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注定/天卓】蜘蛛丝 第三章 幕间第三章（幕间） 3

2030年 夏

难忘的时光转瞬即逝，与朋友们喧闹过后，卓定还是回到了萍乡。这次的聚会他很开心，唯一遗憾的是，最后宋义进他们说要拍大合照时，高天亮早就回成都了，于是照片里就少了他的身影。

卓定看着他们发在群里的照片，保存到了相册里。但没有高天亮的照片对他来说多少还是缺了点意义。

黄任行邀请他们去广西玩，王旭卓他们直接答应下来，当天就乘机飞去了广西。而自己则因没有带任何换洗衣物，就先回家整理行李，过几天再去和他们汇合。

他坐了回萍乡的最后一班列车。到家时已是深夜，他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空调，稍微冲了个澡，接着便倒在了床上。

自己去上海，本来就是为了了却之前跟高天亮的恩怨纠葛的。卓定安慰自己。这下好了，高天亮被自己伤得这么深，一定是不想再见到自己了。

他的那个伴侣一定会一边担忧地问他怎么了，一边帮他上药吧。小天，你会敢在他面前提起我吗？

一想到这，卓定就好难受好难受。

凌晨三四点了。本来平常这个时候，他肯定会去睡觉。然而今天却像是喝了咖啡一样清醒，一点睡意都没有，不知是否是这三年来第一次参与这种活动的原因。满脑子都是高天亮——他躺在床上，又想起昨晚躺着时看到的墙角的蜘蛛网，又想起高天亮手上的银戒。他感到有些难过，想着快点睡吧、睡吧，然而脑子里却走马灯似地由那枚戒指想到了昨晚的一切。他想起在洗手间和高天亮对峙的情形，想起高天亮撑在洗手台边缘时冒冷汗的额头，想起自己跪在他面前硬着的画面。

不，不应该想这些。卓定又开始脸红，接着把这些暧昧的记忆抛诸脑后。他想去更多地在乎他和朋友们相处时的画面，但涌入脑海的依然是跟高天亮有关的情节。给高天亮递礼物时的那种不甘和心痛，打牌时瞟到高天亮与好友们的肢体接触，包饺子的时候被高天亮称赞包得很好——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卓定翻了个身，心烦意乱地挣扎了几下，像一条马上就要被凌旭做成菜的草鱼。

唉。说到底，又是谁当的那个丘比特、这么恶趣味地把我和他联结成恋人的呢？卓定很想发消息质问王旭卓和黄任行，看看是不是他们使坏。然而他又觉得太刻意了，只能作罢。

他不愿再去想这些，于是他打开手机，点开短视频软件，用洗脑的视频和笑话来麻痹自己。视频里的罐头笑声时不时地传出，人们说着最新潮的段子、跳着滑稽的舞，似乎像是要把世界上所有的快乐透过手机屏幕强加到他的大脑中去，可他仍然生不起一点愉快的情绪。

他试图放下手机早点睡觉，但手指却不听使唤地继续滑动着屏幕。看得越多，心里就越空虚。直到他实在是下定决心不能再颓废下去了，才关闭了短视频，把手机推开到很远的地方。

怎么会这样。他把右臂搭在额头上，又滑落到鼻腔旁，仿佛这样就能嗅到一点高天亮身上的味道。

高天亮已经有新的伴侣了，自己不能再做这么可耻的事情。他提醒着自己，却又不住地想到他跟高天亮的种种过往。

想到这，他爬下床，又抓起手机，打开聊天软件。但消息早就已经随着手机的更替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也没有把重要记录存在网盘里的习惯，他和高天亮的这十几年，就随着岁月的流逝被冲垮在时间的尽头。

他疯了一样地去杂物间，想去找他之前所用的手机。但走到一半，他突然想起来，那部手机早就在搬家时被他卖给了回收站的老人。

哪里呢，还能在哪里看到呢？卓定颓然地瘫在椅子上，第一次感到如此的绝望。难道就一点印记都找不到吗？突然间，他又眼前一亮——虽然时间久远，但公众平台上一定还会有他们的影子。于是他又满怀希望地点开了微博、b站这几个常用平台。果然，在一些年份久远的帖子里，他找到了许许多多当时的痕迹。

他贪婪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我们当时有这么幸福过，你还记得吗——你现在又是和哪个人做着这样的事呢。

他感到有凉凉的东西从脸上划过，却顾不得去擦。

他又想起离开的前一晚，他和高天亮最后做了一次。还是跟以前一样，他需要高天亮把他的手捆住才能有一点兴奋的感觉。高天亮看着护腕。他们这辈子第一次做的时候，高天亮用它来拭去他的泪。在最刻骨铭心的一次交合时，高天亮像是诱骗、又像是威胁一样地把他的双手禁锢在护腕里，让他不敢升起一丝挣脱的念头。而这一次，他以为会和之前一样，把他的双手捆住，然后被动地任由高天亮摆布——然而他错了。高天亮犹豫了一下，没有摘下护腕。卓定正好奇他想要做什么，却见高天亮抓住自己左手的手腕，把自己的手塞进了护腕里，和他的右手十指紧扣。

“k皇，握住我的手，”高天亮俯视着他，握紧了手指，“我们一起走吧，好不好？”

——

他终究是犹豫了。这种犹豫并不是毫无来由，而是他想到一个月之前，高天亮跟家里人在电话中说完这件事，在基地里和父母大吵了一架。连队伍里的其他人也都被惊动了，一番劝说之下，才终于没把基地掀翻。

他真是被这个架势吓得有点害怕了。本以为吵完了也就算了，可就在最近收拾行李时，他才听高天亮讲，他已经和家里人断了关系，准备去四川投奔凌旭。

卓定怎么也没想到出柜的后果竟然这么严重，他觉得自己的父母这么爱自己，一定也会支持自己的所有决定。可他也知道高天亮的父母平日里对高天亮也很好，所以，他不敢妄加揣测自己父母听到自己出柜后会不会大度地继续爱着自己。

高天亮还是有跟父母通电话，也试图能够回家去照顾二老，然而底线问题没有解决，得到的依旧是白眼狼这种刺耳的称呼。

父母给予你的所有的爱都是有条件的。卓定在他们的电话中记住了这一点。

高天亮有些烦了，没再等父母说完就挂掉了电话。既然执意要走，就走得更远一点。他说他也不想再留在上海，而是想去一个远离过去一切的地方——成都就很好，一个西南，一个东北。遥遥相望，老死不相往来。这么一想，高天亮反倒是释然。

所以当卓定听到高天亮对他发出邀请时，想到的其实是自己的父母——第二天他们就要回萍乡了。

怎么办？该怎么办？他真的有想过就这么跟高天亮一走了之，两人去天涯海角也好，去过自己的生活。然而当父母来到他面前、对他露出殷切的神情时，他再一次退缩了。

“小天，我——”他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他仍然不敢想象自己的父母在听到自己是同性恋时的表情。或许这辈子，他都不想听到高天亮父母对他说的话会从自己父母口中说出。

他看到高天亮眼里的希冀一点一点地变淡，最后变成了无言的苦笑。

于是最后他还是回到萍乡去了，于是高天亮最终还是没有强求。

卓定不断划着手机屏幕，一张张照片像走马灯一般闪过，记录着他这一生的璀璨时刻。他又想起前天见到高天亮、给他带礼物时，他只对自己说了一句谢谢。

我们之间已经无话可说到这个地步了吗？他侧过身，感觉枕头已被眼泪沾湿。想起高天亮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他又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

你现在是不是在和你的新欢一起，做着我们之前做过的事情呢。高天亮——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你的伴侣。原来你的占有欲也能体现在别人身上。是我没来由地骄傲，认为你没有我就活不下去、认为你的控制欲也好、爱也好，都只能对我一个人。是我的错。是我一开始就没有把握住机会，所以最后你和别人在一起也好、我浑浑噩噩地度过了这些年也好，都是我自作孽。

卓定看着他们离开前，在退役仪式上关系依然那么亲密的那张合照。

高天亮笑得很开心，跟家里出柜后，他也没有什么别的精神压力了。而自己则在高天亮身边，站得十分端正，戴着口罩装大人。

大人、大人。我们确实该是大人了。时间过得真快啊，第一次见你时，我们都还没有成年，一个个做着不切实际的春秋大梦，希望自己能成为青史留名一般的人物。我依然嫉妒你在S9上的那句话，高天亮，你真的做到了。退役那年我们也27岁了，一个个都是奔三的人，没理由再说自己是孩子，也无法再用少时的目光看待彼此。

于是我们把很多东西都弄丢了。

现在呢？我们又忘记了多少过去？我不知道。但刚刚我在翻照片时，发现原来很多当时觉得绝对无法忘记的回忆，也被跟垃圾一样地丢进了下水道。

也许我作为你年少的记忆也已经像这样被你抛之脑后了吧。那几年，我们总感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成为一个大人，可成长的代价难道就是忘记吗？

高天亮，说到爱情，我的记忆里还是只有你。

卓定痛哭着捂住头。高天亮，你那么聪明，能不能告诉我——成为大人又是一件什么样的事呢。

或许我不应该再去打扰你。一开始的犹豫、三年的断交，以及前两天，我依旧没有勇气去问你是不是有新的对象了。我真的很害怕从你口中得知，我和你只能是肉体关系——以前如此，现在也依旧如此。

卓定一直觉得，爱一个人这件事，其实和吃饭喝水一样，要拿得起放得下才好。可是直到高天亮把这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准备秋后问斩时，他才终于发现——要么你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斩断我的枷锁，和我一起逃到很远的地方，要么就干脆一点，把我这条命的念想砍断了去吧。

可你现在却还能扯着笑脸对我说谢谢。可我其实也知道，我甚至没资格让你跟我断交。

我不奢求你爱我了，小天。我知道我没这个资格。

卓定哭着把手放到身下。

至少允许我想念你。不允许也没事，你还能要求我忘掉你不成。

他自暴自弃地趴在床上，就像是高天亮之前总命令他的那样，把腿张开，用手在下半身套弄着，嘴里发出了哀嚎般的喘息。他不争气地把右手放到了脸旁，拼命想要抓住高天亮留下的最后一丝气味。

——高天亮，我真的、真的很爱你。

痛苦与扭曲的感情一并涌入他的大脑，将他的一切冲得一团乱。他看着高天亮和他往日的合照，以及一些被网友们截图出来的、直播时的聊天记录，尽力在心里描摹着高天亮的模样。他用手掐住喉咙，就像高天亮往常对他做的那样。在剧烈的窒息感和快感中，有什么东西就好像要呼之欲出一般。

他抽出几张纸，擦干净后又扔掉，心中像是滴了血。

明明说好要忘掉他的。卓定哭着闭上眼。高天亮，你放弃我是对的。我就是一个没用的废物。

对不起。对不起。他不住地小声呢喃着，却不知道是在给谁道歉。他打开通讯软件，想要给高天亮发点什么。冲动地写了删、删了又写，纠结了半个小时后却又怕影响到他的生活，最终还是把屏幕上的一长串文字全部删除。

最后，他打开相册，翻到了三年前的一张聊天记录。他抱着手机沉沉睡去。

那是高天亮给他发的一条很简短的消息，像是真心话，又像是仅仅对他开了个玩笑。

高天亮说：晚安，我会在梦里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