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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tian01kni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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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部分dom/sub关系性,一点点不健全的描写

    #英雄联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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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雄联盟/lpl/红娄梦】夜晚的流星不会说话(中)第八节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赵嘉豪总不愿意和娄运峰一起出任务。直到很久之后他才发现,他在任务中的表现堪称冷酷,几乎大部分时刻都有些不顾队友死活。若队友都是陌生人,他自然不用管。而那只猞猁的出现,会让赵嘉豪在战场上不得不多花精力在他身上,从而分神。

    这种分神是致命的,所以他宁可暂时不见到这只猞猁,也不愿意和他一同战斗。可这样也有个不好的后果,那就是他不得不在娄运峰参与的任务收队的那一天提心吊胆地缩在床上、关上灯,等着娄运峰悄悄地在月色下推门而入。

    娄运峰这人静不下来,总是喜欢晃悠,即使下午就回基地了,也总爱捱到半夜才回宿舍。

    你这只坏心眼的野猫。有次娄运峰听到赵嘉豪的话从被子里传来,忍不住笑:怎么就坏心眼了?

    赵嘉豪不理他,装睡。

    娄运峰也没多猜测,花几分钟洗了个澡就躺床上睡了,似乎毫不在意他的想法。不过那次之后,归队的娄运峰总是会先回宿舍一趟,等和赵嘉豪打个照面后,再借口要拿个什么东西,随后出门乱逛。

    ……

    赵嘉豪和娄运峰一同出任务的次数着实不多。能让赵嘉豪记到现在的,也只有唯一一次。

    那次的任务地点靠近边境,周围是皑皑雪山。寒风像军刀一样刮过山脊,抽在小队队员脸上,生疼。帐篷已经全部支好,就等着他们入睡后、第二天再继续行动。

    除了娄运峰以外,队里的其他人赵嘉豪都不认识。于是他理所当然地裹着保温毯和娄运峰挤在一起,分享着所剩无几的压缩饼干。他记得那时他正递出去一块、娄运峰都还没来得及接,远处就响起了枪声。

    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住了。

    探照灯毫无预兆地亮起,刺目的白光照得人眼睛生疼。阴影里钻出十几个黑衣身影,枪口沉默地指向他们。反抗是徒劳的,武器早在第一时间被卸下。他们只穿着单衣,被粗暴地排成一排,跪在雪地里。

    赵嘉豪知道,这是邻国暴徒爱用的“处刑”。他们会把“处刑”过程录像、上传到网站上,以此代表反抗他们的下场,好震慑其他妄图与他们对抗的雇佣兵。整个过程诡异而又令人烦闷——这是赵嘉豪最不想选择的一种死法了,他宁可在冲锋时饮弹而死,又或者为掩护队友而死,再怎么样,也不愿意以如此绝望的方式死去,成为震慑他人的工具。

    可枪栓已经拉响了。夜晚被枪声撕破,第一个队员倒下,膝盖前开出了花。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他们都以雷同的方式死去,宛若复制粘贴一般。枪声离他们越来越近,幸好,他和娄运峰被排在了最后面,让他们还有最后相依的时间。

    娄运峰的手背在身后,却依旧努力够到他的手指,轻轻捏了捏。冰冷的雪地里,他感受到那指尖传来的体温,想到这一生了无牵挂,不禁悲从中来。可这毕竟是难得和娄运峰一同出任务,若得到与这人一同死去的结局,似乎由此作为宿命也不错。然而就在他魂飞天外时,队伍中央的一头熊科少年突然爆发出一声嘶吼,猛地撞开身边的守卫,朝着山下疯狂奔去。

    所有枪口瞬间转向那个奔跑的背影。几枪打空,那些暴徒彻底愤怒了,没人再给他们眼神。就在这一刹那,赵嘉豪感觉自己的胳膊被狠狠一拽。“跑!”娄运峰的声音在他身边沙哑着,他被扯得一个踉跄,然后跟着那道瘦削的身影扑进黑暗。

    子弹擦着耳边飞过,打在岩石上迸出火花。他们什么都不顾了,只是连滚带爬地往下冲,碎石撕开皮肤,划出热腾腾的血痕。可能约莫有十五分钟、亦或是半小时,直到娄运峰猛地把他拽进一个狭窄的山岩裂缝,两人重重摔在积着薄雪的地面上,才终于得到喘息之机。

    安全了吗?赵嘉豪侧耳倾听,除了黑暗中他们粗重的喘息外,外面没有追捕声,甚至连呼喊声都没有,只余大雪纷飞。裂缝很窄,他们的肩膀紧紧挤在一起,似乎连心跳都是共享的一般。可即使没有追兵,赵嘉豪也立刻意识到了危险——他的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寒气正从湿透的单衣往里渗,带走所剩无几的体温。

    他的口袋里还揣着一张保温毯。可这顶多够一人使用,两人裹着漏风。这样不行……,娄运峰的声音断断续续,呼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空中:会冻死。

    还用你说。赵嘉豪说完将脸颊凑近了娄运峰的脖子,似乎只是想取暖而已。过了半晌,他又说:再过一会儿,我们摸下山。

    你忘了我们花多久上来了?

    听娄运峰这么一说,他才记起来,他们为了挑选那个安全的扎营点至少用了2小时。而最近的居民点,再怎么说也要走几小时以上。现在,除非总部派直升机来救人,不然根本没有存活的可能。

    可他们被拉出帐篷时,赵嘉豪清楚地记得自己把通讯设备放在床头,那现在——

    娄运峰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保温毯和通讯设施都在营地,我去赌一把。可他没想到那只白狼突兀地咬上了他的肩膀:你疯掉了?!

    看我们跑了,他们肯定留了人在原地,又怎么会……

    那不然在这里等死吗?

    赵嘉豪这才发现,他的手指已经几乎要冻僵了。现在还是深夜,离太阳升起至少还有5个小时,还没等他计算完,娄运峰就已经开口:你在这等,我速度快,认得路。

    赵嘉豪抓住他的手腕:我和你一起。

    可他没想到的是,黑暗中,他感觉娄运峰似乎笑了一下。

    别傻了,我一个人目标小。他的声音很轻,悄悄抽回了手,况且,我不是说过了吗?这种人死在哪里都正常,能活到现在已经算赚到了。

    你……,他看着赵嘉豪,语气有些苦涩,你不一样……你不是还要活着出去找你家人吗?

    赵嘉豪这才沉默下去。那只野猫留下了保温毯,灵巧地钻出了石缝,消失在浓墨般的夜色里。

    ……

    时间像蠕虫一般,似乎要在这间隙里将他蚕食殆尽。赵嘉豪的尾巴耷拉着,耳朵却竖起来,听着外界鬼魂的呜咽。这让他不由地想起了初来基地的那个夜晚。而他现在说不定就要追随者那些孩子的脚步去了,毫不甘心而又无可奈何。

    远处偶尔传来模糊的声响,终于,在他期待了千百回后,外头传来了碎石滚动的声音。娄运峰抖掉披在身上的积雪,将怀中抱着的保温毯和几块压缩饼干取了出来。

    快进来。他的尾巴甩了甩。赵嘉豪注意到他的声音已经抖得不成样子了,然而手上的动作还是如猫一样利落,将两个保温毯摊开、让他抓住一边,接着紧紧地靠在了一起。

    身体的热气终于不再往外跑。可赵嘉豪突然感觉到手背上传来一阵温热——是血。娄运峰有些尴尬地看向他,说刚刚那群人占了他们的营地,在帐篷里睡得正香。他拿物资时惊动了其中两人,万幸的是那些人刚要睡觉,反应不足,就来得及开一枪。

    我直接滚下来的。他说,这样他们找不到我,就不会跟上。随后他又立刻转移话题:我在路上已经叫了救援,老陈说他会尽力,但是最早也得等几个小时后了。

    赵嘉豪不管这些,只是将脸附在娄运峰的脖颈处,说,谢谢你。

    劫后余生的寂静笼罩着狭小的空间。赵嘉豪侧躺着,能听到身边人还未平复的喘息。刚才直面死亡的恐惧,独自等待的绝望,还有此刻缓慢复苏的暖意,所有情绪混杂在一起,如冰雪般堵在他的喉咙口。

    娄运峰。他忽然低声开口,声音沙哑。

    嗯?那只猫含糊地应了一声,似乎快睡着了。

    对不起。

    ……又不是你害的,道什么歉。

    我说谎了。赵嘉豪的双腿靠在娄运峰腿间,脸上似乎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正往下滴:其实,我也没有家人。

    身旁的呼吸声顿住。

    我没有亲人,也没有需要供着上学的弟弟。战争开始没多久,他们就把我扔在城里的福利院门口,任凭我自生自灭——那地方比这里好不上哪去,甚至说过犹不及。不听话就挨打,听话也是。

    所以你拼了命也要来这里?

    嗯。至少在这里挨打是因为还不够强,而不是因为那些大人心情不好。

    这样啊。娄运峰的话还是如往常一样,可在这漫漫寒夜里,赵嘉豪竟然听出了一丝温柔。

    一开始对你说那些话,说什么有家人要养,只是为了显得我这人高尚而已。实际上——

    这样不也挺好的吗。

    赵嘉豪听娄运峰说这话,透过那层起雾的镜片朝他看去。他的眼眶热得发烫,而娄运峰只说:我宁可你是为了自己而活,而不是为了谁的期待。

    赵嘉豪没能听他把话说完,眼泪就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滚烫地滑过冰冷的脸颊。他死死咬住嘴唇,不想发出丢人的抽泣声。可这事还是被眼前那只野猫敏锐地发现了,但野猫就是野猫,生得笨拙,只会用那双肮脏的双手不断轻拍着他的后背,妄图以这种方式安抚一头高傲的白狼。

    赵嘉豪抓着他的背,只感到他用冰冷的膝盖碰了碰自己的小腿。这种生硬又别扭的安慰方式显然没能得到他的认可,于是他伸手对上了那只猞猁的爪子。娄运峰一时发愣,没松手,反而更用力地握紧了他。

    那双久经战场的手略有些粗,强硬且粗暴地挤进他的指缝,牢牢扣住。赵嘉豪仍觉得那温热有所不足,意图得寸进尺。可就在他向上寻求更多时,娄运峰却用手压住了他的手腕,声音压得极低:别动。

    为什么?

    ……,娄运峰言简意赅:太脏了。

    借着微弱的月色,赵嘉豪这才看清他的脸颊附近几乎都被暗色的泥泞和血迹浸透了,散发着血腥、泥土和硝烟混合的气味。可他只是低下头,轻轻动了动被紧扣的手指,用指尖蹭过娄运峰手背上那道因自己而形成的疤,低声道:我不是和你一样吗?

    这话像是投入深潭的石子。无声的涟漪荡漾开来,好像将周围的空气都带动着缓缓流动。两人的呼吸交缠,黑暗中看不清表情,只能感觉到温热的呼吸拂过脸颊。赵嘉豪已经将权利让渡出去,不愿再主动,干脆闭上眼。而就在他等得快要厌烦的时候,忽然间,一个如同疾风骤雨般莽撞的吻落了下来,磕在赵嘉豪的嘴唇上。

    有点痛,但更多的是生涩和慌乱,甚至能尝到彼此唇上干裂的血腥味和尘土味。娄运峰的吻技差得要命,毫无章法,只是凭着本能紧贴着他,呼吸又急又重。赵嘉豪没有躲,也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他闭着眼回应了这个沾满污泥和血污的吻。所有的恐惧、绝望、孤独,和那一点点劫后余生的庆幸,似乎都在这个笨拙的吻里找到了出口。



    时间已经失去了意义,污浊的气息混杂在一起,分不清彼此。赵嘉豪只感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浑身温热了许多,分不清是因为保温毯的作用,还是因为他们一时兴起而又突如其来的冲动。

    他疲倦得要死,却又瞪大双眼,完全无法从刚刚的事件中脱身。然而娄运峰似乎是已经筋疲力尽,没过多时,就已经彻底被困意战胜,呼吸逐渐均匀。

    也真是心大。他想,这种地方、这种处境,竟还睡得着。

    在此之前,他只记得娄运峰含糊地说出了一句话:等我们活着出去后,就去寻找自己的自由吧。

    他点头。但他也不知道娄运峰有没有看到他的动作。他只是靠在娄运峰的肩膀上,守望着漫漫长夜。

    天光即将大亮。




    第九节

    这次的任务毫无疑问只能算是失败,然而尚且还活了两人回来,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而也不知道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还是压根忘了这回事,总之当他们回到总部、再度过上吃饱穿暖有钱挣的日子之后,他们还是一次又一次地选择继续铤而走险。而那个寒夜里曾经说过的什么“寻找自己的自由”,也都被他们抛诸脑后了。

    年轻人总是精力旺盛的,更何况他们还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无人打扰,自然毫不收敛。娄运峰很少主动,偶尔主动的一两次也都被赵嘉豪无情地伸手推开。他说只是想抱一下,眼里似乎挺澄澈,赵嘉豪瞥了他一眼,竟然还真觉得这话有点委屈——毕竟他不让继续时,那只猞猁从来都不会强求。几次之后,娄运峰竟然真克制了许多,反倒每次都需要他将尾巴隔着床搔他被子,这才会听到那人翻身下床的动静。

    熄灯后的寝室总是沉入一片墨蓝,只有月光温和地在地面分出几道冷清的纹路。云开雨散之后,赵嘉豪仰面躺着,身旁传来的细微响动表明娄运峰也没睡着。

    你想过以后的事情吗?赵嘉豪的声音自安宁的黑夜中传出。

    没有。娄运峰的回答倒是干脆。可这立刻激起了赵嘉豪的不满,只听一阵窸窣的翻身声,他低声道:唉,不指望你了,你这没责任感的野猫。

    那野猫这才讨饶般地用尾巴挠了挠他的后背,说等赚够了钱,就一起远走高飞。

    要多少才算够?

    呃,这个……

    娄运峰缩回尾巴,声音闷闷的:我也不知道……我对钱没什么概念,到现在也没怎么摸过真钱。

    随后他又试探着说:一个亿?

    他听到对床传来不屑的嗤笑,也不知自己报的价格是高了还是低了,于是辩解道:我上次看电视,他们都说现在的有钱人叫亿万富翁。那一个亿也足够我们花了吧?

    何止是够。赵嘉豪转过头看向他:你知道一个亿是多少钱吗?

    不知道。

    一万呢?

    这个多少有点概念。

    赵嘉豪便轻笑道:一个亿就是一千个一万,再乘以10。

    一千个一万?还要乘10?娄运峰听后讪讪道:那还是算了。那,那两百万。两百万总够了吧?

    两百万啊。赵嘉豪故作思考状,接着冷静地打破了他的幻想,这点钱在S市应该买不起一栋像样的房子吧。

    啧。娄运峰郁闷地咂嘴:你别老打击我行不行?

    赵嘉豪无声地笑了笑,又问:那要是真有那么多钱,你想干什么?

    我啊……娄运峰拖长了调子,我想吃鸡腿。每顿饭都要加个大鸡腿——最好是两个!

    你这人还真是对钱一点概念都没有啊。赵嘉豪笑。

    那你呢,你想干嘛?

    我?赵嘉豪望着天花板,沉默了片刻:我想去S市的迪士尼乐园。

    迪士尼乐园?那是什么?

    就是一个很大的游乐园,有过山车,有跳楼机,还有摩天轮。赵嘉豪发现自己也无法描述这个自己从未见过的地方,声音轻了下来:小时候在福利院,大人说那是全世界最有钱的小孩才能去的地方。

    过山车是什么?我没见过,我就玩过滑滑梯。

    可能……也差不多吧。

    黑暗中,娄运峰似乎在努力想象那个遥远的乐园。或许那就是由无数个滑滑梯组成的奇妙世界吧。不过他又觉得这有些幼稚,喊到:滑滑梯都是小屁孩才玩的,你都多大了?

    我们才16吧。怎么就不能玩了?

    娄运峰想想也是。在构思那个乐园时,他又听到赵嘉豪说:而且我们不一定要玩过山车,摩天轮也可以——据说那是一个能够够到云层的大车轮,上面挂着很多小房子。我们会坐进其中一个,慢慢升到云端上去。到那个时候,就能看到整座城市的夜景。

    整个城市?娄运峰的声音里有些惊奇:我以前在乡下的那个家,好像就在W市和S市的交界。也能看到那里吗?

    说不定呢?

    那么高啊……,娄运峰喃喃道,那有机会还真得去试试。

    窗外的云飘远了,更多的月光洒进来,照亮了赵嘉豪嘴角浅浅的笑意。听说满十八岁后,我们就能自由出入基地了。他轻声说,到时候,我们一起去那里吧。

    嗯。娄运峰眯眼笑了起来,耳朵一动一动的:说好了。

    月光为证。他垂下手,在床沿的缝隙间晃了晃,赵嘉豪见状,便用尾巴轻轻地碰了一下他的指尖。




    第十节

    从一次任务归来后,娄运峰再也没见过赵嘉豪。

    归队当天,他还是照常先回了趟宿舍,见赵嘉豪并没在。他看了眼任务表,发现赵嘉豪今天根本没出任务。不过这并未引起他的重视——可能只是他去基地里闲逛了?或许吧。

    可直到晚上宿舍楼的大门上锁、连带着最迟一批晚归的成员用着出任务的特权蹑手蹑脚地在门禁后回房时,娄运峰才意识到出了问题。

    他想等天亮了再出去,却发现自己根本睡不好觉。没辙,他半夜披了件外套就从床上翻了下来,试图提前开启搜寻工作。可当他来到宿舍楼下大门前、听着空旷的大厅里回荡着蜂鸣声时,才发现自己即使出去,也不知该去何处寻找自己的那位舍友。

    他只好落魄地打道回府。

    第二天他去向老陈教官打听,可即使他贿赂了对方一笔不小的费用,老陈教官还是没开口,甚至是对此讳莫如深。

    老陈,我们也相处这么久了,他的话变得凌厉起来,你就别骗我了——那头狼死在了上次任务里,对不对?

    没想到老陈听到这话反而更装腔作势了起来:狼?——不存在,我们基地里这一届没有狼。

    娄运峰不再在他身上费口舌,一晃来到了总部西南角,去那个总是烧死人的地方,给那里的负责人送了几瓶顺毛剂。那个骨瘦如柴的负责人这才把本周的火化名单拿出来,并叮嘱他只能看、不许拍照。

    娄运峰视力不错,却无论如何没在名单上看到赵嘉豪的代号。唯一找到的一个3号,竟然还是下两届的,而且种属是牛,和白狼是风牛马不相及。

    娄运峰道了声谢,三步一回头地离开了。

    那天晚上,是他见不到赵嘉豪的第二天。而次日太阳都还没完全升起,他就又敲响了隔壁的房门。那只老虎气愤地盯着他,他只能赔笑,问有没有见过本届的3号。

    3号?没有没有!我跟他就上次出过一次任务,那人又不咋理我,我怎么知道他去哪了?

    老虎砰地甩上门。娄运峰却感到了至少一丝丝的慰藉——看来赵嘉豪并未死在战场上。

    他又继续向别人打听了起来,午饭都没舍得去吃。终于在夕阳即将落山的时候,他听到住在楼道口附近的一名同届说,似乎是有看到他,被一群身穿黑色衣服、像是保镖的人带走了。走的时候看他还什么都没带,却没曾想,这一走就再也没见他回来。

    ……

    当晚娄运峰又一个人跑到后山。他长大了许多,也久久没有了喜欢溜出基地的习惯,走那段枯路时,总觉得杂草更高了些、脚步也沉重了些,在路上还差点被巡逻的警卫逮到。而当他终于又看到那个“此路不通”的警示牌、并且一跃而上时,他仍期待他身后会有一头需要他拉一把的白狼。从那只白狼的眼里,他能看到自己身后的满天繁星,他感到自己的心跳都漏了一拍,却不知道那到底是因为他眼里的星空,还是对那只白狼本身产生了什么憧憬。

    可这些在此刻都已经无所谓了。他转头只看到了来时的荒地,月光依旧漫漫地洒在石子路上,时间也就这样慢慢过。

    他再一次坐在那片草地上。山脚下还是那片湖泊,似乎永远不会干涸。远处的楼宇间还是闪着点点光亮,随着时间来到后半夜而慢慢变为微光。今天没有流星雨,可抬头仍能看到星汉灿烂,夜风仍旧是淡淡地吹拂过他的头发,手边也出现了形似上次的蓝色蝴蝶。

    是不是真和上次是同一只呢?或许吧。他想。或许。

    他这才发现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彻底搞清楚过什么事情。就像他不知道,在入营第二天那些倒在操场上的孩子的死因是什么、以及他们死后到底会不会变成星星?就像他不明白在那个旧基地的残夜里,他到底为什么要救下赵嘉豪?就像他也同样不知道,赵嘉豪出完第一次任务之后,到底又为什么不跑,非要回来和他作伴?

    这次也是一样。他当然也搞不明白,那只白狼为何要不辞而别。他只能暗暗下定决心,想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东方既白。这次他大摇大摆地回来,从老陈面前经过时,还故意多看了他几眼。没想到老陈教官明显是心里有鬼,看了他几眼就让他过了,压根没罚他。

    当天晚上,就有新舍友搬了进来,将那只白狼留下的些许物件都清空。娄运峰没理由阻止,只能留下了几件常见他用的,权当个念想。不过这似乎坐实了赵嘉豪出事的事实——娄运峰不懂这是福是祸。

    可他没想到的是,他很快就要彻底与这件事断关系了。

    离他出去看星星的那晚不过2天、离赵嘉豪消失在宿舍才1周不到,他就得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总部下令,同届还待在基地的人都必须劝退。所有人。作为补偿,每人都会获得一大笔赔偿金。

    当娄运峰站在礼堂听到这个消息时,他只感到脑袋嗡地一下,似乎像是喝了什么烈酒,竟出现了短暂的断片。

    身边出现了有人欢呼的声音——对他们来说,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这代表着他们可以彻底结束刀口舔血的雇佣兵生涯,过上一个属于正常人的生活。况且总部开的价并不小,足够他们离开S市、找个小地方过上滋润的生活了。

    可娄运峰不一样,他还有问题需要解决。

    他不顾周围人的眼光,想要据理力争。他想起自己在草坪上想过的东西: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搞清楚过什么事情。而这件事情,他觉得对他来说是非搞清楚不可的。

    可这个看似执着的想法却在那个自称管家、名叫洛欧的人把他叫到一边、并私下里多给他塞了一张上面印着天文数字的银行卡时消失了。他定了定神,看着那一长串0多到数不清的数字。这是他干雇佣兵再久也挣不到的钱。他知道。

    于是他和大家一样,签下了一份保密合同。而娄运峰的雇佣兵生涯,以及他少年时代的所有爱情和秘密,就随着这一张巴掌大小的银行卡无疾而终了。




    第十一节

    卡车仍在高速公路上行驶着,带起一阵阵尘土。

    娄运峰仍吹着泡泡,车厢里漫着他口中劣质葡萄味的味道:后来我当了很久无业游民。钱快花光了,又觉得不行,得找份正经工作。正好年龄也到了,就来给东京公司拉车做活。

    赵嘉豪没睁眼:你那时拿了我家那么多钱,怎么还落魄成现在这模样?

    我没想到S市的房子那么贵。我看了栋好的,又觉得价格合适,就急着要住进去。可我没想到那时拿的那点钱根本不够,每月还要还钱——后来我才知道,有个词叫首付。

    赵嘉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也不至于抠到这个地步吧?

    ……小少爷。等车开出了半里地,终于在能靠剩下的油回到加油站的最远位置停了下来,赵嘉豪才听到娄运峰拉起手刹,侧脸笑着看他道:你不明白,S市的物价很高的。

    赵嘉豪这才没再笑。

    我许久没有亲自买过东西……,他说,你说的这些,我确实不懂。

    ……骗你的。

    没曾想他的认真竟惹得娄运峰笑了起来,像是诡计得逞了一般:少了几块钱也不至于让我活不起,你就放心吧。

    赵嘉豪无奈。看来那只野猫始终都还是野猫。

    娄运峰笑完,又话锋一转:你怎么会有一天变成摩耶集团的继承人了?

    窗外繁星点点。此刻车停在野外,晚风吹进车厢,乱了他的发梢。赵嘉豪透过卡车的挡风玻璃,稍稍看清了头顶的那片星空,便不自觉地放松许多,将那时的事娓娓道来。

    原来在那次任务回来之后,总部就来了一个女人,自称是S市最大财团摩耶集团的CEO,来寻她当年因战乱而不得已送去福利院的孩子。总部听是摩耶集团来的人,根本不敢怠慢,更何况那女人还给他们开出了天价。命令飞快地往下传,转眼就传到了老陈教官这里,老陈教官也精得很,立刻找上了赵嘉豪。

    年龄、出身,什么都对上了,唯一会出纰漏的就是他的种族。可这恰恰是他最会伪装的一点——所有人见到他的第一眼,都认为他是萨摩耶。只要他自己不说,又有谁会想到白狼呢?

    这事能成,老陈教官也能得到一笔丰厚的奖励。他和赵嘉豪一拍即合,当即在所有有记载的文件里都涂掉了他的种族,将他作为候选人上报。全基地再无第二个符合条件的人,他便被理所当然地推到了台前。

    那女人见到他便有些失态地跑了过来,捧着他的脸左看右看,喜欢得不得了。当天他就跟着女人坐着直升飞机飞回S市郊区的豪宅中了,甚至连那宿舍都没来得及回去收拾。

    而母亲为了让我开启新生活,决定帮我抹去之前基地里的所有事情。赵嘉豪说出“母亲”二字时倒是自然异常:我只是没想到,我长得像萨摩耶这一点,竟也算是因祸得福。

    那,娄运峰问,那她真正的孩子呢。

    ……死了。赵嘉豪说,你还记得7号吗?——他早就死了。

    命数无常啊。他靠在椅背上,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情绪。

    娄运峰眨眨眼,不说话。他的记忆里赵嘉豪不是这样的,可他竟从其身上看出了一点淡漠来。转念一想他又觉得无可厚非——毕竟赵嘉豪也好、他也好,早就已经脱离了那片战场。而那些尸山血海不过也是些陈年旧梦,老念及那些过去的苦痛,又有什么用呢?

    娄运峰翻了个身,尽量让自己在这辆老破车上躺得稍微舒服一些。他本想小憩,却没想到尾巴情不自禁地搭在了赵嘉豪身上——就像是三年前一样。直到吃痛,他才发现自己越界了,悻悻地将尾巴收了回来。

    他睁开眼,像过去那样装委屈,却看见赵嘉豪的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他从未见过的冷漠表情。可过了半秒那无情又消失不见。赵嘉豪只是闭上眼,叹气道:要是被母亲抓到,你就死定了。

    娄运峰收回尾巴:你不要,我就不会做的。

    ……

    夜半三更,天色已经足够黑了,卡车旁的遮阳帘却仍被放了下来。然而赵嘉豪住惯了那遮光好的别墅,竟连前挡风玻璃透来的星光的亮度都有些无法接受。他恼了,可嘴巴又被捂上,哭也哭不得,便干脆随手抽过娄运峰外套的袖子遮在眼前,想要叫整个世界都昏天黑地才好。

    那破旧卡车的刹车阀早就坏掉了,赵嘉豪有些后悔地想,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坐上这辆破车,自然也就免遭现在的失控之苦。可箭在弦上,哪是他喊停就能停住的?那卡车在坑洼的高速公路上疾驰着,长驱直入、一去不还。偶尔那野猫还会使坏,点刹几下,又问若车陷进泥里去了,开不动该怎么办?赵嘉豪知道他是在以守代攻,可又找不到破局之法,只得切为手动挡,权当是对他的回应。

    星屑撒了满地。娄运峰抽出几张纸,仔仔细细地擦着每一个角落。

    洗车的钱,我一分都不会付的。赵嘉豪闷头说。娄运峰似乎有些无奈,但依旧没什么表示。他只是再拿几张纸,想帮他擦干净,却又被他扭身躲过。

    过来点嘛。娄运峰感到有些好笑。可好说歹说,那人却依旧不听话。这次娄运峰没再选择纵容,直接往那洁白处扇上了两巴掌。赵嘉豪吃痛,诧异地回头看向他,却见他的脸色比月光还凉。

    适可而止。他说。赵嘉豪这才记起来他并非只会玩闹的野猫。那种熟悉又陌生的不容置疑令他感到欲罢不能,于是他又呜咽地将一切晾在娄运峰面前,等着他收拾残局。

    娄运峰的手本就不细,在这行也不知干了多久,年轻的手指上竟结出了些许茧子。那擦拭的动作似乎也因他刚刚乱动而变得严厉了许多,但久居人上的赵嘉豪此刻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用自己的身体,心甘情愿地、乖顺地、认真地承受一切。

    他甚至讨好的用唇去舔舐着娄运峰手背上的疤,这是他几年来的少爷生活里从未有过的体验。他早就被娇惯了、宠坏了,平常都是他对下人呼来喝去,母亲恨不得将他捧到天上,又怎有一个人胆敢反摸他的毛?可如今不同了。娄运峰抓住他的手,将他生生拉回了尚年少时那个深冬的洞穴,在这里,他只是一个和娄运峰同样无家可归的孩子而已。

    酣畅过后,那时的迷茫和无助一同袭来,在郊外的公路上更为尤甚。在星空下被娄运峰这么压制一番,赵嘉豪又感到无地自容,一时间只咬着袖口不吭声。可那讨人厌的娄运峰这时又裹着那二手棉外套朝他拥了上来。他试着挣了挣,那猫圆滑得要命,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竟没像刚刚那样再做些什么不好的事情来,只是轻轻贴在他的后背上,念到:别难过,我不会离开的。

    再睁眼时已至清晨,隐约的天光模糊了彼此的脸颊,但两人还是心照不宣地拉开了距离,仿佛昨晚并未犯下什么大错。

    卡车沿路开。娄运峰似乎在空气里读出了赵嘉豪不愿离开的意思,稍稍放缓了速度。怎么了?他开口打破晨曦的沉默。赵嘉豪不知想到了什么,闷闷地不张口,倒是娄运峰替他说出了心声:

    我听说,摩耶集团的CEO对下属管控很严。他说。

    赵嘉豪看着窗外:她喜欢秩序内的事情。

    你也在秩序内吗?

    ……,赵嘉豪沉默半晌,点头:我知道她爱我……或者说她爱那只萨摩耶。她想要把他保护好,可她又保护太好了,好到连财经新闻都得过滤一遍后,才让下人把它们送到我面前。上次和她去旋转餐厅吃晚饭时,我不小心提了一嘴W市的战事,当晚那份报纸就被她拿去销毁了。

    那不是挺好,锦衣玉食。

    是啊。赵嘉豪低头笑了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生了锈的铁质车门:我连血是什么气味都快忘了。

    所以,你才故意扔下了你的车,逃出那个家?

    ……她不让我接触任何稍微越界的内容,你知道的,这是一种折磨。赵嘉豪说,她唯一的愿望就是让我平安,让我永远做她的孩子,永远长不大——最好永葆童真、纯粹、善良。

    这样活得不累?

    没有办法。赵嘉豪摇头,这是我为了享受当下的一切,不得不付出的代价。

    远处有卡车驶过,车灯扫过两人的脸,又一闪而过。

    娄运峰沉默良久,忽然问:那不然,我们一起跑掉吧。

    风声似乎有一瞬间的静止。

    “就当是死掉了,和我一起跑吧。跑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再也不回来。”

    赵嘉豪怔住了。熹微的晨光洒在他昂贵的名牌外套上,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这就是所谓的私奔吗?还没等他想好该用什么语气去定义这一切,那只猞猁又随便地开口了,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讨论明天的天气:我们都长大了,又不是不能自己挣钱,何必困在这里?况且……,他的声音低了下去:你又不是真的是她的孩子。你的人生,本来就不该困在这里才对。

    ……之前,洛欧给你的补偿金呢?赵嘉豪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原来他叫洛欧,我都快忘掉了。娄运峰用胳膊撑着脑袋,耳朵略微耷拉下来:都说了拿去买房了。

    我昨晚仔细想过了。除了给同届都分的钱外,洛欧分明还私下给你塞了张卡。赵嘉豪说,那些钱合起来,绝对不止是付首付这么简单。

    ……,娄运峰见状有些颓然起来。他听到赵嘉豪叹了口气,于是替自己辩解道:我去了趟A特区。我以为你不在了……

    我在的话,你就会收敛吗?赵嘉豪脸色不变: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旧基地时的积分变动为什么那么大?

    娄运峰不说话。他知道赵嘉豪觉得他本性难移了,而赵嘉豪果然只说:她会找到我的——你在前头找个地方,把我放下来吧。

    要是被他们看到我和你在一起……他又说:我的身份保不保难说,而你……,他顿了顿,你可能会死的。

    死就死吧。娄运峰听这话,突然又笑得没心没肺起来:小少爷,你还记得你说过,你这辈子要为自己而活吗?

    ……

    赵嘉豪的手指微微收紧。半晌他才抬起头,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我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他伸手将衣服整理了一番,端坐起来:你看,我现在是摩耶集团的少爷,你也是正规运输公司的司机,我们再也不用过那种生死未卜的生活了。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说到这时他的眼神已经完全恢复了刚与娄运峰见面的那番模样——毕竟他们只共苦过,从未同甘。他发现自己开始对着娄运峰小有提防了——他害怕这只猞猁会出卖他作为白狼的事实,而只要稍微一点风吹草动,就足以让那个爱子心切的母亲察觉到了。到那个时候,他现在享有的全部,都会在一夜之间化为泡影。

    娄运峰坐在驾驶位,盯着眼前的大路,虽然知道赵嘉豪此刻就坐在自己身边,却也偶尔也生出了一股他们之间隔着一条沟壑的感觉。而这条沟壑的距离,或许要比从W市到S市的高速公路全长还要长上几分。

    于是他低下头,说:是啊。都挺好的——或许吧。



    谈话走到了尽头,道路也是。赵嘉豪拉开车门,鞋尖已经触到了地面,娄运峰却又生生叫住了他:你去过迪士尼乐园了吗?

    那时我的预约,已经过期了吗?

    赵嘉豪猛然转头,对上了娄运峰那双如红宝石般闪烁的眸子。他又想起了他们曾经历过的无数夜晚,那时他们还年轻、还很年轻。他们共谋着未来,似乎这未来里少了谁,日子都活不下去不可。但现在已经时过境迁了。这次他狠下心来,转过头后,才终于将话说出口:还没去过。之后我会让母亲带我去的。

    谢谢你提醒我,谢谢你。但是,那些日子已经没有什么好回去的了。

    我的身份会给你招致不必要的麻烦。他说。娄运峰,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娄运峰离开了,没再说一句话。

    卡车的发动机轰隆响起,盖过了远处传来的风声。两道车灯划过赵嘉豪身旁,与他错身而过,像是夏末天明之时,尚处于朦胧氤氲的黎明前最后的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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