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忽地一笑：“你说，我们如果埋在被子里装做亲密，能不能逃过追杀？”
青柳冬弥不知道这人的脑子已经被上世纪的小说电视剧荼毒完了，他没看过那些狗血情节，相当认真地思考了一番，得出这个提议并不靠谱的结论。
他正想表达自己的观点，并建议还是把灯关上躲进柜子最佳，却看见恋人伸长胳膊够到了床头的灯光开关，房间登时一片漆黑。
他只来得及喊了声“彰人”，伴随着炽热的鼻息喷吐在脸侧，唇上同时传来了温热的触感。
未尽的话语便淹没在了唇瓣接触又分离的吮吸声中。
在黑暗的环境里，一切声音都变得格外清晰，青柳冬弥被迫竖起了耳朵，试图继续关注着门外过道上是否有异样的动静。
或许是他的一心二用引来了恋人的不满，东云彰人的手逐渐往下摸索直至衬衫边缘，停顿了片刻后，掀开一条小缝滑了进去。
他越过了自己坚守的那座雷池。
青柳冬弥顿时顾不上担心被抓的风险了，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隆起衣物的下方，东云彰人的指尖仿佛带着电，每一次的触碰都会引起酥麻的电流传遍全身。
东云彰人顺着他劲瘦的腰身往上摸，平坦的路径行至某处有了起伏。见青柳冬弥除了喘息声加重以外没有别的不适，他只犹豫了片刻，便继续沿着坡度爬升，如预想一般摸到了小小的突起。
而身下人也适时地从喉咙里溢出一声惊呼。
“嘘……”
东云彰人稍稍抬高上身，结束了漫长的深吻。他用空闲的右手扶住青柳冬弥的脑袋，再次垂下头，细碎地吻着恋人的唇角、下巴，再一路往下，脖子、颈窝……
青柳冬弥再怎么缺乏经验，也能猜到放任这把火烧下去会发生什么。
攥紧的双拳一松一紧，最后还是松了开来。
是彰人的话，可以的吧。
不如说，只能是彰人，不是彰人就不行。
方才还紧绷着像是随时都要弹起来的身子忽然软了下来，觉察到恋人对自己的无限纵容，东云彰人原本只想点到为止的念头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他用尖锐的前牙在青柳冬弥的肩上轻轻磨着，衬衫底下的手也不闲着，挑逗起了那粒敏感的软肉，与此同时将一小排牙齿埋入了柔软的肌肤。
青柳冬弥立刻敏感地弓起腰，嘴里漏出了一声闷哼。一半是疼，另一半则是从未体验过的怪异感受。
即使Jam里受的伤只要喷上药剂就能愈合，也不会影响现实的身体，但顾忌着70%的痛觉体验，东云彰人没有咬得太重。
他专心致志地对付着手中的那粒突起，时而用双指捻起或轻或重地揉捏，时而又用拇指侧缘压得它凹陷复又弹起，很快那未经人事的乳首就在他手上肿胀挺立。
若是此刻解开碍事的衣物，想必能见到……
“彰人君，追杀的NPC已经离开了哦~”
东云彰人这才想起还有第三者在观看这少儿不宜的一幕，脸皮一热，边庆幸着黑灯瞎火len也看不见什么，边忙不迭坐了起来。
他正要伸手开灯，却被青柳冬弥搂住腰在床上滚了一圈，没来得及收回的手按到了边上的另一个开关。
天花板的照明装置打下昏黄的灯光，光线并不足以照亮整座房间，更像是用来烘托暧昧气氛的情趣道具。
东云彰人不小心按到了氛围灯，斑驳的光影在房间中流淌，使得他们看起来像是置身于黄色的海洋。
青柳冬弥顾不上欣赏风景，紧张兮兮地搂住彰人，猜想是自己的无趣反应造成了他的抽身离开。
为了澄清自己实际上乐在其中，他拼命回想着方才彰人的动作，效仿着把手探进恋人的衣领，却很快被拉了出来。
东云彰人无奈地咳了一声，自家恋人好学的一面总是会在奇怪的地方呈现，问题大概出在他这个不正经的带路人身上。
“我……”
青柳冬弥正想为自己辩驳，却听见床背后的隔板突然传来一声重响，两人刚紧张地坐了起来，又听见了几声婉转的呻吟。
“……”
东云彰人扶了扶额，这房间隔音效果也太差了！
青柳冬弥带着几分茫然，重新打量起这个房间，发现了床头柜的透明盒子里装着几只未开封的安全套。
东云彰人抽了抽嘴角：“请允许我狡辩，我真的不是故意选中这里的。”
青柳冬弥却更在意另一件事：“彰人，在Jam……也能做这些事吗？”
“呃……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不过，我们附身的这副躯壳该有的功能都挺齐全，应该是可以的吧？”
青柳冬弥沉默了片刻，只觉得体内被勾起的热潮未能因几句对话就冷却下来，便勾了勾彰人的衣角，大着胆子问道：“要继续吗？”
东云彰人忙捉住他不安分的手，一时有些尴尬：“现在继续还太早了。”
这句话换来了恋人的不满，青柳冬弥蹙起了眉：“明明彰人已经成年了吧？”
“发现了吗？”
“一直都有怀疑，毕竟是bug做什么都很合理……彰人也不否认呢。”
东云彰人捏住了他的脸：“所以呢，小朋友是在诱惑大哥哥犯罪？”
知道他在介意自己的年纪，青柳冬弥认真说道：“Jam没有规则。”
东云彰人被自己常说的话砸到了脚，顿时呛住，还是摇了摇头。
青柳冬弥不知道他在坚持什么，明明同样被列为未成年禁止的抽烟喝酒开车都让他尝试过了，为什么做爱不行？
他顿感委屈：“所以其实是不喜欢？”
“不是！”
彰人的飞快反驳稍微安抚了他，目光在恋人帅气的脸上转了一圈，青柳冬弥犹豫着小声问道：“……难道是不行？”
“绝对不是。”东云彰人惊诧地抬高了眉，“你脑袋里在想什么？”
他坚持的原因有很多，而最重要的一点便是Jam终究并非现实世界，他们触碰的都不是最真实的彼此……他也不想冬弥在尝过甜头后，太过耽于这个危险的世界。
青柳冬弥倔强地抿紧唇缝，不是不喜欢，也不是不行，那便又绕回了最初所想的原因，彰人介意的是他的年纪。
“可是……彰人说过Jam只欢迎未成年，等我成年以后，还能进来吗？”
东云彰人用指腹刮了刮他的颧骨：“创造Jam的神明也被称作孩子之神，他们喜欢和孩子玩耍，所以Jam也只邀请未成年进来。”
“但你忘了我是bug吗？我这个大龄青年都能进来，要帮你躲掉筛查也是轻而易举。”
他说的也并非谎言，但他更清楚冬弥身上有rin的标记，她对冬弥感兴趣，很可能会继续召唤他进入Jam。
听彰人这么说，青柳冬弥稍感安心，但心头仍然泛起一丝失落。
他故意这么说，一方面是真的担心被Jam拒绝进入，另一方面是他希望彰人能提出“可以在现实见面”之类的建议。
但彰人并没有提及。
“那，两个月之后？”
“嗯？”
“两个月以后我就成年了，到时候总可以了吧？”
东云彰人一时没有给出回答。
死亡女神的出现让他坚定了要加快双子神合体进程的决心，但这也意味着危险指数的急速上升。
他如何听不出冬弥话语中潜藏的意思，如果可以，他也想在现实世界中拥抱这个让他又怜又爱的少年。
被他反咬一口的组织满世界的追杀对他来说算不上棘手，几个假线索就足以让他们像无头苍蝇一样东奔西跑。
但哪怕他对与冬弥的会面不被发现有着99.9%的把握，他也不敢去赌那0.1%的风险……比如，女神心血来潮想要亲自参与抓捕。
更何况，比起现实潜在的危机，他面临的更大威胁来自于Jam。有len在体内，他将无可避免地被卷入神明的博弈之中。
他无法保证自己能活着，便也不敢提起现实见面的事情。
两个月后，一切也该尘埃落定。
“好。”他应了下来。
得到承诺的青柳冬弥也不再强求，两人依偎着坐在床沿，看着昏黄的光影宛如流水般在墙壁、地板、床头流淌，就连肌肤也晕上了一层淡黄。
而隔壁屋煞风景的叫床声还在断断续续地响个不听。
“还要继续逃生吗？”
青柳冬弥扭了一下身子，小声问道。
怀里搂着恋人柔软的身子，东云彰人当然没有游戏的兴致，将他抓紧了一点：“再抱一会儿。”
青柳冬弥安静了下来，没过多久又扭了一下。
东云彰人看了过去，少年垂下了脑袋，小声说道：“下面难受。”
东云彰人差点忘了青柳冬弥还是头一回体验到这种刺激，加上他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想来很难平静下来，便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那就稍微解决一下吧。”
他吩咐len开启感官隔绝后，扶在恋人胳膊上的手便滑到了衬衫下摆，沿着裤头边缘摩挲了几个来回后，浅浅勾进了一根食指。
“是要我慢慢来，还是你自己脱掉？”
缓缓在腰腹肌肤上摩擦的手指重新唤醒了不久前被激起的渴望，青柳冬弥难耐地眯起眼，久违地再次把露出狡黠微笑的恋人和狐狸画上了等号。
不论何时，他总会抵不住诱惑地咬住鱼钩。
借着彰人的帮助，他干脆利落地把碍事的布料尽数褪至膝盖上方，裸露出的部位很快便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
东云彰人又调侃着问道：“是要自己来，还是……”
话还没问完，手腕上就传来了滚烫的热意，青柳冬弥似是想要直接抓过他的手覆盖在已经半抬起头的阴茎上面，但拉到一半又出于羞耻而停了下来。
双发色的少年轻轻蹙起了眉：“彰人。”
似是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开口，他只喊了个名字便又停了下来。
“在。”东云彰人低笑着应了一声，主动揽下了剩余的工程，“真会撒娇。”
青柳冬弥本想解释他并非是要撒娇，但很快便被下身传来的快感打乱了思绪。
学校有上过生理课，他也知道手淫是正常的性行为之一，但这些都止步于个人层面，被他人色情地抚摸着私密部位还是头次。
他还没来得及仔细体会其中滋味，就在彰人娴熟的攻城略地中被送上了青天，穿梭于云层间，再往下坠落。
世界正亮着光，有一刻他似乎看见了不存在于Jam中的几种颜色。
他不确定自己是否喊出了声，只知道在一切复归平静之后，隔壁间交欢的男女没了声音。
他稍微回过神来，倚靠在彰人的肩上不停喘着粗气。
他感觉自己像是在没有携带氧气瓶的情况下完成了一场高空飞行，身体的每一根神经都在舒服地颤抖，冲到头顶的血液似乎还未能流回全身，兴奋与疲累同时包围了他。
东云彰人搂着恋人瘫软如泥的身子，在他脸颊上落下安抚的亲吻，反思起自己是不是太欺负小孩了。
但他很快发现，他那过于体贴的恋人在重新振作以后，立即准备礼尚往来一番，双手正跃跃欲试地绕着他的腰间打转。
在自制力考核中他的成绩是优秀，但前提是实验对象不叫青柳冬弥。
他虽然在风月场合摸爬滚打过数年，但和恋人相互爱抚的经验依旧为零，基于此点担忧，他制止了青柳冬弥的探索。
但少年秉承着“互帮互助”的精神，坚持要让彰人也舒服。
眼看着再不同意，他恐怕又要胡思乱想自己拒绝的理由，东云彰人只好吐了口气，简短地发出指令：“躺下，转过去，把腿并起来。”
知道自己在性方面完全是个新手，青柳冬弥乖乖地照做了。
身后传来了窸窣的布料摩擦声，又过了一小会，一根灼热的物体抵住了他的腿根。
东云彰人的右手越过他的身体，撑在眼前的床单上，手背凸起一根根青筋。
青柳冬弥浅浅吸了口气，那粗硬的阴茎开始小幅度地律动起来，在他合拢的腿缝间磨来磨去，时不时刮到他的臀肉。
敏感脆弱的部位被粗糙的肉柱反复摩擦当然不会好受，一阵灼烧的钝痛逐渐蔓延开来。
但只要一想到做出这种野蛮动作的人是彰人，想到恋人正借着自己的大腿自慰，他又难以抑制地兴奋起来。
东云彰人带着叹息的声音从上方传来，热气也顺着吹进耳蜗：“怎么又硬了？”
他这才注意到自己的下身又颤颤巍巍地抬起了头。
他才被扑灭的火苗就这么重燃了，只因为他听见了彰人煽情的喘息。
青柳冬弥定了定神，正要将手探向身下，准备模仿着彰人方才的动作纾解欲望，却被翻了个身面朝恋人。
没等他开口询问，东云彰人挪近了一些，伸手圈住了两人的阴茎。
顶部的冠状物顿时紧密地贴在一起，被突如其来的快感刺激到，青柳冬弥浑身一抖，死死拽住了彰人肩膀上的衣料。
“难受？”
东云彰人明知故问道，青柳冬弥摇了摇头。
“要快，还是要慢？”
这个问题让青柳冬弥懵了一阵，才迟疑着回答要慢。
东云彰人便上下捋动着两人的阴茎，到达顶端时不忘在青柳冬弥的铃口处重重刮过一下，再握着两根茎头搓动一番。
每当青柳冬弥皱起脸，露出快要忍受不住的神情时，他便会放慢节奏，刻意忽略掉溢水的头部，只轻柔地按捏着下方的阴囊。
如此往复数次，直到被捉弄得喘息连连的少年露出了湿漉漉的可怜眼神，小声哀求般叫唤着他的名字，他才终于宽容大度地允许对方和自己一同释放出来。
他的颈侧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不知是出于报复或是快意留下的抓痕。
瘫在床上的少年累到睁不开眼，而东云彰人惊讶地发现他的脸镀上了一层黄色，原来Jam也存在“脸红”啊。
他勾了勾嘴角，将沾着白浊液体的双指探入不停喘气的恋人嘴里，直到顶住最里面的牙齿才停下。
青柳冬弥的舌根碰到了指上的黏液，尝到淡淡的咸味。
“你说，那些花边新闻的狗仔们要是拍到了这个场面……”东云彰人哑着嗓音在他耳边说着荤话，“看见平日里威风凛凛的小老虎被我压在身下，露出这副淫荡的模样，他们会作何感想？”
他本期待着能见到恋人更加害臊的反应，青柳冬弥却反问道：“彰人会让其他人看见我这副模样吗？”
东云彰人想了一下，脸顿时就黑了下来：“恐怕只有瞎子能看见了。”
青柳冬弥吃吃地笑了起来。
两人又躺在床上休整了一会，青柳冬弥忽然侧过脸看他：“我们好像还在任务场景里……”
“这是一间安全屋，”东云彰人当然没有忘记，“会自动保存任务进度，下次登录我们还能从这里继续开启任务。”
青柳冬弥松了口气，看着他坐了起来，整理好身上的衣物后又凑上来帮他拉起裤腰，再把他抱了起来。
于是他变成了跨坐在彰人大腿上的姿势，彰人总喜欢这么抱着他，而他也配合地圈住了恋人的脖子。
同时，他又有些不甘心地想着，就算是在Jam，彰人的体能也要比自己好上许多，他的呼吸都已经平静下来了。
东云彰人审视了一阵他的状态，弯着嘴角调侃道：“冬弥，你看起来像是刚从海里捞出来的美人鱼。”
青柳冬弥疲累地俯下身，将脸埋在他肩上，声音还是沙哑难听的：“没有人爱美人鱼。”
“你忘了她的姐姐们？她们用头发向女巫换来了挽救妹妹的小刀，只是她最后也不肯杀掉那个不爱自己的愚蠢王子。”
青柳冬弥摇了摇头：“可我也没有兄弟姐妹。”
东云彰人将手指插入他的发间，笑道：“我也不介意被你喊声哥哥啊。”
青柳冬弥蜷起了手指。
“重生”那日发生的事情他至今还历历在目，有时他还会在梦里看到彰人义无反顾地戴上面具，然后消失在他眼前，这几乎变成了他挥之不去的噩梦。
他还记得彰人在门里说过，他希望能更早地认识自己。
他很难控制自己别去想太多，说不定彰人真的更想要成为自己兄长一样的角色，而不是年长的恋人。
他带着强烈的不满撞了一下彰人的额头：“不要哥哥！”
东云彰人顾不得疼，连忙用指腹轻轻揉着他的脑门：“抱歉抱歉，只是开个玩笑。”
剧烈的疼痛也让青柳冬弥清醒了一点，意识到是自己反应过度了。
没有哪个哥哥会手把手帮自己抚慰下体，也不会色情地拿他的双腿当做自慰道具。
那双灰色眼眸中洇着的水光还未消散，将主人衬得尤为委屈，东云彰人用小指扫了扫他的下巴。
“嘿，虽然没有兄弟姐妹，但那个王子可是爱惨了你。要不要叫声老公听听？”
青柳冬弥甩了甩被汗水黏在额前的碎发，眼角余光瞄到了Jam随处可见的倒计时器，眼看只剩下了两分钟的游戏时间。
他捧住了彰人的脸，双唇带着歉意贴在他额上轻轻磨蹭着，用含糊不清的声音低低呢喃道：“喜欢……秋，彰人，老公。”
说完他便感觉到抱着的身躯剧烈颤抖了一下，而下一秒视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旋转。
他被重新压回床板上，东云彰人死死地扣着他的手腕不让人逃离，携着狂风暴雨的攻势侵入他的口腔，蹂躏他的唇舌。
他不愿挣脱，却也难以配合，只能被动承受着恋人霸道的亲吻。
直到倒计时仅剩最后五秒，东云彰人才抬起了身，摩挲着青柳冬弥突出的腕骨，掐秒一般卡着最后的时间给出了回应。
“我也爱你。”
青柳冬弥睁大了眼，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视线就被白光覆盖，倒计时结束了。
说来也好笑，他们已经交往了近五个月份，就算从互换戒指算起也过了两个多月的时间，但“我爱你”这三个字却从来没有说出口过，就好像这个词超出了二人的情感表达范畴。
青柳冬弥的生活并不缺少“爱”这个字，相反，每次聚会他都能听见类似的词汇从各色各样的人口中脱出。
“举办这么隆重的生日晚会，你的父母很爱你哦。”
“真是一对模范的恩爱夫妻啊。”
“儿子也很优秀，一定是幸福的三口之家呢。”
“冬弥，爸爸是因为爱你才要求严苛的。”
……
他想着，大概是被滥用的频率太高，这个词早已失去了最初的珍重含义，变得廉价而虚伪。
彰人或许也和他有着同样的想法，所以他们从不用这么肤浅的语言表达爱意。
……这样的想法却在此刻被炸得粉碎。
在听见彰人说出这三个字的瞬间，心里仿佛有根弦被拨动了，余音可绕梁三日也不停歇。
难以言喻的感动充斥着心口，就好像他们至今为止所做的一切，都被赋予了意义。
他下意识伸手抓去，却只抓到柔软的枕头。
今天是休息日，他早早练完了琴，将门反锁躺在床上等着接受召唤。
“彰人……太狡猾了！”
他抹去了眼角的泪珠，小声抱怨道。
他缩在被窝里开始回忆今天在Jam发生的事情，这已经成了他的一条生活习惯，为了不让这“三分钟”的经历被现实里冗长琐碎的其他事情覆盖掉。
但他忘了今天发生的事可不经回忆，快速完成的两个任务和逃生前半段的过程只在脑海里快速略过，他很快就想起了被彰人压在身下撩拨的那段记忆。
青柳冬弥发觉自己的呼吸声不知不觉间变得急促起来，同样被勾起反应的还有腰部下方的位置。
他检讨着自己形同虚设的自控能力，在忍耐未果以后，犹犹豫豫地将手探进了睡裤里。
他笨拙地想要尝试模仿彰人的手法，却不得要领，快感在断断续续的堆积，却怎么也达不到当时的感觉。
好在青涩的身体总是容易得到餍足，依靠着回想被彰人抚摸身体时所起的反应，他还算顺利地释放了出来。
在抵达云端的那一刻，大抵是紧锁的房门和被窝里的密闭空间给了他一点胆量，他小声地喊出了彰人的名字。
即便知道对方根本就不在身边，但在没能得到回应后，他还是感到了些许失落。
彰人不在现实啊……游戏里再怎么快乐，也只不过是三分钟的时间罢了。
他抽出纸巾毁灭掉证据，之后又发了会儿呆。
两个月后，他和彰人就能有实质性的突破了么？
彰人明明也很想做的吧，他当时……青柳冬弥抿了抿唇，将上衣撩至锁骨处，用下巴夹住，照着记忆中彰人的动作挤压着自己的双乳，却找不到当时的感觉。
莫非……这具身体比Jam的还要呆板。
想起自己今晚几乎没能响应恋人的任何动作，他立刻翻身下床，暗下决心不能再像这次一样在彰人面前出糗。
拿起放在书桌上充电的手机，他打开了有段时间没发过消息的聊天框。
青柳冬弥：有主角都是男人的AV吗？
爱八卦的蜘蛛精：哥，那叫GV。有啊，怎么了？
青柳冬弥：想学习一下，发我几份。
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爱八卦的蜘蛛精：看不出来啊冬少！您原来好这口。
爱八卦的蜘蛛精：不过，容我先问一下，你在上面还是下面？
青柳冬弥：什么意思？
爱八卦的蜘蛛精：……
爱八卦的蜘蛛精：呃，就是，就是，呃……
爱八卦的蜘蛛精：你是插人的那个，还是被人插的那个？
青柳冬弥正喝着水解渴，被他这简单粗暴通俗易懂的解释呛得不轻。
在他咳嗽期间，那头又发来了好几条讯息。
爱八卦的蜘蛛精：如果你是插人的那个，也就和上女人没多少区别，扩张的时候耐心一点就好了，男人的屁眼很脆弱的！
爱八卦的蜘蛛精：如果你是被插的，我建议提前买点道具，先把那地方开发起来，不然第一次做肯定疼得要死！别看那些GV一个个叫得那么爽，骗人的！
爱八卦的蜘蛛精：别问我怎么知道的。
最后补充的这一句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
青柳冬弥陷入了思考，回想起彰人高超的手淫技巧，他在自己臀缝的野蛮冲刺，咬在肩颈上的牙印，还有最后那个让他无法动弹的吻……他不由得抖了一下。
虽然他们还没就谁上谁下这件事讨论过，但彰人怎么看也不像会是让出上位的人。
青柳冬弥：你说的道具帮我买一点。
爱八卦的蜘蛛精：哈哈，我就随口一提，咱们冬少肯定不是被上的那个嘛！
（爱八卦的蜘蛛精撤回了一条消息）
爱八卦的蜘蛛精：好的冬少，没问题冬少！
过了一会，他收到了一段网址和密码，一口气下载了几个G的视频。
学校布置的功课已经做完了，接下来按计划他本该翻看错题集，再做几套考试模拟，然后睡觉，但现在……
青柳冬弥咽了咽口水，决定跳过前面的流程，直接关灯上床，躲在被子里偷偷地看起了视频。
凌晨两点，他给爱八卦的蜘蛛精发了份骚扰短讯。
青柳冬弥：我挑着看完了几个，但好像没什么反应，这是什么原因？
或许是被他打扰了美梦，对方的语气没有平时那么殷勤，敷衍地给了回答。
爱八卦的蜘蛛精：要么性冷淡，要么不是gay。
青柳冬弥从没思考过自己的性向，迄今为止让他感觉到心动的只有彰人一人，在发现喜欢上同性时他也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
这么判断，他应该是天生的同性恋才对。
但他显然也不是性冷淡，别说在Jam里和彰人互相抚慰的时候，就是回到只有一人的现实，他也会因想起对方而起了冲动。
好在他并不缺少实验的对象，只纠结了一会儿，他就决定遵循实践出真知的道理，在Jam里检查一下自己的情况。
他翻开了“回忆录”，确认了自己所需要的任务场景后，拉着彰人重新体验了那个周回任务。
在清理完会扔粉笔和黑板擦的眼镜怪物后，他把彰人带到了一间教室，并强硬地将人按在了座椅上。
虽然保持着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表情，实际上他的心跳已经比平时快上了许多。
不仅是因为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也因为他挑选的位置刚好对应着现实中他所在的班级和座位。
他跪在彰人张开的腿间，拉开了他的裤链，那记忆中的庞然大物还安静地沉睡在深色的布料里。
他微微眯起眼，想起视频里看过的类似场合，便没有直接剥开最后一层阻碍，而是张开嘴，吐出舌尖来回勾勒着布料上的褶皱，未能吞咽的唾液也流了出来，弄湿了彰人的内裤。
不知是出于惊讶或是好奇，彰人没有采取任何动作，只是攥住了他尾部的发梢。
于是青柳冬弥胆子也大了起来，在察觉到下巴压着的物体有明显的上弹趋势后，便拉下了被自己弄湿的内裤。
满意于恋人情欲被点燃的速度，他更加卖力地揉捏着根部的两个囊袋，再用双手贴在阴茎两侧，由慢至快搓动着挺立的柱体，彰人的喘息顿时变得粗重起来——与他在那些视频里所见的反应一样。
东云彰人手上使力，逼得青柳冬弥抬高脑袋和他对视。
“我说今天怎么心血来潮要到学校……是想体验打破禁忌的刺激么？上学的时候你不会也总在想这种事吧？”
青柳冬弥心虚地眨了眨眼，没有回复，他稍微挺直腰背，把额前碍事的刘海撩到耳后。
他俯下身再次将脸凑近了过去，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下翘起的茎头，没给彰人再次捉住自己的时间，张开嘴吃进了一小段。
只可惜现实总是不如理想那般丰满，他本想直接吞下一半的，却被这恼人的尺寸卡住了。
他有些懊恼，爱八卦的蜘蛛精办事效率太低，他等了三天也没等到寄过来的道具，只好在准备不足的情况下直接上阵。
东云彰人抽了口气，青筋暴起的双手用力掐着恋人肩头，险些出于本能反应将人推开。
他最脆弱的部位正被人含在嘴里，没能好好收起的牙齿还在上面硌了几下，他的半条命都被交由对方处置，这在以往哪一次的经历中都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但他明白自己需要一点点习惯这样的日常。
“冬弥，你从哪学的这些？”
他努力放松着身体，边好气又好笑地问道，而含着他阴茎的青柳冬弥当然没法回答。
在稍稍适应了口腔中异物的大小后，青柳冬弥便开始尽可能多地往里吞入更多部分，直到舌头都快被压到动弹不得了才停下。
他看的并非真正的教学片，并没有详细描述吞进去以后该做的动作，他只能凭着记忆中的那些画面开始缓慢吞吐起恋人的阴茎，同时用双手抚慰着余下未能被照顾到的地方。
但彰人却不像那些主角一般狂野地在他嘴里冲刺，只是紧紧抓着他的肩膀。
若不是还能听见他越发沉重的呼吸声，以及偶尔猝然缩紧的手指证明他正享受着自己的口交服务，青柳冬弥都要沮丧地怀疑起自己完全学错方向了。
彰人忽然揪紧了他肩上的衣物，想将他向后推去，他便猜到对方想要射精了，非但没照着彰人的意愿退开，反而得寸进尺地吞得更深了。
仗着在Jam怎么胡闹都可以被药剂治愈，他狠下心忍着想要呕吐的窒息感将那又大了一圈的巨物完全吞进了嘴里，甚至觉得喉咙都被茎头撑开了一部分。
东云彰人终于推开了他，但为时已晚，青柳冬弥甚至嘚瑟地冲着他张大了嘴，让他看清里面盛满的乳白色液体。
“Deuce！你……”
没等他说完，青柳冬弥的喉咙艰难地滚动了几下，将带有余温的精液咕噜咕噜地咽了下去。
这下东云彰人的面部表情彻底变成了一片空白。
难得见到彰人露出这副表情，青柳冬弥得意洋洋地弯起了被呛出泪花的眼角。
更令他满意的是自己在过程中也跟着硬起来的下体，这说明他并不是性冷淡。
他喜欢同性，也不是性冷淡，那对GV不感兴趣的原因只剩下了一个……他只会对彰人动情。
豁然开朗的青柳冬弥彻底抛开了包袱，果断脱掉了下身的全部衣物，骑到彰人的腿上，边用下体蹭着他的大腿，边圈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一遍遍说着喜欢。
不老实的硬物隔着衬衣顶在小腹，东云彰人回搂过他纤细的腰身，被撩起了一身热汗，方才偃旗息鼓的欲望又隐隐有了抬头的迹象。
和他紧紧贴着的青柳冬弥当然也发现了这点，落下一只手轻轻按在上面，诱惑道：“真的不做吗？”
东云彰人甩了甩脑门上的汗水，锢住他的手腕，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问题：“在哪学的这些？乖学生，图书馆的书库里翻不到这种淫秽内容吧？”
青柳冬弥也没瞒他：“我看了GV。”
他偏过头舔了舔彰人的唇缝，趁着他松懈的时候反过来捉住了他的手，沿着指根向上将每一根手指都舔舐得晶莹透亮后，再抓着湿漉漉的手指往自己的下体探去。
东云彰人下意识要张开手指圈住他勃起的阴茎，青柳冬弥却抬高臀部避让了开来。
“不是这里。”
手指还在被带着继续向下，一路留下湿哒哒的水痕，直至食指触碰到了一处略微凹陷的褶皱。而青柳冬弥稍一使力，东云彰人顿时感到自己的指尖被温热的内壁紧密包裹了起来。
这一回他是真的震惊了，没等青柳冬弥再次发力，他猛地抽回了右手，站起身将青柳冬弥抱至课桌上，身子挤进他岔开的双腿中间，恶狠狠地掐着他的腿根。
“……学得很快啊，这也是好学生的天赋吗？”
臀尖接触到冰凉的桌面，青柳冬弥被冻得瑟缩了一下，老实交代道：“不是学得快，是每天都有在看……没有占用学习时间，从十一点半上床关灯开始，到凌晨大概一点结束。”
不仅在看，还是熬夜在看。
东云彰人狐疑地往他下身扫了一眼：“每天看一个半小时的黄片，你有这么持久吗？”
青柳冬弥愣了好一会儿才理解他的意思，脸上顿时燥热起来：“不是的，我并没有边看边……我只是在学习那些技巧！”
“也包括这个？”
东云彰人的手指重新绕回刚才陷进去的位置，绕着那片区域打转，指甲划过肌肤的瘙痒感让身下之人绷紧了身子。
“自己进去过？用手？”
青柳冬弥很小幅度地点了点头，正想说些什么，突然睁大了眼。
东云彰人探进了一小节的中指。
“几根手指？进去了多深？”
青柳冬弥一时答不上来，东云彰人便缓慢地向前推进着，觉察到周围的肉壁一吞一吐着试图将侵犯者挤出体外，丝毫不像被开发过的样子，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看来功课也没有做的很足嘛。”
青柳冬弥顾不上尴尬，连忙抓紧了他的胳膊：“彰人，别出来……”
东云彰人前倾上身轻轻咬着他的唇瓣，如他所愿地将手指埋得更深，熟稔地屈起指尖向四周探寻着，直至按上一块突起的软肉。
青柳冬弥从被堵住的唇缝间漏出了一声惊喘，悬在半空的双腿试图并拢，却只能徒劳地夹紧恋人的腰身。
“有碰到过这里吗？”
他听见彰人在发问，胡乱地摇着头，不知所措地蜷起了脚趾。
“只探进了一个指头。”东云彰人自问自答地得出了前一个问题的答案。
青柳冬弥的脸变黄了。
他在看片时并没有产生多少的欲望，加上那地方本来就不好够到，他只是浅尝辄止就作罢了。本想等着小道具来了再试试，却一时情难自禁，毁掉了好不容易塑造出的性感形象。
东云彰人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为什么要看这些？”
事情败露，说谎也没意义，青柳冬弥抿了抿唇：“我不想……在做这种事的时候太像个木头。彰人应该也希望我能更配合一点吧？”
东云彰人闻言却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神情：“不，不需要刻意迎合，我想要看到你最自然的反应。不是说过了吗，只要向我展示最真实的自己就好了。”
“就像冬弥总是愿意全盘接受我的一切……我也同样。”东云彰人与他耳鬓厮磨着，给出了自己的回应，“现在这样就很好。”
他嘴上说着正经的话语，手指却也没停下动作，未修剪的指甲时不时刮过内壁，又疼又痒。
青柳冬弥耐受不住地大口吸气着，手指紧紧抠住桌沿才不至于完全瘫倒在桌上。
东云彰人俯下身在他屈起的膝盖上啄了一口，勾了勾嘴角：“红了呢。”
“什……”
“全身都好烫。因为在Jam的缘故，所以看见的是黄色呢。”
话音刚落，伴随着清晰可闻的吮吸声，潮湿的吻接二连三地落在腿侧，沿途留下旖旎艳丽的深色痕迹。
他在靠近腿根处停了下来，转而用尖牙轻轻磨蹭着脆弱的肌肤，略微扎手的发丝也时不时擦过那片敏感地带，勾起一阵阵瘙痒。
青柳冬弥被撩拨得浑身发软，撑在桌边的手被汗水润湿开始打滑，干脆将上身攀在了彰人的背上。
东云彰人总算结束了漫长的折磨，直起上身和他对视：“现在想要什么？”
“……再来一次。”
东云彰人眨了眨眼，故意问道“什么再来一次？”
腰上两条肌肉匀称的腿夹得更紧了，青柳冬弥不满他此时的故意捉弄，却又拿他没辙，只能将诉求描述得更加详尽。
“刚才的那个地方……再按一次。”
东云彰人低低笑着，手指左右挖了一会，才应了他的要求碰到那块凸起，往下一按。
青柳冬弥顿时发出了小声的呜咽，十指不受控制地掐入彰人的后背。
“很舒服？”
“舒，好舒服……”
青柳冬弥忍不住喘了起来，没一会儿便感到汗流浃背，双腿打颤。
他的前端已经完全胀大了，正因为强烈的快感不断渗着透明液体，急切需要人来抚慰。
看着彰人掐在自己腿根的另一只手，青柳冬弥想了想，抽出左手探了下去，刚一触碰到柱身便急不可耐地上下捋动起来。
“嗯嗯，彰人……”
这几天躲在卧室自带的卫生间里自慰时，他都会幻想是恋人正在帮自己手淫，仗着无人听见的密闭环境，在将近高潮时，他会大胆地唤出对方的名字。
此时也习惯性地喊了出来。
而彰人的回应则是频频按压着那个带给他无上快感的部位，并探入了第二根手指，被扩张的疼痛与强烈的刺激使得他难以自持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夹着彰人的手指攀上了巅峰。
等他的身子不再痉挛，东云彰人抽出了黏糊糊的手指，捏住他的下巴，凑过来和他舌吻。
“……真想快点……”
青柳冬弥的神智还未从高潮中完全清醒，隐约好像听见彰人说出了这几个词语。
彰人也在急切地等待他成年的那天吗？
在听见少年带着迷乱的神情反复呼喊着他时，东云彰人那时刻紧绷的名为克制的弦险些断裂。
冬弥，露出了相当糟糕的表情啊，对自己有多么诱人这件事还真是没有自知之明……又或者，他相当清楚自己的魅力，是故意想引诱他越界。
令他颇为头疼的是，在这段双向关系中，看守着欲望盒子的人只有他自己，青柳冬弥反倒成了不定时炸弹，随时都准备着向他献身。
拥抱，亲吻，前戏……这样的程度还远远不够。
想占有他，想在他体内打上标记，想让他完全属于自己。
但不能是在Jam。
……真想快点结束这一切啊。
13困境
青柳冬弥将耽搁近一周才寄到的快递拆开，里面还放着一只长方形的小盒子，想必装的就是所谓的道具了。
虽然彰人说过想看他最真实的反应，但并没有阻止他继续“学习钻研”。出于好奇，青柳冬弥还是打开了盒子，将桃红色的道具拿在手里观察了一阵。
总觉得不太对劲。
青柳冬弥：你是不是买小了？
爱八卦的蜘蛛精：我是为了照顾你才选的小号，但要说小也不至于……等等，你发清晰一点的原图给我。
青柳冬弥按照要求重新发了一张照片。
爱八卦的蜘蛛精：天，我买成自己常用的了……
（爱八卦的蜘蛛精撤回了一条消息）
爱八卦的蜘蛛精：冬少，我的哥，这是大号！这你还嫌小啊？你屁股塞得下吗？
青柳冬弥圈起手指包住柱体最粗的那一圈，对比了一下手感，确实比记忆中彰人的握起来细上不少。
他再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讯息，脸色逐渐苍白起来，把手中的道具扔了回去，原封不动地装好盒子，锁进了抽屉。
一口气做完这件事，他深深吸了口气，才重新拿起手机，这期间他又收到了一条讯息。
爱八卦的蜘蛛精：冬少，真可惜，其实我还挺喜欢你的。
青柳冬弥一个没抓稳，手机险些摔到地上。
他慢吞吞地打着字，却看见对方名字下方的正在输入中消失了。
爱八卦的蜘蛛精：不过，还是祝你和你老攻幸福。
青柳冬弥盯着打错的那个字看了一会，猜测对方心情可能不太好，犹犹豫豫地删掉了那行字，正思考应该怎么回复，那头又发来了一句话。
爱八卦的蜘蛛精：毕竟0和0不能在一起。
青柳冬弥：0是什么意思？
爱八卦的蜘蛛精：………………
爱八卦的蜘蛛精：我开始羡慕你家那位了。
青柳冬弥：？
爱八卦的蜘蛛精：毕竟天然是装不出来的属性！像我这种学到手里也只会变得满身茶味！[大哭]
这段对话就在对方越来越奇怪的用词中结束了，青柳冬弥看了眼时间，距离七点还有半个多小时，便决定先去琴房练习一会儿。
琴谱架上摆着一份他从未见过的谱子，曲名叫做。
“这是我的新作，还没公开过。作为第一个看到完整曲谱的人，能告诉我你的感想吗？”
“我看过你十七岁生日之前的几场比赛，怎么说呢，我相信你的水平绝不会犯那种低级错误。”
“虽然耽搁了半年多的时间，但你的读谱能力应该没下降太多，要试试看直接开始吗？还是说，需要走流程先考察一下基本功？”
推门而入的年轻燕尾服男人自顾自地说了一堆，见到青柳冬弥紧锁的眉头后咳了一声，做了一个简单的自我介绍。
男人自称飒真，是青柳先生，也就是青柳春道请来的钢琴老师。
他颇为自来熟地走到了青柳冬弥身边，俯下身子把自作曲抽了出来，放回了原本摆在那里的练习曲。
“哈哈，我也不是什么名家，让人弹自己作的曲子还是太过了。”他笑着摆了摆手，“我会常驻日本一个多月的时间，在你成人礼开始之前每天都会陪着你哦。”
“那么，我们开始今天的练习吧？”
青柳冬弥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事实，愤怒和屈辱如野兽般肆虐心头，几乎要将理智撕碎。
他已经牺牲了那么多的时间与精力，近乎用透支生命力的方式努力保持学业和钢琴的平衡，只为了换取青柳春道不请老师的保证。
他凭什么不经商量就单方面毁约？
他究竟……把自己当成了什么？可以随意驱使的提线木偶？
“呃，你看起来心情……呜啊！”
飒真被他阴沉的表情吓了一跳，话还没说完就被推着肩膀赶了出去。
剧烈的动作令被咖啡因长期摧残的心脏跳得飞快，青柳冬弥扶住膝盖喘了几声，才艰难地挺直身子，一脸严肃地注视着飒真。
“我不需要钢琴老师，不需要陪练，也……也不打算再弹琴了，请你回去吧。”
飒真不敢惹怒他，小声问道：“是不是遇到了什么瓶颈……”
“我根本就不爱钢琴！”
这粗鲁的声音几乎要冲开宅邸的屋顶，青柳冬弥简直不敢相信它是从自己嘴里发出来的。
他为自己冲着陌生人大喊大叫的行为感到狼狈羞耻，但与此同时，他又感受到内心深处涌起了酣畅淋漓的快感。
他终于能将这句话说出口了。
这感觉像是打开了一扇窗，新鲜的空气排走了长期淤积于心底的沉闷。他不再受限于满足他人的期待，实现他人的愿望，第一次在公开场合展示出内心的真实。
他的目光越过飒真，落在抱着手臂站在身后走廊的青柳春道身上。
他都听见了？
青柳冬弥强忍着多年来养成的对眼前男人的恐惧，毫不退让地直视着男人眼里的寒意。
这是一场较量，他对抗的不仅是长期统治着这个家庭的威严父权，更是活在阴影下总想着屈服妥协的自己。
飒真也注意到了背后的青柳春道，茫然地一会儿转过头看爹，一会儿回头看儿子，越看越觉得这对父子一点也不像。
他尝试想说些什么缓和气氛，最后还是保持住了沉默，被青柳春道客客气气地请走了。
“不好意思，飒真先生，让你看笑话了。我们父子俩还有事情要商量，你请先回去吧。这节课的费用之后会照常转给你。”
目送着飒真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口，青柳春道才转身看向叛逆期的儿子，语气仍是淡淡的：“不弹琴？”
“是。”
“语气坚定了很多啊，这几天发生了什么？”
“……与你无关。”青柳冬弥扯了扯嘴角。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
其实他的变化又何止是这几天。
他经历了多少磨难，在希望与失望中徘徊了多少回，又受到了多少人的影响，才得以蜕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最可笑的是，排在“功劳榜”第一位的本人却还在问他发生了什么。
青柳春道永远也不会知道Jam这个世界，不会知道青柳冬弥在里面体验过出生入死、快意恩仇，更不会知道他准备在成人礼上待价而沽的宝贝儿子早就和一名陌生男人私定终身。
这位缺乏关心的监护人错过了孩子每一步成长的转折点，却还以为是孩子一夜之间突然就长大了，脱离了自己的控制。
青柳春道沉默了一阵。
“你不想弹就不弹吧。”
青柳冬弥并没有感到惊喜。
他深知固执的父亲不可能这么好商量。
青柳春道果然还有下文：“只要你母亲觉得没问题，我也不会强求。”
个头挺拔的少年没有说话，似是还在消化这句意料之外的话语，青柳春道感到好笑地耸了耸肩。
“不知道么？其实最希望你能在成人礼演出一雪前耻的人是她，一直都是她。”
“你的母亲只是个爱慕虚荣的女人。真有趣，我们父子俩在让她痛苦这方面，倒还挺像的。”
青柳冬弥克制了许久才没一拳打在他的脸上：“别想挑拨我和母亲的关系！”
青柳春道留下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后就离开了。
四月初的走廊仍然带着寒气，青柳冬弥搓着手臂走回了卧室，坐在书桌前发了会呆。
没过几分钟，管家敲响了房门。
“少爷，夫人在三楼的琴房等您。”
母亲几乎没有主动找过自己。
他不禁想起青柳春道不久前的话语，莫名觉得后背一阵发冷。
他发现自己正抗拒着上楼。
“春道和我说你不想练琴。”
母亲站在钢琴边上，背对着他。
她的声音听起来依旧是温温柔柔的，青柳冬弥松了口气，大方地承认了。
母亲扶在琴板上的手收紧了一点，语气也骤然冷了几分。
“……他让我自己来劝你。”
“为什么不弹琴……为什么要反抗他？”
青柳冬弥忽然意识到，这个家会变成如今的模样，实际上自己也是帮凶之一。
母亲在不断原谅着父亲过分的行为，这份忍耐反而促进了他的变本加厉。
而他则因害怕告知真相会让母亲痛苦而选择缄默，反而让她躲在自欺欺人的假象背后走不出来。
他们的关系在这样的恶性循环下越发疏远，最终演变成无法挽回的破碎局面。
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
“母亲，请您先听我说……”
他将了解到的关于青柳春道的消息全盘托出，揭穿了男人自私自利的真面目，并告诉了她自己的计划。
“等成年的那天，我会带着您离开这里的。或许一开始会难以适应，但我保证，您一定会喜欢上新的生……”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从刚才起，母亲就一直用奇怪而陌生的眼神看着他。
不，是他不敢承认自己曾经见过这种眼神——在青柳春道的眼里。
是看见圈养的宠物脱离自己控制时那种难以置信的眼神，是看见熟悉之人突然变成未知怪物时的惊恐眼神。
“你、你是谁？把我的儿子还给我！”
“母亲……？”
“恶魔……对，是恶魔……你霸占冬弥的身体很久了吧！”
她举起颤抖的胳膊指向青柳冬弥，指控道：“我的冬弥才不会说这样离经叛道的话！把我听话懂事的乖儿子还给我！”
女人近乎尖叫般的声音简直要将耳膜刺穿。
青柳冬弥发现自己简直幼稚到了可笑的地步。
说着要反抗，却只局限于打听青柳春道的丑闻和比换衣服还换得勤快的小三们，多么流于表面。
对于父母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他自以为同住一间屋檐下，好歹也算知人知面，根本没有深入调查过。
真是自负啊。
他只能怔在原地，看着眼前的女人陷入疯魔一般自言自语着，亲手撕开长期伪装的受害者形象。
“春道和我结婚，只是看中了我身后的钢琴世家，我知道。在发现我只是私生女以后，他觉得父亲欺骗了他，开始对我处处冷淡，在转型经商后更是和家族断了联系，这些我也能忍耐。”
“出轨不是大事，哪个成功的男人背后没那么几件风流史？只要不被媒体报导，只要他能保证我永远是公开场合下的正妻，这些算什么呢？当然，他是个体面的人，这一点不用我说，他也能达成共识。”
“……”
难怪青柳春道可以这么肆无忌惮地伤害她，不……这种你情我愿的事还能叫伤害吗？
他先前的想法多么天真，什么爱情变质、小三离间……原来，这段婚姻从最初就没有任何的感情作为基础。
“至少，至少我还有你……”
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这么长的话了，她停下来喘了一会。
“因为你，那些痛苦和孤独我都忍耐下来了！”
青柳冬弥茫然地抬起头，用闪着晶莹光芒的眼睛看向了她。
“青柳冬弥，冬弥。”她勾了勾嘴角，“真是个奇怪的孩子，从小就没什么表情，根本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不论和他说什么，都只会冷冷淡淡地回复几个字。”
“但他有我缺失的钢琴才能，很小就被称作天才儿童，他让我重拾了信心，我的孩子能为我争一口气。”
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不堪的过往，她有些支撑不住地弯下腰背，紧紧抓着胸口的布料。
“可一切都在去年的生日会被搞砸了！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让我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望？”
她恶狠狠地瞪着青柳冬弥。
“跌落神坛的天才，堕落的神童，是否与原生家庭有关，今年成人礼上能否重振风采……你看过那些报道没有？所有人都在说是我的基因不够优秀，都在等着看我的笑话！”
“会变成这样都是你的错啊！你还要破坏这个家到什么程度？！”
青柳冬弥眼中亮起的火光飞快熄灭了。
啊啊，难怪她会用这么惊恐的眼神看着自己。
她望子成龙的愿望破灭了，她想不明白自己优秀的儿子为何会一夕之间变成受人耻笑的废材……一定是被恶灵附身了吧。
他看见母亲猛地直起身子，却因动作太快，大脑一时充血，踉跄着摇晃了几步，差点摔倒在地上。
他走上前想去搀住她的胳膊，却在下一秒被甩了开来。
“别碰我！怪物！”
伴随着她歇斯底里的叫声，侧脸传来了火辣辣的疼痛。
这一巴掌惊动了守在门外的管家，他惊愕地走进房间观察情况，却又很快意识到这不是他能够插手的事情。
青柳冬弥对于会被暴力相向早有所料，主动向防身术教练多学了几套格斗技巧，准备应对突发状况。比如说，青柳春道对母子俩的拳脚相向。
他从没想过动手的人会是母亲，这一巴掌终究还是没能避开。
被压榨了两个多月的身体在这一刻终于不堪重负，他被扇得头晕眼花，险些直接吐了出来。
为了卸力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却被琴凳绊住了腿，后脑勺在琴盖上狠狠地磕了一下。
管家连忙又往前走了几步，瞥见青柳冬弥将双手撑在钢琴上，缓缓站了起来。
他眼前一片漆黑，看不清女人所在的位置，只能随便朝着一个方向问道。
“在您眼里……我从来都只是炫耀的工具吗？”
冬母没有回答，在看见他没有晕倒后悄然松了口气，捡起他跌倒时摔在地上的手机，提着裙子退到门口，回过头对管家吩咐道：“把门锁了，和平时一样计时，弹够时间才能出来。”
“可是夫人……”
“要听见琴声才算数。”她打断了管家焦急的话语，“如果不弹琴就关禁闭……以后少爷出门要派保镖跟着，离开学校就只准回家，直到成人礼为止！”
“手机我拿走了，放心，我不会看里面的内容，等这学期结束再来找我取。”
青柳冬弥没有说话，冬母最后看了他一眼，从外面把门关了起来。
管家终于能走到他边上，担忧地叫了他一声，在自己鼻子下方虚虚划了一下。
青柳冬弥眨了眨眼，视力总算恢复正常，跟着摸到自己的上嘴唇，触手一片湿滑。
管家叫仆人拿着毛巾棉签过来帮他止血，自己则趁机下了趟楼，回来时手上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只花瓶。
青柳冬弥的余光瞥见了那抹欢脱的黄，神智忽然清醒了一点。
管家将插着向日葵的花瓶放在钢琴边，转身向他鞠躬道歉：“请原谅我的擅自做主。我想，少爷现在大概希望能看见它。”
青柳冬弥伸手抚摸着卷起小边的橙黄色花瓣，稍微打起了精神。
“满天星……”他小声呢喃着，忽然抬起头，“能帮我买一点满天星回来吗？”
管家应下了。
青柳冬弥不想让他为难，主动让计时的仆人守在门口继续之前的工作。
等仆从都退出房间后，他低下头，小声地对着向日葵道歉：“对不起啊，就在刚才，有那么几分钟的时间，我又想到了死亡。”
活着已经无法让他感到快乐了，他为什么不能软弱地选择逃避呢？
他的父母会因为他的自杀而心生触动吗？会反思起各自的问题吗？
不会的吧。
在成人礼之前捅出这样的娄子，他们只会更痛恨搞砸一切的自己。
“越是反抗，越是失望，现实不就是这样吗？”
向日葵温暖的颜色总会让他想起拥有同样发色的恋人，他用唇瓣轻轻蹭着柔软的花朵，就当是在亲吻恋人。
“彰人……彰人还在等我……”
“对，我还有彰人。”
他开始相信那些名著中关于爱情的句子，相信真正的爱情总是使人变得美好。
每次念及爱人的名字，他便能积攒起微弱的勇气，如夜空中的萤火虫，一点点汇聚成浩瀚的星河。
这股力量支撑着他挺直腰杆，坐回琴凳上，弹奏起飒真留下的练习曲。
这并非又一次的妥协，是为了重获自由所做的交易。
撒泼卖惨博同情对他的双亲来说无异于笑话，而眼泪更是只有在爱惜自己的人面前才能起到效果。
他要为彰人而继续活着。
当五彩斑斓的黄在眼前逐渐铺开时，他长长地吁了口气，从未有一刻对准时打卡上班的系统感到如此亲切。
Jam没有抛弃他。
他还能再见到彰人……他最大的慰藉。
等周围的场景固定下来不再摇坠，他便急不可耐地打开了活点地图，驱车往白点的位置赶去。
在看见那头怎么也打理不好的嚣张黄毛时，他才终于明白一路上的焦急不安是因为什么——他害怕再也见不到彰人。
在意识到这点之前，他已经投入了恋人敞开的怀抱。
东云彰人有些惊讶地挑着眉，先沿着他的发丝从头顶抚摸到发尾，顺了几遍毛后才挑高他的下巴。
“你今天格外热情，发生什么了？”
有那么一瞬间，青柳冬弥想要冲动地说出在现实见上一面的请求，但他不能。
他相信彰人对于现实见面也是满怀期待的，而他迟迟不肯提出这件事，一定有着别的理由。
如同当时炸船一般……必要但不能告知的理由。
他不愿意给彰人增加负担，现实的麻烦要由自己亲自处理，这是早就做好的决定。
青柳冬弥摇了摇头，并不打算将糟心事告诉恋人，只是安静地注视着他的眼睛。
圆形的瞳孔像是悬于空中的一轮明月，不论是在永无白昼的Jam，或是在阳光照不进室内的现实，都会温柔地、始终如一地照亮他前行的路途。
东云彰人拿他没有办法，知道他倔起来是问不出什么的，只能无奈地笑了一下。
“好吧，小黏猫，”他刮了刮青柳冬弥的鼻子，把脸凑近了一些，“那要接个吻吗？”
青柳冬弥自然是乐意的。
他又一次从彰人身上汲取到了对生命的热情。
他也曾扪心自问过，一定要为了其他人才能活下去吗？
如果他能让内心变得坚不可摧，在坍塌的心灵世界中重新建起自己的国度……就再也没有什么困难能打倒他。
可他终究没有那么坚强。
他还是需要倚靠着什么才能支撑下去，而那个愿意与他并肩，互相搀扶着走出废墟的人……从来都只有彰人。
他必须好好地活着，只有活下去，才能和彰人拥抱、接吻，做一切想做的事情。
但他对生活的期待仿佛有着时限，只有感知到彰人正在身侧时，那朵生命之火才能跃动起来。
而一旦……三小时的游戏结束，在依依不舍地和恋人吻别之后，他又只能回到冰冷的现实。
坐回熟悉的琴凳之上，身边空无一人。
而现实的分针仅仅前进了三格。
他觉得自己迟早要得人格分裂，在Jam里有多么快乐，在现实就有多么空虚。
他开始抗拒着返回现实那一瞬间的强烈落差。
“少爷，”管家敲响了房门，“您要的满天星买到了。”
青柳冬弥定了定神，疲倦地喊了声进来。
他一眼便看出管家抱着的不是附近花店的包装，想必是联系了更高档的门店紧急配送的。
“谢谢，帮我一起摆在窗台上吧，我想随时能看见它们。”
看着管家忙碌的背影，青柳冬弥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甚至不惜违抗母亲的命令？”
“少爷说的是什么话呢，我只是在执行两位主人并不冲突的命令。”
管家冲他挤了挤眼睛。
“再说了，少爷是个懂事的乖孩子，谁不愿意对这样的孩子伸出援手呢？”
他的父母把他当成孩子，管家也把他当成孩子，但同一个词语背后却彰显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
青柳冬弥感激地笑了笑，将手重新搭上琴键，继续先前中断的练习。
可是，乖并不能解决问题。
向日葵，满天星，都是路边随处可见的普通花朵，却因携带着珍贵的祝福、见证了恋人的誓约而变得独一无二。
活下去，成为想要成为的人。
或许是这一天经受了太多打击，在夜晚他陷入了光怪陆离的梦境中。
梦里没有彰人，没有向日葵和满天星，只有冰冷透骨的海水盖过头顶，挤出他的泪水和强忍的悲伤。
他梦见了过去的种种……关于他的家庭。
他想挽留变心的父亲，却只将他推得离家更远。
他想跳出圈定的框架，带着母亲逃离压抑的家庭，结果却是让她彻底心寒。
他自以为是的行为总会导致更严重的恶果，是不是他做什么都是错的？生活就该逆来顺受，才不会变得更糟糕？
他又一次梦见了“重生”门内的场景。
只是这一回，是他孤身一人站在圆桌前，手中紧紧握着雕刻神秘图纹的黄金面具。
灰色空间里飘荡着一个冰冷的声音，语气中带着令人发自内心想要信服的魔力。
“生活就是一场慢性疾病，唯有死亡……”
“闭嘴！他是我的！”
有些耳熟的少女声音粗鲁地打断了那句未能说完的话语。
过了一阵，他听见了细微的啜泣声。
“哥哥……你在哪……”
好痛苦，好寂寞，好孤单……
有什么重要的事物被遗忘了，缺失了一块最关键的拼图，身体与精神都变得不完整。
想要被填满，有什么东西能填补空缺……
强烈的哀伤如潮水般吞没了他，随后，他被强行赶出了梦境。
在之后的日子里，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他照常准时起床上学，趁着午休赶作业，回家后第一时间去琴房练习，不再抗拒青柳春道为他请来的老师。
仅有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发生了偏移，比如他不再去母亲的房前请安，也不再吃她准备的早饭和便当。
那一巴掌反而让他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再经不起糟蹋，便听从了管家和医生的建议开始补充营养。
他试图依靠自己的努力去和生活较劲，并不妄想着日子会变得越来越好，只希望别再差下去就行。
然而，他发现想掀翻自己这条破船的风浪远远不止一波，甚至波及到了Jam——
他开始出现幻觉。
最初是在约会时从角落飘来的钢琴声，他四处寻找声源，却发现这声音只有自己能够听见。
接着，不论他走在哪里，总会看见一晃而过的母亲身影，每当他惊恐地抬起头想要仔细辨认，却只能和不认识的陌生人面面相觑。
厄运似乎盯上了他，定要让他不得安生。
彰人好几次的询问都被他敷衍了过去……不能再这样一惊一乍，他必须保持从容。
好在彰人最近也忙碌了起来，常常发来消息说打算单独行动几十分钟，请老婆大人批准。
他戳着手环上的对话气泡，将语音来回播放了数遍，嘴角的弧度才渐渐落下。
他并不打算追问彰人在做什么，也不想因现实中持续了23小时57分钟的思念而撒娇留住对方，只回了句注意安全。
藏在笑容背后的是忧心忡忡。
他幻想出的母亲甚至已经会开口说话了……情况越来越糟，他还能瞒住彰人多久？
东云彰人面色阴沉地离开了被他强行开启的任务场景。
这次也是徒劳无功，上一回进来时发现的细小缺口已经被补全了。
Rin似乎也察觉到了死亡女神的侵蚀，警惕地加强了对自身的保护，反倒让他们的救援行动变得困难重重。
虽说他们的“救援”在rin看来也是一种入侵。
而另一件麻烦事……东云彰人皱了皱眉。
冬弥最近似乎陷入了低谷期，想也知道是成人礼快到了的缘故，他那混蛋老爹肯定又在逼他做不喜欢的事，但从收到的情报来看，状况还没严重到软禁的程度。
两相权衡之下，他决定优先解决Jam的事情。时间越发紧迫，他必须赶紧找到接近rin的机会。
至于现实那边，既然冬弥瞒着不肯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他选择相信对方有能力自己解决。
“呜，之前发现的防护薄弱的地方都被加固了，看来钻空子这条路被彻底封死了。对不起啊彰人君，害你白跑了这么多趟。我的力量太虚弱了，没办法强行突破……”
“别这么说，我们是伙伴。”彰人安慰着沮丧的男孩，“原计划行不通了，在女神已经入侵Jam的当下，你最需要做的就是隐藏好自己，你还活着的秘密就是我们最后的底牌。还有什么办法能进入里层世界吗？”
“唔，我想……只能等rin自己出来了。”
“哈？她现在恨不得把自己里三层外三层保护得严严实实，怎么可能还会出来？”
“会的，彰人君，好奇。”len认真地回答道，“神性是难以更改的，rin有着强烈的好奇心。而且她现在是不完整的状态，本身就会倾向于寻找东西填补自己。”
东云彰人被说服了。他所做的努力，也正是为了让双子神重新合为一体。
“所以，你认为她会忍不住出来？但她会对什么产生好奇？”
“为了不被死亡有机可乘，她只会选择观察自己标记过的玩家。Jam是她创造的世界，死亡无法在这里覆盖她的标记，这些‘信徒们’是最安全的。”
东云彰人沉默了片刻，压低了嗓音：“……我记得你说过，每当冬弥心情低落的时候，他身上的标记都会加深。”
“没错，rin反复标记了他很多次。我想，她会好奇的对象应该具备和冬弥君相似的特征——两面性。”
“两面性。”东云彰人低声重复了一遍，说不清心底泛起的苦涩滋味是什么感受。
“准确说，被她召唤的孩子几乎都有着同样的特征，进入Jam后，大部分人都表现出了和现实截然不同的一面。现实中活得越压抑，解放天性后就越肆无忌惮。”
“只是冬弥君可能更严重一些……他将负面情绪藏得更深。你看，就连身为‘夏’的时候，他也没那么疯狂不是吗？”
东云彰人吸了口气：“所以当他快承受不住的时候，那股负能量就更能吸引到rin？”
“没错，我想还有彰人君的原因吧。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冬弥君的负面情绪几乎就感受不到了，所以rin最初也只是浅浅地在他身上打了个标记呢。”
“……”
也就是说，只要冬弥身上的标记不断加深，他们就有很大概率能捕捉到因好奇而接近他的rin。
但这也意味着，他必须袖手旁观，放任冬弥的情况恶化下去。
他怎么可能做到？
循着白点的指示，东云彰人找到了冬弥。
双发色的少年正将自己蜷在露天街道的长椅上休息，头顶盘旋着看守的无人机。
见到他时，无人机在空中飞出了一个心形。
东云彰人笑了一下，收敛起担忧的表情，坐到恋人边上。
他的动作悄无声息，但冬弥还是醒了过来。
“彰人？”
他憔悴了好多。
看着少年凹陷的眼眶，东云彰人忽然这么想着。
他揽住了恋人的腰，将睡得乱糟糟的碎发拢至耳后别起，用指腹轻柔地摩挲着他的眉骨。
“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
青柳冬弥微微眯起了眼，像被撸得服服帖帖的猫咪。
“撒撒娇也好，提任何要求也行，老公我上刀山下火海也会为你做到的。”
东云彰人一时没管住嘴，又说出了电视剧的经典倒油语录。
“那……多陪我一会儿。”
东云彰人被压倒在了名为愧疚的五指山下。
他连忙为近一周的忙碌道歉：“会的，这几天是例外，以后都陪着你。”
见恋人又安静下来，他小声问道：“……还有吗？”
他也说不清希望冬弥提出什么样的要求，只知道自己发了疯似的想要满足对方的所有愿望。
但青柳冬弥总在这方面过于体贴，他不愿提出令彰人为难的要求，蹙着眉头思考了一阵。
“彰人会一直陪着我吗？”
他用委婉的问句代替了“不要离开”的直白要求，留给了对方拒绝的空间。
“当然，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东云彰人将他抱得更紧，嘴唇在他发上轻轻擦过，“直到我死去的那天。”
青柳冬弥立即敏感地侧过脸看他。
“……人都会死的。”东云彰人欲盖弥彰地补充道。
青柳冬弥蹙起了眉：“彰人在做的事，这么危险吗？”
果然被发现了啊。
东云彰人沉默着点了点头。
青柳冬弥将嘴唇抿成一条缝，半晌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
“我不想活了。”
就在东云彰人以为气氛即将降至冰点时，突然听见了这么一句话。
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今天的天气，内容却震撼到足以让他心脏停跳。
他承认这是自出生以来第一次被吓成这样。
一瞬间，肩上传来几乎要捏碎骨头的力道，青柳冬弥颤抖了一下，忍住没有喊疼。
“除了彰人……已经没有任何可留念的东西了。”
“我不会劝彰人停手的，但如果彰人一定要做，请允许我和你一起。”
青柳冬弥将掌心覆在彰人的唇上。
“别劝说我，好么？至少……别把我留在没有你的世界。”
手……抖得好厉害。
他坦白了自己的软弱，他离不开彰人，就像宁可化作泡沫也要消散在王子身侧的人鱼。
本不该如此的。
大家不是都这么说吗，没有任何人离开了谁就活不下去。
彰人会觉得说出这种话的自己病入膏肓了吗？会被肩头平白无故担起的一条性命压得喘不过气吗？会在想……自己是在道德绑架他吗？
明知道交付真心可能会让这段感情摇摇欲坠，可青柳冬弥总觉得……有些事不该藏在心里，有些话必须告知对方。
他选择了开诚布公，他在等彰人交出答案。
东云彰人捧起他的指尖，郑重地亲吻着戒指上方的钻石。
纯白的花朵已见证了他们之间太多的誓言。
有时候他觉得谈恋爱就像上战场，踏错一步便有可能万劫不复。他害怕犯错，所以总想思虑周全，但战局总是瞬息万变，他必须杀伐决断。
他总想着只要割掉烂肉，痛过一阵之后，伤口也还是会渐渐愈合。
冬弥还很年轻，就算自己不在了，他也还能开启一段新的生活。
可冬弥说，他快承受不住了。
“好，我们同生共死。”
东云彰人答应了。
“还有，下次说话别这么大喘气，”他张开双指捏住恋人的脸皮，往外重重一拧，“这是惩罚。”
“……诶？”
气氛的转变超出了预期，青柳冬弥被掐得眼含泪光，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
“吓死我了。”东云彰人松开手指，缓缓吐了口气，将声音压得极低。
“可是，我刚才说的那些，彰人不会觉得……”
“喔，你也知道自己说的话太沉重啊。所以呢，是故意说来气我？”
“我没有！”
“还是想告诉我，‘没有你我活不下去，所以你别去送死行不行’？”
“不，我不是想胁迫彰人……”
“那就是在向我求救了。”
青柳冬弥全身一僵。
“你想活着，你不想死。”
“我听见你发出的求救信号了，冬弥。”东云彰人浅浅笑了一下，环在恋人腰上的手骤然收紧了几分，“这样做没错……再多依赖我一些吧。”
他捡回来的人，他负责到底。
既然冬弥已经做好了准备，他便只能张弓搭箭，将两人的生死寄托于松手的那一瞬间，再无回头路可走。
“len，冬弥的情况就拜托你时刻关注了。”
“……谢谢你，彰人君。一旦感知到rin的气息，我立马就会通知你的！”
不知从何时开始，青柳冬弥有了这样的想法：世界就是一座关押万千生灵的监狱。
回忆是牢，现实是牢，而白天的Jam也成了一座牢。
一个平淡星期六的下午四点，刚练完琴的他眼前突然铺开熟悉的黄色条纹，仅仅过了半分钟的时间，他就置身于阳光明媚的Jam之中。
他在非活动时间被拉进了世界。
最初的惊讶和新鲜感过后，恐惧笼罩了他的心头。
按照游戏三小时等于现实三分钟的标准换算，他需要等待10800个小时，也就是450天才能等来游戏开始。
幸好，缓慢西沉的太阳否决了他的猜测，夜晚如期而至，巨大的倒计时钟也挂上了黑布般的天空。
同时出现的还有地图上代表彰人的白点。
他并未将这件事告诉彰人，打算先观察一阵。
庆幸的是，在游戏倒计时结束后，他被送回了现实……的病床上。
下午四点二十分，仆人发现他趴在钢琴上，怎么也叫不醒。管家焦急地将他送进医院，却检查不出导致昏睡的原因。
七点零四分，他苏醒了。
原来在游戏以外的时间，Jam和现实保持了同步的流速。
这件事刺激到了他那过保护的父母……就当做是过保护吧。他们担忧青柳冬弥会突然想不开，毁掉花费半年功夫精心布置的成人礼，在这之后加强了监管的力度。
但同样的情况仍在发生，他逐渐习惯了被不定时拉入另一个世界的日常，反正在哪都是一样的。
他觉得自己被磨炼成了富有韧性的弹簧，不论被外力拉扯得多么扭曲变形，只要能和爱人互相拥抱，就没有什么能将他彻底击倒。
但他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
有一天，他听见心底传出断裂的声响。
他开始怀疑自己曾经坚信的事物。
他思考着自己和Jam的关系，从没有人像他这样在非活动时间内进入Jam，就连身为bug的彰人也不行。
还有那些NPC。
在天空披上黑色的外衣后，他们个性鲜明、有说有笑，和普通玩家简直看不出区别。
但当白昼来临，他们却变得神情呆滞，只会在各自的区域里反复执行简单的动作。
不论是店里工作的人，摆路边摊的小贩，或是曾向少年A发布过任务的NPC，都把他当成了空气，没人会主动找他搭话。
他想起了彰人曾经提过的猜测，他觉得这些NPC可能是死去的玩家转化而来，但他至今还没能从占了世界一半人口的NPC中发现熟悉的面孔，也只能止步于猜想。
而现在，青柳冬弥终于能证实这个猜测了。
他看到了一名“熟人”——孟玛城的三个小头目之一，曾在他初入Jam时，扬言要杀了他以除后患的乙。
白日的Jam宛如一座空寂的死城，青柳冬弥曾尝试过寻找一个能唤醒世界的契机。比如，到处乱闯。
假设他踏入了系统禁区，那些NPC就会被激活防御机制，向他发出攻击。
但他仿佛成了世界的主人，所有的门禁都对他无效，大大方方地敞开着，邀请他进入探索。
他折了一根树枝当做导航，松手后树枝倒向哪里，他就往哪走，主打一个随缘。这么无头苍蝇般瞎转悠，竟然还真的被他找到了一处不在世界地图上的地方。
在那里他发现了一座外形像炉子的建筑物，透过窗户能看见里面摆着一排排白色铁床。
他正想看清楚些，远处却开来了几辆救护车，里面钻出一群抬着担架的白大褂，担架上面躺着双眼紧闭的玩家。
应该是玩家……青柳冬弥认出了其中的乙，另外几人也有些熟悉，可能是那晚跟在乙身后的小喽啰们。
在Jam死去的玩家会被搬运到这里？然后呢？
青柳冬弥没再犹豫，紧跟在最后一名白大褂身后进入了房子。
他做过不少类似的潜入任务，彰人也教过他许多跟踪技巧，但这群NPC根本没有反跟踪的意识，让他颇有些英雄无用武之地的遗憾。
这里的大门也都能被他轻松打开，他就这么如入无人之境般进到了建筑内部……发现了关于NPC的真相。
死去的玩家会被丢入熔炉重塑，推进去时是一副面孔，拉出来后换成了崭新的面孔。
难怪彰人找不到容貌相似的NPC，原来都去了趟韩国。
当晚，他借口说想故地重游，和彰人去了一趟孟玛，探听到乙果然死在了昨晚的混战之中。
常言道，知道越多，越觉得自己无知，接触真相反而让青柳冬弥更加迷惘。
他发现即便在两个人独处的时候，自己的注意力也变得无法集中。
他会久久地盯着恋人的侧脸发呆，想到这张脸说不定也是从那百态熔炉里炼出来的，真正的彰人其实早就死了。
他陷入了自己的假想中无法自拔，越来越觉得这才是真相。
这能解释彰人为何总对现实见面闭口不谈，他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因为他是一个只能存在于Jam的NPC。
——可他告诉了我现实的名字！
现实？秋，彰人……一个不知真假的名字，一段同样无从考证的过去，他那么会讲故事，编造一段精妙的谎言很难吗？
——可在白天的时候，活点地图上没有显示彰人！
这地图或许只在游戏开始后才有效呢？Jam那么辽阔，无法通讯的两个人偶遇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无法排除白天彰人也在的可能性。
像是患上了人格分裂，两个声音在他脑海里你一句我一句地争吵着。
那个拿不出证据还嘴的声音逐渐式微，最后只能倔强地不断重复着“要相信彰人”。
他开始神经衰弱、疑神疑鬼，之后的很多记忆都变得模糊，只依稀记得和彰人发生过几次口角……他单方面的开战。
毫无逻辑的挑刺，蛮不讲理的抱怨。
——停下，停下！别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别再把气撒在他的头上！
偏偏每次彰人道歉的速度都比他还快，明明无理取闹的人是他才对。
青柳冬弥被他的温声细语磨没了戾气，也不想再伤害对方，便决定听从内心的指引，选择相信彰人，相信他只是有苦衷而暂时不能与自己相见。
他开始怀疑自己。
也许Jam的复活根本就是虚假诈骗，他早早就死在了王国的那场围杀之中，成为了一个没被整容的NPC。
——但你还能返回现实！
谁又能保证那就是现实，而不是一场糟糕的噩梦？若不然，又要如何解释他能够在白天进入Jam？
猜疑链就像滚雪球般越滚越大，他渐渐听不见心底反驳的声音。
他开始质疑周遭的一切，质疑所谓的真实。
但有一点毋庸置疑。
只要Jam还存在，他就能在三个小时的游戏中见到彰人。
而没有彰人的世界……不管是真实抑或是幻想，都没有留下的必要。
既然那一端的“现实”冰冷而又令他痛苦，他为什么不能选择永远留在Jam呢？
在白天当一个无需思考的人偶，只在夜晚到来时短暂地化身人类，与他的恋人共舞。
指尖忽然传来灼热的刺痛，他下意识松开手，烧到尽头的烟花棒掉在了地上。
Jam的夏季比现实来得要早，他们刚参加完今年的第一场花火大会，正在复古的小城里散步。
……若不是还记得白天“整容院”里躺满的玩家尸体，他怕是要忘记这是一个残酷的世界了。
“你又在走神，这周第七次。”身着浴衣的彰人挽住了他的指尖，低下头在灼伤处轻轻揉着，“我很担心你。”
起风了，店铺门前的灯笼在彰人头顶落下摇曳的光圈。
青柳冬弥愣愣地看着，视线内仿佛只剩下了这道亮光。
光锥之内是命运，光锥之外……都是虚无。
他忽然问道：“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彰人都能认出我吗？”
“怎么可能。”
“……诶？”
东云彰人还没意识到自己打破了青春期恋人的少男情怀，将把玩了半晌的狐狸面具翻了个面，在他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
“我又不是搜救队的狗，能靠鼻子找人。”
“……”
朴实无华的话语将青柳冬弥被勾起的愁丝粉碎得一干二净。
道理他当然知道。只是，面对恋人提出的这种问题，难道不应该斩钉截铁地回答“你化成灰我也会认得”吗？
这就是现在常说的钢铁直男？
在他百转柔肠即将被硬化为百炼钢时，东云彰人手上一用力，将他拉进了怀里。
“所以，冬弥更要好好抓紧我的手哦。”
“不过，如果你走丢了，我一定会走遍世界去找你的。”
落在眉间的吻仿佛一片雪花，触感转瞬即逝，寒意却缓缓渗入肌肤，使昏沉的大脑恢复了一丝清明。
他缓缓抬起手，抓紧了彰人胸前的围巾。
……不想放手，不舍得放手。
再稍微坚持那么一会吧。
14落幕
“我已按照您的指示……但他的情况还是不乐观。”
“……”
“喂？您那边能听见吗？”
“啊。”东云彰人压下系在指尖的窗帘拉绳，橘色的夕阳透过百叶窗照进屋里，在他脸上印下一排排投影，“你继续说。”
“我是想说，可能您亲自来会比较……呃，A先生，您那边的声音……好像很嘈杂？”
说嘈杂都是斟酌后的谨慎用词了，东云彰人抬眼看向远处冒起的黑烟与红光，即使与爆炸地相隔一千多米的距离，也还是能听见人群惊恐的尖叫声。
手上力道一松，百叶窗又合上了。
“出国旅游，赶上节日了。”
“啊？哦哦。”
那头也意识到自己不该反问雇主的隐私，忙又绕回原来的话题：“说实话，我怀疑他的状态再恶化下去，能不能撑到成人礼都难说。”
“我知道了，希望你这些天多帮帮他，至于报酬……”
“不，不用，我是自愿的。天天看他那个样子，我也实在于心不忍。”
挂断电话，熟练地拔卡销毁之后，东云彰人点燃一支烟夹在指尖，静静地注视着密闭室内唯一的暗红光点。
冬弥的精神状态衰退得比预想中还快，明显是有外力在推波助澜。
现实再怎么糟糕，他相信如今的冬弥也能坚持下去，那么……是rin在背后煽风点火？但她若真的这么在意冬弥，为什么还不肯现身接近他？
促成双子神见面并合体，驱赶死亡女神，这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他当初是基于这个优先级，才决定放手赌一把，希望rin能被冬弥引诱出来。
但这个计划实施起来却百般困难，他不知道愈发恍惚的恋人还能坚持多久，也不确定再放任他的精神状态恶化下去，会不会造成不可逆转的心理创伤。
而且，就算rin真的出现了，她能认出附身在自己体内的len吗？
他知道和神的较量本来就没有必胜的把握，最初答应len时，他只是个一无所有、穷途末路的赌徒，满心只想着为家人复仇，敢以满腔热血与神明对弈。
但现在，不过是赌注额外加上了一条性命，他却无论如何都输不起了。
他正思考着计划遗漏了哪个变量，窗外忽然传来一名女子的尖叫声。
东云彰人扒开百叶窗往下看去，一名妇女抱着孩子跪坐在地上，身后的男人将手指埋入她的发间，扯过她的脑袋靠近自己嘴边，嘴巴一张一合，似乎说了句什么。
女人拼命摇着头拒绝，被恼羞成怒的男人拽着头发往地上砸。
流淌的鲜血像是蜿蜒爬行的深红蚯蚓，孩子正在嚎啕大哭，一旁路过的人却只是麻木地撇开了脸。
突然，男人怒吼着跌倒在了地上。他的大腿中了一枪，而另一枪擦过他的肩头射入地面，像是最后的通牒。
男人惊恐地四处张望，没能找到开枪的人，连忙拖着受伤的腿爬走了。
剧烈的头痛使女人晕厥了片刻，又被孩子的哭声惊醒，她轻抚着孩子的脑袋，柔声安慰着他。
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她挣扎着站了起来，牵起孩子的手，在围观者空洞目光的注视下蹒跚离去。
东云彰人收回了枪，准备更换下一个临时住所。
这里充满着战乱、贫穷、饥饿和疾病，道路上堆满成山的尸体，简直像是死者的国度。但躲进这样的地方，自称为死神镰刀的组织反而找不到他。
对居住在这种地方的人来说，死亡简直是家常便饭。
他们不知道自己为谁而死，为何而死，又何时会死，他们活着只是因为尚未死去。
但在这片绝望的土地上，仍然有许多人在努力挣扎，想要逃离这个地方，想去追求更好的生活，想回来改变这里。
没有人有资格剥夺他人对生的向往和执念，神也不能。
神……东云彰人心头一震。
他脱离组织后，反手将其举报给官方，使他们元气大伤，或许女神当时并不在意。
但如今她在Jam发现了他的存在，却在“重生”之后再没找过他的麻烦，现实中组织的追捕也依然软弱无力。
难道她真的只是在戏弄安的同时，顺便“关照”了一下自己？
当然，他可以认为女神现在正专心攻破rin的防护，无暇顾及其他，又或者她瞧不上曾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自己。
但以她的手段，更可能是已经偷偷搭好了戏台，只等着演员上台，好戏开场……就像当年一样。
那么，这次的舞台会在哪呢？
Rin加强了防护，她的入侵变得举步维艰。
Len知道rin好奇心旺盛的弱点，想要引她主动现身，那么曾经的宿敌是否也了解这一点？
冬弥身上的标记已经足够深了，可为什么rin迟迟不肯现身？她在害怕什么？
如果冬弥身上存在着让她害怕、不敢接近的东西，他是否可以认为……死亡女神也同样将目光投向了冬弥？
东云彰人身形一晃，险些撞翻了收拾好的行李箱。
撑在墙上保持平衡的双手握成拳头，指关节发出了“嘎嘎”的响声，手背凸起一根根青筋。
冬弥的内心世界可能成为了神明交锋的战场。
这样也能够解释，他那坚强的恋人为何在不到三周的时间内就濒临崩溃。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len。”他低声说道，“冬弥撑不了多久，我必须主动出击。”
他将刚才的猜测说了出来。
“这……确实，死亡的权能很大一部分集中在心灵领域，而Jam是rin创造的世界，她要潜入冬弥君的内心也并不难。”
“对不起，我、我确实没想到这个变数，冬弥君现在很危险！不能再按原计划耐心等待了！”
Len支持了他的决定：“但是你打算怎么做？”
东云彰人捻着墙壁上脱落的油漆，一个计划浮现在了脑海中。
“她想看戏，想故技重施，通过让冬弥自毁来间接摧毁我。同时，她知道rin正注视着冬弥，只要在冬弥心里种下她的念头，她就能借此反向侵蚀rin的神智。”
“呵，她想一箭双雕，我们就来个一石三鸟。len，你积攒的力量够实体化一次吗？”
“唔，勉强可以，但之后如果没有补足力量，我会陷入很长很长时间的睡眠，而且无法附在活物身上了……就像你遇到我的那次一样。”
东云彰人把头一点：“那就够了，我们也只有一次的机会。”
张开五指，朝向天空，光线仍是漏过指缝打在脸上，刺眼得令人想要流泪。
阳光只会让所有阴影无所遁形，却不能消灭它们，也无法阻止它们在暗处疯狂滋长。
果然，还是讨厌太阳。
青柳冬弥坐在双子塔四十楼中间的连接天桥上，下方是林立的高楼，冷清的街道，未被唤醒的世界。
穿梭在高楼之间的强风将衣角吹得翻飞，落日余晖在他精致的面容上勾勒出一层金边。
只要轻轻一跃，就能永远留在这里了。
真是神奇，平时那个连横跨马路的天桥都不敢走的自己，此刻竟能面不改色地坐在离地数百米的透明桥梁上，悠然俯瞰着整座城市。
现在想来，他的恐高只是大脑出于对死亡的恐惧而种下的心理暗示。
“不要登上高处”、“会掉下来”，和“不要靠近长相凶狠的人、会被伤害”是一样的道理，都是为了保护自己远离危险而产生的念头。
但如今他想到“死”时，内心反而生出了几分亲近与向往。
他垂头看着悬在空中的两条腿，任由思绪不着边际地飘荡着。
“跳下去，永远地留在Jam。”
“死亡只是按下了苦难的终止符，应该回家了。”
他开始习惯脑海里凭空浮现的奇怪想法，总是怂恿着他做出一些极端的事情。
他会顺着这些念头去思考，但并不总是听取它们的建议。
他戳了戳手环，渐渐亮起的屏幕停在通讯界面，彰人的头像正闪烁着光芒。
在他们还没组队的那段时期，彰人总会在游戏结束前约定好下次见面的位置，并附上一句“明天见”。
组队以后，由于有了队内语音和活点地图，便不再需要提前约定了。
直到最近一周，彰人又捡回了从前的习惯，每次下线之前都要往他的邮箱里塞上一封信件，内容和学校抽屉里偶尔会冒出的表白信差不多一致，只在结尾附上了一句正宫独有的“我爱你”和“明天见”。
如果他成为了一名NPC，他还会记得彰人吗？彰人又是否能找到他呢？
他的恐高症自愈了，却又多了一条“恐脸生”的病症。一想到死后可能会被整容，导致彰人认不出自己，寻死的念头就淡了下去。
眼见太阳即将沉入地平线，青柳冬弥跳下护栏，往回走去。
等他从双子塔出来，天空已经变成了熟悉的墨色，而活点地图上也出现了彰人的白点。
紧接着，通讯界面彰人的头像抖动了一下。
“哟，这次的传送点距离还挺近的，我马上就到。”
“有点饿了……你在的位置附近好像有个面包店，帮我买几块舒芙蕾，再找个地方坐着等我。”
青柳冬弥回了句好，果然看见了不远处挂着金色招牌的店铺。
他刚找到一处无人的长椅坐下，就听见了彰人那台跑车独特的马达声。
“彰人，晚上好。”他打了声招呼，把放在手边的提袋往边上一推，“你要的舒芙蕾，还有奶茶。”
东云彰人往袋子里看了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故意没说，你还真没给自己买一份啊。就算不饿，好歹吃几口降低饥饿值。”
“唔……忘记了。”
实际上，下午他已经在无人看守的商店里吃过霸王餐了。
东云彰人叉下一块柔软的蛋糕伸到他嘴边：“啊——”
青柳冬弥只好张开嘴，口腔里顿时充满了芝士的浓郁香味。
听说交往两人的生活习惯和饮食爱好都会向着对方靠拢，可他还是吃不惯甜食，彰人也依旧不喜欢喝黑咖啡。
青柳冬弥摇头拒绝了再喝口奶茶的提议，从仓库里取出一瓶水咕噜咽下——以前他是把咖啡当水喝的，但彰人最近不许他再喝咖啡，还在两人的仓库里塞满了矿泉水。
“喝多了伤身体”，某人是这么说的，真不知道喜欢吃高热量食品的人怎么好意思说出这种话。
不过，他在现实中也很少喝咖啡了。
实际上，在好几次突然昏倒之后，青柳春道出面，向学校申请了一个月的居家休养，他的饮食也被严格监管了起来。
再怎么忙碌，也都是无用功，他们根本猜不到自己昏迷的真正原因。
他估计着此刻已经被仆人抬回了卧室，床边围着焦头烂额却又无计可施的父母，或许青柳春道还会暴跳如雷地对着医生发火。
光是想象着那副滑稽的情景，青柳冬弥心底便生起了扭曲的快意。
在成人礼之前，他居然体验到了一把“掌上明珠”的待遇。
他用眼角余光瞥着彰人，看他三下五除二就把食物吃得干干净净，若是邀请对方到家里做客，恐怕这吃相会把他那热衷效仿贵族做派的父母看得直皱眉。
不过，他真的能等到带彰人回家的那一天吗？
青柳春道恐怕也只会指责他交友不慎，警告别随便把什么人都带回家里吧。
“……有在听吗，冬~弥？”
“诶？”
肩膀上传来的温热触感使他回过神来，彰人已经吃完了舒芙蕾，正将手搭在他的肩上，轻轻摇晃着他的身躯。
“对不……”
彰人将手指压在他的唇上，止住了他的话语：“不用道歉，我知道你最近没什么精神。嘿，有看到我发的邮件吗？”
想起那些堪比情书的信件内容，青柳冬弥的脸颊微微发热，点了点头。
“比起抱歉或者对不起，我更想听到冬弥多说几遍喜欢我呢。”彰人在他的鼻尖点了一下，“不过，我怎么一直没收到回信呢？”
“回信？”
“原来冬弥根本没打算回复啊，有些失望。”
“是、是呢，收到信是应该回复才对。因为彰人一直就在身边，我都忘了这件事，抱……我会写的，彰人想看什么内容呢？”
“哈？这应该由冬弥自己决定吧？”
“唔，可以说的太多了，我想着听听彰人的意见再缩小范围。不过，确实是自己写才能保持神秘感呢……我会努力的，还请期待吧。”
要是写信这件事能分散冬弥的注意力就好了，别再去思考那些神明种下的心理暗示。
东云彰人用舌尖卷走青柳冬弥嘴角没擦掉的奶油，在他唇上慢吞吞地蹭了一下。
“今天的行程，要去海边看看吗？”
“可是，我们好像很久没做任务了？”
“求助，老婆是事业狂怎么办？攒的积蓄都够一年吃喝不愁了，在我提出约会计划的时候却说要去搬砖打工。”
“……”
滚蛋。
半小时后，他们驱车到达了目的地。
东云彰人揽着恋人的腰在沙滩上漫步，柔软的细沙温柔地抚摸着赤裸的双腿。
从海边吹来的晚风轻拂过肌肤，依稀可以闻到海水独特的咸味。
“我们好像很少看过海。”
青柳冬弥时不时回头看着他们沿途踩下的脚印，闻言附和道：“只在炸船的那次看过……和今天不是同一个地方呢。”
“但我其实和你说过这里。”东云彰人笑了笑，伸手指向远处的亮光。
有人正在那里举办着海边派对，烤肉的香味与人群的欢笑声一同飘了过来。
青柳冬弥心中一动，某段记忆闪过了脑海：“海边篝火……那个需要讲故事的任务？”
东云彰人点了点头：“我当时就在那里，正看着他们载歌载舞，眼前忽然黑了下来，所有人就一起被传进了任务场景。”
青柳冬弥还记得他先前提到过，这个任务让他害怕起太过安静的环境，于是覆上他搭在自己腰间的手背，手指穿插进指缝与他相扣。
“我就在彰人身边，即使再触发到隐藏，彰人也不会是孤单一人。”
彰人拉着他在沙滩上坐了下来，笑着用指背蹭了蹭他的脸颊。
“我没事，只是故地重游，难免会想起过去的事情。其实，那天我还准备了另一个故事。”
第一个故事是关于死亡女神和少年信徒，在经历了“旧日”和“重生”之后，青柳冬弥已经能猜到这段故事和他的过去息息相关。
那第二段故事又会是什么呢？
想到这，他便直接问了出来。
“是一个和大海有关的故事。”
东云彰人眺望着远方的黑色海水，眼神一点点冷了下来：“叫做饥饿少女，你一定会感兴趣的。”
青柳冬弥莫名觉得他不是在和自己说话。
“故事伊始，少女醒来后，发现自己并不是躺在柔软的床上，而是置身于一片冰冷的海水之中。”
少女得知自己成为了深海游戏的一名玩家，在这场真人游戏中，每个玩家都变成了海洋生物，需要运用自身的优势在游戏中生存下去。
然而，游戏的时长是多久，怎样才算游戏结束，却没有得到任何告知。
少女的特性是什么都能吞食入腹。
最初，她依靠着同伴的保护生存，饿了就吃小虾米和海藻。
再后来，食物渐渐换成了鱼苗、小鱼、大鱼，吃得越多，她的体型也变得越大。
她的同伴开始害怕她，担心自己有一天也会被她吃掉，于是决定联手对付她。
但少女察觉了他们的计划，并将他们全部吃进了肚里。
“是他们先背叛我的。”少女安慰着自己。
没有同伴的深海更加冰冷了。
她庞大的身躯尤为显眼，越来越多的敌人盯上了她这个活靶子。她经历过九死一生，所有试图伤害她的人最终都变成了她的盘中餐。
她成为了深海的霸主，所有生物都臣服于她，尊称她为海之国度的女王。
可游戏仍未宣告结束，在度过了最初的一段安稳日子之后，少女开始觉得空虚。
饿了，好饿。没有敌人，寻觅不到食物。
“少女被饥饿冲昏了头脑，她决定暗地里捕食自己的臣民，但却始终没有得到满足。到后来她已经无法分辨，驱动自己吞噬万物的究竟是饥饿感，还是那空洞内心。”
东云彰人将自己编造的故事娓娓道来，身边安静聆听的恋人脑袋越来越低，似乎已听得昏昏欲睡。
“冬弥？”
他压低声音喊了一声，像是生怕惊扰对方的美梦。
听着冬弥浅浅的呼吸声，放在膝盖上的手悄然握成了拳头。
又过了十几秒，他听见脑海里len激动的声音。
“彰人君，我感知到rin的气息了！”
双发色的少年忽然打了一个激灵，抬起脸看他，灰色眼眸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然后呢？少女得到答案了吗？”
东云彰人长长地吐了口气：“别着急，我还没讲完呢。”
女王暗中杀害臣民的恶行被揭发了，惊恐的人民想要联手推翻她的统治，却无一例外葬身鱼腹。
“没有人值得相信。”这么想着，少女决定吞食掉她亲手创建的国度。
最后，深海只剩下她一人。
可游戏还是没被叫停。
少女在没有食物的环境里忍耐了数百日，终于思考出了答案。
如果是因为填不饱肚子，她断粮这么多天，早该饿死了。
那么，她始终感到饥饿的原因只剩下一个了——内心的空虚无论如何也没法被填满。
“只要吃得够多，总有一天能得到满足的吧？”
不知自己究竟缺失何物的少女，挥手招来巨大的风浪，倒灌的海水淹没了陆地的城市，新的一批海洋生物诞生了。
“太弱小的生物不值得吃，吃再多也只会和之前一样。”
少女忍着饥饿，发出了让新玩家们自相残杀的指令，只有最终的胜者能见到她，而她许诺满足胜利者的一个愿望。
——来到王座面前吧。
——吃了我，或者被我吞食，成为我的一部分。
“青柳冬弥”歪了歪脑袋。
“结束了？”
“结束了。”
“可是，她为什么会感到空虚？她缺少的到底是什么？最后有没有得到满足呢？”
“嗯……好问题，不过我也不知道。”
“青柳冬弥”气呼呼地鼓起脸：“明明是故事的讲述者，却不知道主人翁的结局吗？”
“这种叫做半开放结局啦。”东云彰人挑了挑眉，“你不觉得Jam和这个故事也有些类似吗？不过比起深海游戏，Jam的环境算是轻松太多了，就连多人竞技任务也很少有必须分出你死我活的。”
“青柳冬弥”眸光一动，但很快又低下头玩着自己的手指，面色为难：“可即使有这样的任务，玩家们也不会参加的，他们可不想死在任务里。”
“因为Jam太安逸了啊。虽说世界的本质是弱肉强食，每天也有不少人为了抢夺资源而斗争，但这种小打小闹，简直和过家家一样不是么？”
“……”
“只要自己不算太弱，找到依附的公会，或者组建小队抱团取暖，大部分人总能生存下去的。”
知道此时和自己对话的人是rin，东云彰人故意问道：“你不也觉得Jam比现实要好吗？不需要付出多少代价就能在这生存下去，创造这个世界的是慈善家吗？”
“代价……”
“青柳冬弥”默默念着这个词，露出一副沉思的表情。
少年逐渐耷拉下眼皮，东云彰人连忙抱住了软倒的恋人。
青柳冬弥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躺在了彰人肩上。
“唔……彰人的故事讲完了吗？我好像不小心睡着了，对不起。”
“只是一个没什么意思的小故事而已，不用和我道歉。”东云彰人拨开他的刘海，覆住了他的眼睛。
掌心传递的熨帖暖意让青柳冬弥放松下来，就在他被新的一轮困意包围时，他听见了彰人的轻声叹息。
“……很快就能结束了。”
结束？什么要迎来结束？
Jam？还是他们的关系？
直到他从卧室的床榻上醒来，熟练地拔掉身上的输液管，扶着墙壁一点点摸到琴房门前时，他还在思考着这句话。
走进房间时，飒真刚扣上手中的银色怀表。
“……总觉得，我已经快习惯看见你在七点十分左右推开这扇门了。”
飒真冲他笑了一下：“这是什么奇怪的生物钟吗？”
青柳冬弥没有理睬他的玩笑，正襟危坐在琴凳上，开始了今晚的练习。
但他的注意力显然不太能集中，很快又想起了彰人意味不明的那句“结束”。
等他回过神时，却发现琴声并未中止，飒真正在弹奏着钢琴。
见他看向自己，飒真耸了耸肩：“不是还在计时吗？放心，我不会向青柳先生告状的。”
“为什么要帮我？”
飒真努了努嘴：“没什么，只是不想听到心不在焉的、毫无感情的空洞乐曲，这是对作曲者、对音乐的侮辱。”
青柳冬弥羞愧地低下头，只觉得脸上一片火辣辣的刺痛。
“但这不是你的错，”飒真却话锋一转，严肃地说道。“没人有权利要求他人必须按照自己的期望活着，就算是亲生父母也不行。”
青柳冬弥惊讶地仰起了脑袋。
飒真避开他的视线，不动声色地换了个话题：“听说你最近常常会晕倒，是生病了？”
“没有那么夸张，”青柳冬弥飞快否认道，“只是有些贫血。”
“贫血啊。那这个给你，补充糖分。”飒真从口袋里取出一样东西递给他。
青柳冬弥愣愣地接过橙色包装的小小糖果，上面印着黄色的笑脸。
飒真没再看他，垂下眼专注地弹着钢琴，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你还年轻，未来长着呢。抬起头往前看，然后……多笑一笑吧。”
两天后，游戏刚一开始，全体玩家同时收到了系统发布的频道广播。
系统用机械而平淡的声音介绍着即将开放的多人竞技任务，“饕餮盛宴”。
任务会将自愿参与的玩家传送到全新的地图，每个人的背包里只会有固定的少量物资和一把初始武器，而物资武器获取和升级的途经只有一种——击杀其他玩家。
该任务最多允许两人一组，任务目标也十分简单粗暴：杀死所有对手，赢得最终的胜利。
至于任务奖励……系统许诺实现胜利者的一个愿望，不论是在Jam，或是现实。
“我在手环中新增了一个临时界面，上面有报名按键，你们还剩三十分钟的时间考虑是否接受任务。”
无条件满足一个愿望的奖励确实诱人，Jam的存在本身也让这份保证变得可信，而且任务听起来还算公平，不少玩家在听完广播之后陷入了沉思。
身为这个任务的“策划师”，东云彰人则是悄悄松了口气，rin没有强制每个人必须参与任务，这表示她的堕化程度还不算深。
“但有一点rin没有说明清楚，”len补充道，“提出的愿望越不合理，实现的方式就越扭曲，比如让死者复生之类的……即便是神明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东云彰人点了点头：“她听了我的故事，设计出这个任务，计划已经算成功了一半。剩下的……len，在进入新地图前，我希望你能答应一件事。”
“如果最后还是失败了，希望你能保证冬弥平安返回现实，并且……消除掉关于我的全部记忆。我知道这强人所难，但在Jam你能够做到。”
“可彰人君不是答应过，要和冬弥君同生共死吗？”
东云彰人弯了弯嘴角：“对冬弥来说，忘记我就和死了一回没有区别，我并没有毁约。”
这样也行？Len一时无话可说。
“至于蜕皮重生的那个青柳冬弥……也能重新开启一段新的人生，由他亲手书写的人生。”
“这是我最后能为他做的。”想起在现实留下的最后一手，东云彰人神色一黯，怕冷般拉高了自己的围巾。
很快，他又像没事人一样换成了轻快的语气：“当然啦，这是万不得已的终极措施，我也不希望会用上啊，一起努力吧！”
少年A会合之后，青柳冬弥第一时间向他提起了刚才手环播报的内容。
“这是Jam的第一个世界广播……彰人，我敢肯定这个任务有古怪。”
东云彰人选择直接向他摊牌：“你之前问我，是不是在做危险的事情，这个就是。”
他将手伸至冬弥面前，手心朝上：“我要参加这场‘饥饿游戏’，一起吗？”
青柳冬弥先是一惊，生怕他反悔似的，紧紧抓住了他的手：“任务允许两人组队，我当然要去。”
东云彰人在心里摇了摇头。
rin一定是希望他们参加，才故意设置成允许两人组队。这一举措背后藏着什么坏心眼，他大概也能猜到十之八九。
青柳冬弥没有追问彰人为什么要参加这个任务，只快速按下了手环的报名按钮。
“真好，”他松了口气，“彰人没有劝我退出呢。”
“毕竟答应过要患难与共的……就算我劝了，你也不会同意的吧，我可不想因为这件事吵起来。”
青柳冬弥两眼一弯：“彰人是有什么想要实现的愿望吗？”
“啊，是有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愿望。冬弥呢？”
青柳冬弥眨了眨眼，答非所问：“我会帮助彰人的。”
他想要的，只有彰人能满足，求助神明也无济于事。
——开什么玩笑？天底下哪会有神实现不了的愿望？
他用指尖揉开皱成一团的眉毛。
又来了，这完全不像他会产生的念头又在试图左右他的思维。
三十分钟的倒计时结束后，他们被传送到了一片灰蒙蒙的空间，系统对“饕餮盛宴”的玩法做了更详尽的说明。
他们即将进入新生成的战场地图，因为报名人数破了百，系统会将玩家随机投放到三个相隔较远的出生地。
任务没有时间限制，直到产生最后的赢家才会结束。
但在新的任务场景里，时间流速会越来越缓慢。相应的，玩家的精神负荷也会逐渐加重，当超过承受范围后就会造成不可逆转的大脑受损，轻则变成白痴，重则直接脑死亡。
每当击杀其他玩家，仓库里就会多出一瓶缓释剂，服用以后能够缓解这种负荷。
也就是说，想靠躲起来苟到决赛的方式是不行的。
最后一条，任务场景里不存在复活道具。
说明结束后，头顶上方的天幕变成了一张半透明地图，上面闪烁着密密麻麻的淡黄色光点。
“这是新战场的地图，能显示存活玩家的位置，每小时刷新一次。黄点颜色越深，代表他吞噬的对手越多。”
“请记住，我们的世界没有规则，过程并不重要，胜者为王。”
系统说完这段话后，突如其来的狂风恶狠狠地擦过面颊，眼前的灰雾也渐渐散开。
“捕食者们，鲜血晚宴即将开始。三十、二十九……”
青柳冬弥抬起头，看见了三四十道直通天际的圆柱。
降生至初始点的玩家们被光圈束缚着，在倒计时结束前暂时无法行动。
他很快发现了正冲着自己挥手的彰人，怦怦狂跳的心这才有了着落。
他回了一个微笑，快速观察了一圈周围，注意到其他人正用惊惧的目光死死盯着他们，有的眼中已经浮现出后悔的情绪。
彰人戳了戳手环，示意他先检查自己包里的道具。
“……三、二、一，诸位用餐愉快。”
光圈消散后，玩家们第一时间取出了各式各样的初始武器，人群中顿时响起了一片叫苦不迭的谩骂声，许多人抱怨自己根本不会使用分配到的随机武器。
但更多的人用目光紧紧盯着尚未聚到一起的两人，隐隐摆出了将他们隔开的架势。
“不怕死的人可真多。”东云彰人在脑内啧了一声，“本以为最多也就二三十个报名的，没想到还破百了。”
“rin拉入世界的亡命徒数量变多了……这绝对和死亡脱不了干系！”len愤愤不平地抱怨道，“彰人君，真的不需要我帮忙吗？”
“两位女神正紧紧盯着这场比赛呢，我可不敢作弊。放心吧，这群小鬼和我不是一个级别的，你只需要准备决战就行。”
青柳冬弥目光凛然，缓缓地扫视了一圈，被他盯上的人都不由自主地避开了目光。
少年A名气太大，被视为最大威胁了呢，在这种情况下，弱者往往会选择同仇敌忾。
有一人大声喊道：“他们也不过是靠武器碾压才在Jam横行了那么久！现在是新手村，大家等级都一样，你们在怕什么？等他们升级以后把我们杀光吗？”
立刻有人附和道：“大家一起上！”
“对，让这对狗男男去地下做一对苦命鸳鸯！”
“哈，小嘴真甜，我看中你了。”
东云彰人翘起嘴角，伸手一指，人群立刻顺着他所指的方向让出一条道路，露出了说出最后一句话的人。
那人连忙像狗皮膏药一样贴在一名女生身后，甩也甩不掉。
青柳冬弥：“……噗。”
最开始煽风点火的少年气急败坏地骂道：“你们在躲什么，啊——”
在一声惨叫过后，喉咙中箭的少年倒在了地上，黑色的鲜血慢慢流淌而出。
所有人都惊愕地看向放出冷箭的双发色青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少年A的开战宣言。
最近夏秋两人低调了很多，以至于让他们生出了“能和平解决最好”的错误想法。
东云彰人比他们更快一步地反应过来，一个打滚冲向了最开始就盯上的目标——一名手持枪支的少年。
身为在魔鬼训练中生存下来并执行过各种特殊任务的前雇佣兵，即便被分配到了不擅长的冷兵器，他也轻松地解决掉了连瞄准都做不到就胡乱开枪的对手，缴获了对方的枪支。
火力到手，再加上rin受到饥饿少女故事的影响，给任务添加了“吞食”的玩家越多，战力也就越强的设定，接下来的事情变得简单许多。
在优先解决掉持有长距离武器的玩家之后，他回过头，打残了几个围着青柳冬弥的敌人，帮助后者完成了斩杀。
外围的玩家见形势不妙，作鸟兽散地试图逃离战场。
这是什么地狱开局？他们是空降的经验包吗？
逃兵是战场大忌，在敌人面前露出毫无防备的后背更是愚蠢，装备火速升级的两人很快就将他们一一击毙了。
青柳冬弥仓库里的初始武器是袖箭，他射出第一箭的想法也很简单，先下手为强，敌人可不会跟你讲武德。
但敢参加比赛的玩家多少都有些真功夫，失去武器库的他双拳不敌四手，很快就在以一敌多的战斗中落入下风。
在几声枪响之后，围着他的人一个个跪倒在地上，彰人精准地打碎了他们的膝盖骨。
青柳冬弥没有犹豫，取出击杀第一人后仓库里多出的一把钢刃，挨个捅入了他们的心窝。
东云彰人快步走上前扶住了他，一时有些心情复杂。
他下手果决，是知道只有获得最终胜利，让双子神合体，len才有办法复活本局游戏中死去的玩家。
但冬弥却在不知道这些的情况下，第一个动了手。
他对死亡的观念已经发生了转变……就和当初嗜杀成性的自己一样。
“冬弥，你有些脱力了，做点深呼吸……感觉还好吗？”
东云彰人取出药剂喷在他受伤的部位，伤口却没有愈合。
他们这才发现，手环里只能显示自己的状态栏和仓库，并没有组队的选项，交易也无法进行。
每个人都被分离成了单独的个体。
青柳冬弥立刻紧张了起来：“彰人……”
东云彰人摆了摆手，让他先自己上药。
“别怕，系统说过允许二人组队，只要最后存活下来的是我们两人就足够了。”
可如果系统食言了呢？青柳冬弥无不担心地想着。
那他就去死，只要彰人能获得胜利就行。
东云彰人突然将手搭在他肩上，像在谈论今天天气一样随意地说道：“我现在就在日本，凌晨三点下的飞机。”
“冬弥，等这局游戏结束后，就在现实见面吧。”
始料未及的话语犹如一道惊雷，炸得青柳冬弥大脑停转，结结实实地愣在了原地。
抓在肩上的力道陡然加重了几分，他听见彰人继续说道：“所以，别老想着牺牲自己，知道吗？”
他错愕地抬头，对上了一双明镜般透彻的眼睛，一个想法突然浮出水面。
或许早在之前，彰人就已经发觉了他内心深处的负面情绪。
那他的愿望……说不定也和自己有关。
青柳冬弥吞咽了一下喉咙：“彰人，你正在做的事情，到底……”
彰人凑近了一些，与他额发相抵，深深地看着他的眼睛。
“抱歉，还不能告诉你。但请你相信我，相信你的搭档。”
青柳冬弥微微睁大了眼。
为什么突然提到搭档？彰人是想传达什么暗示吗？
过去他也曾说过有些事情不能告诉自己，而且背后的原因往往与系统……与Jam有关。
要小心操控这场“饕餮盛宴”的人……神？
他隐约猜到了什么，点了点头。
——可以就这么轻易地相信他吗？他可是常常用甜言蜜语蒙骗你的啊！
——为什么不追问？难道你就不好奇他的愿望是什么吗？
青柳冬弥垂下眼，握住了彰人递过来的手掌，跟着他朝地图上其他光点的方向赶去。
他在思绪紊乱的时候，总会被内心深处的声音煽动，产生诸如自杀之类的危险念头。
但在听见彰人说出现实相见之后，那些困扰他的烦恼顿时烟消云散，神智也恢复了清明。
此刻，他清晰地听见两道不属于他的声音横空出世，不断在脑内交叠回荡着，最终如河流分支一般汇入他的思想大海，渐渐变成了他的“心声”。
……原来是这样。
他茅塞顿开，真相终于水落石出。
青柳冬弥加快了步伐，跑到和彰人并肩的位置，唤着他的名字。
东云彰人偏过脑袋看他，总觉得对方的声音轻快了许多。
下一秒，眼中闪亮着光芒的少年扬起一抹明媚的笑容，将手比作喇叭状，朝他大声喊道：“我最喜欢彰人了——”
彰人说过，比起抱歉和对不起，他更想听到喜欢你。
东云彰人脚底一软，在地上狼狈地滚了几圈。
两人在初始点直接吞食了三分之一的玩家，武器和物资都得到充分补足，很快就又找回了依靠武器碾压打遍Jam无敌手的感觉。
在抹杀掉地图上显示的最后一个深黄光点之后，天空的荧幕上放起了烟花。
眼前的战场分裂成了无数块细小碎片，上面涂抹的色彩越来越淡，最终碎片们又重组成了一片纯白色的空间。
东云彰人紧紧握着冬弥的手，脑海里响起了len激动的声音：“彰人君，我们进到里层世界了！”
终于，终于走到这一步了么？
青柳冬弥敏锐地察觉到恋人的手心冒出了一层热汗，他正想转过头说些什么，却听见系统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恭喜两位，在这场比赛中存活了下来。”
不，和系统平时的声音又有些微妙的区别。青柳冬弥咬紧了后牙槽，只觉得这道声音令他头痛欲裂。
东云彰人也不和她客气，直接切入正题：“既然赢了，你也该兑现承诺了吧？”
青柳冬弥强撑着精神看向他，好奇着彰人会提出什么样的心愿。
“等一下。”系统却打断了东云彰人的话语。
“赢家，从来都只有一个吧？可我眼前却有两个人。”
青柳冬弥立刻瞪向了白花花的天空：“你想做什么？”
“很简单，我只会实现胜者的愿望，一个愿望。”
青柳冬弥绷紧了身子，想着系统果然出尔反尔，她允许两人组队，大概就是为了看到最后的这个局面。
早就看穿系统想法的东云彰人微笑道：“不，胜负已分了。”
系统停顿了几秒，似乎正在思考这句话的意思。
她淡淡问道：“需要我再重申一遍规则吗？”
“我们是搭档。”
“搭档又如何？”
“搭档，就是一体同心。”
“……”
周围的空气瞬间降低了几度，东云彰人耸了耸肩：“这可不是玩文字游戏，我想说的是，我们的愿望只有一个，不需要再分出胜负。”
“可笑，在欲望面前，人类都是贪婪自私的。”系统发出了一声冷笑，“不如，你们先商量好要由谁来提出愿望吧。”
东云彰人看向青柳冬弥，后者冲他点了点头。
“如你所见，我们意见统一。那么，我可以说了吗？”
系统再次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上空传来了少女冰冷的声音：“我不会食言的。”
东云彰人垂下眼，沉声说道：“请你彻底消除留在冬弥身上的标记，并承诺永远不再召唤他进入Jam。”
青柳冬弥猛地扭过头，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虽然不知道标记是什么意思，但后面半句的意思他可是听得不能再清楚了。
系统也愣了一下：“这不是你们共同的愿望吧？”
“等……唔？！”青柳冬弥焦急地想要制止，却被早有所料的恋人熟练地堵住了嘴。
东云彰人很快松开了他，拇指轻轻按着他的下唇，柔声说道：“嘘，还记得我说的话吗？”
青柳冬弥的眼中起了雾：“……要相信彰人。”
东云彰人揉了一把他柔顺的头发，挑衅地抬头看向天空：“这种小事，你做不到吗？”
系统半天没等到青柳冬弥的反对，忍不住加重语气问道：“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你就这么相信他的话？”
从刚才起，这干扰着他思绪的声音就没能停歇，青柳冬弥正愁有气没处撒，闻言立即对着天花板吼道：“够了！别再往我脑海里塞那些胡言乱语了！你们这些神明大人正事不干，怎么成天只想着干涉别人的想法？”
他这一吼，房间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冬弥，你……”东云彰人惊讶地抬起眉毛，旋即欣慰地笑了起来。
虽说有双神忌惮着对方，不敢使出全力的原因，但不论怎么说，操控着他思维的毕竟是神明啊。
冬弥能依靠自己的力量，挣脱浑浑噩噩的状态……不愧是他看上的人。
不，冬弥可比当初被蒙骗了两年多的自己要强上许多。
天花板的一部分白色碎块塌了下来，落地时已经重新拼成一名身材娇小的金发少女，用一双冰冷的蓝瞳紧紧盯着青柳冬弥。
被刺激到的rin终于现出了真身。
在看见她的瞬间，青柳冬弥回想起了在太平间和伊布之家发生的一切，巨大的信息量冲进脑海，他痛苦地捂住了脑袋。
原来他早就见过创造这个世界的神明……
果壳中彰人的内心世界，十七岁的生日会……彰人早就在现实中见过自己！
系统为什么要在让他得知真相后，却又残忍地抹去他的全部记忆，害得他在对现实的猜疑中惶惶度日，甚至数次想要以死换得解脱？
……不，她是想将他留在Jam！这些天，脑海里的那些声音不都是这么说的吗？
“Jam才是你想要的真实”，“死在这里，留下来，成为NPC吧”，……
青柳冬弥拉住彰人的衣角，想把自己的发现告诉对方。
彰人却以为他又受到了rin的诱惑，便提到了另一件事。
“冬弥，回去以后先把三楼那台钢琴给砸了吧，大不了就赖给飒真，他不敢反驳的。”
“……诶？”
彰人为什么知道他的琴房在三楼，还有，为什么会提到飒真？
青柳冬弥彻底宕机了。
东云彰人翘起了嘴角：“他可是我辛苦策反的人，虽说他本来也不想助纣为虐，在准备辞职的前一天被我找到了。”
“飒真老师……是彰人的人？”
“别说的这么暧昧，只是金钱交易……咳，雇佣关系。我不方便出现，让他帮忙照顾一下你。”
“那颗糖果好吃吗？”
青柳冬弥飞快抹了把脸。
“可是，可是彰人为什么不自己过来？你明明知道我最想看见的人是你！还有，刚才那个莫名其妙的愿望……”
“我很快就会去找你的。”
等这一切结束。
东云彰人向前走了一步，在他领口别着的满天星装饰上落下一吻。
“其实，我们见过面的。”
十七岁生日的那次，只能说是彰人单方面看见了自己，不算见面。
青柳冬弥似乎明白了什么，不可思议地低下头，丝绸做成的洁白花朵正在轻微晃动着。
“你知道吗，满天星，又名六月雪，碎叶冬青。花期在夏天，名字里却带着冬和雪，是和你很像的花。”
青柳冬弥忽然发现，不论是秋或者彰人，他从来都没有叫过自己“夏”，一次也没有。
“我觉得它盛开时很美，就像那天晚上，敢在千百双冷漠眼睛的注视下奏响反抗乐章的你。”
“再微弱的光芒，在黑暗中也会变得异常起眼。没有什么不合时宜，你出现的恰到好处……救下了当时身陷泥泞的我。”
“……”
一直牵引着他朝前走的彰人，最初向前的动力竟是源自于自己。
东云彰人托起他的脸，亲昵地蹭着他的鼻尖：“还记得我们的习惯吗？离开前要约好下次碰面的地点。我擅作主张，把下次约会的地点订在了现实，可以吗？”
青柳冬弥沉默地捉过他的手，吻了一下他的掌心。
东云彰人弯了弯嘴角，转头看向rin时，语气骤然变得不耐烦起来：“我的愿望很难实现吗？”
Rin：“……”
她被猝不及防灌了一碗狗粮，沉着脸打了个响指，青柳冬弥顿时消失了。
“你为什么要擅自决定他的人生？”
精心准备的“补品”没了，rin自然没有好气：“他想留在这里！”
“他是想留在我身边。”东云彰人纠正了她的话语，“而我也必须给他一个确定的未来，所以我来到这里，准备结束一切。”
Rin眯起了眼睛：“你说话的口吻有我厌恶的气息，你……不是孩子吧？你是怎么潜入我的世界的？骗子。”
在她动手之前，东云彰人慢悠悠地说道：“因为你的搭档啊，rin。”
“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rin往后退了一步。
“还有，什么搭档，你在说什么？”
“你又在害怕什么？那段记忆虽然很痛苦，但忘记他更难受吧？”
Rin弯下身，抱住了自己的脑袋：“闭嘴！我讨厌搭档这个词，它会让我的头好疼……哥哥……”
见时机成熟，东云彰人大声喊道：“我要说的就是你的哥哥啊！Len，该出场了吧？”
“是呢，彰人君。”
在听见这道声音的瞬间，少女停下了颤抖，怔怔地抬起头。
穿着洁白羽衣的男孩正朝她露出温柔的微笑：“好久不见，rin……你已经比我高了啊。”
“彰人君，你说得对，我应该更相信自己的搭档。”
他曾担心着rin会认不出自己，但当他站在少女的面前，看见少女脸上神情的那一刻，所有的疑虑都化作了尘烟。
男孩伸出了近乎透明的双手。
“不用再害怕了，rin。牵住我的手吧，让我们……再次合为一体。”
“len……明明约定好了，一秒也不能分开的！你这个大骗子，为什么让我等了那么久……呜呜呜……”
少女终于找到了能塞满内心空缺的填充物，扑进男孩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在哭声中，金发碧眼的男孩朝着东云彰人点了点头，紧紧搂在一起的两人化作了金色的光点，再也分不出彼此。
一缕黑烟被分离了出来，在空间中显得格外突兀，它急速上升着，似是想逃离这里，却在光芒的照射下飞快消散了。
“彰人君，和你预想的一样，死亡分出了一部分精力去追逐离开的冬弥君，没能够及时阻止我们合体。”
“我们趁机重创了她，在近百年的时间内，她不会再有力气降临人间了。当然，我们也是一样。”
“Jam会永远地关闭起来，我们会在这个世界慢慢恢复。人类的生命对神来说太过短暂，今日一别，大概就是永不再见了。”
“谢谢你为我们所做的一切……冬弥君那边也请你放心，我会执行计划的最后一步。”
东云彰人笑着朝光点挥了挥手：“没什么，这是双赢。再见了，两位。”
“请你彻底消除留在冬弥身上的标记，并承诺永远不再召唤他进入Jam。”
……
游戏结束了，秋的愿望是希望他永远不要回去Jam。
是自己这些天的阴晴不定让他觉得厌烦了吗？要用这么决绝的手段和自己道别。
青柳冬弥安静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依旧是熟悉的天花板，耳边是输液滴管规律的滴水声。
他被抛弃了，连秋也不要他。
还有什么活着的盼头呢？
“咚咚”、“咚咚咚”。
有人正在敲着门。
青柳冬弥仍在看着天花板，没有起身的欲望。
从刚才起，大脑就停止了思考，甚至连挤出几滴眼泪都做不到。
管家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少爷，有一件您的快递。”
青柳冬弥没有回应。
“……是从不远处的花店寄来的，指明要少爷亲自拆开。”管家咳了一声，“如果您不愿意收下，我就将它扔掉。”
花店……
青柳冬弥想起了那个神秘的老板。自己第一次进入Jam，是在遇到他之后，或许他有办法能让自己重新回去。
可回去做什么呢？
管家又耐心地等了一阵，门被从内打开了。
青柳冬弥当着他的面拆了快递，盒子里装满了满天星的干花，每朵花都被涂上了不同的色彩，竟然找不到完全一样的颜色。
青柳冬弥愕然地拈起摆在最上方的心形卡片，翻过面仔细读着上面的文字。
“宝宝，如果你还能收到这张卡片，就说明我赌赢了。”
“三朵向日葵，是我爱你的意思。”
“你知道在哪找我。 ——你的彰人”
卡片落在了地上，青柳冬弥紧紧抓着门框才不至于瘫倒在地上，他叫住了惊慌失措想要呼叫医生的管家。
“我……我没事。”
神明还真是恶趣味啊，这么喜欢随便摘取人类的记忆，好在……他终于想起来了真正发生的一切。
他急切地抬起头看向窗外。
他的一举一动都被严格监控着……怎么能逃得出去？
管家似是明白了他想逃离住宅的想法，说道：“还有五天就到您的成人礼了，十分钟后，我会召集仆人们开个会，说明晚会的安排事项。当然，安保也是很重要的一环。”
青柳冬弥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愣愣地看着他的满头白发。
“您……为什么……”
“我早就看出来了，在这个家里少爷并不快乐。我膝下无子，一直偷偷地将少爷当成自己的孩子，为人父母，自然是希望孩子能快乐的。”
青柳冬弥咬着唇，毅然决然地走向了自己的衣柜。
管家叫住了他：“少爷。”
青柳冬弥回过头，看他正朝着自己鞠了一躬。
“乔迁快乐。”
青柳冬弥赶到了花店，店门却紧紧闭着。
彰人……难道出了什么意外？
他刚绷紧神经，却听见身后有人笑着说道：“这家店的老板要结婚了，准备去蜜月旅行，所以暂停营业啦。”
他回过身，身穿黑色西装的成年男人正斜靠在墙边，双腿随意地搭在一起，臂弯间夹着一捧鲜红玫瑰。
那双青朽叶色的眼眸里只装着青柳冬弥一人。
“不过要去旅行还缺少一个关键要素，”在目光交汇的瞬间，男人嘴角的笑意加深了许多，“你愿意当他的那位新娘吗？”
“彰人！”
青柳冬弥忽略了他精心营造出的“经典”浪漫氛围，一头撞进了男人的怀里。
“哎，花要掉了。”东云彰人抽出一只手环住他的腰，微微皱起了眉，“太瘦了。”
等抱够了以后，青柳冬弥才抽了抽鼻子，抬头看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知道你会问，我都提前想好了。”
东云彰人揉了揉他的脑袋，先将被挤乱的玫瑰递给了他，才慢慢说出了他的故事。
“我和死亡女神的故事，你也知道了个大概，具体的以后我再和你说。我决定反抗女神，当然也是因为查到了关于她的一些事情——组织实际上已经存在了五百多年，我发现在最初，他们有袭击过一个部落，而讨伐的原因是‘信仰异神’。”
“不觉得奇怪吗？那些基督教、犹太教他们不去讨伐，偏偏要讨伐一个小小的部落。我抱着碰运气的想法去了那个部落旧址，竟然真的发现了附身在瓦砾中一息尚存的len。”
“len告诉我，他是双子神，在久远之前被死亡女神偷袭而陨落。但双子神有一个秘密，只要仍有一神存活，另外一位就不会彻底死去。”
“可是rin，也就是另一位双子神，她因为遭受了太大的打击而自我封闭，并且有了堕化的趋势……Jam就是她创造出的不安定世界。”
“十几年前才渐渐苏醒的len担心她会堕落成恶神，便以帮我消除死亡标记的条件，交换我让他附身于体内，帮助他唤醒rin。而我正好也要向女神复仇，和他一拍即合。在len的帮助下，我逃过了规则进入Jam，后来也就成为了玩家口中的bug。”
青柳冬弥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他下意识想抓住彰人的围巾，却发现他已经不是Jam里那副模样了。
“那，彰人又为什么会参加我十七岁的那次生日会呢？”
“你怎么知道的？”
“唔，rin曾经带我进入过伊布之家。只是那段记忆被她封锁了很久，所以我也一直没想起来。”
东云彰人叹了口气：“Jam早期并没有那么多玩家，rin还在很小心地挑选对象。我当时查探到有个被召唤过的孩子住在这一带附近，便想偷偷观察他一阵。我想暂居这里，当然要先调查一下邻居的情况，你爸那么有名，想不被我查到也难吧。”
这算是提前见过家长了吗？青柳冬弥感到好笑地摇了摇头。
“说出来你别生气啊，我看完资料以后，当时就在想，这种家庭养出来的孩子，人生多半也就废了。”
“刚好在我调查期间，你正要过十七岁生日会，我就随便搞了张票进去看看，没想到……看见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青柳冬弥脸上一红：“……明明是丢人的一幕。”
“不，你反抗命运的姿态深深吸引了我。所以，当你来到花店的时候，我就送了你一束满天星，希望能鼓励你勇敢地做出选择……谁能想到你前脚刚走出门，后脚就被rin盯上了呢？”
东云彰人苦笑了一声：“还真是……各种巧合。”
“这不是说明，连神明都支持我们在一起吗？”青柳冬弥踮起脚，在他唇上响亮地亲了一下，又故作不满地皱起了眉，“还是说，彰人一直都在后悔当时在孟玛城带走了我？”
“怎么会。”东云彰人低下头，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心意。
“只是觉得，你受我牵连，多吃了许多苦。”
没有鲨鱼牙的彰人，亲起来的威力比以前小了许多，但青柳冬弥还是被吻得七荤八素、大脑缺氧，过了好久才缓过神来，紧紧抓着他的衣襟。
“才没有。能遇见彰人，就是我这辈子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东云彰人捉住了他的手，将一样东西塞进了他的手心。
摊开手掌，上面安静地躺着一粒小小的果壳。
“即使我身陷果壳之中，仍自以为是无限宇宙之王。”
东云彰人轻抚着深色的外壳：“这是双子神送给我们的礼物，是存在于真实中的另一个世界……只属于我们二人的世界。和Jam不同的是，它还可以容纳我们的身体。”
青柳冬弥微微睁大了眼，也就是说……
彰人的下一句话验证了他的猜想：“你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挂念的人和物吗？”
他紧紧抱住了彰人的胳膊。
只有你，只要你就够了。
东云彰人领悟了他的意思，翘起嘴角，更加用力地搂住了他的腰，念出了和这个世界告别的咒语。
“SEKAI”
下卷-END-
总算是完结了呢！
写着写着总觉得要烂尾了，但又觉得好像还好。反正写长篇烂尾对我来说也很平常了（）
因为发在破皮裤了，作话也不是很想写太多，等过几天有空梳理了再修改一下老福特的原文，丰富一些没提到的细节吧。
安的故事，放故事里感觉又会占了篇幅……就没怎么提。
简单概括一下，就是被宠坏的女孩把知心大姐姐当成只属于自己一人的玩具，当大家开始占据凪姐陪她玩耍的时间后，她感到了嫉妒。女神趁机诱惑她打开疾病的魔盒，并给了她两个面具，可以不被疾病感染。安放出了病毒，但是她交给凪姐的面具却被智姐送给了另一个孩子，在那之后，想要帮大家治病的凪姐也跟着倒下了。凪姐大概能猜到这场灾难和安有关，但她最后只是和安说，要好好活下去，自杀的人上不了天堂，而她会在天堂等着安。安六神无主地离开了，实际上那个戴上面具的小女孩不久后也死了，那个面具只能暂缓病毒的发作。
然后是女神，她最后被算计受到重创，但她本身其实并不会因此憎恨彰冬，对她来说这也是一种乐趣，只可惜人类寿命有限，他们俩等不到下一轮游戏了（谢谢您嘞）
关于X方面：彰人的经历，或多或少还是会有性经验的，希望大家别太在意这个（溜走）
然后就是大家关心的那个r，不会有番外写啦，再写我要变成初夜战神了（什么东西），可以透露的就是在SEKAI里两人一起庆祝了成年，在生日前一天晚上做了，大概就是冬弥诱惑彰人做，彰说就差几个小时了也不愿意等吗，冬问他在这个世界里也要遵守那些规矩吗？彰人一想也是，以后冬弥就是他的原则，那就乐得遵命（do）了。
最后就是，两个人一开始是彰带领着冬往前走，但在彰迷茫、想要停下脚步的时候，冬又会推着他走。不一定是双向救赎，但这种是彼此最依赖的存在的关系真好啊，这就是相棒啊，搭档&恋人的含义都兼顾了呢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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