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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沧海会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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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沧海会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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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补档*
    “我之所以明白什么是爱,正是因为你。众人之中,你是唯一能够让我去爱的人。”

    是龙不是围巾01
    头很痛。

    耳边……也很吵。

    有许多人在说话,他们……在说什么?

    听不清楚,但是……实在是太吵了,吵的人心烦意乱。

    即便是处于昏迷之中,他也能感觉到自己的神经因为噪音而紧绷着,如同一张不堪重负的弓弦,即将被声音所化成的匕首狠狠扯断,剧痛,烦躁,不安,焦虑……各种各样的负面情绪堆积在一起,他如同已到极限的塑料水杯,已经快要兜不住不断增加的热水,下一秒就要膨胀炸开。

    ……想躲起来。

    躲在一个什么都听不见的地方。

    而后,或许是有人听到了他的愿望,他被另一股清凉柔和的水流包裹住,那些嘈杂的声响倏忽远去,通通被隔绝在了水流之外。

    好像浸入进了一汪湖水里,那些灼烫与疼痛随着湖水慢慢流逝,他渐渐平静下来,直到再次睁开双眼。

    ——并非是在现实中醒来,而是在自己的精神图景中。

    须佐之男呆呆地躺着,头顶是一株已经被折断了的河津樱,身下枕着落下的樱花瓣。他的精神图景一片惨烈之像,龙卷风过境一般狼藉,地皮几乎都被彻底地掀了过来,不仅仅是那株河津樱,其他的花草也都没能幸免,统统被连根拔起,凄惨地散落在四处。

    唯独那片环绕着这座小岛的,看不到边界的海,依然是深沉平静的墨蓝色,海水卷着细碎的星星冲上岸时,刚好能没过他的手脚,轻柔地抚慰着他处于暴动边缘的精神力。天空中漂浮着淡金色的精神力丝线,只是看起来规整,细看便能发现,还有不少地方打结纠缠在一起,乱糟糟的仿佛黄金兽最爱的毛线球。

    他坐起身,凝视着无风无浪的海面。

    奇怪,这片海……原本就是这样的吗?

    他的精神丝线上,以及面前的这片海里,都有一股令他感到亲切的气息,看来是有向导帮他简单梳理过了,并且还是十分熟悉的人。

    黄金兽不知窜去了哪,被折断的樱花树上残留的花瓣随着水流消失在海里,他弯腰掬起一捧海水,里面的星星一闪一闪的,好像某个人的眸光。

    那个人……是谁?

    须佐之男陷入了思考。

    平静的海面开始翻涌起浪花,一浪高过一浪,如同某人不宁的心绪。

    “……你还是这样,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有人在他耳边轻声低语,须佐之男一怔,心情莫名急迫起来,刚刚说话的那个人,等待着他醒来的那个人……虽然想不起来是谁,但依然,本能般的,想要让他不要担心。

    于是他努力地,再次睁开眼睛。

    鼻尖敏锐地捕捉到了松木的淡香,明明应该是淡雅温厚的味道,须佐之男却硬是从中感觉到了一股冷意——

    嗯……闻起来像是在生气啊。

    须佐之男微微侧头。

    映入眼帘的,是两双用同样担忧目光注视着他的碧蓝眼瞳。

    一双属于一位身材高挑的长发青年,一双属于一条细长如蛇的黑龙。

    是他在生气吗?奇怪,怎么忽然又感觉不到了?

    微冷的感觉散去,在他睁开眼的那一刹那,对方就被迅速解冻了,露出了柔软的内里。

    青年的双眸因为他的突然醒来而诧异地微微瞪大,像只见到了不可思议之物而呆住的猫,但很快又垂下眼睫,遮掩住其中翻腾的情绪,他嘴唇动了动,微微俯身凑过来,犹豫着抬手,很小心地碰碰须佐之男的发丝,问道:“醒了?哪里不舒服?”

    须佐之男没说话,他察觉到精神图景里那股熟悉而亲切的精神力就是属于面前的这个人。这也让他几乎立刻确定了,就是这个人一直在等待着他醒来。

    并且,在看清楚这人的一瞬间,他的心脏就以一种格外欢快雀跃地频率跳动起来——这种感觉以前曾有过吗?须佐之男不记得了。但是,他想,我一定是非常喜欢他,才会如此由衷地感到喜悦。

    我与他是什么关系?

    他完全想不起来了。

    于是须佐之男谨慎而小心地问:“你……是我的向导吗?”

    面前的人愣住了。



    荒从医生办公室离开,再次回到病房,他敲敲门,得到须佐之男的应允后将门推开,门后弹过来一道金色的影子,荒条件反射般伸出手,那只顽皮的金黄色小兽便稳稳落进了他怀里,得意地晃起了毛绒蓬松的尾巴。

    “你回来了。”病床上的须佐之男看起来还挺有精神的——毕竟医生说了他的伤并不算严重,就连失忆大概率也只是暂时的,不必太过担心。

    ——话虽这么说,但荒仍然紧紧皱着眉,看起来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须佐之男因此颇为忐忑:“我伤的很严重吗?”他活动了一下四肢,迟疑道:“感觉还不错啊……”

    “医生说你伤的不重,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就好。”荒抱着黄金兽坐到病床边,“只是你的记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

    须佐之男闻言,并没有感到沮丧,反倒看的很开,他相当乐观地安慰荒:“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既然医生说是暂时的,那说不定明天就想起来了。”

    床头柜上放着不知道谁送的果篮,他顺手拿出个苹果开始削,须佐之男擅长冷兵器,即使失忆了某些技能依然深深镌刻在身体本能里,水果刀在他手里灵活地仿佛原本就是身体的一部分,果皮一圈一圈完整落下,堆在桌子上好像盘卷起来的蛇。他将削好的苹果递给荒,笑着说:“你还没回答我之前的问题呢,你是我的向导吗?”

    荒接过苹果,拿在手里低头看了好一会才慢慢咬了一口,他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为什么会觉得我是你的向导?”

    须佐之男稍稍思索了一下:“唔……我在我的精神图景里感觉到了你的气息,我感到很安心,说明你是我非常熟悉的人,而且,我醒来的时候你就守在我身边。”

    “还有就是,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感觉到,我很喜欢你,那种想要和你一直在一起的喜欢。”

    “所以,你是我的向导吗?”



    在至少一分钟的时间里,荒的大脑里一片空白,不,与其说是一片空白,倒不如说是完全塞满了同一个念头。

    那个人说,他喜欢我。

    他迟缓地眨了下眼,好像某种型号老旧的机器人,因为处理不了过量的信息而过载几近报废。而一分钟之后,他迅速找回了理智,无数个念头在脑海中飞速划过,最终,他下定了某种决心,在须佐之男因为担忧而伸出手想要摸摸他的额头时,一把握住了对方的手。

    他决定,撒一个谎。

    “对,我是你的向导,”他盯着须佐之男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们确认关系已经很久,只差最后的结合了。”



    须佐之男并没有因为荒奇怪的反应以及举动而对荒的话产生怀疑,毕竟不光他自己,他的精神兽也肉眼可见的喜欢荒,扒在荒身上爬上爬下不愿意下来,简直把对方当成了移动猫爬架。

    荒的黑龙则相对要安分许多,一直老老实实盘在须佐之男的肩膀上,一动也不动,跟睡着了似的,须佐之男尝试着将它提起来,结果发现对方的爪子死死勾着自己的衣服,遂迅速放弃这一念头,转而怜爱地摸摸小黑龙的脑门。

    “看起来是龙,其实才和蛇差不多大呀……”须佐之男捏着小龙的爪子小声嘀咕,小龙闻言抬起半阖着的眼睛,意味不明地瞅了他一眼,绕着他的脖子缠了一圈,随后顺着胳膊滑下来。

    “哎呀!”

    荒办完出院手续刚回到病房门口便听见了须佐之男的惊呼,他心下一凛,迅速推开门:“怎么……了?”

    “……”

    他沉默着和病房中一双灯笼一样大的眼睛对视,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一丝聊胜于无的心虚。

    病床上的须佐之男被变大的黑龙用身体圈了起来,他手里还握着一只龙爪,听见荒开门的声音时和黑龙一起转过头来无辜地看着他。

    那眼神让荒莫名想起他们俩家里养的某只三花猫,闯完祸也是这样旁若无人不知悔改一脸纯良,不仅意识不到错误,还要夹着嗓子软绵绵地撒娇。

    他无奈地扶住了自己的额头。

    和一只猫差不多大的黄金兽趴在荒的肩膀上好奇的打量房间里的黑龙,嘴里咪呜咪呜叫着,看起来也有点跃跃欲试,想变大和对方一较高下。

    未果,被荒拎着脖子牢牢禁锢在了怀里。

    “好啦好啦,知道你不小了,变回去吧。”

    须佐之男摸摸黑龙冰凉的鳞片以作安抚,黑龙甩甩尾巴,游动着缩回了原本的大小,又挂在须佐之男肩颈上不动了。

    “……它平时不这样的。”荒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没有这么……嗯……幼稚。”

    甚至平时也根本不会愿意在外界待这么久。

    大约是因为他自己想一直在须佐之男身边吧。

    “我知道的。”须佐之男拨弄着小龙垂下来的尾巴,垂眸笑起来,“乖孩子,看起来真的很喜欢我啊。”

    “……嗯。”触发了某个关键词,荒的脑海中被动闪过一帧帧画面,手无意识地一下一下撸着手里的黄金兽。

    他眉眼低垂,站的笔直,却因为抱着只毛绒小兽而显得有些局促乖巧。

    “它真的很喜欢你。”

    我也真的,很喜欢你。他在心里悄悄补充。



    须佐之男的外伤不严重,荒已经替他申请了休假,在医院也没什么必要,于是当天下午便出了院。

    他自己也申请了休假,方便照顾须佐之男。

    “其实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荒如果很忙的话,不必一直陪着我的。”须佐之男如此说。

    “不忙,陪着你我也能放心些。”荒拿来外套把须佐之男裹严实了,退后两步打量了一下,“走吧,先回家。”

    须佐之男应了一声,走上前无比自然地牵住了荒的手,荒的身体微微凝滞了一瞬,又若无其事地回握住。

    好久没有这样握着他的手了,在走出医院的路上,他回想着,上一次这样握着对方是什么时候。

    似乎是须佐之男刚刚分化成哨兵,被带去圣所之前,他在须佐之男上车前抓住对方的手,盯着对方流光溢彩的金瞳,说,哥,等我。

    须佐之男当时摸了摸他的头,淡笑着说了声好。



    回去的路上,须佐之男很好奇地问他,我们是怎么在一起的?

    荒没有转头,专心致志看着前面的车和路,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两下,听上去有些答非所问:“我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

    须佐之男却轻易明白了他这句话的意思。一起长大,竹马竹马,日久生情,再圆满温馨不过的故事。

    须佐之男弯弯眼睛:“这么幸运。”

    前面是红灯,荒停下车,侧过头来看向须佐之男,神色柔和:“是啊,很幸运。”

    能和你一起长大的我,确确实实比其他人要幸运得多。



    荒是个孤儿。

    他没有亲人,也不记得自己从何处流浪至此,他的生命正式开始于被须佐之男捡回去的那一天。

    须佐之男不嫌弃他浑身脏污,将他从垃圾与野狗之间救起,抱回了自己家,给他洗澡,换衣服,做吃的,看他不会使用餐具干脆端起碗拿着勺子一口一口喂给他,像是照顾一只捡回来的流浪猫。

    他一度认为自己的确是一只须佐之男心血来潮捡回来的流浪猫,毕竟须佐之男捡了很多猫猫狗狗回家。

    只不过他混在其中既不可爱,也不温顺,更不会讨人喜欢。

    荒那时候就像在沙漠中走了太久的旅人,在快要渴死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泓清泉,即便心中再渴望,也仍旧会疑心这一切是否只是虚假的海市蜃楼,犹疑着,不敢完全沉沦进去,生怕一切都只是濒死时眼前出现的幻觉。

    那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慢慢习惯着接受这一切的呢?

    也许是噩梦缠身时被须佐之男轻柔而担忧的声音唤醒的时候;也许是睡不着时须佐之男捧着故事书一本正经给他念睡前故事的时候;也许是须佐之男笑着将彼时身形瘦弱的他举起来转圈的时候;也许是须佐之男手把手教他如何使用餐具的时候;也许是须佐之男端着蛋糕笑着对他说“那今天就是荒的生日了,以后每年的这一天我都会陪你一起庆祝的”……

    荒自己也不清楚。

    好像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离不开须佐之男了。

    他的目光,乃至于身心,都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须佐之男的身影,他变成了一株向日葵,须佐之男是他世界最中心里那个唯一的太阳。



    他们两个现在住的地方并不是当初一起生活的那个带花园的别墅,而是圣所分配的公寓,一开始只有须佐之男自己住,重逢后,荒搬了进来,带着一部分留在那个别墅里的照片和其他东西,将本有些空荡的的房间重新逐渐填满。

    现在的须佐之男对此当然是毫无印象,或者说,所有的一切对现在的他来说都是陌生的,除了从睁开眼时就陪在他身边的荒。

    失去记忆当然不是什么好的体验,总有种失去珍贵东西的空虚感,幸而还有照片可以将时间与回忆留存,让他得以弥补一二。

    他看着照片上那个纤瘦的孩子,被一群毛茸茸的小猫小狗围着坐在中间,微微蹙起的眉眼被略长的额发稍稍遮挡,看起来有些手足无措。

    那时候还挺可爱的嘛,完全看不出来长大后会变成现在这幅不苟言笑的模样。

    荒端着水杯和药走了过来,弯腰放在他面前,不动声色瞥了一眼照片上的内容,抿了抿唇,将照片推远了些:“先吃药,吃完再看。”

    “我说,荒啊,”须佐之男吃完药,继续在一堆照片里挑挑拣拣着看,“荒还记得以前的我是什么样子吗?”

    “记得。”荒稍稍翻找了一下,拿出其中一张,照片上的须佐之男正在给一只三花猫洗澡,被猫扑腾了一身的水,举起胳膊挡在身前,平日里蓬松柔软的金发湿漉漉垂下来,琥珀似的金眸眯着,嘴角却是上扬着的,笑得十分开心。

    其实那时候的须佐之男比起他来说并没有强壮到哪里去,平日里却仍是坚决地摆出一副小哥哥的架势来照顾他,在餐桌上的每一顿饭都会给他夹菜让他不要挑食,荒默默地盯着他夹过来的那块鱼肉看了半晌,还是吃掉了。
    意外的味道不错,比起曾经流浪时吃过的半生不熟满是水腥味的鱼虾,味道强了不是一星半点。
    但荒仍旧不是很爱吃鱼,与他相反,须佐之男对鱼类怀有极大的热爱,家里几乎每顿饭都会有鱼制品。荒算不上挑食,如果是须佐之男给他夹的,他更是会全部吃干净,但不知从何时起,桌子上的鱼类制品变少了,须佐之男仍旧会给他夹菜,在一堆菜中间混着一小块鱼肉,他扒拉了一下碗里的菜,假装无意地问:“最近为什么不怎么做鱼了?”
    须佐之男眨眨眼:“荒不喜欢鱼吧?所以换成了其他的。”
    荒很意外,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的。
    须佐之男剥了只虾放进他碗里:“因为荒从来没有自己夹过鱼吃,我一开始还以为荒是不好意思呢,后来发现其他的菜荒都会主动去吃,唯独绕过了鱼。”
    荒搁下筷子,静静看向他:“可是你很喜欢吃鱼吧?其实不必太顾及我的,我并不是一点都不能吃。”
    须佐之男咬着筷子,瞪圆了眼睛和他对视:“荒在说什么傻话?我可不是那种只顾着自己吃得开心完全不顾及旁人的人啊!”
    “那请问为什么还是会给我夹鱼肉呢?”
    “因为营养要均衡啊!所以就算知道荒不喜欢,也还是只能请你含泪吃下去了!”
    荒无言以对,只好闷头努力扒饭。

    “看来多亏了我当初监督荒不要挑食,荒现在才能长这么高呢。”须佐之男满意地点点头,目光活像菜农看着自己种出来的完美大白菜,欣慰中混杂着慈爱。
    “……”
    “那么荒现在还会挑食吗?”
    “我一直就没有挑过食。”荒纠正。
    尤其是你给的,我都会全部吃掉。
    “嗯,真是乖孩子。”须佐之男无比自然地伸手摸摸他的头,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般做下来,两个人都愣住了。
    须佐之男刚刚那句话说出来时完全没有经过大脑思考,好像某种被动触发技能,触发条件是荒做了值得夸奖的事,至于摸头,是附加奖励。
    不过荒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这份奖励了,不止因为他现在190的身高,还因为他们两个都已经长大,再做这种事似乎有些奇怪的亲昵。
    荒低下头,在须佐之男看不到的地方轻轻笑了笑。
    看照片看了很久,荒看看时间,不容置疑地把茶几上的照片全都收了起来:“好了,到睡觉时间了,请去休息吧。”
    黄金兽和黑龙本来在黏在两人身边一起在看,闻言小龙稍稍变大了些,叼起黄金兽回了窝,用自己的身体将对方圈了起来,这种时候它总是相当听话。等到两人收拾好起身准备回卧室时,两只小兽互相依偎着已经睡熟了。
    荒带着须佐之男到了房间门口,哨兵们五感敏锐,这间卧室做了隔音,地上还铺了厚实的毛毯,须佐之男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有点像刚到新领地于是要巡逻的猫科动物,最后他坐到松软整洁的床上,向荒招招手:“站在门口干嘛?不是要睡觉么?”
    本来倚在门框上的荒一下子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嗯?”
    须佐之男拍拍旁边的床垫再次示意他。
    “你想……和我一起睡?”荒往前走了一步,视线飘忽着看向书桌上摆的他们两个的合照。
    须佐之男眉头一皱,察觉到了不对劲:“我们两个……之前是分开睡的?”
    荒可疑地沉默了一下:“……嗯。”
    “哦……我还以为我们都是一起睡的呢,毕竟荒说我们在一起很久了。”须佐之男抓抓头发,难得感到有些羞赧。
    “那荒要一起睡吗?荒在身边的话我会睡得安心些。”
    须佐之男都这么说了,荒自然不可能拒绝。
    只不过真躺在一张床上后,因为某些原因,反而完全没有一丝旖旎的气氛,荒规规矩矩地平躺着,双手搭在腹部,僵硬的像一具尸体。
    须佐之男忍不住笑出声:“荒,别这么紧张啊。”
    他伸手勾住荒的手指,身体不自觉靠近了些,连带着身上的温暖的琥珀香一起将荒包围住了:“我们来聊会天吧,就聊聊我们以前的事。”
    “好。”
    “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在路边坐着,你看我无家可归,就把我带回去了。”
    “咦?竟然是这种展开吗?有点像小说故事里的情节啊。”
    “嗯。”
    “那带回家之后呢?”
    荒侧目,瞥了一眼须佐之男,那双金瞳在夜里也像宝石似的闪闪发亮。
    “你像照顾猫一样照顾我,我差点以为我也是你捡的猫之一。”
    “那荒应该是我捡到的最漂亮的猫了。”须佐之男笑着捏捏他的面颊,荒顺势握住,轻吻他的掌心。
    “其实我那时候一点也不好看,又瘦又小,身体也不好,手脚总是很凉,你担心我,晚上也和现在一样跟我挤在一个被窝里。”
    他转过身,和须佐之男面对面,伸出手将对方揽进自己怀里,脚也磨蹭着交缠在一起:“嗯……你会像这样抱着我。”
    荒的身上温度很高,那股松木的香气被体温微微烘烤挥发,让须佐之男想起冬天的火炉里木头噼里啪啦燃烧,他坐在炉边的摇椅里,不由自主的昏然欲睡。
    他同荒额头相抵,脸上笑意未散:“那我是不是还会给荒讲睡前故事?”
    “会,各种各样的童话故事都讲了个遍。”
    其实荒对童话故事不太感兴趣,他只是喜欢看着被暖黄色灯光映照着的须佐之男,低垂的眼睛,专注的神情,漂亮的像个天使。
    是的,天使,将世人从不幸之中解救出来的,美丽而悲悯的天使。
    “那荒最喜欢哪个故事呢?”
    “……《卖火柴的小女孩》。”
    “嗯?居然是这个?为什么?”
    “其实也不算是喜欢……”
    “哎?那算什么?”
    荒闭上眼睛,他的眼睫毛意外的很长,扫过须佐之男皮肤时的触觉像一只蝴蝶温柔地扇动翅膀,挠的心里也痒痒的。
    “因为那时候的我……觉得自己和那个小女孩有点像。”
    他疑心周围的一切是火柴带来的片刻幻觉,是濒临死亡时的美好梦境,让人觉得就在这梦境中死去也未尝不可。只不过后来须佐之男花费数年告诉他,不,不是幻觉。
    他并不是,也不会是那个在美梦与风雪中冻毙街头的小女孩,须佐之男也不是擦亮火柴才出现的看得见摸不着的镜花水月,他恒久的,坚定的存在于他身边,并持续不断的散发着温暖和光亮。
    荒当时想,这也许就是他一生中最幸运的事了。
    须佐之男怔住了,他感觉到了荒藏在平静语气下的,来自当年的小荒的不安与惶惑。
    被丢弃过一次的猫会变得十分乖巧——须佐之男莫名想到。
    可是不应该是这样的。
    在那段相依为命一般的时光里,荒一定也给予了他许多。
    即使他想不起来了。
    “我觉得——”须佐之男开口,荒重新睁开双眼,平素显得有些冷漠的蓝瞳被夜色软化,如同月色下泛着微光的湖泊。
    “听荒今天晚上提到的,一直是我们两个一起生活,父亲大人很少回来,那么说明在荒来到之前,我都是一个人。”
    “虽然我想不起来以前的事了,但我可以肯定,我是喜欢热闹的人,一个人生活在那座大房子里,就算有小猫和小狗,我也会感到寂寞,想要一个人陪我说话吧。”
    “所以,其实是荒,将我从这份寂寞中解救出来的啊。”
    “每一次重要的相遇都是命中注定的,也许我们相遇的理由,就是为了让彼此不再寂寞吧。”
    他轻轻搂住荒的脖颈,荒似乎又陷入了那种僵硬不敢动弹的状态,但须佐之男能感觉到他揽住自己的手臂在轻微地颤抖。
    须佐之男寻到他的嘴唇,不得章法地亲了一口,动作生涩的像小狗舔人。
    “看来这些话曾经的我没有说过呢,其实——是我要感谢荒才对啊。”
    “感谢你,一直陪伴在我身边。”
    02大概是因为受伤的缘故,须佐之男最近有些嗜睡,往往都是荒起床后很久,他才迷迷糊糊醒过来,以至于明明前一天晚上是一起睡的,再醒来的时候怀里只剩下了一条盘在自己身上的黑龙,而荒已经在厨房准备早餐了。
    黄金兽被他留在了精神图景中休养,荒也在帮他的精神图景进行梳理重建。被荒的精神力丝丝缕缕缠绕抚慰的感觉很舒服,就像他从昏迷中醒来时感觉到的那样,仿佛浸泡在清凉的湖水中,因为五感过于敏锐而负担过重的神经会慢慢松懈下来。他觉得自己就像发条上的太紧的玩偶,下一秒就要分崩离析,幸好有荒帮他将身体调节到合适的阈值。
    “我和荒的契合度应该很高吧?”
    吃过早饭,须佐之男还是有点困,他躺在荒的大腿上,试图用聊天来让自己清醒一下。荒本来在闭目养神,听了他的话后稍稍低下头,须佐之男便看到了他清透平静的眼眸和总是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
    在旁人看来也许是过于严肃冷厉的一张面容,须佐之男却并不会那么觉得。
    毕竟就算看起来再怎么薄情冷漠,荒的嘴唇也是柔软而温热的,和他滚烫的心一样。
    “其实还没有测过。”荒说,“不过我也觉得我们两个的契合度应该并不低。”
    “咦?为什么没有测过?”
    “因为你太忙了啊。”荒语气平淡的说出这句话,落在须佐之男耳中,却听出了一丝委屈的控诉意味。
    他摸摸荒光洁的下巴,安慰道:“正好这几天休假,不如我们去测一测?”
    “好。”荒俯身亲吻他,蜻蜓点水般的一个吻,长发顺着他的动作落下,如同垂落的帐幕,将两人笼罩起来。
    他的亲吻和拥抱总是小心翼翼的,带着浓重的珍视感,总让须佐之男疑心自己是什么脆弱不堪的易碎品。
    不过他也很喜欢这种虽不激烈却格外温情的触碰就是了。
    “这两天有想起些什么吗?”荒抚摸着他的头发问道。
    “有些模糊的画面。”须佐之男回答,“应该是和荒以前一起生活的时候吧。”
    荒不自觉地轻轻屏住呼吸:“是什么?”
    “似乎是荒在睡觉,我在旁边摆弄睡觉的你。”
    “……怎么摆弄的?”
    “没做过分的事哦,应该只是摸摸头发戳戳脸之类的……吧。”须佐之男把玩着他垂落的发丝说道。
    荒听他这么说,倒是想起来了。
    那是他十五岁那年秋天的末尾,他刚察觉到自己对须佐之男的感情开始变得不对劲,前一天晚上做了好几个难以启齿的梦,以至于硬是一夜没睡着,第二天自然精神不济,困得实在撑不住了,就打算躺在沙发上小憩一会,闭上眼以后没一会,须佐之男便来到了他身边。
    荒没有睁眼,假装自己睡熟了。
    须佐之男没有叫醒他让他回房间睡,而是摸摸他的头发,小声嘟囔了句“怎么困成这样”,而后找来一条薄毯给他盖上,又轻轻戳他的脸,荒一点反应都没有,好像彻底睡死过去了。
    他的手在沙发边缘悬空垂下,五指松松张开,须佐之男把自己的手放上去,想像小狗握手那样摇一摇。
    荒不知怎么的,心念一动,蜷起手指,率先握住了那只手。
    须佐之男愣了一下,随后笑起来。
    细细的震颤随着掌心的纹路传递到他的心里,那一瞬间,荒的心脏被牵引着,发出无声的,沦陷的哀鸣。
    须佐之男按自己本来打算的那样,晃晃两人交握的手,心情很好似的,说:“小荒,原来没有睡着啊。”
    荒睫毛抖动着,仍是不愿意睁开眼,须佐之男没再逗他,也没有把手松开。
    他握着荒的手,好像握着泊船的纤绳,让那船不至于无岸可依。
    不知不觉中,在波涛中颠簸的小船渐渐平稳下来,荒在那手掌传递的温度和琥珀香的包围中,陷入了安稳的深眠。
    “嗯,确实没做什么。”反正这两天他也都捏回来了,但这事的确会上瘾,于是荒又若无其事地捏捏须佐之男的脸颊。
    “去一趟医院吧,今天该复查了。”
    不仅是须佐之男要复查,荒自己的结合热也快要来了,需要再做些检查,他不确定须佐之男到时候是否会恢复记忆,又是否会陪在自己身边,他需要提前做些准备。
    须佐之男的检查做的很快,毕竟外伤不重,记忆也有慢慢恢复的征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荒的检查要慢一些,须佐之男在检查室外等他,小黑龙挂在他脖子上,看起来有点蔫。
    大概是检查不太舒服吧,须佐之男将自己的精神体放出来陪它,黄金兽站在须佐之男肩膀上蹭蹭小龙,小黑龙抬起头,慢吞吞盘在了黄金兽身上,窝在蓬松的长毛里不动了。
    “须佐之男上将……?”
    身后有人在叫他的名字,须佐之男转身,一位看起来十分文雅的白发男子手持折扇向他走来,眼中有些许惊讶之色:“听说您出院了,没想到能在这里又见到您,您的伤势如何了?”
    须佐之男礼貌地微一点头,问道:“抱歉,多谢您的关心,我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不过……请问您是哪位?我的记忆最近出现了些问题,不记得旧事了。”
    白发男子似乎早就得到消息,因此没有太过震惊,他报上自己的名字——安倍晴明,确实有些印象,似乎听荒提起过。
    “那么晴明先生,找我所为何事?”
    晴明轻咳一声:“不……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是刚刚看到您脖子上似乎挂着奇怪的东西,不像围巾也不像项链,所以有些在意。”
    “脖子上?”须佐之男下意识摸了一把自己的脖颈,“啊……的确不是寻常饰品。”
    须佐之男拍拍怀里的黄金兽,小龙和黄金兽一起抬起脑袋,颇为好奇地看向晴明。
    “是这孩子,很喜欢挂在我的肩膀上。”他摩挲着小龙的脑袋,神色不由自主地柔和了许多。
    “荒大人的精神兽啊……原来如此。两位关系果然很好呢。”
    “荒是我的恋人呀,关系自然很好了。”须佐之男笑着回答。
    晴明露出了诧异的神色:“啊……什么时候……不,我是说,那真是件好事啊。”
    须佐之男目露疑惑。
    晴明打开折扇,微微一笑,须佐之男这才意识到面前的男子虽然气质文雅温和,面相却肖似狐狸,笑起来时颇为狡黠:“没什么,不必在意。说起来,荒大人为了能站到您身边,可是相当努力呢,如此也算是得偿所愿了吧。”
    他的话语焉不详,似乎在提醒什么,须佐之男问道:“晴明先生知道些什么吗?”
    “我想,有些事让荒大人自己告诉您比较好哦,但是有件事倒是可以说,荒大人刚刚来到塔里的时候,大家都以为他是哨兵,说不上来为什么,大概是因为气质吧——知道是新来的向导后都吓了一跳呢。”
    “后来我无意中看到了荒大人来到塔之前的检测报告,上面显示荒大人原本觉醒成为哨兵的概率有70%。”
    “但是荒大人最终成为了向导……这是因为什么,荒大人从来没有提过,不过,如果是须佐之男大人问起来的话,想必他会愿意说的,您觉得呢?”
    荒拿着检查报告出来的时候,晴明已经离开了。须佐之男询问他结果如何,荒安抚他说一切正常。
    估算的日子是在下周,恰好可以再休一段时间的假。
    近几年的战争频率已经远远不如前几年,高层们都在谈和,和平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最好的结果,拼了这么些年,也该缓口气了。
    因此不必担心休假时间太长会耽误什么。
    匹配度的检测结果要明天才出,荒牵着须佐之男走出医院,须佐之男同他聊到今天遇到的晴明,荒稍稍拧起眉毛:“他和你说了什么?”
    须佐之男停下脚步,很认真地同他对视:“没有说什么,只不过有件事我确实很在意——他说荒原本觉醒成为哨兵的几率有70%。”
    “荒知道的,剩下的30%代表着不会觉醒,只是一个普通人。”
    “所以,我想知道,荒究竟是因为什么,避开了以上两种可能性,成为了向导呢?”
    在最开始,知道自己也有很大可能性成为哨兵的时候,荒其实很开心。
    不仅仅是因为哨兵强大的战斗力,更是因为如果成为了哨兵,他便可以继续追上须佐之男的脚步,待在须佐之男身边,也许还可以并肩作战,在危险的时候保护他,让他知道自己早已不是需要他一直挡在身后的那个孩子——他迫切地想要证明自己,证明自己值得依赖。
    他曾真切的期待着那一天的来到。
    只不过,想法后来发生了一些改变。
    虽然仍旧想要能够陪伴在须佐之男身边,但是如果他想同须佐之男绑定在一起的话,他就不能是哨兵。
    因为,唯有向导能以极其强大的共感能力和精神力协助哨兵控制五感,防止哨兵失控。因此每个哨兵到了一定的阶段都必须与一位合适的向导绑定,爱情也好,纯粹的友情也好,从此互相交托性命,生死与共。
    意味着,成为挚友,或者恋人,最亲密可信的人。
    荒绝不希望有其他人占领须佐之男身边的这个位置。
    他要成为向导,成为那个能够站在须佐之男身边的唯一之人。
    不是想要,而是必须要。
    “但我对这件事毫无头绪,也没有可以询问的人……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我看到了圣所刊登的公告,上面说因为哨兵与向导的比例严重失调,向导比哨兵稀少太多,圣所正在筹备一项实验,研究是否可以人为干预觉醒方向……我报名成为了受试者。”
    “后来的事……就没必要再说了,成功的只有三例,我是其中之一。”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须佐之男忽然伸手,绕过荒的脖颈,将他紧紧抱住。
    荒对须佐之男的拥抱已经很熟悉了,不会再紧张到全身僵硬不敢动弹,此刻却还是略有些茫然,他下意识回抱住,鼻尖萦绕着须佐之男身上温暖的琥珀香,而后听见须佐之男的声音,因为埋在他肩膀处因此听起来有点闷闷的,他说:“以后不要再擅自决定去做这么危险的事了。”
    荒高悬起来的心被温柔接住,落回了原处,他缓缓闭上眼睛,答应道:“好,不会了。”
    “也不要突然一声不吭的消失。”
    这种事好像是你做的比较多。
    荒在心里无奈地想,嘴上仍答应着:“好。”
    “有后遗症吗?会不会有很不舒服的时候?”须佐之男开始担忧地上下其手。
    荒将手臂伸展开,任由他摸来摸去检查:“不会的,我每年都有体检。”
    他坐在沙发上,扶住须佐之男的腰,微仰起头看着站在面前的须佐之男:“别担心。”
    其实在作为实验体“0921”生活的那段日子,并没有外人想象中暗无天日惨绝人寰,毕竟圣所的实验都必须合法合规,并且由于他是其中年纪最小的受试者,其他人多多少少都会多照顾他一些,为他带来打发时间的书籍,同他聊外面发生的事,每天早上和晚上都会额外多加一杯牛奶给他。是以就算被注射药剂后因为副作用吐的天昏地暗,亦或是头痛欲裂,或者其他什么副作用,他都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都可以忍受。
    因为想要与那个人重逢,所以再狭窄崎岖的小径,他都愿意走上去尝试。
    他从其他人口中听闻须佐之男已经加入了塔,并且如他所设想的一般大放异彩,四处远征,屡建奇功,他既为此感到高兴,又不免急迫。
    想要与他重逢,到那时,他们会有一个怎样的开始?是否会如同他梦想中那样顺利?
    “后来我知道你四处远征,其实是为了找我,我那时候……其实很开心。”
    圣所的实验在开始后就是完全保密的,受试者的名单也是,他离开的突然,没有留下只言片语,须佐之男以为他被绑架了,四处探听消息,最后是伊邪那岐出面,告诉须佐之男他没事,须佐之男才稍稍放下心。
    此后,便是漫长的等待,等待不知何时才能到来的重逢之日。
    “我有将你认出来吗?”
    “嗯,认出来了。”

    “咚咚咚。”
    有人敲响了办公室的门,不轻不重的三声,沉稳而富有穿透力,须佐之男从成堆的文件中抬起头来,心跳莫名其妙有些急促,趴在一边沙发上呼呼大睡的黄金兽不知何时醒了,与他同色的金黄眼眸一眨不眨盯着门口,长而蓬松的尾巴有些急切地摇来晃去,仿佛某种无声的催促。
    “请进。”须佐之男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失真,不像是从自己口中说出来的,倒像是正在播放的电影中的一幕,有种莫名的距离感。
    颇有些厚度的门被缓缓推开,门后的人踏进房间,他个子很高,穿着白塔的制服更显得肩宽腿长,开门时带起的气流吹起他深色的长发,那双深邃的蓝瞳望过来时,须佐之男好像看到了一片湖泊向自己流淌过来,将他缓缓包裹。
    “你好,须佐之男上将,我是新来报道的向导。”对方将门关上,在门口站定,语气平静,看了须佐之男一眼后又垂下眼睫。须佐之男感到湖水暂时退去了,他觉得自己脚下踩着的也许并不是办公室的地板,而是将他从水中慢慢托起来的小舟。
    “还没自我介绍,”对方的眼睛轻轻眨了两下,扑簌簌仿佛冬日积雪的松枝,有些紧张似的,“我叫……”
    “荒——”须佐之男从桌后站起来,因为动作过于急切,手边的东西丁零当啷掉了一地,他却无暇去管。他快步走过去,将高出自己半个头的青年一把抱住——
    “好久不见。”他说。
    心跳平稳下来,他回到了岸边。
    而被他抱住的人则完全僵住了,仿佛不太适应如此亲密的肢体接触,半晌才抬起胳膊回抱。
    荒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像是跋涉了太久的旅人回到了故乡,终于得以停歇。
    “嗯,好久不见。”他低声回答。
    须佐之男从梦中醒来,外面天还暗着,荒睡在他身边,胳膊穿过他的腋下,力道轻柔地按住他的后颈,将他和自己紧紧贴在一起。
    这个姿势让须佐之男觉得荒像因为没有安全感所以要搂着玩具熊睡的小朋友。
    他看起来睡得不太安稳,眉头紧紧皱着,平日里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向下微微耷拉,瞧着有种孩子气的委屈。
    做了不好的梦吗?
    须佐之男摸摸他的眉毛,不知道他感觉到了什么,神情慢慢舒展开,脑袋往须佐之男颈窝拱了拱。
    荒终于安稳下来,须佐之男反而睡不着了,梦里的画面丝毫没有在脑海中淡去,反而随着回想越发鲜明。
    是以前的记忆吗?须佐之男闭眼,试图在脑海中搜寻其他部分,却一无所获。
    不过看样子确实有在好起来了,也许再过几天,就全部想起来了吧。
    他如此默默祈祷,不知不觉,和荒相拥着再次睡去。

    须佐之男是被热醒的。
    按理说已经是秋末了,天气渐凉,即便是换了稍厚一点的被子,这几天也只是觉得温暖而已,还没有像今天这样,仿佛身处炎夏,硬是被热出来了一身的汗。
    随即他发现,热意的来源是躺在身边的荒。
    荒原本冷白的皮肤已经因为高温泛起了一层淡红,呼吸变得沉重而黏腻,被须佐之男晃醒时目光涣散茫然,也不说话,半垂着眼睫盯着须佐之男伸过来试自己额头的那只手,在对方要收回去时轻轻蹭了两下。
    “烧的好厉害,先去医院吧。”须佐之男安抚般摩挲着他的面颊,满脸忧心,起身要去换衣服。
    荒拽住他的衣角,声音有些沙哑:“不用……不是发烧……”
    大脑里好像一锅烧开了的面糊汤,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既粘稠又混沌,浑身上下都感觉很烫,他有种骨头都要被烧化了的错觉,迫切的想要抱住什么温凉柔软的东西来分散自己的痛苦。
    “是结合热……”他低声喃喃,须佐之男即便被精神屏障隔离了一部分知觉,听力也一如既往地敏锐。这下换须佐之男茫然无措了,他磕巴了一下,问:“啊?那、那个、我、我该怎么做?”
    在医院里其实稍微了解了一下,但是医院发的科普小册子也没有写的十分详细,须佐之男握着荒滚烫的手掌,抽出脑海里的精神力丝线,顺着他的手臂缠绕上去,沉入荒的精神图景之中,试图以此减轻荒的痛苦。
    “能让我抱一会吗……”荒勉强坐起来,抓着须佐之男的手往自己身边轻轻扯了一下,须佐之男顺从地靠过去,任由荒手脚并用将自己箍住,对方还仍嫌不够似的,迷蒙着双眼去寻他的唇,不得章法地舔吮啄吻,又从唇游移到了脸颊上,叼着他的脸颊肉不轻不重地咬了几口,不痛,像小朋友吃到喜欢的软糖,因为留恋舌尖上的甜味,所以只愿意含在唇齿间慢慢品味,不舍得囫囵吞枣嚼碎咽下去。
    “这样就可以吗?”须佐之男摸着他隐约变得汗湿的长发,鼻尖逐渐被松木的淡香盈满,曾经温柔清凉的精神力也开始变得灼烫,织成了一张绵密的网将他牢牢笼罩其中。须佐之男回吻着忽然变得无比黏人的恋人,询问他是否还需要别的。
    “……你。”荒急促地喘息,手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了须佐之男的睡衣里,抚摸他柔韧的腰身,“我只需要你。”
    被碰过的地方好像被传染了一样也变得滚烫,屋里的温度似乎在缓缓升高,须佐之男也开始感觉到了闷热,脑袋晕乎乎的,反应过来时已经被荒垂着眼按在了床上,对方俯下身来解他的睡衣纽扣,露出白皙的胸膛。须佐之男看起来纤瘦,其实身上的肌肉十分紧实漂亮,摸起来光滑温软,随着呼吸轻轻起伏,雪地一般无暇。
    “只想要你……”荒按住他的手腕,同他鼻尖相抵,平日里大海一样无波无澜的眼眸中早已掀起滔天巨浪,露出赤裸的渴求——渴求他,渴求与他进行最亲密的结合,不论是灵魂还是肉体。
    “可以吗?”
    这句话几乎是唇贴着唇说出来的,荒焦躁不安地亲吻他,好像怕这张柔软的嘴唇说出自己不想听到的回答,然而须佐之男只是仰头承受着,在换气的间隙露出一个纵容的笑来,不是长辈对于孩子的纵容,而是对于自己喜欢的人的那种,近乎于宠溺的纵容。
    “什么都可以。”他说。
    荒怔怔地同他对视,随即,更为细密的亲吻铺天盖地落下,他彻底被情欲的海浪裹挟,沉入名为荒的深渊。
    03
    最开始,他只是把荒当做一个弟弟。

    洗干净后白净漂亮的小孩,因为那双幽蓝的眼瞳,以及面无表情的小脸,总是显得警惕而冷漠,因此少了些人气,倒是更像某种野兽的幼崽。

    但是幼崽再怎么冷酷也还是幼崽。

    是幼崽,就会被摸摸头。

    会被突然冒出来的须佐之男摸头发,摸脸蛋,再顺便捏捏胳膊腿,抱起来掂两下,估摸着又长了两斤肉后,再满意地放下。

    自始至终,小猫一样的孩子都乖乖的毫无反抗之意。

    实在是太可爱了,须佐之男笑眯眯地搂着人揉搓的时候总是这样心想。

    在把荒捡回来之前,绝大多数时间里他都是一个人住,伊邪那岐虽然会经常打电话,但是很少会回来。他养了好几只小猫小狗陪伴自己,在许多个无人相伴的夜里,同它们小声耳语,在它们的簇拥围绕中睡去。可是即便如此,潮水般的寂寞仍然会不时将他淹没,没有人同他讲话,周围也没有邻居,他仿佛生活在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上,没有人能找到他,就算有小猫小狗的陪伴,这里也时常让他感觉空的可怕。

    荒来到以后,这座对于曾经的须佐之男来说过于空旷的房子,终于变得不再冷清。荒并非那种性格活泼爱说话的孩子,最初刚被捡回来的那段时间里他总是沉默寡言地跟在须佐之男身后,或者安安静静呆在一边,须佐之男同他搭话,他只用摇头或点头来回答,实在没办法了才从嘴里蹦出来两个字。

    须佐之男捏住他的脸颊肉泄愤似的轻轻往两边扯:“小荒有没有听过一个词叫‘惜字如金’?”

    荒艰难地摇摇头。

    须佐之男泄气般松开手,揉着荒脸上自己刚刚留下的手指印,叹气:“小荒,你是不是讨厌我?”

    怎么会这样想?荒瞪大眼睛,拼命摇头。

    “可是小荒都不和我说话。”须佐之男也瞪大眼睛看着他,他们两个就像两只警惕炸毛的猫。

    “……只是,不好意思。”荒小声说,“我的声音……很难听。”

    大约是之前许久没有开口说过话的缘故,荒的声音略有些沙哑,但也绝不能说是难听。

    须佐之男惊讶,他没想到会是这种原因。他感到心疼,那股要跟人吵架似的气势无声无息熄灭了,甚至还有点愧疚。

    可是——还是想要和他说话。

    “没事的,”反应过来后,须佐之男膝行着靠过去,熟练地将对方抱住摸摸头发安慰道,“没事的,才不难听呢,不和我讲话我才会感到困扰呢,所以——”

    在须佐之男看不见的地方,荒悄悄握住了他的一片衣角。

    “多和我说说话吧,小荒,拜托了。”

    拜托了,让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

    “嗯。”蜷缩起来的手指收紧,又缓缓松开,大概是觉得就这一个字稍显冷漠,荒顿了顿,又添了一句:“知道了。”

    荒说到做到,虽然话仍旧不多,且很少主动提起什么话题,但是须佐之男还是很开心,这让他觉得自己和荒终于亲近了一些。

    那时候的荒因为长时间营养不良,从而有些体虚畏寒,须佐之男便以此为由,晚上强行搂着他一起睡,嘴上说着是给荒当暖宝宝,其实是不想自己一个人睡。

    和荒一起睡时总有种安心感,这种有人陪伴在身边的感觉,须佐之男已经许久没有感觉过了,就像他讲给荒的那些睡前故事,他自己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过。

    起初他们两个还会做噩梦,每次都是一个将另一个叫醒,时间长了以后,便再也没有做过了。

    也许,是因为终于感到幸福了吧。

    后来他想起那段时光,才恍然意识到,有些感情的种子从一开始就悄悄种下了,在此后的时间里,以思念与牵挂为养料,慢慢生根发芽,长出柔韧的藤蔓,将一颗心整个包裹缠绕,再也无法分离。

    在失去联系的那几年里,须佐之男鲜少能睡个好觉,他马不停蹄地到处出任务,杀变异体,端掉非法实验窝点,在被解救的人质中满怀希望地寻找,却又一次次失望而归。他也曾想过最坏的结果,又强迫自己忘记。白日里他是所有人可靠沉稳的队长,首领,到了晚上,烧心的折磨就会将他彻底吞没。

    下沉,下沉,不知何时才能结束这场漫长的溺亡,这是一场凌迟处刑,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直到伊邪那岐从某项保密任务中脱离,稍稍给他透露了消息,他如同一个溺水者,终于得以正常呼吸,从不见光的水底挣扎着浮上水面,双脚却依然被久未谋面的孤寂束缚在水下的淤泥之中。

    不能写信,也不能探望,他仍旧被重重任务压身,只能见缝插针关注圣所的研究进度,一面担忧着荒的状况,一面盼望着重逢之日快些来到。

    所幸虽然度日如年,也还是等到了。

    荒作为新的公共向导驻扎黑塔,辅助哨兵们精神屏障的梳理和修复,他们又重新住在了一起,就像从前那样形影不离,甚至远比曾经更为亲密。

    错过的时光似乎只是改变了他们的样貌,并没有磨损他们之间的感情。

    虽然是圣所人为干预出来的向导,荒的精神力却丝毫不逊色于正常分化的向导们,他的梳理完成的既迅速又出色,须佐之男经常听见其他哨兵对于荒的称赞,并且热切地讨论荒会与哪位哨兵绑定结合。

    须佐之男这才意识到,荒已经到了该与哨兵结合的年纪了。

    可是能与荒相匹配的哨兵……须佐之男闭上眼,完全想象不出来。

    会是什么样的人?温柔还是冷漠?个子高还是矮?活泼还是安静?亦或者,是女性,还是男性?

    脑海中出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那个影子站在荒身边,熟稔地勾着荒的脖子,凑到荒的耳边说悄悄话,荒配合着歪过头,一向平静的眼中泛起些微的笑意,他们看起来十分亲密。

    须佐之男被自己的想象搞得有些失落。

    如果有了结合的哨兵,他们就又要分开了吧?

    一想到有分开的可能性,须佐之男又感觉到了隐隐约约的焦虑。他盯着桌子上与荒的合照出神,顺手拿起搁在一边的文件看,是圣所那边送来的,提醒他该去圣所匹配合适的向导,或者如果有心仪的对象,尽早进行绑定。

    荒应当也收到了同样的文件通知。

    心仪的对象……

    须佐之男脑海中立刻出现的,便是荒那张虽然英俊却稍显冷漠的脸,以及只有在面对他时,才会露出的,春风化雨般细微却温柔的微笑。

    这算是“喜欢”吗?须佐之男摸着自己的心口,那里跳的很快,他不清楚,但他知道,他的心里只希望荒成为他的向导。

    希望和荒永远绑定,再也不要分开。

    “你是怎么想的呢……”他自言自语道。



    当天晚上吃晚饭的时候,须佐之男犹豫再三,还是自以为相当委婉地提问:“荒……有想好以后要找什么样的哨兵了吗?”

    荒夹菜的动作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夹了块鱼肚放进须佐之男的碗里:“嗯,想好了。”

    “什么样子的?”须佐之男吃掉那块鱼肉,放下筷子看着他,眼瞳中闪烁着几分不自觉的期冀,像是等待礼物拆开的小朋友。

    “是个……很温柔的人,同时也很有责任心,很会照顾人,很可靠。”荒也放下筷子,腰背挺得笔直,半阖着眼似在回忆,“饭做得很好吃,喜欢讲故事,喜欢养小猫小狗,还喜欢乱花钱。”

    说到这里他轻轻笑了一声:“但我觉得很可爱,幸好我们有很多钱,可以给他随便花。”

    “等一下,荒说的这些……”须佐之男的心脏又开始不听使唤的咚咚狂跳,甚至有种轻微的晕眩感,感觉像被大奖砸中,一时间有点晕头转向。

    这怎么……越听越像是自己?所以其实……真的是他想的那样吗?

    但是还没等他问完,未说出口的话便被一阵急促尖锐的响铃声打断,这铃声意味着塔有任务交给他,还是十万火急即刻出发的那种,须佐之男迅速起身,同荒对视一眼,荒点点头,走上前给他一个拥抱。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等回来我会全都告诉你。”荒松手后退,须佐之男的队友在通讯器里询问他在哪,须佐之男只来得及留下一句“我也有话告诉你”便被急吼吼的队友拽走了。

    坐车离开时他回头,荒站在窗口,安静地目送他们远去,就像他刚刚分化成哨兵被黑塔带走时那天一样。

    那时候不知道,后来他们会分开那么久。

    须佐之男突然感到有些不安。

    他把手放进口袋,想要从里面摸颗糖吃,这是他的习惯,但是荒不许他多吃,怕他吃坏牙,于是口袋里的糖都被荒严格限制了数量。

    说起来也有意思,重逢以后,反而是荒照顾他多一些,同以前完全颠倒了。

    只是这一次,除了糖,他还摸到了其他的东西。

    一枚小小的,精致的御守。

    须佐之男愣住了,而后收拢掌心,不自觉的露出个笑来。

    同行的队友问他笑什么,他说没什么,只是想起有人在等他回去,忽然充满了干劲。

    队友们也善意地哄笑起来,打趣说是荒对不对?又说大家都在等着你们戳破那层窗户纸呢,都等得着急了。

    须佐之男说,不用等了。

    等完成任务回去,他一定要紧紧抱住那个人,说——

    我好喜欢你,请和我在一起吧,我再也不想和你分开了。



    向导的结合热往往持续三到五天,这几天里,须佐之男的意识断断续续的,清醒的时候很少,大部分时间里,他都觉得自己变成了海上的一艘小船,随着海浪的拍打起伏颠簸,仿佛下一秒就要四分五裂,就这样彻底沉没进汪洋中。

    只不过,这次他是自愿沉溺的。

    在疲倦到极点昏睡时,他做了一个无比漫长的梦,不,并不仅仅是梦,那是他过去的记忆,是无比珍贵的,与荒共同经历过的曾经。

    他在梦中再次度过了那些漫长的年月,再次醒来时恍如隔世。

    还是很疲倦,但是身上很清爽,看来荒已经帮他清洗过了。

    荒依然以熟悉的姿势紧紧抱着他,这次大概没有再做不好的梦,脸上的表情很平和,须佐之男稍稍侧身,想要摸摸他。

    荒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睛,目光清明,他没睡,只是在闭目养神。

    但须佐之男的手还是放在了他的脸颊上,温柔地抚摸着。

    荒垂下眼睫,这样让他显得无害了许多,须佐之男像小时候那样捏他的脸颊肉,笑吟吟叫他的名字:“荒。”

    “嗯。”荒低声回应,仿佛大猫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咕噜声。

    须佐之男纠正他:“这种时候要回答‘我在’才对。”

    荒配合地改口:“我在。”

    须佐之男满意地点头,随即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我有话要对荒说。”

    “什么话?”荒也不禁严肃起来,甚至想坐起来和须佐之男面对面交谈以示郑重,但是须佐之男把他按回来了,于是两个人就这样侧躺着,互相凝视着对方。

    “虽然这话现在说好像有点晚了。”须佐之男嘀咕一句后捧住荒的脸庞,深深注视着那双大海一般深邃澄澈的眼睛,有点紧张地舔了一下嘴唇,以一种交换结婚誓词般的庄严郑重地说:“我喜欢你,请和我在一起吧,我再也不想和你分开了。”

    荒愣住了。

    他的眼睫毛又开始颤动,嘴唇因为惊愕而微微张开,难得看着可怜又可爱。

    “你……是不是想起来了什么?”

    半晌,他听见荒这么问。

    “嗯,差不多都想起来了。”

    “刚才那句话……”

    “当初是想出完任务就说给你听的,没想到出了意外,还是让荒等了这么久。”

    须佐之男愧疚地抱住他,亲亲他的眼睛:“荒当时说会把我想知道的全部告诉我,那么我现在想知道,荒,想要和我在一起吗?”

    世界在这一瞬间,似乎完全寂静了,他们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须佐之男感觉到荒落在他唇上的吻,轻柔地如同海风经过。

    “想。”他听见荒的回答,夹杂着两颗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请和我在一起吧,我再也不想和你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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