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隱普】後來他再沒機會對人提起那夜，風削在深紅衣擺，龍魔導士微微抬手擋了擋，翻飛袖口下掩住的一雙眼春冰一樣清麗，像瀑雨剛過那種空氣。

隱月看見普力特光裸的一節手臂，淺藍花案極繁雜遍佈，和他長袍上龍紋同個顏色。魔法師注意到他視線，攏住袖口有些難為情：「只是輔助用……你知道我不太擅長戰鬥。」

窗被闔上了，隱月一邊收拾被刮亂的書卷，只是抿抿唇，有心想應，話卻哽在喉頭，半天擠出一個嗯。普力特傾身過來，替他攏攏碎髮，濃重夜色壓住一雙湛藍眼睛，有那麼點要融進陰影裡。

擅長闡述的魔法師最後也只是沉默，他們頭上那個屋頂的洞被法術罩著，權當觀景窗，此刻涼白月光洋洋灑灑把屋內淹滿，鋪張、肅穆、森冷又頹敗，像塊精雕細琢碧璽，被惡狠狠掀翻，一種寒磣又灼人的美感，魔法師的眼睛壟在夜裡，像有月色要燒起來。

那個眼神隱月形容不了，卻覺得好像有個什麼深深扎進胸膛埋進心腔，翻攪起來。

咒法的痕跡爬在普力特手腕，和血管顏色同個調子，乍一看很是駭人，微弱地一明一暗，隱月不必分神去數，知道這是他脈搏的拍數。

那大概是某種共生法術。他還是知道一點。也確實是輔助用，普力特沒唬他。

可無處安放的恐慌針尖一樣，好像扎進後眼窩，他沒來由覺得哪兒哪兒都犯疼……聽上去真軟弱，隱月不想被覺出焦慮，卻才剛穩好呼吸，又被普力特捉住了手心。

「我給你也做一個吧？」龍魔導士垂眸，指尖點上他手腕：「只是守護用。」

「與其給我，不如給露米諾斯他們吧？我比較耐傷……」

「就是給你的。」

普力特將他的手捧在心臟的高度，輕聲又複述一遍：就是給你的。浩瀚深沉的魔力就流進他血裡頭。

隱月很想反駁，說你自己留著吧，明明是那麼不要命的。在看見普力特莊重的神情時又緘默下來，溫暖的法術包裹他，他卻沒來由犯冷，好像此刻那些光不是月亮投來，而是一筐筐碎冰碴子，從頭到腳，澆得鋪天蓋地。

隱月一個激靈，反手扣住普力特手腕，青色紋路繪製到半途，生硬地僵在一個弧度，魔法師不明所以抬頭看他，又彎了彎眉眼，唇角弧度像是想要開口安撫，被隱月搶先一步：

「普力特。」

他想問你沒要做危險的事吧，腦子裡又亂糟糟地跑著策略和戰法，黑魔法師和軍團長，時間神殿，終局，最後忽然想起某個冬天也是這樣：受圍困的雪谷地，魔物，斷了外援和山窮水盡，怕冷的龍魔導士只是安靜蜷著，月光從雪山頂洋洋灑灑，一路照徹到山腳，最後輕輕落在他的紅衣袖上。

那一刻魔法師的手腕看上去那麼纖弱透明，青藍血管隔了層薄薄皮肉，像一摔就碎的玉，他從他清麗異常的藍眼睛讀出那種翻湧的矯情，堅毅與軟弱揉雜在一起：他不怕死，但他怕失去。

「普力特……你別怕。」

隱月輕輕撫摸普力特的頭和後頸，說你別怕，忘不掉龍魔導士月色裡、湛藍眼眸近乎神性，釋然到極致就缺乏活氣，儼然某種病入膏肓生命，引頸擁抱死期。隱月的十指攢緊，力道卻放得極輕，把魔法師攬進懷裡，覺得月光像火，白晃晃地燒起來，一路吞卷，要把人吞進再難抽身的絕境，冷冷宣判：你錯不得。

他忽然之間是真的期盼有誰來把這一切燒沒，燒盡龍魔導士刻在腕上的術法，燒盡他的長袍他的法杖，他的機關算盡步步為營，燒一條退路給他。

普力特劃下最後一筆，熠熠龍紋刻在隱月手腕上，像血管、像脈搏，也像撲火飛蝶踉踉蹌蹌，在月暈裡翩翩掙扎：你別怕……不要怕。燒不盡的，我帶你回家。

隱月不想自己顯得太軟弱，卻終於在普力特溫柔過分的眼神裡，輕輕嗚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