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联盟/lpl/红娄梦】夜晚的流星不会说话(下)第十二节
虽然上次分别时话说得决绝,但那年冬天,赵嘉豪还是向母亲提出了想参与和东京公司业务对接的申请。他站在书房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语气平静地列举着三四条冠冕堂皇的理由,连尾巴都克制地不动一下,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西裤侧缝。那个女人从财务报表中抬起头,打量了他片刻,终于点头应允。
于是每隔几周,赵嘉豪都会出现在东京公司的会议室里。娄运峰通常站在会议室的最后排,穿着和其他司机一样的深蓝色制服,连个端茶倒水的资格都没有,只偶尔负责搬行李。有时两人目光相遇,娄运峰会极快地眨一下眼,又迅速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样子。
这样的商务往来持续了几个月后,某次散会后,赵嘉豪的豪车恰好抛锚在公司三公里外的公路旁,娄运峰也恰好路过。当他再度坐上娄运峰那辆旧卡车的副驾时,却竟然觉得这比他那真皮的驾驶位来得还舒适。
车里嘈杂的气味消失了,娄运峰知道他鼻子灵,似乎特意做了准备,只是口中依然嚼着那葡萄味的口香糖。
少爷的专车也会坏?娄运峰笑着说。
卡车发出熟悉的哐当声。——偶尔。赵嘉豪望向窗外,耳朵却动了动。
此后,这样的偶然越来越多。有时是会议延长误了饭点,有时是顺路搭一段便车。他们从不在事前联系——毕竟连电话号码都不曾交换过。但在某个下着雨的黄昏,当货车停在郊外汽车旅馆的霓虹灯牌下时,谁都没有提出异议。
房间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床单上有没洗干净的污渍。当赵嘉豪被娄运峰压在吱呀作响的床上时,他恍惚间又回到了基地那间破旧的宿舍,想起了那时的痛苦和欢愉。只有手机震动、屏幕上闪烁着管家询问他何时归来的消息时,他才会从那个绝望又美好的梦境中惊醒,被催命似地拉回一成不变的现实中来。
这样的日子悄无声息地流淌了几年。一个深秋的夜晚,他们挤在汽车旅馆狭小的床上,一边清理身子一边开着电视。最后一条晚间新闻报道,说W市的战事已经彻底结束了,而附近的雇佣兵基地也人去楼空。
也不知是否是受到了偶然听到的新闻消息影响,夜半三更,娄运峰的呼吸已经变得平稳绵长,赵嘉豪却突然被噩梦惊醒。训练时口中的血腥味仿佛还萦绕在感官里,他下意识地转身,紧紧抱住身边人的后背,把脸埋在那片温暖的肩胛骨之间。
怎么了?娄运峰的声音带着睡意,因为被从睡梦中吵醒,手上安抚的动作也显得敷衍了许多。
没什么。赵嘉豪只是摇头,摸着娄运峰手上的疤,手臂又收紧了几分: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好好好,娄运峰稍稍清醒了点,翻过身,轻轻拍着他的背:我就在这,还能走到哪里去?
沉默在黑暗中蔓延了片刻,娄运峰又低声问:梦到以前的事了?见赵嘉豪不说话,他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过赵嘉豪的后颈,又摸摸他耷拉着的大耳朵,安慰道:没关系,都过去了。我在这儿呢。
赵嘉豪含糊地应了一声,在熟悉的体温中再度沉入睡眠。
晨光透过破着洞的窗帘洒进房间,娄运峰轻手轻脚套上皱巴巴的衬衫,见赵嘉豪也半醒了,便笑着旧事重提:不知道是谁说的,以后最好都不要见面了?怎么昨晚又说离不开我?
没想到赵嘉豪虽没睡醒,起床气倒大,抓起手边的枕头就朝那只猞猁砸过去:你再提这事,我就揍你。
想到这他其实是觉得丢人的。毕竟以他们现在的关系,哪谈得上什么陪不陪、离不离的?没想到那猞猁抓住枕头,还能笑着反咬他一口:好啊,也不知道小少爷这么久没打架,身手退步了多少?
赵嘉豪起了兴致,正想应战,手机铃声却突然响起。
房间变得很安静。当电话挂断后,赵嘉豪没再说话,娄运峰也是。于是两人默契地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一前一后地出了房门。
第二年,东京公司换了个总裁,据说是个颇有手腕的韩国人,名叫朴尺,是只人高马大的金毛。而经过推荐,娄运峰也从原本的普通运输人员被总裁相中,一跃成为了总裁的保镖。
娄运峰站在朴尺旁边,反倒显得有些滑稽——受制于种族影响,他比朴尺整整矮了一截,令人分不清楚到底谁才是保镖、谁才是总裁。风言风语在公司里蔓延开,以至于传到了赵嘉豪耳朵里。他听道上的人说,娄运峰是和朴尺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不清不楚不干不净的关系。否则看起来如此瘦弱的身板,又怎么能够当保镖?
赵嘉豪没有时间精力去帮娄运峰解决这些舆论问题。他知道娄运峰的狠戾,绝非是那些手上连血都没见过的人可比的。况且,朴尺不去解决,这是否间接证明了舆论也有一丝可信之处?赵嘉豪不想猜,也懒得去猜。反正这样也好,这样就没人知道,和娄运峰真正有不清不楚关系的人会是自己。
而自从娄运峰一跃至总裁保镖之位后,两人能见面的次数就越来越少,到两个月后,几乎是不再见面了。朴总裁的工作重心不在S市,反倒经常跑去B市出差,娄运峰也必须跟着。二人的往来也就这样稀疏了起来。
……
年末,恰逢一单大单成功收尾,赵嘉豪念起之前和娄运峰的约定来,便忙里偷闲去了趟游乐园。
午后的游乐园空旷得有些诡异。母亲包下了整个场地,彩旗在无人的微风中飘动,旋转木马静默地伫立着,音乐声机械地循环播放,赵嘉豪慢悠悠地踱步在彩色砖石铺成的小路上,身后三步远跟着管家洛欧。
少爷想去玩哪个项目?
赵嘉豪扫了一眼那些光鲜亮丽的设施。过山车的轨道蜿蜒曲折,却被拉了警戒线;跳楼机静止在高空,像一座冰冷的钢铁雕塑。
母亲吩咐过了?他问。
她说,安全第一。
果然。他扯了扯嘴角。最终他指向远处那个巨大的摩天轮:就那个吧。
第十三节
自从在东京公司总部几乎是再也见不到娄运峰后,赵嘉豪自然也就不太在意和那边的联络了。于是他又耍起了公子哥脾气,干脆利落地把职权在某一天一股脑地全部交给了其他部门,丝毫不顾下人们的焦头烂额,转头又让洛欧在三天内办完S市最好的学校的入学手续。他和娄运峰的关系也没有再持续,毕竟他们也没理由再见面了。
一个宁静的午后,赵嘉豪缩在软皮沙发上看书。冬日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不像狗,倒像一只慵懒的猫。洛欧在餐厅煮着咖啡,当他将冒着热气的杯子放到赵嘉豪手边时,随口问了一句:少爷,你知道东京公司出事了吗?
什么事?赵嘉豪伸懒腰,业务问题?我就知道那些人干不清楚……
洛欧耐心地等这位小少爷发泄了一堆牢骚,取出今天的报纸:不是业务。前两天有人在东京公司总部门口搞袭击,朴总裁差点遇害了。说完他又感叹:还真是多亏了他的那个保镖——要没要他断后,朴总裁估计也要倒在血泊中了。
也要?赵嘉豪抓住了这个关键词,洛欧立刻发现他眼中的情绪变了,于是顺利将报纸递出。上面白纸黑字地印着:东京公司遇袭,朴总裁……
他翻看了后面的新闻,可又觉得没什么好看的。只是死了一个保镖而已,不值得大书特书。
只不过。
居然真拼命了,娄运峰。他想。那只聪明又有点狡猾的猞猁,居然会为了朴尺拼命。
他原以为娄运峰就只是拿钱办事,用不着送命。毕竟东京公司给他开价很高,就算朴总裁真遇袭身亡,也就是让他今后接不到单罢了。光靠在东京公司赚的钱,只要他摒了那些恶习,也足够他花个大半辈子。而拼上性命这种事,据赵嘉豪跟他多年出任务的相处来看,他是不会干的才对。也不知道他是错估了任务的难度,没想到对面有枪,还是跟大家说的一样,对朴尺真动了什么真感情。
您感兴趣的话,我们的情报网还有详细报道——不过您可不要跟老总说,她不让您看这些的。
拿给我。
等洛欧拿平板的时间,赵嘉豪向外看去,总觉得窗外的雪又飘得厉害了些,似乎气温也更低了。在洛欧递来的平板上,消息果然比公布的详细,然而其中的描写几乎也都是针对暴徒的来路、以及朴尺那日原本的行程安排,对于娄运峰依旧是三言两语带过。
他将内容拉到最下,终于出现了几张现场照片。在其中不起眼的一张里,娄运峰倒在血泊之中。
赵嘉豪没敢细看,却又不得不细看。那双耳朵确实是那只猞猁没错。26摄氏度的房间里,赵嘉豪感到自己的手指发凉,似乎回到了那个冰冷石缝中的雪夜。葬礼是什么时候?赵嘉豪问。洛欧似乎是被他这句话问住了:什么葬礼?朴总他也没遇害……
赵嘉豪没心思再待在温室里。他把平板扔给洛欧,套上大衣,径直出门去了。
他久违地叫了辆的士。等车都快开到东京公司门口时,他才接到洛欧的情报,说朴总裁还算有情义,即使人躺在医院里,也安排人一定要给那保镖好好安葬,只不过葬礼设在城市另一端。
洛欧问是否要派人来接,赵嘉豪挂了电话。他让司机在东京公司对面把他放下,自己进了家简陋的小卖部,向老板要了三根原味的能量棒,一边咀嚼,一边看着东京公司的热闹。
即使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天,东京公司门口依旧是水泄不通。除了西装革履的业务人员外,大多数当然是新闻记者,妄图从其他员工口中挖出点什么,来为自己搏个好前程。
真有意思。他想。难怪人们都喜欢凑热闹,这么滑稽的事情,谁不想掺一脚呢!与此同时那能量棒难吃得如同嚼蜡,像是有几百个气球在嘴里炸裂。而来来往往的人不会注意到,这个站在路边啃气球皮的人,就是当今首富摩耶集团的老总之子。
他把空壳扔进垃圾桶,又把剩下两根若无其事地揣进兜里,接着叫了辆开往城市另一端的出租。
赵嘉豪下车的时候,差点被路面积雪反射的光线晃瞎了眼。与东京公司门口不同,娄运峰的葬礼门可罗雀。除了有一个在门口打盹的殡葬人员外,连个像样的接待都没有。看来接这任务的人也是趁着朴总裁躺在医院里,忙里偷闲把娄运峰往这鬼地方一扔就跑了。赵嘉豪漠然而好笑地看着眼前这副荒凉之景,心想,原来那个行事总是周全的朴总裁也会有被下人瞒过的一天。不过他也并非不能理解那些下人的想法——毕竟娄运峰只是一个保镖而已。而保镖这种人,好像死在哪里、死在什么时候,都是有可能的。又何必大动干戈地搞什么葬礼?
更何况,娄运峰连个像样的亲人也没有。
只有灵堂的音乐还飘在半空中,和他来到雇佣兵基地第一晚听到的惨叫声一样,不绝于耳、哀转久绝。赵嘉豪很想上演一出滥用职权大驾光临的戏码,可他竟如此顺利、大摇大摆地闯入其中了,没有任何人阻拦,也没人过问他的身份。
真无趣,太无趣了。他想。要知道,以他的身份,现在就算是想要驱逐所有记者、直接闯入朴总裁所住的医院病房都是没人敢拦的。可他现在要去见自己的老相好,用上的竟只是一个普通人的身份,这让他觉得在娄运峰面前丢尽了面子。如果有机会,他甚至想给娄运峰操办一场盛大的葬礼——可惜,想到要说服母亲,还要应付宾客,他又觉得麻烦。转头他又觉得能这样和娄运峰最后独处一次也挺好。
1月天气阴冷,室内暗了许多。又是白天,灵堂没开灯,全靠自然光线支撑。只不过赵嘉豪对死亡从来也没多恐惧,更何况,他也说了,自己只是来见一个老相好。
近乡情更怯。按道理来说,娄运峰并不是他的故乡,亦非他的归所。可他还是害怕了。他竟然害怕见到娄运峰,于是久久没有上前。可冬日的午后不等人,他刚站了没一会儿——又或者是他自己觉得没一会儿,太阳就已经西斜得厉害了。他只得被时间逼迫着走上前去,去见娄运峰的最后一面。
他看到阳光透过窗棂照在棺木中的娄运峰身上,像个十字架。十字架似乎能和复活联系到一起,赵嘉豪又不禁期待,娄运峰会不会像第一次见面那样,给他一个惊喜呢?
就像是明明已经倒在血泊中却仍旧可以挣扎着站起来,说“我才不会死”一样,就像是能在暗无天日的雪山下等到救援一样,就像是一别数年也能以如此戏剧化的形式相见一样。他和娄运峰一同经历的可以称得上奇迹的事情太多,所以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次也会有奇迹。
他甚至幻想过,娄运峰这次也不过只是装死,实际上是因为保护朴总裁有功,所以东京公司奖励了他一大笔钱,让他安安心心回家养老了才是。
如果,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我也不当什么集团少爷了。我和你一起跑掉好了。赵嘉豪想。跑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可当他看到娄运峰的脸时,他才真真正正意识到,娄运峰已经不在了。那个曾经和他不打不相识、因为一起看流星雨而被罚禁闭、趁着夜色返回敌人已占领的营地给他拿保温衣物的娄运峰,那个和他不知道相拥而眠了多少次的娄运峰,确确实实地已经不在了。
娄运峰身上的衣服好新。没有弹孔,也没有血痕。赵嘉豪又看到娄运峰的手背。上面长久以来的伤疤已经消失了。那么明显的一道疤,也不知道是被人扑了多么厚重的粉。现在的娄运峰身上干干净净,任谁来,也不会知道他曾经是雇佣兵出身。
那些满身污泥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了。
也好。也好。那些脏污的迷彩服,本来也就不应该陪你到地底。赵嘉豪想。下辈子,如果有下辈子,祝你做一个幸福的人吧。祝我们,来生都能成为一个幸福的孩子。
——可那些相互依偎的日子也不会再有了。
赵嘉豪平日波澜不惊的心里突然翻涌不止。娄运峰、娄运峰,这个人、这个名字就好像是夏季太平洋上的风暴一般,一时间,无数回忆风起云涌,将他几年来被驯化得死气沉沉的内心世界搅成了一个又一个的漩涡。他想起娄运峰说的话,说宁可看到他是为了自己而活,而不是为了谁的期待。他又想起和娄运峰相拥入睡的夜里,他的吻技很糟糕,舌头有时候总是乱动,竟让他觉得有些痒,忍不住吻着吻着笑出了声。可就是这样的吻,赵嘉豪以后再也没有遇到,也再也不会遇到。
娄运峰,摩天轮我也坐过了,根本没什么好玩的。S市那么繁华,旁边的高楼已经把视线挡了个严实,根本看不到那个旧基地。同样的,也看不到你的家。所以,就算是我和你一起去的,你也会失望的。赵嘉豪想。
……
临走时,赵嘉豪把两块揣在兜里许久的能量棒拿了出来。
有些化掉了。赵嘉豪想,可这么冷,怎么会化掉呢?
他把巧克力放到了娄运峰的棺木旁。那时候你还是0号,我是3号。他想,如果那时没有你的巧克力,我可能早就死在训练场上了。谢谢你。真的。
做完这些后,他朝娄运峰挥了挥手。
这样一来,这辈子我就不欠你什么了。至于剩下的——你送我的那半根,我下辈子再回赠给你,就当我们之间还有些牵挂。
最后,他在棺木前立正、站好,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这让他想起了当初送别刀疤教官和7号的那一幕。恍惚间他想到,自己确实也有十多年没做过这个动作了。
娄运峰,你运气比他们好。至少你还有个体面的葬礼呢,对于我们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来说,就请你知足吧——或许,我们都该知足了才对。
……
他走到门口,在打开门前最后一次看向娄运峰。
我走啦,你——
你不要走。娄运峰,你不要走。
他突然又想起他对娄运峰说了无数次的那句话来。无数次被束缚着墨守成规时,想要他继续为自己而活的人,好像就只有娄运峰。而无数个午夜梦回,那个能够安慰他说,他就在这里的人,好像也只有娄运峰。
知道他的过去,真正了解他的内心的人,好像也只有这一只笨得不能再笨的猞猁。
——我们最好是不要再见面了。突然地,赵嘉豪的脑子里冒出了这么一句话。那句在他和娄运峰分离时,说得最过分的一句话。
是啊,是啊,娄运峰。赵嘉豪又笑起来。说真的,我们最好是不要见面了。
这一生过得好没意思。赵嘉豪想。娄运峰,你知道吗,我跑不掉。我或许是只能一辈子当着这个假冒的少爷了。
而我们……这辈子、下辈子,我们都不要再见面了。
如果我们不见面,你就不会死掉的话。如果我们不相遇,就可以换到一个正常的人生的话。
那么,我们最好还是不要再见面了。娄运峰。
······
赵嘉豪走出灵堂后,却见洛欧立刻迎上。他这才注意到自己眼眶有些红,解释的语句脱口而出:
我只是感叹人生无常。赵嘉豪自顾自地解释。他那么年轻。
洛欧不知道里面躺的是何等重要的大人物,权当赵嘉豪是在感慨人生:少爷,别想那么多,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赵嘉豪不置可否。才几个眨眼,他已经镇定下来,语气似乎随着天气冷淡了下来:你一路跟着我。
……,洛欧答:没办法,东京公司出了这样大的乱子,按老总的指示,本不该……
他停下了接下来的话,在赵嘉豪让他闭嘴之前。只不过这位阴晴不定的小少爷此刻竟没生气,反倒是上扬了嘴角。
真好笑!他心想。自己还年少时,曾从地狱般的血池中爬出来,杀过人、也见过同伴倒在自己脚边。鲜血溅在他的脸上,带来的除了对生命的怜悯外,什么担忧、什么恐惧都被他抛诸脑后。而现在竟然对死亡和爱都讳莫如深,这难道不值得笑一笑吗?
如果那位亲爱的母亲,知道自己曾经在战场上鲜血淋漓、又在不见天光的宿舍里和另一个男人翻云覆雨,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想到这他就忍不住哈哈大笑,一口狼牙咧得越来越厉害,貌似做了一件十分叛逆的事情。
真好啊!真好。
他仰天大笑出门去。屋外阳光灿烂,照得人身上的寒意都驱散了几分。葬礼定在今天是好的,他想,天气这么好,你下辈子一定也会投胎到一个好人家,过上再也不用忍饥挨饿的幸福生活。
洛欧不懂这位小少爷又发了什么疯。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他不像是和母家一样的萨摩耶,反倒像一头无家可归的独狼。
尾声
娄运峰不在了,可赵嘉豪的日子还得继续。他还是要继续做他的少爷,继续当母亲的乖孩子和继承人。生活不累,但没什么盼头。没什么需要他竞争的东西,也没什么必须要完成不可的事。
现在,他人生中的最后一个污点已经随着娄运峰的死去而彻底被埋葬了。摆在他面前的是无比成功的、令人所向往的人生,自由而幸福。
……
离娄运峰的忌日已经过去了一年,赵嘉豪有意无意地记着这个时间。讽刺的是,去年的日期放到今年,竟变成了除夕夜。
最近有流星雨吗?他突然问。
流星雨?没有。洛欧说,这都快2月了。
恒温暖气提醒着他现在的时间。赵嘉豪想了想,又问,洛欧,你说人死了会变成星星吗?
少爷,你……
他得寸进尺:如果会的话,又会变成什么味道的星星呢?
洛欧笑了笑,没有回答:少爷,这确实是个美好的愿望啊,说不定呢。
是啊。愿望。赵嘉豪说。只是一个愿望而已。
他抬头看向窗外,发现今天的夜晚和城市里的无数个夜晚相差无几,任凭他怎么看,都看不出哪怕一颗星星。
……娄运峰,其实我没忍心跟你说,你爷爷骗了你。人死了就是死了,人不会变成任何一颗星星。
你走的那天,天好黑好黑啊,和今天一样。他想。我抬头看,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
我也有一天会死的。我们都不会变成星星,更不会变成什么巧克力味、或者葡萄味的星星。我们只会在泥土里慢慢腐烂,变作鲜花生长的土壤、化为粮食丰收的养分、成为我们踩踏了几十年的脚下大地的一部分。
我终于有一天上了学。我读到历史,知道了全人类的历史也不过是星星重复地暗了又亮、亮了又暗,如此机械地循环往复几千次而已。你我都不会逃过这几千年来,人总有一天要死去的命运。
我原以为通过顶替那只萨摩耶的位置,就可以改变自己的人生。可是。可是……
······
午夜时分,赵嘉豪被枪炮声从梦中惊醒。他慌乱地下床、开灯,向窗外看去,才发现是跨年日烟花爆竹的声音。赵嘉豪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身边的只是抱枕和被子,而不是步枪和保温毯。
房间里空空荡荡的。刺眼的白炽灯照着他的床,如他与娄运峰初见时,那角斗场顶上投下的灯光。屋外烟花爆竹爆炸之声不绝于耳,和他无数次听到的枪声一样。
只不过,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自己已经安全了,彻底安全了。
他一时不想说话,又不想睡,只坐在床上发呆。炮火纷飞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但雇佣兵时期的他们什么都没有留下。没有照片,没有衣服,连身上的伤口都没有痕迹。他的过去大概是没有人再知道了。
赵嘉豪突然又想起娄运峰来。他又想起在刚刚进入基地时,娄运峰对着那群因吃了不该吃的东西而死去的孩子所说的话。
人不要有不该有的欲望。
赵嘉豪再度感到嗤之以鼻。他知道现在的这个人生本来就不属于他——然而,娄运峰,你说得那么好听,可至少我现在不愁吃、不愁穿,比你这个天天刀口舔血、最终死在别人枪下的苦命人好多了。
他拿起手机,想要嘲笑一下这个比他早死了几十年的笨蛋猞猁。可在通讯录里翻了又翻,什么都没有,顶多只能翻到因为业务联系而存下的朴总裁的电话。
也是,那天他并没有和娄运峰交换联系方式,毕竟,他也说了他们最好不要再见。
赵嘉豪放下那个闪着寒光的冷白色屏幕,拉开窗帘,远处的高楼闪着红色的灯光,像是那只猞猁的眼眸。他避开这些,妄想去看星星,却只看到漫天烟火。他不由地觉得有些厌倦了——天空不该是这么无趣的,他想。随即他又想到了他和娄运峰第一次出逃的那个夜晚。他想到那片杂草丛生的荒地,那块此路不通的警示牌,以及,他曾经向往的那片星空。
他认为那时他似乎就有些喜欢上了那只猞猁。又或许那只是一个幻觉,他喜欢的可能只是那天晚上身下一望无际的草坪、身边飞舞着的蓝色蝴蝶,和娄运峰身后那片他们永远、永远都触及不到的宇宙而已。
他好想再和娄运峰交流交流,你说这到底是不是爱呢?可惜,夜晚的流星不会说话,我也有好多话没来得及跟你说。这次就请你原谅我吧,我们都太年轻了。
······
娄运峰的一切就这样消失在了人世间。连同他一起消失的,还有赵嘉豪的整个少年时代。
后记
那是和东京公司还有往来的时候。
一次交流后,娄运峰坐在汽车旅馆的床上发呆,赵嘉豪则缩在被子里,别扭地玩着指头。
你和他做过吗?嘴比脑子先转。赵嘉豪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问出了这个问题。
你说老尺?……想啥呢成天。娄运峰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我是他保镖,又不是他情人。
这话说的。赵嘉豪笑,突然话锋一转,你爱过我吗?
娄运峰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原来我和你来这么多次都是在绑架?
赵嘉豪又被他逗笑了,说,是啊,你就是绑架。我要把你绑架我的照片发给我母亲,让她带着全集团的人过来解救我,然后换你被五花大绑跪在我面前。
这样吗。娄运峰也笑,那你还是先想想怎么跟你妈解释,你一边被绑着还一边露出那种表情吧?
赵嘉豪冷哼一声:无趣。
然后呢。停顿了一会儿,娄运峰说,如果我真被绑到你妈面前了,你会为我求情吗?
不会啊。赵嘉豪说的理所当然,我会让我妈把你关到地牢里,天天受尽非人的折磨——然后我趁看守不在,溜进去跟你……
你是不是刚刚酒席上喝多了。娄运峰说。
谁知道。赵嘉豪侧过身,蜷缩成一团。娄运峰,你是不是也有点瞧不起我,怎么总觉得我是喝醉了才能说出这种话。你都忘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有多想杀死我,我又有多想杀死你?
是啊。——抱歉。娄运峰说。——那如果你溜进来的时候,又被别人发现了怎么办?
那你肯定死翘翘咯。赵嘉豪得意。
你呢?
我?赵嘉豪想了很久,声音也逐渐低了下去,我——和你一起死掉好了。我们一起睡觉,然后一起烂在臭水沟里吧。就像——
就像当时在那个雪山上一样。
是吗。
是啊。本来,我们的人生,就应该……
赵嘉豪的声音逐渐变得含糊不清。娄运峰沉默了好一会儿,又说:其实上次就想跟你说了。我戒掉了那些恶习,攒够了钱,也攒了一周的年假。你年底有空吗,我们去山顶上支个帐篷看流星吧?
赵嘉豪没有回答。
娄运峰转头,赵嘉豪的呼吸已经变得十分悠长。
可能最近开会累到了,难得有个好觉。也好,睡吧,睡吧。
于是这个愿望就被娄运峰埋在了心底,等待着某一天能够重见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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