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uxiem｜Shuca】EX02 《櫻花、烏鴉和葬禮》0202

幾隻烏鴉在枝頭上蹦蹦跳跳，爪子在風吹過來時鬆開緊抓的樹枝，展翅飛向逐漸亮起來的天空，但牠們沒有遠離這座日式宅邸，反倒在櫻花樹附近盤旋，陽光從天邊照進窗門內的
緣側，將鳥的影子打在上頭。

Shu全身僵硬，他眼前能見到的只有緊閉的Luca房間門，還有幾隻在門板上盤旋的鳥影。

雖說他是被Luca帶進來的人，但時間也不過只有短短四天，他很清楚有哪些人跟自己接觸
過，但身後那人的聲音他卻一點印象也沒有。

初次見面就知道他的名字，光是這一點就讓Shu戒備起來，更別提肩膀在被人按住之前，除了那詭異的「喀擦」聲響以外，他完全沒有聽到任何腳步聲。

Shu淡淡地：「你是誰？」

「別緊張。」後頭那人笑了一下，聲音嘶啞，「我只是想提醒你，不是任何地方都能像這樣大喇喇地進去，哪怕你跟對方再熟也一樣。」

「Luca睡過頭了，我只是打算叫醒他才……」

「昨天晚上老大回來了，你知道嗎？」那人鬆開手往後推了一步，壓低原本就沉的嗓音道，「聽說家族內出了叛徒。」

男孩眉頭微皺：「……我沒有收到任何訊息。」

「畢竟是意料之外的行程，不曉得也正常，況且你還是個孩子。」身後那人又笑了一會，
「撇除這次的臨時狀況，每次老大回來一定會找小少爺過去，所以就算現在開門，你也看不到人的。」

Shu聽見他這話頓了一下，這才緩緩地轉過頭。

只見一個佝僂老翁站在Shu的身後，頭戴大草帽的他，手裡拎著一把園藝用大剪刀，過長的工作用圍裙套在他身上彷彿穿了一件垂地的墨綠色洋裝，圍裙上大大的口袋沒有塞滿工
具，反倒放了一個橘色長條罐。

他有些困惑，但還是沒把疑問拋出口而是嚥回肚裡。

在Kaneshiro家生活的這幾天，他親眼見過那些沒能遵守規則的人被「教育」的情景，哪
怕他真的很不喜歡被人指示的感覺，他也不想因為好奇去挑戰黑幫家族的底線。

他不失禮儀地揚起嘴角：「那我就在這裡等吧，謝謝您的提醒。」

老翁見男孩不死心也不催促他趕緊走，只是微微一笑，掏出塞在圍裙口袋裡的罐子，這時Shu才看清那東西是什麼。

那是一個餅乾的長條罐，上頭還有知名的鬍子叔叔標誌。

Shu愣在原地，在他恍神的那幾秒老翁逕自越過他，戴著手套的手放到門把上將門轉開一個縫隙後，把餅乾罐輕輕地塞進Luca的房間。

他滿臉不解：「您在做什麼？」

「如你所見，我在塞餅乾給小少爺。」老翁笑了一下，「晚上回來他肯定會肚子餓，那孩子正值成長期，該多吃一些。」

Shu看著他把東西完全推進房間時，忽然想起自己與Luca相遇時，男孩手上拿的那罐薯片。他本來還很疑惑，被精準控制飲食的下任當家是從哪裡拿到那些零食，現在看來答案就在眼前。

「是Luca讓您替他買的嗎？」Shu發自內心地問。

「如果是他讓我買的就好了。」把餅乾塞進去的老翁，關上門後苦笑，「小少爺幾乎不怎麼向我們提出要求，那孩子明明也能……喔，不過還是有例外。」

「什麼例外？」

老翁沒有回答，他笑著看了Shu一眼，從另一邊的口袋掏出大把大把的糖果和餅乾，通通塞到男孩懷裡。

「等小少爺回來，你們一起吃吧。」

Shu捧著那些零食正想回絕時，老翁卻移開視線，他抬起頭望向庭院外那群在地上啄食的烏鴉和萬里無雲的天空，低喃了句「希望暴風雨能夠趕緊過去」，聽見這話的男孩不解地看著他。

老翁似乎沒打算解釋，伸手揉揉他的頭髮：「既然小少爺不在，就給自己放個一天假放鬆吧。」

說完這句話，老翁拎著他那把大剪刀，往廊道的另一端走去。

滿手零食的Shu，愣在Luca的房門外，他的所有行程幾乎都和Luca有所關聯，但現在缺了最重要的一環，他忽然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只能先回去房間待著。

他把零食隨意扔在桌上後，躺回床上盯著天花板發怔。

還沒離開家前的那段時間，Shu幾乎費盡所有心思，讓沒有任何咒力的自己能夠勉強跟上走在前頭的姊妹，但哪怕他抽出睡眠時間，比其他人更努力地鑽研，他的咒力依然不見起色。

Yamino一族以咒力強盛聞名，在那之中Shu的母親是近代最為出色的咒術師之一，而在血緣的作用下，他的姊妹也同樣強大。

——除了他之外。

意識到花再多時間也沒辦法改善情況的Shu，漸漸地不再執著成為咒術師，他更希望沒有才能的自己，能夠在其他領域幫上家人的忙——但他同樣清楚，這是跟作文題目「未來的夢想」一樣，只是寫在一張張稿紙上，那一字字虛無飄渺的希望。

因為Yamino家並不需要沒有咒力的孩子。

為了學習咒術，他已經將家裡的大書房翻過好幾遍，他讀過記載在家史中，那些怎麼對待沒有咒力的孩子的方法，也曾親眼見過親戚家突然舉辦的那場盛大的葬禮。

死者是前陣子跟他打過招呼的表弟，那個還不到Shu胸口高的小男孩，笑起來時面頰會微微凹陷，平時嘴裡總塞著棒棒糖。

表弟被發現時不知為何獨自蜷縮在房間角落，小小的軀體裹著純白的床單，死因則是心肌梗塞。

他跟在母親身後參與了儀式全程，等輪到Shu上前獻花給表弟時，他察覺身後那些背負著Yamino家名的咒術師們，視線全聚焦在他身上，那時他才意識到躺在棺木中的表弟，和自己一樣沒有成為咒術師的才能。

『暴露自己是咒術師，等同於把自己的心臟獻給他人。』在回家途中，母親淡淡地說，『出生在Yamino的孩子都一樣，你們將心臟獻給知情者的我們，而我們同樣把心臟交給你們。』

『只是，中途有哪個地方出了差錯。』

母親苦笑，那雙刻在眼尾的淡淡魚尾紋，在路燈下微微上揚，她望向坐在旁邊的Shu，輕聲道：『我可能沒辦法保護你到成年，但若是現在的話，你或許能夠逃離狼群。』

Shu一語不發，只是微微頷首。

他知道這已經是Yamino家，對待沒有咒力的孩子最溫柔的做法了。

於是Shu默默地牽住母親伸過來的手，只花了幾秒他們就橫跨整座城市，來到他未曾造訪過的城區，人來人往的街道讓他有那麼一瞬間想縮回母親懷裡，但牽著他的那隻手，在那之前已經先鬆開了。

母親告訴他，只要待著就會有人過來接他。

那只是離別前的社交辭令，對母親或是對他來說都一樣，但Shu還是聽取了母親的指示，最後一次照著家人的話做。當然，結果就是他轉身投往那條又臭又暗的泥沼，而母親會將他的死訊告知所有家族的人。

從此刻開始，Shu Yamino已經是個死人了。

叩。

他猛地睜開雙眼，不知何時睡著的Shu坐起身來，窗外的天空已經拉上夜幕，幾顆星星懸在上弦月旁，就像在天空綴上了笑臉符號。

叩、叩。

睡過頭的Shu這才回神，他稍微整理了下頭髮後，輕輕地打開一道門縫，就在縫隙開啟的瞬間，鬍子叔叔的標誌也同時映入他眼簾。

「poooog——」門外的Luca壓低聲，笑著說，「Shu，剛剛POG爺爺又給我幾罐品客和汽水，我們一起……你眼睛怎麼了？」

Shu一頓，下意識地抬起手來揉揉眼睛。

「等等，別揉。」

Luca走進房間後打斷Shu的動作，湊到他眼前把手裡的其中一瓶汽水，輕輕地貼著他有些紅腫的眼睛，冰涼的瓶身在碰觸到Shu的眼尾時，讓他打了一個冷顫。

除了家人之外，不曾與其他陌生人這麼近距離接觸的Shu，忽然不曉得該把手放在哪裡，只能眨著雙眼，任男孩在自己臉上摸來摸去。

「這樣有好一點嗎？」

「我、我我……我那個……」

連話語都開始組織不起來的Shu，只能暫時性地先移開目光，避開這個總是不按常理出牌的小少爺，但當他將視線往下移動時，Luca的某處卻引起他的注意。

他臉色一白：「你那是怎麼回事？」

Luca困惑地順著Shu的目光往自己的身體一瞧，只見身上這件原本米色的長袖睡衣，腰際的衣襬被染上一大塊的深紅水漬，而他身後的廊道也有一點一點的血跡。

男孩看著自己的模樣，頓了好一會才抬頭尷尬地笑了下。

「只是傷口裂開而已，沒事的。」他在Shu的注視下脫掉上衣，「抱歉弄髒了你的房間，Shu。」

「那一點也不重要，你怎麼會弄成這樣？」Shu盯著他裹在腰間的染血紗布，眉頭微微一皺，就連說話的語氣也不自覺地往下沉。

Luca遲疑了一下，眼珠子打轉了幾圈後才乾笑地回。

「我只是不小心被護欄劃傷而已。」

說謊。

Shu Yamino聽見這話，使力咬了一下唇瓣，這大概是他頭一次，對誰升起憤怒的情緒，而他也沒想過對象會是那個拉他走出黑暗，對自己露出燦爛笑容的Luca。

但最後脫口而出的，不是戳破Luca謊言的帶刺話語，而是Shu緩過情緒以後，用極淡的語氣道出的一句話。

「我幫你上藥，再重新包紮過一次吧，Luca。」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