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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糖煮

    @baitang0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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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糖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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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老黑決戰前背景
    *過去捏造有,私設很多
    *年齡捏在他們比較年輕的時候所以強度稍微被我削弱
    *不要追究劇情邏輯求求了我不會寫劇情😭

    【普隱普】烽火大雪壓垮峽谷唯一的吊橋,他們得繞路,但今晚沒有去處。

    普力特傷了一隻手,他們在半山腰從狼人口中救下一個孩子,龍魔導士注意到時法術施展到一半,只得偏開攻勢,隱月晚了一步把他拉開,獠牙便擦過他的上臂。

    隱月蹙了下眉:「慣用手。」

    魔法師回神後笑了下:「沒事,我左手也很靈活。」

    有些時候,隱月無從理解龍魔導士的某些選擇,比如他們都知道這個孩子大概活不成,普力特卻仍然在袖子被輕輕捉住時,選擇替他包扎傷口。

    他們後來在半路把那個孩子埋了。

    -

    「他那時候說救我。」

    他們蜷縮在一個勉強容納兩人的山壁縫隙,用法術取代了火,普力特的右手包扎浮誇到好笑,紮實地用繃帶整整纏上三大圈再做成了三角巾掛在脖頸,頗有這手要廢了的味道在。魔法師心不在焉地動動手指頭,說只劃了一道,沒必要這樣嚴嚴實實地綁,換來隱月輕輕蹙眉,沒想爭但也沒想退那樣閉著嘴沉默,一邊將厚斗篷往魔法師身上裹。誰不知道法師的體力差。

    和普力特相處的這些日子他們斷斷續續往世界各處跑,危險的禁區沒少出入,多虧龍魔導士天賦異稟的魔法,他們始終沒遇上太大的危機。只是越是相處隱月越摸清這人穩重妥帖的性子背後偶爾分寸趨近於無,重點是你還真分辨不清楚他嘴裡說的放心是真的放心,或者又是一次猝不及防馬虎得過份。

    在枝微末節的瑣事和自己的事上馬虎。這是隱月的結論。他仍然記得他們初識的第一個冬天,太過信任龍魔導士的後果是普力特在整個季節最冷的那天把自己摔進湖裡再高燒了三夜。

    此刻下在山谷的雪比那年深冬的雪都更重一些,他們帶足了衣物和乾糧,只打算入山兩周時間,冰原雪域最深處棲息的龍群將迎來數十年一次的遷徙,「這次不是為了觀察,」龍魔導士邊整備入山計畫邊說,「龍群的遷徙通常和地脈相關,周遭的魔力結構都會受到影響。」

    「什麼影響?」

    「正常來說只會是短暫的魔力濃度降低,數月至數年土地會自行調節,只是以前……遇見你以前,我在那附近發現一條魔晶的礦脈,為了不讓人或者龍太接近,我進行了一個簡易的時間封印,而封印很可能因為這次遷徙而弱化至解開。」普力特在地圖一角小小地劃記:「我要再去看一次。」

    如果有結論,普力特會直接告訴他結論,而這次普力特只採取了保留的態度。隱月在夜燈下輕輕看進他的眼睛。

    魔法師在厚毯子裡小小翻身,牽扯到右肩的傷口而輕輕悶哼,入夜後風轉強,在狹縫外頭刮得兇狠,隱月看出普力特沒有睡意,於是閒聊似開口:「我以前也做過傭兵,什麼的。」他話題起得沒頭沒尾,「……你會去救每個向你求救的人嗎?」

    普力特翻身的動作停止了,畏寒的龍魔導士把自己裹得嚴實,只露出一雙蔚藍眼睛,他本來就長得慢,臉的輪廓一直微妙地仍然帶有一些少年的樣子,此刻更是稚嫩得像是連成年都沒有。這讓隱月忽然心虛起來,知道自己在問一個刁難的題。

    「我無法拒絕。」普力特知道他在說白天的孩子:「不是指他們,我是說自己。」

    不是救不救,也不只是活不活的問題。如果一個人把善良活成了本能,又偏偏有著實踐這份本能的才能,那還真是殘忍。

    隱月想,可是我沒求救。

    你救了我,那些我殺過的人又怎麼說?

    燈熄了,剩驅寒法術還運轉著,月光亮得嚇人也慘白得嚇人,冰涼涼地晾在那兒。

    這個角度隱月能清晰看到月光打在普力特的睫毛上投下的影子,也能看見他的法師袍,底下露出的一點白紗布,於是想起普力特一直都挺容易因為各種理由把自己搞傷。

    要直到又過了很多年以後,隱月回想起當時都還很年輕甚至年少的他們,才知道在這樣一個雪天裡體溫貼體溫蜷在一起,彼此說出的話真誠到暴露,龍魔導士是如何在他面前坦白到近乎赤裸。

    他無法拒絕,就像看完一本傷害的書而無法拒絕悲傷那樣地無法拒絕。


    -


    隱月早早醒了。

    他恍惚做了夢,夢和現實一樣在下雪,他看見龍魔導士靜靜坐在整片連綿茸白的雪裡,法師袍被雪浸濕成深紅顏色,遠遠看著就像雪地捱了一刀開出的血花。隱月想試著走近一些,卻始終在距離他六、七步遠的地方,龍魔導士輕輕垂眸,視線落在懷裡抱著的什麼,也是血花一樣斑駁豔麗的顏色,他瞧不清楚,卻知道普力特在流淚——他明明從沒見過他哭。

    隱月恍然間有種感性,知道這樣的象徵叫失去,卻不明白是誰失去了誰。他感覺自己也開始流淚,夢裡的普力特抬起眼睛,眼神春冰一樣清麗至極又透徹至極,美得人心臟發疼,那眼神好像能看穿看透每個行經的人,又溫婉柔和得像能寬恕每個行經的人。隱月訥訥地想:我也是行經你的其中之一,或者,其實路過我的是你?

    「我無法拒絕。」

    「拒絕什麼?」

    無法拒絕人在你眼前死去,無法拒絕人向你求救,無法拒絕悲傷,還是,無法拒絕去愛這個世界?

    隱月醒時發現普力特睡得歪斜,頭枕在他的胸口。陷入深眠的普力特很少見,於是他又靜靜看了很久。



    「怎麼沒叫醒我?」

    普力特一邊揉著睡僵的肩頸,一邊鑽出狹縫,外頭是一片難得的晴天,接連幾天積下的雪夠埋到人的小腿,他們不得不一步一踢地走,把雪地拖出長長的足跡。

    他們得繞去更下游的地方找跨越峽谷的路,「可能會遇到獅子王城的衛兵,本來沒有很想走這。」普力特攤著法術描繪的地圖,一邊望向不遠處明顯是其他人拖行出的足跡。

    「這麼偏僻的地方?」這裡離獅子王主城至少也有兩座山距離,一路上魔物也多,隱月想像不出除了普力特這樣有本錢胡來的瘋子,還有誰會特地來這兒找罪為難自己。

    「畢竟還算是獅子王城的領地內。」

    「那是個怎樣的國家?」

    「貧瘠但強韌,」魔法師想了想,「團結,只是國王到人民都固執,不是很好說話。」

    他們的對話終止在雙雙看見遠方一隊王城兵,為首的將領遠遠做了個要他們停下的手勢。

    「冒險者?」中年將領帶隊停在離他們幾步遠的地方,隱約有包圍的趨勢。不用多開口隱月就能感受到來人的敵意,他向前一步把魔法師擋在後面,普力特倒是一如既往不大緊張的樣子,只是若有所思。

    「我們要借這條路跨越峽谷。龍群醒了,得在他們遷徙前去確認山裡的一個封印。」魔法師沒有刻意提高音量,與其說解釋,更像是告知。

    衛兵們的神情古怪,聽了龍魔導士的話後一陣悉悉簌簌耳語,零碎地傳進隱月耳裡,大致是在說他們甚至不知道山裡有龍,什麼封印,盜採者,諸如此類的疑惑。

    普力特只問了他在意的:「盜採者?盜什麼?」

    冰原雪域資源少,地貧瘠,又一直不太平,天災或戰亂多得不足以成為歷史。要說能在這樣的地方盜些什麼,那可真是太多了。

    「你們看起來與其說巡守,更像是巡獵。」普力特將手從衣兜裡伸出,展示一枚金底紅鑲晶戒指,切割成玫瑰模樣的寶石鮮紅得像熟到極致的漿果,欲破欲滴的樣子。看見那枚戒指,有人微微地吸了口氣,而領隊的中年將領明顯訝異得不可置信。普力特微微一頓才繼續開口:「我曾經承諾依菲雅皇妃會盡我所能守護他的子民。我可以知道你們在找什麼嗎?」

    原來剛剛普力特一直用著不利索的單手在身上摸來找去是在翻這枚戒指。這麼重要的信物,竟然和包過糖的油紙放在一起。隱月忽然有點無力,他原先都已經開始盤算要怎樣用最小傷害擺平這隊衛兵,又不能把人弄昏了就走,這裡的魔物可饞著,左右都是麻煩得很。

    衛兵們也同樣鬆了口氣,還好是自己人。不說那個看不出底的法師,光是身邊那個同伴,放眼整個獅子王城,大概也找不出幾個勢均力敵的人。

    將領明白過來:「……你是龍魔導士。」

    「我以為你們不知道這個名字。」

    怎麼會不知道龍魔導士。只是眼前這兩人都年輕得過份,配上一個華美盛重名號,便難免顯得太沉。後頭的年輕衛兵沒那麼多心思,只是小小聲驚呼,說自己聽過這個人,就是那個傳說裡的……。諸如此類的細碎耳語,被將領皺著眉一瞪給瞪掉。他慎重地脫帽行禮,盡量簡明:「幾週前一個學者入了山,山裡的魔物便性情大變開始四竄,甚至到了人住的地方。後來流寇和盜賊團似乎在山裡發現什麼珍稀寶石,也開始往深山跑。」

    秩序大亂,獅子王城周邊本就混沌得難以管轄,王只得下令城兵掃蕩魔物,安頓人民,一時間也無暇顧及那些神秘寶石和盜採者。

    將領示意其中一個衛兵上前攤開一小捲皮革,一塊拇指大玉石碎片沉寂擱在裡頭,妖異鮮豔的螢藍色,冷火的顏色,光只是看便有沉重的錯覺。普力特臉色不變,只輕輕蹙眉,伸手取走了玉石收進袍子裡:「這個給我吧,還有其他的嗎?」

    將領擺擺手:「沒了,從盜採者身上搜到就這麼一塊,這石頭邪得很,光是帶著就吸引來成倍多的魔物。王派了我們去追蹤那個學者的痕跡。他肯定知道什麼。」要隱密迅速地執行,又是危機四伏深谷,王只派精英。

    普力特卻搖頭:「你們追不到的。」



    如果龍魔導士說交給我,那大概也找不出幾個人有那個資格和能耐插手了。

    他們別了衛兵,步行至峽谷另一側,只是隔了一個裂谷,氣溫就下降幾度,風刮起來都是割人的,普力特緊了緊斗篷,端詳手上那塊玉石。「封印被人解開了。不是自然弱化或被破壞,而是被解開。破壞的話我會知道。」他流露出罕有的不解:「這代表他得改寫我的術式,而且改寫得非常完美。」

    「你說那條礦脈?」

    「嗯。幾年前來這時發現的,因為覺得危險,我也暫時找不到其他方式安頓,只好先封印起來。」

    魔晶礦傍地脈而生,會吸引魔力,也吸引魔物,無論放眼哪個大陸都將成為極危險的列管品。「照理說這樣的礦石很罕見,只是冰原雪域剛巧出了這樣大一個礦脈。可能一直有龍群環繞所以沒人發現吧……龍的魔法很厲害。」普力特解釋幾年前他如何為了研究來到冰原雪域偏遠深山,恰巧解救了偷跑出城的皇妃並被邀請至宮裡喝茶。

    隱月想,幾年前?現在的普力特頂多二十,他們相遇在三年前,他口裡的幾年前,那時他得才多大一點?不禁難以想像一個少年魔法師獨自涉險,哪怕彼此都是夜路走慣把命一懸就四處與危險相伴的性子。他們一個樂此不疲義無反顧堪稱天性,一個不戀生不畏死活得像抹遊魂,旅伴關係一拍即合。

    真要說起來,是普力特撿到他的。

    人偶爾活著活著就倦了,彼時也是個雪天,茸茸雪點輕絮一樣軟綿綿飄下來,沾在衣襟上一下就化了。他剛結束一個無聊委託,忽然就累了,覺得沒意思,把手上的血隨便擦在褲腿上和把手上的雪隨便擦在褲腿上沒有區別。想放棄時比放棄更殘忍的是發覺自己除了命也沒什麼好放棄。他在荒山野嶺蜷起身子看雪,想這樣輕飄飄無害的雪,就算下一晚上也不夠把他淹死……視線卻忽然撞進一雙藍眼睛。

    隱月略略回神:「……那個學者呢?能知道他身份嗎?」

    「只能猜測……。不論反噬,能用蠻力破壞我封印的方式其實不算少,但能解開甚至徹底改寫的人,世上大概沒有幾個。更何況我用的是疊加封印……。矮侏儒龍體系的封印主體,加上妖精的文法改寫,還有自創的兩道加密。」普力特被風吹得瞇起眼睛。一個擁有這麼龐大的學術魔法知識的人,卻解開封印而不做其他防備措施,他難以將這解釋為善意。

    他說你知道為什麼某些特殊的魔晶礦要特別被區別出來歸到第三類嗎,那是因為這些礦石具有強大的魔法力量,現階段魔法學會卻無法妥當地運用。無法控制的力量無論如何都是一種風險。「我不是指不該挑戰既有規範,只是某些禁令有他的道理在。」普力特說這話時天上恰好有零散薄雲,陽光在幾秒裡被遮蔽又露出,露出又遮蔽,像雲在反覆吃一塊光鑄的餅。魔法師的藍眼睛也隨著這樣的天光明,滅,明,滅的。

    冰原雪域的礦脈蘊藏第三類魔晶的其中一種,是前所未有過的,它不只吸引魔物,也吞食魔力,「如果能利用得好,它可以是很龐大的儲存體。但偏偏結構太複雜又不穩定,你可以想像瀑布,但無法想像之下的旋渦對吧?是一個意思。」彼時還太年輕的龍魔導士沒有其他控制手段,權衡下最好的處置就是暫且隔絕,等待研究出解方。


    徒步橫跨峽谷後不過半天,山裡的太陽早早落了,他們抵達礦脈附近時已經是黃昏,暮色四合,通紅天色野火一樣燒了滿山。隱月本來就擅長隱蔽活動,普力特施了匿蹤法術,兩人一路上避著魔物迅速地趕路過來,比本來的計畫快了一天。峽谷的風是向上吹的,勁兒大得能讓任何成年人都站不穩,他們伏低重心將身子穩在裂谷旁一塊恰巧夠兩人躲避的巨石,謹慎地向深淵地形的中心觀察。

    龍群已經遷離了。普力特露出瞭然神情。無論是龍群遷徙影響地脈進而魔力衰減,或封印提早解開暴露出魔晶影響魔力結構促使龍群遷離,本就互為因果。龍群沒被第三類魔晶影響脾性是大幸。

    他們一路上沒遇見任何人,此時卻聞見血腥,隱月輕輕蹙眉,將正要探出身子查看的魔法師攔腰撈了回來,輕輕用手勢在唇邊比了個「噓」。有人爭執的聲音。隱約說著錢,礦石,死。他們靜靜聽著。

    是來盜採魔晶的盜賊團吧。他們交換一個眼神,在聽見「失蹤」時不約而同想起那個孩子,忽然明白過來為何深山裡會有離群的幼子。普力特的眼睛沉默了,右肩的傷細細密密泛起燒灼的癢,他動了動手指,將限制行動的三角巾拆下來。

    出手還是不出手?一道簡淺明確的是非題。身處魔晶礦脈之中的盜賊團漸漸被聚集而來的魔物圍困至沒有退路,隱月先注意到裡頭有個法師,而普力特注意的是已經有人瀕死。

    隱月看懂那個眼神,就像他自始至終都知道怎樣的情境,龍魔導士會做怎樣的選擇。

    他握拳,鬆開,握拳又鬆開,掏出指虎戴上,想,好吧,如你所願。


    -


    連打帶退地撤到更深處後,盜賊團才回過神來,下意識防備起眼前兩個出手解救的人,甚至舉起武器。

    「放下。」隱月冷淡掃去一眼,語調有點心不在焉的懶。

    深淵地形易入難出,知道拖久了對誰都不利,他們在迅速地殲滅部分魔物後便往魔物進入不了的狹縫撤退。通過狹縫後是整片寬闊螢藍妖艷礦脈,岩石層積出毒蝶磷粉一樣青紫藍綠隱約帶閃的色澤,和魔法、神秘、真理有關的東西好像總是這樣的,莊重高貴偶爾又像小女孩兒捏起的裙擺,天真得無關緊要,漫不經心誘人自斷性命。

    滿室的沉重之意,魔晶飄落的粼粼螢光又輕盈如羽,照得洞窟永晝一樣,讓人忍不住有種錯覺:他們在被張開手歡迎。

    隱月打了個寒顫,就算不是法師也感覺到這裡詭譎得人心裡發冷,恍然間覺得他們不是進入,而是被什麼給吃了進去。

    普力特方才擊退魔物時接連用了幾個大型法術,此刻唇色微微泛白,有些站不住地靠著岩壁,軟軟地滑坐下去,隱月伸手攙了他一把,把人扶穩了再坐下,輕聲問他怎麼了。

    龍魔導士的魔力量深不見底,就算是大型法術也是超乎常理一樣信手拈來,他從沒見他把魔力用盡。

    盜賊團裡的老法師卻先一步開口:「真揮霍啊,龍魔導士……。尋常法師在這種性質的魔晶環繞下,大概連魔法都使不出來吧。」老法師緩緩從隊伍內走出來,遞給隱月一瓶藥水,示意他讓普力特喝下:「你大概不記得我了,但我被你救過一次……算上今天就是第二次了。」

    隱月直視他,在普力特微微搖頭表示沒關係後才轉開視線,小心地拔了藥瓶塞子,餵他小口小口喝下。

    「不,我記得您,李教授。我拜讀過您的著作,關於魔力變性的導論。」普力特習慣性微笑:「您來這兒是為了研究嗎?」

    傷者已經被簡單救治,隊裡沒有祭司,也不知道這樣的處理究竟妥不妥適。盜賊們焦躁地來回踱步,不安的視線在普力特和老法師間反反覆覆遊走。盜賊首領打斷對話:「我們不在乎你們這些學者想研究什麼。但是當初說好只帶你上這裡,之後就是你自個兒的事了。我們要找其他路出去。這裡的魔晶根本找不到法子拆了去賣,真是虧本生意。……瘋了。」

    普力特抬起眼睛:「沒有魔力抗性的人在這裡會迷失的,像外頭的魔物那樣。不要離開我太遠比較好。」

    盜賊們卻不領情:「自個兒負責自個兒的,真出事了我們不拖累你。謝謝你們出手。」說著便揹起負傷的同伴,朝有風的通路尋去。

    也算是一種盜亦有道吧。隱月曾經也給盜賊團僱傭過,大致知道他們的規矩。他估算了一下這裡的地形,通道與裂縫都很多,風是流通的,若沒有意外是真的有可能順利離開……。考量到傷勢難以再拖延,這也許不啻一種相對好的處置。他估計普力特也考量到這些,或者他也真的再沒有多餘的力氣,魔法師欲言又止地沉默著。

    「謝謝你們搭救,」老教授擦擦眼鏡,「但我得往深處去。」

    「深處有什麼?您在找什麼?」普力特撐著牆站起來,有點貧血式的頭暈。這裡的魔力結構已經瀕臨崩潰,魔晶還在持續吸收和轉換魔力,若放任其混亂下去,過不了多久整片礦脈都會分解至崩毀,龐大的魔力陡然失去載體,一下子釋放的結果恐怕會將這附近都夷平。

    「這附近的魔力濃度已經低於閾值,簡單反推大致能算出魔晶容納了多少魔力。」普力特語速平緩:「解開我封印的人不會是您,但您見過那個人,並且他告訴了您什麼,是嗎?」

    「……。」

    隱月覺得普力特冷靜得有些刻意,知道這是他心裡沒底時才會有的反應,於是輕輕把自己的斗篷也裹去他身上,搓揉他發冷的手心。沒有察覺自己也是冷靜過份的那個。

    老教授皺紋遍佈的手撫上微微散發螢光的岩壁,眼神陷在往事裡:「是啊,我確實沒有能耐解開你的封印。那真是完美,完美得沒有我置喙的餘地。」他這一生的學術累積,在看見那個封印時像被搧了個清脆巴掌,每一個邏輯環環相扣,每一個構式都完美得讓人著迷,那是懂魔法的人一眼就會懂的天賦異稟。他寫下這個封印時得多大?龍魔導士。「無論是你,或是『他』,都在很輕的年紀,輕而易舉到了我這輩子都不會觸及的境地……你們這一生大概都不會理解忌妒是怎樣的情緒吧。」

    他太愛魔法了,愛得沒有辦法自嘲幾句就輕輕放下,這世界愛著天才,也需要天才,他們也愛著天才,又妒恨天才,這是真的用命去愛過執著過的人才能有的感性。

    隱月不能理解那樣的語境,卻隱約覺得瘋癲而不可理喻,倍感威脅地本能起了殺意。無論他要做什麼,殺了他。他一根根地活動手指,不被察覺地踩穩了重心。殺了他之後,把普力特帶走,掙扎的話就弄昏。他暗紫色的虹膜此刻深得像墨,手背上青筋浮起,知道自己擰斷人的頸子甚至不需要一秒。

    礦窟卻在此時搖晃起來。他從殺意回神,轉而伸手護住普力特,身子被甩得撞在岩壁上,餘光捕捉到老教授往深處跑去。

    地面裂了大口,螢藍礦晶往下塌陷,失去立足點的他們便向下墜落。

    隱月最後只來得及看見失重的視野拔長成無數簇,斑駁得像深冬裡,一個清淺的夢。


    -


    普力特在埋葬那個孩子的時候很安靜,茸白的雪沾在他的法師袍上,濕出一點血花一樣深紅的痕跡。

    沒名沒姓被當作商品販賣的孩子很多,進入軍隊的很多,被養成傭兵的很多。偷盜的很多,被迫賣淫的很多,死在路邊的很多。

    隱月沒問過他是從什麼時候成為「龍魔導士」,沒問過他的魔法天賦和理想主義,沒問過他怎樣回應每一種求生的怯弱和見骨惡意。就像普力特也同樣沒問過他生與死命題,存在之意義,相遇那天他是不是差一點就要放棄。

    他們之間自有矛盾默契,關於那些誰來回答都無解的題,你怎麼敢也怎麼能去問一個身板都沒長全的青少年呢?隱月看著普力特的眼睛,不能理解他何以如此透徹和煦,平靜寬容得像就算你扼住他脖頸,他也只會輕聲說沒關係。

    普力特是站在雨裡會把自己也給淋濕的人,隱月也曾經以為他不是。但是,為什麼是你,又為什麼是我呢?他看著龍魔導士右手滴下的血跡,輕輕地想。

    他們也曾在深冬的夜裡體溫貼體溫蜷在床上讀書,魔法師乾淨好聽的平穩聲線一字一句地讀。這是一本幸福之書,傷害之書。有銀河和旅途,長夜和歸屬。有人死去,也有人獨活。是一本道別的書。

    「漂著冰山的北方海面上,那些人乘著小船正在與狂風、就要結凍的海水、以及刺骨的嚴寒拼命戰鬥著。……。為了那些人的幸福,我究竟能做什麼事呢?*註1」

    再過五百年,魔法將能夠普及得隨處可見吧。不再是掌握在少數人手裡的特權,應用範圍更廣,也許時代也能和平一些。普力特闔上書,夜燈暖色的光暈顫巍巍在晃在照亮,像一盞人間滾燙的火,會從長夜的一頭燒到另一頭。

    茸白雪花輕絮一樣落在他們剛埋下幼子的地方,普力特輕輕垂眸,施了祝福的魔法。

    隱月那時輕輕地想,但是,五百年真遠啊,是他和他都到不了的時間吧。



    短暫的暈眩過後隱月醒在冰冷的岩窟,金紅光芒環繞他,他幾乎要以為這是他頭昏腦脹看見的幻像。普力特半跪在他身邊,拄著那柄楓紅色長杖,憑空紋滿守護的術法,金色的魔力沉靜如龍息流淌。「啊,真危險。」他伸手抹了下口鼻,摸得一手背的鼻血。

    「我還以為你的魔力用盡了……?」隱月掏出手帕,替一臉狼狽的龍魔導士仔細地抹乾淨臉龐。

    「偷偷留了一部分。」

    「你不要連頭暈也是裝的?」

    「我沒有。」魔法師輕輕失笑:「我是真的暈……揹我?」

    普力特沒想到隱月真的會揹他,一時間兩人都有些騎虎難下的尷尬。雖然事實上,坍方過的路崎嶇難走,也確實是他揹著他要方便些。隱月屈膝跳過破碎路面,在魔法師的指引下朝著礦脈的深處走。

    事到如今似乎也只能破罐破摔深入危險核心。普力特將頭靠在隱月肩上,被人馱著身子就有些犯懶,他疲倦地瞇起眼睛:「重構一個封印是來不及了,我至少得花兩天,而比剛剛那個規模要更大的坍方短時間內還會再發生數次吧。」

    「深處會有什麼?」

    「會有什麼呢……」這樣大一個魔晶的礦脈,儼然一種擁有自主意識的活物,「根據魔力分佈的樣態,深處似乎有個像是礦窟核心一樣的東西,把魔晶蘊藏的魔力當作血液的話,那裡就是心臟吧。……其實,進入這裡後我才在想,也許當初我選擇封印是錯的呢?至少,不是那麼好的,也許有其他人能做更好的處置,我卻先一步隔絕了。就連這一次來,我原先也只打算補強封印而已。」

    他們兩個體溫貼著體溫,行走在這樣一個冰冷而異樣的礦脈裡,似乎就連言行都有了一點取暖的錯覺。隱月感覺普力特的心跳貼在自己的背脊,好像差一點血液就能穿破肌膚流進他身體。「……普力特,我不太懂魔法,可是我想,你不能把未能盡善盡美視為一種錯誤。」隱月花了點時間安放語言:「我曾經受僱傭參與一場魔物的剿滅,他們的巢穴深處也有相仿的魔晶,後來因為魔力失衡引爆,許多人因此受傷。雖然只是我個人的想法,但我認為你一定已經做出當下最好的選擇。」

    若放著礦脈不管,無論人或者魔物靠近,都極容易引發連鎖反應,這樣一個不穩定的魔力樣態什麼時候成為天災都不奇怪。

    魔法師在他的背上沉默,裸露礦脈的幽微光芒輕輕照在他倆的臉龐,在這樣相仿的照耀下,隱約有某種同生或共死的意象。隱月咬咬口腔內側的肉,把這種不安的念頭趕出腦海,屈膝連續跳過幾個撕裂般的地縫,感覺普力特被顛得下意識環緊他。

    這麼說來,也許普力特方才是在不安。隱月被自己的想法突兀得微微一愣。畢竟,普力特不安的樣子真難想像。

    他們遇上一個斷崖,隱月輕輕蹙眉:「下面,有血的味道。」

    他將普力特放下,稍微觀察了會,側身躍下去,幾下踩在陡峭岩壁上當作緩衝,落地後在幾層樓遠的地方張開手:「你跳下來。」魔法師微微一愣,躊躇一會照做,被騰空接住。隱月轉了半圈化勁,將人放在地上站穩。

    這裡的礦脈變成一種暗藍色澤,能見度漸低,不再是那副永晝模樣。普力特用法術點了燈,才剛照亮視野就為眼前景象怔愣,他下意識摀住嘴。隱月也微微一怔,見慣了血腥,倒是很快回神:「這看起來像自相殘殺。」

    腥紅血脂像軟滑綢緞攤開在地上,潑得整個空間都是殺伐的暴戾,他們若想通過這裡,就勢必得踩上一些,沾上一些。

    普力特遲遲沒有動彈。倒是血泊中的盜賊首領一雙眼懶洋洋地看過來:「只剩我。」他嗓子沙啞,喉頭有血滾動的聲音,「大家看見幻像,精神失常。最先是負傷的米蘭達攻擊揹著他的奎,之後就全亂了。」

    沒有魔力抗性的人會被誘導至迷失。真是最糟的一種。

    盜賊首領靠著岩壁癱坐,全身至少十幾處大小刀傷,幾道深至見骨,血濡濕他的衣服。他用唯一能動彈的手幾下摸出一盒菸:「他們的匕首和竊術姑且也是我教的,不想他們死得太糟,所以在他們殺了彼此前,我給他們一人一刀。……法師,我想抽菸,你有火嗎?」

    普力特走了過去,用法術給他點火。蹲下的時候,身上的斗篷也沾了一點紅:「那時候應該把你們留下。」

    盜賊首領想了想:「這樣說的話,我不該拐那個彎,不該走那個路口,不該疏忽,不該接這虧本生意,甚至不該當個盜賊……。算了吧,就這樣了,能怎樣呢?」他吞吐著菸,像想藉人間的火來暖什麼。他說法師,我這輩子就學了殺人和竊盜,能教他們的也只是殺人和竊盜,只是偶爾會想,是不是幾百年後,下輩子,也許教他們點別的活法。

    魔法師的眼睛沉默了,像是也替這個世界失語,將答案欠著。

    盜賊首領最後仍然是想了想:「……我們來這路上時丟了一個小鬼,狼人襲擊,轉眼人就沒了,連屍體都沒。我本來打算這次結束教他握匕首。」

    「我們埋葬了他,在路上。」

    「這樣啊。」他笑了笑:「……挺好。」

    離開這處的時候,隱月想,普力特斗篷上的那塊血跡,大概是清不掉了。


    見到老教授時,他們又多走了很長一段路。最深處的位置意外寬敞,礦脈螢藍與暗藍揉雜,斑駁的光漸明又漸滅,反覆像呼吸一樣。隱月停在幾步遠的地方,想著這樣的距離如果對方要施法,他能先一步制服他,而普力特喚出了那柄長杖拄在手上。

    法師之間似乎自有試探。隱月不確定那該稱作精神力、魔力還是其他的什麼,只看見兩人對視數秒,老教授先認輸一樣轉開視線。

    龍魔導士輕聲問:「……教授,您應該知道這裡隨時都有崩毀的危險,這麼龐大的魔力不能失去載體。我們的思路是一樣的嗎?」

    礦脈的核心是一個巨大繭型的魔晶礦,螢藍的部分像骨與肉,暗藍的部分忽明忽滅如血液流淌,整個巨大的繭像被魔力充瘀的心臟,周遭紋滿術法。普力特輕輕蹙眉,這樣短的時間,無論是誰都無法寫下這麼大量的構式,那必然是有誰在今天以前就曾來過了。他想起衛兵口裡幾週前入山的學者。被解開的封印。白魔法為主體的寫法。他捏了下手心。

    老教授也注意到他的視線,卻比他要無所謂得多:「他說這不是他追求的,所以離開了。」他盯著自己乾枯的掌心,又看向他,「我很好奇,那麼你呢,你追求的是什麼?人在走上某條道路時,都真的知道自己在往什麼方向前進嗎?」

    「……。」

    最開始隱月以為是錯覺,但當他看見普力特掩在斗篷下的一點指尖微微在發顫,才意識到整個空間此刻溫度驟降得像暴雪將至。這完全不正常。他微微看向普力特,魔法師仍然是那副清清淡淡的樣子,連吐息凝結出的白霧都平穩得不顯端倪。

    礦窟極不穩定地輕微搖晃著,礦層些許開裂,繭型的核儼然在搏跳,一股一股魔力流像冰白肌膚下四竄的血,幾欲破肉而出。這已經撐不了多久。隱月不需要懂魔法都能知道他們在用時間下注。普力特沒有出手,也許是在這樣的核心處,法術動輒都要刺激到什麼。但是,他不用魔法。隱月不動聲色彎了彎手指,骨骼擠壓出輕微的一聲喀,卻被普力特預測到他所想一樣輕輕捉住手腕阻止。

    普力特仍然看著老教授,藍眼睛被忽明忽滅的幽微螢光染得更藍。「……您將自己和這個礦窟連結,透過改寫他留下的術式。」他嘆息一樣低語:「可是,這樣的改寫是不嚴謹的,他的術式設有一道隱藏的加密,不解開看不見全貌。而且,沒有人能負荷這樣的魔力……教授,為什麼呢?」

    老教授輕輕重複他的問句:「為什麼呢?」

    隱月這才看清老教授的手腕同樣有螢藍與暗藍揉雜的光忽明忽滅,骨肉相連似呈現血管一樣的分佈,往裡延伸,沒入被斗篷遮掩的部分。

    和礦脈相連。他不禁難以想像這是怎樣一層意義,這意味著這個老教授,一個凡人,將自己的血肉之軀與龐大得足夠夷平幾座山甚至整個獅子王城的魔力連結嗎?

    又或許觸碰魔法的人、思辨的人,本性裡都有一種欲撞欲毀的瘋與欲碰欲碎的執拗。

    「龍魔導士,我想我們的思路確實是一樣的吧。魔力的變性與能源轉換。這也是『他』當初想做的事,只是他同樣沒成功,或只是失去興趣了,才留下這樣半成的術法。」老教授的眼睛也漸漸被一種螢藍的血絲覆上:「我並不是為了什麼遠大的理想才做這樣的嘗試,我只是……。」

    礦窟隨著他的話語愈發震顫,龜裂的痕跡往四處延伸,隱月眼明手快拉過普力特避開墜落的碎石,他們都開始有些站不穩的樣子。普力特終於舉起法杖,杖身點在地上,紋在礦脈核心周遭的術法文字便隨他意志騰空,泛起金紅柔和的光,蛇樣排列成千百條。

    人在走上某條道路時,都真的知道自己在往什麼方向前進嗎?

    行將崩潰的螢藍礦晶之中,老教授孤身獨立著,抬手輕輕撫摸繭型的核心,也不知是在向誰開口:「若是成功的話真的能轉換出一筆可觀的魔法資源吧,不過果然失敗了,雖然就連失敗,都不那麼要緊的樣子。」

    普力特被晃得幾步踉蹌,被隱月伸手拉穩,在惡劣的環境動用魔力讓他不適地輕輕蹙眉,唇色蒼白,視線卻不偏不倚:「您究竟想要什麼呢?」

    老教授反問:「人真的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嗎?」

    那是一個陰冷的雨天,去山裡進行研究的他被魔物咬傷一條腿,受困於山壁一個狹窄的縫隙。他也許會死,也許不會。在這樣的念頭裡,他第一次見到比現在要矮上一個頭的龍魔導士。紅袍的少年輕描淡寫地用魔法擊退徘徊的魔物,那是他沒見過也沒被記載的魔法,那也是他第一次忽然想,原來被魔法與才能眷顧的人是這樣。

    「雖然活到這樣的年紀,要說執著也早都淡了,只是,我實在很想知道,站在你們這樣高度的人究竟都在看著些什麼呢?能因此拯救更多人嗎?」老教授輕輕咳嗽,看見自己掌心螢藍的血,「我年輕的時候,魔物襲擊了我的家鄉,那時,我空有魔法的知識,卻沒有實踐的天賦與能力。……雖然現在想來,也是很久遠的事了。我只是很想知道,龍魔導士,如果是你的話是不是能做到更多呢?是你的話,是不是能避免更多的死亡?我本來就已經沒有多少時間,在最後的這些日子,我只是很想知道。」

    擁有瑕疵的同化讓老教授的骨與血都逐漸染上螢藍色澤,堅硬的礦石取代肋骨穿出他胸膛,卻不感覺到痛,也流不出血,他只覺得思路此刻異常清晰,無比豐沛的魔力充滿他的軀體,他能看見遠處龍魔導士編譯著術式,一滴冰白的汗淌下他額角;能看見更遠的地方,盜賊們倒在乾涸的血泊,像躺在玫瑰的花房;能看見環繞礦脈周遭的魔物;能看見冰原雪域深谷的厚雪,在月照下螢白清冷,如此乾淨透徹。

    龍魔導士乾淨透徹的眼眸穿過整片冰冷霧氣與礦晶的粉塵,像穿過整片冰原雪域螢白的雪看向他,不偏不倚,隱約是某種容赦,坦然寬宥的樣子。

    「教授,我也讓很多人死去過。」

    普力特蒼白的手拄著楓紅長杖,改寫中的術式騰在半空,數行數行極快速地飛馳而過,精神力繃緊到極致反倒使他的思緒冷靜過份,思路異常清晰。半成的術法,一種試探。他明白了過來,自己大約是被設計了。這樣子的構式,要短時間內重構,分明只有一種改寫的方向。

    術式改寫行將收尾,他瞭然地勾勾嘴角,疲倦不已的樣子。隱月說不出那個神情是無奈、釋懷,或者某種神性的慈悲,但心臟忽然間不安地鼓噪起來。那是某種預感,像下嚥的那刻知道自己會被嗆著。他想起那個雪裡的夢,自始至終都知道怎樣的情境,龍魔導士會做出怎樣的選擇。

    普力特在隱月開口前,脫去單手手套,紋有龍樣圖騰的那隻手輕輕觸摸他臉龐,叫了他給他的名字:「雖然總是在帶給你麻煩,不過這次也要拜託你了。」隱月來不及問他想做什麼,龍形的圖騰在他語畢後泛起金色的微光,普力特雙手握著長杖,輕輕垂眸,磅礡的魔力霎那染透整個礦窟幽微的螢光,隱約是某種淹沒的意象。

    在這樣純粹的照耀下,魔力中心的龍魔導士也被鍍了一層柔和的光,金棕短髮更金,蔚藍眼睛更藍,像極地最澄淨的一片海,美得讓人心痛起來。

    隱月被震得踉蹌,跌跪在地上,礦窟開始崩毀,大塊大塊的礦晶砸落下來,他和普力特以及繭型核心的附近卻是完好的。他忽然看懂普力特在做和老教授相仿的事,重新編譯過的術式被安放回原地,螢藍魔力沖破開裂的石面,血一樣湧出,被納入魔法師的身體——他怎麼能、將自己做為載體。

    普力特的鼻血又流了下來,淌到下頜再滴進衣襟,被他隨意抹去。隱月聽見自己短促的呼吸,前所未有地感到無力,隱約覺得有某種失去的語境,鑿穿他的胸膛,將骨血釘在原地。他不能,也無法讓普力特拒絕去愛什麼。龍魔導士是世界的龍魔導士,而不是誰的。他想起普力特每一次犯險,總是會輕描淡寫地說,這是他能做到的事。

    可是普力特。隱月輕輕地想。這樣會讓我感覺,好像要弄丟你了。


    -


    普力特再醒來時,夕照如血,透過帳幕縫隙些許照在他臉龐,他輕輕眨眼,覺得喉嚨乾渴,身子也笨重不已,並不知道自己在哪裡,只覺得這空間隱約有古樸高貴之意。他陷在柔軟的大床,薄紗帳幕被完全地放了下來,外頭有一些人活動的聲音。

    他其實還疲倦地想再睡一會,卻不知道同伴的去向,剛撐起身體坐起來就一陣乾咳,引來外頭的人輕輕掀開簾帳:「皇妃,他醒了。」

    褐棕長髮的皇妃輕而快地邁步過來,在看見他沒有大礙後放鬆地笑了:「太好了。你的同伴將你揹過來時,表情非常可怕呢。我們都嚇了一跳。」


    隱月帶著熱牛奶回來時,已經入夜了,他看見醒來的他只輕輕一愣,接著面無表情地將牛奶放上矮几,盛了一杯,調了點蜂蜜進去給他。

    普力特拿著杯子小口小口啜飲牛奶時,隱約是有些心虛的,看同伴的樣子,大概還有些生氣。他雖然在醒後這段時間裡迅速釐清狀況,卻並沒有想出該怎樣安撫同伴的心情,畢竟,每次他過於胡來時,對方大約都是有些生氣的。

    據說他睡了兩周時間,期間斷斷續續發過幾次燒。他看了下手背,龍紋已經暗淡下去,臨時建立通道借用阿普利恩的儲量來協助容納魔力,果然還是冒險了一些,希望被他牽扯進來的朋友沒事,大約也是睡了幾天修養吧。

    他一雙藍眼睛笑得有些歉意:「謝謝你帶我回來,抱歉讓你擔心。」

    「我只是……。」隱月咬咬唇,「所以,『那個』你要怎麼處理?」


    隱月醒在冰冷岩窟的第一眼就看見如刀的月,和輕絮一樣的雪,整個礦窟像被吸食後乾癟下去的果皮,塌陷得幾乎沒有一處完好。他和普力特倒在中央,唯一一塊完整的地方,龍魔導士枕在他身上,微弱的吐息輕輕拂在他臉龐。

    繭型的魔晶礦不再是那副妖異模樣,轉變成某種冰白隱約泛著青碧色澤的透玉,仍然有著極沉重之意,整個礦脈的魔力集聚在這裡,泛著金色微光的龍樣圖騰烙印在上頭。所以,這是成功的意思嗎?他看著身上的人,覺得睡著的普力特比任何時候都像個青少年。


    「我想過了,也和皇妃談過了,大概會造成一個……也許是烽火塔吧。」龍魔導士轉頭去看窗外的月光,風吹得他輕輕瞇起那雙藍眼睛。相似的月光照在他倆年輕的臉龐,在這樣相仿的照耀下,隱約有某種同生或共死的意象。

    隱月的心臟又開始鼓噪,想起無數個向龍魔導士求救的人,存活的人,死去的人,哭泣的人,悲傷的人,他忽然覺得胸膛像是被鑿空一塊,裡頭有某種滿溢而出的感性,好像被拽回夢裡,一個失去的語境。

    他好像還在那個夜裡,聽普力特輕輕地讀,唸到「幸福」兩個字時好看的唇形一合一張,讓人忍不住忘了探究,這是誰的幸福。

    他輕輕地答了聲嗯,想,有多少人向他求救過?他又將向多少人伸出援手?

    「這樣高純度儲量又極龐大的魔晶,點燃的烽火,無論在世界的哪個角落,想必都能夠看見吧。」普力特還在輕聲說著,眼神隱約是溫柔到極致,欲碰欲碎的樣子。他欲碰而他欲碎,他欲撞而他欲毀,隱月捏起了掌心,不想要這樣的感性,卻覺得心裡有某一塊被這樣的溫柔切割,鮮血淋漓。

    他不想他再繼續說下去,只得又裝了一杯牛奶:「……。」

    普力特輕輕失笑:「你不會是要我喝完這整壺吧?」

    冰原雪域的雪輕絮一樣在飄在落下,臥室裡被爐火烤得暖燙,暖黃夜燈是歲月安好的顏色。隱月本來想回去隔壁那間客房,被普力特拉住手請求留下,於是便像在居所那樣,體溫捱著體溫睡一張床。

    隱月沒開口問他如果有那麼一天,烽火真的被點燃,他又該怎麼樣;就像普力特同樣也沒開口問他,如果真有那麼一天,他會不會留下。心照不宣彼此藏有心事,又默契而矛盾地有所保留。

    普力特在被子下輕輕捏住隱月的掌心:「睡吧,不要擔心。」

    於是他也輕輕,輕輕地道了晚安。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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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小的碎念:
    終於寫完了我要死了這篇好像磨三週了😭
    謝謝有看到這裡的你
    好像是第一次這麼認真寫一篇文,想處理的東西太大,能力不夠結果處理得不怎麼樣。但是寫完之後有種暢快的滿足感,真的很開心。想塑造出比較慢熱溫婉的節奏,然而一寫劇情對節奏的把控度就變得很糟,中間不斷找朋友哀嚎說自己寫得好無聊

    最開始動筆時其實只想好了結局而已,希望能讓知道正劇劇情的人看懂某些暗示然後被刀到(沒有也沒關係啦

    終於寫完了,還是很開心,也再次謝謝有看完的你
    我終於可以去搞黃了(不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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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註1:《銀河鐵道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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