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妄厮守 第一章
“呲——”
御影玲王打开易拉罐,柠檬汽水扑灭盛夏的热浪,咕噜咕噜进入肚子,冒着酸泡。
上大学后的首个暑假,玲王选择了御影集团旗下一家主营电子商务的小公司实习。上班时特意没让老婆婆接送,直接徒步前往。
柏油马路被太阳炙烤得湿淋淋,脚踩上去黏哒哒。玲王捏扁喝空的易拉罐,瞄准远处的垃圾桶,掷出完美的抛物线,稳稳当当进洞。
今天是个好日子。
到公司时,难免涔涔流了几丝薄汗。社长早已在大门口等候,见机阿谀道:“啊呀!御影少爷,是我照顾不周,下次定派专车接送您。”
“不必。”玲王摆摆手,绽开招牌式的微笑,“关于我的姓氏,麻烦保密。”
一番话说得客客气气,亲切中却掺杂了上位者不容置疑的威压。
“当然、当然。”社长讪讪承诺,生怕惹到这尊大佛,“我带您熟悉下业务。”
“我随意转转。”玲王已然脚步轻快地走向技术部了。
糟糕!那里是——社长急忙跟上。
办公区安静极了,偶尔飘来低微的窃窃私语。所有人都穿着白色衬衫和深色西裤,仿佛产自同批流水线。
精密如仪器,麻木似钟摆,透支生命换取报酬,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统统埋在风平浪静的表象下。玲王微不可察地撇撇嘴,正要抬脚离开,就被一盆巨大的绿萝吸引住目光。
层层叠叠的叶片掩映下,隐约能辨认出其中的人影。事发突然,社长心头一紧,此刻阻拦显然为时已晚。玲王好奇地朝里面的工位走去,看清了绿萝背后藏着的男人。
他斜靠在椅背上阖眼打盹,身形高大,皮肤白得透光,鼻梁高挺,嘴唇薄薄。面容还保留了少年向青年蜕变的微妙痕迹,皮带系得懒散,冒出一小截,翘在外面。玲王饶有兴趣地晃晃桌面上的工牌:
凪诚士郎。
“凪君刚入职一年,大概昨晚通宵加班,早上撑不住了睡会儿。”社长心虚地说,忽然福至心灵,“他毕业于东京大学,算是您的前辈。”
打着校友的幌子求情啊。玲王逗弄心思更甚,清清嗓子,压低声音,屈指重重叩击桌面,严厉训斥道:
“上班偷懒,你这个月奖金没了!”
蓦地受到惊吓,凪猛然站起,下意识想道歉,才发现眼前人并非上司,而是个朝气蓬勃的小孩。
幼狮初露锋芒,自要耍耍威风。
“吓到你了吗?”恶作剧得逞,玲王收回獠牙,飞快切换为天真懵懂的表情,“我是公司新来的实习生,听说我们同个学校,凪前辈。”
社长是个人精,闻言忙打圆场,“御……玲王同学正在东京大学念书,请凪君多多关照啊。”
紫色的眼睛清澈而明亮,透着一股坦率的学生气。
假的。被他缠上绝对很麻烦。凪坐回位置上继续工作,与正常员工别无二致,“好,遇到难题尽管来找我。”
装的。此人巴不得我离他远远的。玲王稍稍弯腰,神色专注地望着凪,略长的头发垂了下来,“那我就跟着你干活吧,前辈。”如愿见到对方稍显错愕的表情,才满意地勾了勾唇。
“喂,你早就做完工作了吧。”社长离开后,玲王毫不客气戳穿真相。
“是啊。”凪干脆横放手机,开始打游戏。
“你究竟有什么特别的?”能在公司高层眼皮底下打盹,对方还帮忙打圆场。
“只是普通上班族。”把手头的项目扔给玲王后,凪教了些基础知识,便任其自由发挥。
键盘声噼里啪啦响,玲王动作迅速利落,而每每陷入瓶颈时,那状似神游太虚的白发男人总能关键性地指点迷津。
就好像,他的目光从未离开过自己。
怎么可能呢,我想太多了。玲王偷偷瞥向凪,他已经看起漫画了,翘起的小截皮带还在晃荡,让人心痒痒。
突然,玲王回过头,无声无息地探向凪的裤胯——
光洁白皙的手腕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按住,“玲王,这里不能摸。”凪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奈。
“我、我不是故意……你的皮带掉出来了,想帮你系好。”玲王急得语无伦次,颈窝处都染上红霞,慌忙撤回手,再无法集中注意力工作。
“辛苦了,接下来交给我吧。”凪伸了个懒腰,拿回电脑的掌控权,字符串飞快刷新堆叠,严谨的指令、复杂的算法凭空涌现,占据了编辑器窗口。
“好厉害啊你!”温热鼻息骤然贴近,玲王兴奋地拍拍凪的肩膀。
鬼使神差般,凪问道,“想学吗?”
于是,凪诚士郎迎来了平生第一次加班。
当意识到夜色已浓时,玲王恰好撞上凪哀怨的眼神,分明早想回家了,却忍着没说。嘛,还算个称职的老师,笑意从弯弯的眼角漏了出来。
“作为教学费,我请你吃夜宵,想吃点什么?”
干净、灿烂、不设防。凪被这明媚的笑颜迷了心智,那股青涩又澎湃的躁动无处释放,化为晕乎乎两个字,“冰棒。”
小孩子口味啊。
小少爷来便利店的次数屈指可数,新奇地左转转右逛逛,最后站在冰柜前,看着五花八门的雪糕,说:“包了吧。”
“买一样就好。”凪及时出言制止。
“太多啦,挑不过来。”
“那我每天都给你买。”
日子还很长。
便利店边上有个野球场,玲王本无兴趣停驻,眼见一个三分球精准地穿过篮网中心,清脆落地,“嚯!”他吹出一声短促的口哨,“真准啊,肌肉练得不错。”
“很简单吧。”凪语气恹恹,“我也可以。”
“凪的体格确实很适合当足球运动员。”
“足球?不是在说篮球吗?”
对啊,哪来的足球?玲王尽力追溯,但大脑里一片混沌空白,归结为:“或许我们上辈子在踢足球吧。”
天气太热了,热得玲王吐出半截舌头,冰棍还没尝两口就腻了,打算扔掉。
“我来扔吧。”凪接过那咬了小半的冰棍,凉意扑面而来。
“明天见,我先回家了!”玲王摆摆手。
留下凪站在原地,目送玲王的背影渐行渐远,直至模糊。棒冰快要融化了,还残留有牙印,凪顺着玲王的牙印,小口小口舔,吃得干干净净。
浪费食物可不行。
他还在想玲王粉红色的舌尖。
第二章
凪诚士郎的懒病越来越严重了。
眼见要睡到日上三竿,玲王忍无可忍,掐住凪的耳朵,坏心眼地用力一揪——
“好痛……”总算醒了。
“真把公司当你家了,睡挺香。”
因为玲王学得太快,可以轻松干完我的工作。凪心虚地挠挠脖子。
“试试喝咖啡?能够提神。”
“咖啡好苦。”
“站起来转转,做下拉伸?”
“不想动嘛。”
“以你的天赋,努努力就能轻松升职加薪。”
“我只想懒懒散散地过一辈子。”
难搞。
该怎么让凪打起精神呢?玲王若有所思地凝视着他几乎要盖住眼睛的刘海,或许,换个造型?
冰凉指腹贴上凪的前额,指节微曲,径直撩起遮挡额头的发丝,随意往头顶一拨,那副被囚禁多年的眉眼,此刻毫无保留地袒露出来。
扑通、扑通、扑通。心脏跳得厉害,玲王匆匆撤回了手。
“唔欸?”
真是,出乎意料的英俊啊。刀锋般冷冽,入鞘时又柔和得像月光。
玲王伏在桌上,呼吸急促。讨厌,讨厌现在的我,竟想把凪私藏起来,谁也别看见才好。
“凪老师,请自重,不要随便让人掀你的刘海。”恶人先告上状了。
“嗯。”只能让玲王掀吗?好娇蛮。
干脆让凪戴上眼镜,把眼睛也遮起来。玲王的行动力很高,刚下班就拉着凪去了眼镜店。
“我没近视哦?”
“饰品啦。”
黑框方正,衬凪。金丝纤巧,也衬凪。圆框可爱,还是衬凪。玲王七七八八挑了一堆,把购物袋塞得满满当当。
“玲王,我戴不了这么多。”
“你收着便是。”
白白忙活一天。玲王悲哀地发现,凪不戴眼镜好看,戴上眼镜也好看,怎样都好看。
还是别戴了,当个长刘海宅男挺好,起码没人注意。这一认知很快就被打破,因为他误打误撞了凪被表白的现场。
“我喜欢你很久了……”
是一个部门的同事。玲王躲在茶水间里,水递到嘴边而迟迟未喝,他盯着凪的脸,仔细辨别神情的细微变化。
“抱歉。”凪淡淡地说,眼都没抬。
“没关系,只要把这份心情传递给你就够了!”女孩陡然抬高语调,热络得刻意,试图掩饰沮丧。
传递?传递是如此简单的事情吗?玲王听得想笑,既无望,何必说出口,无非心存侥幸罢了。
御影玲王逢赌必赢,对待感情也是一个道理。可难免会好奇,如果有一天自己向凪表白,他会如此平静吗?凪活在世上像一座明镜台,沾染不了尘埃,更无缘情爱。
胜兵先胜而后求战。
待人声退去复归平静,才钻出茶水间,“凪很受欢迎嘛。”
好酸,透着股无名无分的青梅味儿。
“玲王比我受欢迎多了吧,有很多人拜托我向你转交情书呢。”凪反将一军,彻底打翻了醋坛子。
“情书?我怎么不知道。”
“你还在上学,不适合谈恋爱,信件先由我保管。”
“我成年了,凭什么不能谈?”
“凭我是你的老师。”
“没比我大几岁,倒是端上架子了。怎么你凪诚士郎可以谈情,我就不行?”
凪愣怔,“我没有。”
果真是个纯情宝宝,玲王试探道:“要不要帮你介绍,我认识优质的……”
“不必,谈恋爱很麻烦。”凪拒绝得果断。
意料之中的结局。玲王有些开心,又有些失落。为什么失落?他也说不上来。
久违的疲倦感袭来,玲王蜷在休息室的沙发里睡着了,一睡就是好几个钟头。醒来时,发现身上多了件西装外套。
是凪的外套,能嗅到他清爽的气息混着肥皂洁净的余香。玲王将脸埋入衣襟深深吸了一口,寻觅里边残留着凪肌肤温度的、更为隐秘的痕迹。
分明从不饮酒,闻起来却像酒。玲王紧紧搂抱着外套,险些沉酣于长醉不醒的梦。他掐了掐眉心,意识逐渐清明。
通过种种迹象分析,凪绝不是一个合适的情人,但唤醒沉睡的天才无疑是件宿命般的艰难远大之事,玲王愿意出手提携一把。
仅仅针对业务。
随即下定决心,起身回到办公室,将外套还给凪,“谢谢你的外套,但我不喜欢用别人的东西。”
“外套是干净的,我刚洗过。”凪僵了一下,迷茫地攥着衣角翻折、卷曲,再展开。
“我的意思是,保持距离吧。”
商人重利轻别离。
当意识到自己有可能陷入单恋的煎熬,即使是极低的概率,趋利避害的本性仍促使玲王选择疏远凪,不去做被选择的一方。
在他转身前,凪耷拉着脑袋,喉间干巴巴滚出一声,“玲王,是不是肚子饿了?”
“不饿。”
“你睡了好久,都没吃饭。”
“说了不饿。”
“我听见你肚子叫了。”
“信口雌黄……”玲王气势汹汹地要扑过去挠凪的腰,却被一个蜜瓜包塞满了嘴。蓬松香软的口感于唇齿间弥漫开,把未完成的告别堵了个严实。
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玲王就着凪的手,懵懵懂懂啃了小半个面包,甜到发慌,“我不要吃了。”
“试试红豆包呢?”凪从善如流地将剩下半个蜜瓜包咽进肚子。
两人挤在小小的工位上,偷偷把藏起来的点心尝了个遍。那层层叠叠瀑布似的碧萝撑起了一方世界,凪的影子爬上来,将玲王包裹住了。
整个的。
太阳快下山了,面包要吃完了。凪忽然没头没脑地说,“玲王像太阳一样耀眼。”
“当然啦。”如果玲王有小尾巴,此刻已经得意洋洋地摇晃起来了,骄矜且可爱。
“太阳照临万物,而不独属于我。”
“但会偏心你。”玲王放低音量,加快语速,像凑在凪耳边黏黏糊糊地撒娇。
隔得太近了,近到能清楚看见对方眼帘微垂,睫毛扑簌颤抖着投下扇影,“凪的睫毛是银色的。”
月色如银。
“凪像月亮一样皎洁。”
那银月似的男人微微俯身,指尖隔着纸巾轻柔地触碰玲王的唇角,拭去沾染的面包屑,良久才回道:
“月亮总是绕着太阳转的。”
第三章
公司的秘书小姐是个剪着短发、脚踩细高跟的干练女人,这天她意外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上次见你,还是入职的时候吧,怎么想到来找我了?”
“可以教我做饭吗?”
“啥?”秘书小姐抖了抖高级定制的黑裙子,挽起袖扣露出百达翡丽新款腕表,拎着爱马仕包包放到显眼的位置,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问:
“究竟什么行为让你产生了错觉,觉得我会是煮饭婆?凪、诚、士、郎。”
“给玲王送吃食的人很多,每次他都会出于礼貌咬一小口,等人走后就扔进垃圾桶。”凪的语调格外诚恳,“只有你泡的咖啡,他会全部喝完。”
原来如此。秘书小姐幸灾乐祸地想,你小子也有坠入爱河的一天,指了下天花板,压低声音说,“奉劝你早点断了念头,那位少爷是御影家的独子,你未来的终极BOSS。”
“那么,我会努力去试试。”
“你没理解我的话。”
“和姓不姓御影有关系吗?”
既纯粹又狂妄,既天真又自负,冰雪在外火焰于内,暗自燃烧。
他不懂爱之艰难险阻却在爱的路上了。
秘书小姐的神色缓和下来,“我确实不会做饭,但是可以告诉你,如何投人所好。”
事情的起因,还要从数日前说起。
“下周二,我要请半天假。”
“怎么了?”请假这个词从玲王嘴里说出,颇为罕见。
“家里办了宴会,庆祝我生日。”玲王耸耸肩,没想讨要生日礼物,毕竟他从小到大收的礼物太多,连拆开都费劲。
言者虽无意,礼物还是得送。不同于凪的淡漠,玲王表面看来热络,实则是个冷心冷情的主,稍有差池,好感度就会暴跌。
不送要跌,送错也跌,像在玩恋爱模拟游戏啊。思前虑后,凪还是敲响了秘书小姐办公室的门。
……
“懂了吧?”秘书小姐讲得口干舌燥,端起清茶一饮而尽,“礼物不在贵重,在于心意,前提是抓准他的喜好。”
心意?如何表达我对玲王的心意?
生日当天,凪一副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样子,“那个、我,天气真好啊。”
“你到底想说什么?祝我生日快乐是吧,我替你说了。”玲王看不下去,收拾东西准备提前回去。
“这是送你的生日礼物。”凪终于慢腾腾递出藏了一上午的盒子。
“哦?”玲王来了兴致,解开缠在盒子上方的蝴蝶结,印染有鸢尾花的紫色锦缎缓缓滑落,露出里边包裹着的方正四角曲柳木盒。
打开盖子,十八个饺子码得整整齐齐,犹如丰腴白嫩的小元宝,褶痕匀称精巧,不似出自机器,更像是——
“特意为我包的?”玲王瞟了眼凪修长白皙的手指,干干净净,挑不出茧子,更没有疤痕。稀奇,十指不沾阳春水,破天荒为我下了次厨房。
“嗯。”
“没啦?起码说点祝福的话吧。”
愿你岁岁平安。
愿你好运连连。
愿你无忧无怖。
愿你被爱环绕。
愿你多福多寿。
无数美好的祈愿从凪的脑海里闪过,想一股脑儿塞给玲王,他张了张嘴,最后只蹦出几个字,“招财进宝、财源滚滚。”
“噗哈哈哈哈哈哈!很有凪的风格嘛。”玲王珍重收好饺子,“谢谢啦,我很喜欢,花了不少力气吧。”
冰箱里还冻着好几袋失败品,接下来几个月都得吃饺子了。在遥远的未来,凪早已淡忘了饺子的味道,却永远记得玲王眼睛闪闪发亮地说喜欢的模样。
每回忆一遍,心跳如擂鼓。
晚宴择定于京都的私人宅邸举行,玲王应付这样的场合轻车熟路,他享受鲜花、赞美和聚光灯的簇拥,乐于结交朋友。更确切地说,是透过纷繁的关系网络去寻觅隐约可辨的铜臭。
人心是一门很有意思的学问,操控好了,金钱便如溪流汇入精心挖掘的河道。
几杯香槟下肚,玲王站在高高的露台上,倚着栏杆醒酒吹风。风吹散了温言笑语的假面,只剩漠然的冷气,华灯明灭映照他低垂的眼睑。
御影玲王是云上的人,没人能让他走下来,他只会俯瞰。某天一时兴起拨开了云,才知云层深处藏了明月,贪心地要拥明月入怀。
晚宴该结束了。玲王思忖,我特意留了肚子,想吃几个凪诚士郎送的饺子,匆匆赶回房间,拨通了凪的视频电话。
“嘟——嘟——嘟——”铃声响了许久,未有人接听,雀跃的心归于沉寂,直到最后一秒,视频接通了。
映入眼帘的是凪赤裸的上半身,胸膛微微起伏,一颗剔透的水珠悬在锁骨下方,沿着胸腹中央那道浅浅的沟壑流淌,最后没入黑色裤腰边缘。
“咳……打扰你洗澡了吗?”
“没有。”凪套上宽松的睡衣,坐了下来,让屏幕对面的人能看清他的脸,攥着毛巾擦拭湿漉漉的头发,“玲王,你喝酒了吗?”
“喝了一点点。”玲王屈起拇指与食指,虚虚捏成一条缝隙。
“毕竟十八岁生日呢。”是错觉吗?说这话时凪的唇角似乎漾开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尚未来得及扩开,便消弭于无形。
“锵锵!”玲王端出煎好的饺子,用筷子夹起一只,咬了下去,“我尝尝看。”底儿煎得焦脆,馅用的上等牛臀肉,但终归是家常的味道,比不上御影家的厨子。
“好吃吗?”凪的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恍惚间,玲王仿佛听见了情郎的低求,他认认真真地回答道,“好吃。”
“嘭!”夏日的夜空中浮起光点,赤金的、青蓝的、深紫的焰火轰然炸开,缤纷彩雨碎落于天地间。花火大会开始了,玲王扭头看向落地窗,“今年的烟花,好像格外绚烂。”
凪看着玲王眼中倒映的烟花说:“是啊,格外绚烂。”
万千光华,皆聚于此。
咽下最后一颗饺子,玲王想着凪白天讲的招财进宝,财有了,宝呢?他闭目垂首,掌心相合,虔诚地许下了愿望:我想要只属于我的、独一无二的宝物。
同一时刻,玲王听见了凪的声音,孤独的祈盼被更宏大的回响托举起来了。
“玲王,生日快乐,祝你愿望成真。”
第四章
想不起来怎么睡着的了。
和凪聊至深夜,迷迷糊糊就沉入梦乡。早上惊醒时,玲王才发现忘记关视频,屏幕彼端的人卧于枕上,沉睡正酣,呼吸平缓绵长,一派安稳静好。
“凪,该起床啦凪!”
“再让我睡一会儿嘛……玲王。”
什么啊,老夫老妻的即视感。玲王手一抖,直接挂断了电话。
接下来几天干活都心神不宁,以致犯了个小小的错误。例会上才发现数值存在偏差,玲王刚想主动承认,凪便抢先一步——
“是我算错了。”
无伤大雅的小插曲,比起责怪,同僚的语气更趋近于打趣。
“第一次见凪算错啊。”
“毕竟天才君勉强是人类,不是电脑。”
“哈哈!哪有电脑天天念叨着好麻烦。”
“行了。”部长乐呵呵地调停,“神仙也会犯错嘛。”
凪没有错,是我……玲王欲言又止,默默将酝酿好的字句咽回去。小事罢了,解释反而多余。
指甲一寸寸嵌入掌心,御影玲王不是拘谨别扭的性格,可恋爱使人矫情,他尚未察觉。
会后像只蔫耷耷的小猫,半趴着看凪,“我错啦,凪老师。”
“没关系,玲王已经很厉害了。”凪强忍住摸摸小猫脑袋的冲动。
“你惩罚我吧。”
“一定要罚吗?”
“是的。”
“那伸手。”
玲王眨眨眼,乖乖抬手。凪叹了口气,拿起水性笔,在他手心轻挠两下。
“老师已经罚过你了。”从抽屉里掏出大把薄荷糖,搁在玲王摊开的掌中,像掬了一捧甜蜜的星星。
这算什么惩罚?先调情再喂糖。
完蛋了。玲王心想,神仙不仅被我拽下来犯了错,还动了凡心。
凪依然没有好好系皮带,末端永远翘着,似乎在等待谁光临。玲王一手抚上凪的腰,一手顺着皮革光滑的纹理往下压,这次他没有受到阻拦。
咔哒一声,皮带服帖地紧束于腰际,勾勒出窄窄的线条。玲王还是看不顺眼,那衬衫下摆塞得胡乱潦草,皱皱巴巴的,“凪该好好管理形象了,起码衣服要穿平整。”
“可以帮帮我吗?”凪不好意思地摸摸脖子。
虚长我五岁,怎么还像个小宝宝。玲王将衬衫全部扯了出来,重新往裤缝里塞。手指在轻薄衣料上逡巡游走,肌肤的温度隔着层布传递了过来。
凪的身体,有这么烫吗?
指腹无意识陷入一道低洼处,凪倏然绷紧,似琴弦被拨响,嗡鸣震颤不已,“玲王,别闹了……”
“原来你怕痒吗?”玲王新奇。
“不是痒。”凪的声音带着压抑失控的沙哑。
玲王来了劲,探索的轨迹逐渐下移,不轻不重慢条斯理地摩挲,仿佛在丈量着什么,碰到昂起头的火热家伙了,才触电般收回手。
“还没好吗?要不要我……”凪耳根微红。
“不用!”
手掌重重拍在凪的背上,玲王迅速把衬衣塞了进去,喃喃自语般重复了一遍:
“不用。”
落荒而逃。
卫生间内,玲王一遍遍地洗脸,妄图冲去热意,几缕濡湿的发丝贴在额角。台风季来了,狂风骤雨被厚重的墙隔绝在外,留下满室寂寂。
逃不出去了。
他在台风眼里。
玲王不知道,他走后,凪站着没动,迟疑地抚摸被触碰过的部位,回味残余的体温,汹涌的情热让人透不过气。
……
暑假即将结束,玲王找凪要回情书,“马上就开学了,你擅自保管的那些情书,可以还给我了吧?”
凪默不作声。玲王推推他,“喂!总不能熬到毕业吧。”
“明天带给你。”
翌日,凪真的带来了五花八门几十封情书,叠成小丘,在桌面上隆起。有粉红色的熏香信笺,有羽翼上写着小字的纸鹤,有随意撕下的便签。玲王耐心地拆开了一封又一封,笑意逐渐扩大。
“凪老师,辛苦你一个人写这么多情书了。”
“啊咧?这么就发现了吗?”
“嗯……”玲王摸摸下巴,继续说,“虽然样式不同,也改变了字迹,但用的是同一只笔。”
“玲王好聪明。”凪捧场地啪叽鼓掌。
“真的情书去哪了?”
“扔了。”
“太坦诚了吧!好歹找个借口啊。”
“有一封情书落款,写了我的名字。”凪适时转移话题。
“这封吗?”玲王捏起一张素净如雪的象牙纸,清了清嗓子,开始念诵:“尽管困难重重,我可以让你幸福。”
“对哦。”
“让御影玲王幸福,这话是不是太放肆了?”
“是有点大胆了。”
“我现在又可以谈恋爱了?”
“可以了。”
“师生恋,算背德。”
“那我不当老师了吧。”
玲王没再说话,将一堆情书收拾好,用嘴衔住写有“凪诚士郎”四个字的告白信,摇摇晃晃,像扑扇的流萤。
凪轻轻抽出玲王咬着的信纸,将上边写的内容复述了一遍、两遍、三遍、四遍、五遍……
“好吧。”容姿端丽的少年开了金口,含着笑说:
“我接受你的表白了,凪哥哥。”
凪诚士郎是嗜睡的生物,冬眠时间过长,导致春天都没醒来,被盛夏的一道惊雷吓到,才悠悠睁开眼。
他不喜欢春天,春天是枯疏的、小气的。夏天才真正是美的高贵的,充沛、丰厚、浩大,全都盛开不惜接近死亡。
像玲王一样。
“我不是一个那么好的人,我有很多缺点。”
“我知道,从前还分析过,凪不适合做恋人。”
“现在呢?”
“现在还是不合适。”
最淡漠的最契阔,最无情的也最焦灼。御影玲王曾好奇,凪沾染了情爱该是什么样子,现在他知道了,因为凪听到他说不合适后,眼神就黯淡了下来。
没有沾到一点尘埃的人,如今要去爱了,也会恐惧憎恨期望胆怯迷恋恼火灰心丧气患得患失溺毙温柔乡。
玲王把脸搭在凪的掌心蹭,拉住凪的另一只手,放在自己滚烫的面庞上,粗糙的舌面扫过他冰冷的指尖。
“我知道你的缺点后,依然爱你。”
爱上像狂兽像烈焰,纵使山崩地裂血肉模糊,不合适也是佳偶天成,不合适也是我爱你。
爱无理智可言。
第五章
初次的接吻一点也不浪漫。
仅仅是午休的时候,玲王看见凪闭着眼轻仰头,像在等人吻。
很好亲的样子。
于是玲王生涩地含住他的唇,吮了一下。
“怎么偷亲?”
猝不及防撞进一双熔金的眸里,耳边传来蝉鸣和雷雨的喧嚣。
“你的唇好苦。”玲王答非所问。
爱情的滋味,会是苦的吗?
“接吻要深、要长,就不会苦。”凪伸舌抵上眼前人的齿缝,带着笨拙慢慢深入。一个全新的世界诞生了,有山谷微风,有以云为泥的雪,汹涌澎湃的海洋,血红的宝珠山茶。
和花瓣。
漏了半句话,要克制,要隐忍,要像对待花瓣一样轻柔地对待御影玲王。
以此刻的湿吻为开端,凪诚士郎褪去青涩,成为了真正的男人。
“现在你尝到甜味了吗?”
玲王搂住凪的脖子,回报他一个更重的吻。
我们抓住夏天的尾巴接吻,算厮守了一个长夏吗?
公司每个隐蔽的角落,都是贪欢的好去处。玲王喜欢脚尖微踮浅浅啄吻,被凪逮住了,就捧着他的脸一直亲。
更多时候,是玲王在发号施令,连索吻都威风凛凛趾高气扬的,“你亲亲我。”
不知道的以为是上司在命令下属。
下属也确实听话,“亲哪里呢?”
玲王没想好,凪就把他的脸眼睛嘴耳朵头发都亲了一遍。
“不要了……凪老师。”玲王气喘吁吁,忽然想起自己给凪买了很多眼镜,“你把眼镜戴上。”
凪随意挑了一副架于鼻梁,眼镜会滑落会起雾会碰撞,接吻就没那么方便了。他低头,而玲王微微仰头,镜框就夹在彼此脸颊的空隙上。
亲昵的、小心翼翼的。
吻。
凪诚士郎有一万种和御影玲王接吻的方法。
“都戴一遍吧。”言下之意是,多亲几次吧。
玲王有些后悔给凪买这么多眼镜了,被亲得发软,嘴上还不饶人,“我送你的眼镜,只能戴给我看。”
“只给你看。”
你我之间,不会有别人了。
实习最后一天,玲王没再干活,翘着腿郁郁寡欢,“真不想开学啊,见面时间要变少了。”
“玲王,来抱抱。”
小猫窝在凪怀里了,还是不高兴,埋着头一言不发。
“怎样才能高兴呢?”
“要经常来看我。”
“好。”
“发消息马上回。”
“好。”
“别总犯懒。”
“好。”
“我会不会要求太多啦?”玲王觉得自己有点恃宠而骄了。
“不会。”
我想你高兴,没什么比让御影玲王高兴更重要了。
“夏天要过去了。”
“还有无数个四季。”
往事无需怀念,憧憬未来便是。
黏黏糊糊了好一会儿,凪冷不防说,“我肌肉练得也挺不错。”
“啊?”玲王许久才反应过来,“你是说我们第一次见面,路过篮球场的时候……”随口一夸罢了,也要吃醋啊。
“你可以摸摸看。”凪锲而不舍。
“不太好吧,是谁第一天嚷嚷着,这里不能摸?”
天地良心,我当时真的只想给你系个皮带。
凪不说话了,脑袋搁在玲王肩上,把他的腰搂得更紧,“要不还是摸一下吧?”
去健身房练了好久的。
“那摸一下。”
其实摸了不止一下,久到玲王红着脸说,最喜欢凪哥哥了,谁也比不上你。
“你说谈恋爱很麻烦。”
玲王颈后的绑发稍显凌乱,凪勾住发绳轻轻一拉,美丽的紫发簌簌垂落,柳丝般拂过耳际。他温柔拢起玲王颈后所有散发,手指穿过发丝细细梳理,归拢于掌心,发绳一圈圈缠绕上来,不松垮亦不紧绷。
一个小巧的发髻,圆润如新结的蓝莓。
“和玲王在一起就不麻烦。”
……
R:晚上一起吃饭
N:(外星人收到)
R:几点下班?
N:可以早退(外星人比耶)
R:你拿我家的工资早退(小猫震怒)
N:我会好好给papa桑打工的(小兔认错)
R:papa桑知道自己多了个儿子吗?
N:(外星人思考)
R:我六点下课,还是去上次那家餐厅
玲王关上了手机,下课后就打算离开。
“玲王同学!”长卷发的女孩叫住了他,“如果你有空的话,晚上可以一起参加学习会吗?”
“抱歉,恐怕都没空。”玲王脚步未停,约会迟到就太逊了,“我要陪男朋友。”
“诶!啊?什么时候的事,从没听你提起过。”
“就这个暑假。”
“会不会太快了?对方是个怎样的人都不了解吧。”女孩不死心地追了出来。
怎样的人呢?感情不与外人说,是一种珍视。说了,便是按捺不住的炫耀。
恨不得把独一无二的宝物昭告天下。
“懒得吃饭却能长到一米九。”玲王迈出教室,“帅气聪明,看似冷漠其实很喜欢撒娇。”
到校门口了,熟悉的身影若隐若现。玲王的语速越来越快,步伐越来越急,几乎要小跑起来了,“愿意为了我去努力,只属于我的不折不扣的——”
我的恋人出类拔萃,我一眼就能从人群里认出他。
“天才!”玲王张开双臂,姿态轻盈又带着股不顾一切的劲道扑向凪。白发男人的身形一沉,稳稳接住了他,就这么抱着他往前走。
凪今天撩起了半边刘海,西装穿得整齐服帖,纽扣全扣上了,领带结居于正中,透着股禁欲的气息。
玲王很满意,悬空挂在凪的身上,双腿顺势缠住他的腰,像终于寻到了栖息的猫爬架,把他的衬衫挠得皱皱巴巴。
喜欢凪可爱得像一只兔。
喜欢凪慵懒得像一头羊。
喜欢凪凶猛得像一匹狼。
总之就是非常喜欢。
“和御影玲王在一起,你可以吹一辈子牛了。”
“是啦。”十字路口的红灯亮了,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凪怀抱着玲王,觉得时间都凝滞,只剩下彼此,他还不知足于一世的厮守——
“那下辈子呢?”
我怕你转世变成蝴蝶飞走
“下辈子还来找你。”玲王拽着凪的衣服,觉得天气还是太热了。
“我们再去买一根棒冰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