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uxiem｜Shuca】《Underwater》00-0300

他們曾經是一群困在水缸裡的魚。

但那個笑起來和陽光一樣燦爛的青年，將他從水缸撈了起來，讓他沒能溺斃於自已那隱晦而深沉的戀情中。


01

在商業大樓聳立的城區裡，有間小小的酒吧坐落在公司附近的某條巷子裡，藤蔓攀爬在酒吧門口，垂下的枝條遮住了招牌，通常只有熟客或不小心誤入這裡的迷途者，才能被僥倖發現。

即使酒吧位置如此隱密，店內依然不缺人潮。

朝九晚十的Shu收拾好踏出辦公大樓時，幾乎都已經是深夜，他偶爾會在公司附近的酒吧逗留，叫上幾杯酒喝。他造訪過好幾間酒吧，最後才固定成為那間藏在巷子裡的酒吧常客。

那裡有個自稱很會喝酒，但其實灌了幾杯不到4.5%的果汁氣泡酒，很快就醉的調酒師。

昏黃的燈光落在吧檯調酒師的頂頭，他的金髮在燈下閃爍，彷彿照亮黑暗的絢爛太陽，奪人目光。

Shu喜歡坐在角落，陰影能掩藏他投射過去的視線，他雖然是常客，卻不希望對方發現自己赤裸裸的注視。但Shu有時會想衝過去扯住那個調酒師的衣領，壓住他的後腦勺，把自己帶有酒氣的唇覆上去，在他和其他客人之間劃出一條界線。

他望著那個幾乎整個人趴在吧檯上的女大生，微微皺眉。

太近了。Shu納悶地抿了口酒。

儘管那個調酒師自稱千杯不醉，但Shu曾見過他被客人灌醉後，被其他同事架進休息室的模樣。當時Luca滿臉通紅的樣子，加上他那一小塊從酒保衣領露出來頸後刺青，讓他到現在還是印象深刻。

喝多了。Shu停下來，腦袋暈暈沉沉。

Shu想過要是自己鼓起勇氣，上前跟那個調酒師搭話，或許他們能夠成為朋友，就跟其他圍繞著他的客人一樣，成為他們的一員。

但Shu不想成為沙丁魚群裡的某隻魚，他更希望自己在Luca眼中是獨一無二的，一條能夠拉住他目光的魚。

一想到這，他忽然笑了一下，晃晃腦袋把這不著邊際的妄想全部甩出腦外。

但他一個早九晚十的社畜，上班時幾乎沒有時間回訊息，比起其他客人，Shu來酒吧的時間並不固定，有時來了也不一定能碰上Luca。

希望渺茫。Shu苦笑，把剩下的那口酒全灌下肚，熱度從脖子竄上腦袋，清晰的思緒被酒氣蒸騰得開始模糊起來。

如果可以的話，他還是想跟Luca說上話，哪怕只有一句。

「哈囉，你還好嗎？」

Shu抬眼，視線之內的物品和人體輪廓變得扭曲，他沒能忍住笑，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大笑。

「你、你你怎麼變得又矮又扁哈哈哈哈哈！」

說完這句話之後的Shu，「硄」地一聲倒在桌上，除了呼吸聲外在無任何動靜，周遭因為他的舉動開始喧騰，直到有人過去替他收拾桌上的東西。

在這之前，Shu還有些記憶，但在他隱約察覺自己被什麼人扛起來後，就像沉入大海那般，徹底沒了意識——

好痛。

光線鑽進窗簾縫隙，打在Shu的眼皮上，他有些難受地皺起眉頭，艱難地睜開眼睛。

眼前是陌生的天花板紋路，身下傳來的棉被香味，也不是他熟悉的自家氣味。Shu倏地坐起身，蓋在自己身上的那條被子，因為他的動作而滑落，磨蹭他沒有穿上任何衣料的肌膚。

他低頭一看，臉色鐵青。

不會吧！

「你醒了？」

Shu聽見不遠處傳來他熟悉的嗓音後，立刻打了個冷顫。

他小心翼翼地望向聲音源頭，只見那個金髮調酒師腰間繫了條大浴巾，舉起的那隻手正拿著毛巾擦頭髮。外頭暖和的陽光被窗簾縫隙鋸成幾條光束，投射在Luca身上，他還沒乾的髮絲滴著水，在光束中像是一顆顆落下的透明星子。

Shu還沒回神，某處就先有了反應。

意識到這點的Shu，迅速把臉埋進棉被，他現在就想把自己打包好，托人扔進海中。

他雖然曾在腦中描繪過類似的場景，卻從沒想過Luca真的會就這麼站在自己面前。

世界級的衝擊在Shu Yamino腦中，轟然炸開。

儘管身下的反應讓他無敵尷尬，但其實最讓Shu咻在意的是他那隻不知道跑哪去的手機，那裡頭有他無法展示出來的東西。

就在Shu思考怎麼面對Luca時，他察覺不遠處的床沿陷進一小塊。

「還在宿醉？」Luca坐在床邊，看著反應莫名有趣的青年，笑著說，「還是說，你在找什麼東西？」

Shu故作鎮定，但冷汗已經從他的後頸流進背脊。

他喉頭一滾，調整好語氣後才張口：「我們應該沒有做……」

「做了喔。」

Luca笑得更歡：「從頭到尾，全部。」


02

Shu瞪大雙眼，儘管他被這嚇得一愣，但他想起Luca平時在酒吧，自稱是千杯不醉的無敵調酒大師時又冷靜了下來。

「你說全部都做了是指哪些事？」他問。

「脫衣服、洗澡、一起睡覺。」Luca邊數邊伸出一根根指頭，「店長提過的『撿屍』全套，我們都做了。」

「那是誰脫我衣服，幫我洗澡的？」

「當然是你自己！」Luca偏頭，「難道我要幫你脫嗎？」

聽見這話的Shu安心的同時，卻也無法忽視心中浮出的「要是真的有做就好了」的情緒，他深吸了口氣，等起反應的某物逐漸軟下後才接話。

「我會自己脫。」Shu試著轉移話題，「對了，你有看見我的手機嗎？」

「喔，你說這個？」

Luca亮出他的手機，在沒有進入休眠狀態的螢幕上，有個名為「調酒師」的相簿驀地映入眼中——那裡頭有幾千張照片。

Shu倒抽了口氣，那是他深埋藏於心底，對眼前這個調酒師的又黑又沉的慾念，而他從沒想過會像這樣，被Luca大喇喇地拿在手中。

他知道自己可能有點不正常，但也僅止於此。

Shu通常只是點開相簿稍微看一下就迅速關上，他甚至沒有真的「用」過那些照片，反倒珍惜地讓Luca的照片躺在手機記憶體的一角。

正當他以為對方會一拳揍過來，但Luca卻一臉無事地把手機還給自己。Shu愣愣地接過手機，某種無法言喻的情緒恍若小蛇，從腳尖爬上他的手臂，緊縛他平穩的心緒。

為什麼不揍我？

他呆愣地望向Luca，只見後者看起來不怎麼介意地準備下床。

Shu猛地咬牙，伸手拉住他的手腕，想也沒想就把人扯過來，將沒能穩住身體往後倒的Luca困在自己身下。

他不想成為那群沙丁魚中的一員。

「你在裝傻？」Shu把螢幕湊到他眼前，「還是說，你一點也不在乎？」

Luca望著那個相簿，滿臉困惑：「不就是一些我的照片？我的好哥們也會……」

「我敢斷言，他們不會有『幾千張』。」

「那、那是……POG」

Shu盯著身下人，儘管在他成為酒吧常客後，已經大致了解Luca的行為模式，但這不代表眼前這人對自己也有同等程度的了解。

簡言之，他對Luca來說只是個撿回來的醉漢。

這個事實澆了Shu一桶冷水，沒由來的怒氣與無力感卻沒有因此被澆熄，他垂下眼簾，幫Luca落在眼旁的髮絲撥到一邊。

「你剛剛說，我們昨天『一起睡覺』。」Shu淡淡地，「具體來說是一起躺到床上，一起蓋同條棉被，一起閉上眼睛進入夢鄉而已嗎？」

Luca聽見這話後一愣，把頭撇到一邊。

這個反應不在Shu意料之中，直到他瞧見Luca藏在金色髮流下的耳尖泛出微微的赤紅後，才發現不太對勁。

Luca低聲：「其實，我們還、還還有一起……」

叮鈴。

落在一旁的手機鬧鐘忽地響起，那是Shu每天固定會響的工作鬧鈴。

「你、你的手機……」

「不重要。」Shu迅速按掉鬧鐘把手機扔到一邊，「我想聽你說完剩下的話。」

「我可以拒絕嗎？拜託。」

「不行。」

Shu笑笑地掰過他的臉，讓他淺紫色的眼眸裝滿自己的身影，平時這雙漂亮的眼瞳總會有許許多多的魚群游移在其中，有些他們會盛裝打扮就為了湊進那群沙丁魚裡。

只是那個有著燦爛金髮的調酒師，對湊上去的每隻魚一視同仁，他公平地給每一條魚足夠的餌食，卻不會特別注意到他們其中的差別。但就算再怎麼不特別，當Luca的視線內只有一個人時，也不得不注意到他的存在。

——而此刻在他眼前的魚，只有自己。

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Shu自己也不清楚。

或許是Luca調酒時，那塊去稜的冰塊無聲地落進他杯中的瞬間，也或許是在他每一次踏進酒吧時，總會迎來的夾雜著笑意的洪亮招呼。不知從何時起，Shu開始習慣坐在酒吧角落，擺在桌上的酒杯不再是讓他的目光聚焦的的重點。

這一切的改變，得歸功於這個總是眼含笑意的調酒師。

Shu知道自己不太普通，沒有哪個男人會用手機偷偷捕捉另一個男人，更別提他的手機相簿裡，有三千多張Luca站在吧檯調酒時，展露出來的各種神情的相片，每張照片的拍攝角度都有些微差別。

但越是壓抑，他越是忍不住去做。

這大概也是種病吧。

Shu看著眼前有些茫然的金髮青年，低聲問：「你還沒說完呢，我們一起做了什麼？」

那個總是游移在魚群裡，像陽光一樣燦爛的調酒師，此刻卻支支吾吾，看起來想把自己埋進深海中。

「如果只有你記得的話，不太公平呢。」Shu抿抿唇，將腦中組織好的語句，一點點地拋出來，「還是說，你也不記得了？」

Luca點點頭後，視線卻到處飄移，抽動的嘴角洩漏他此刻的情緒。

說謊。Shu笑著，心想。

「沒關係，你可以一邊回想，我們一邊重現。」Shu笑了笑，撫過他腰間的那塊紋身，「我不介意我們再做一次，Luca。」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POG！」

「因為你很受歡迎，只要是常客都知道。」他說到這，語氣不自覺地一沉，「你還想轉移話題嗎？」

Luca見狀，安靜了一下後才用手背遮住雙眼：「我、我…‥我是真的不想說，那太奇怪了！」

Shu沒接續他的話，只是沉默地挑了一邊的眉，等待Luca沒能說完的那句話。

「我才想說不公平！」Luca忽然大喊，臉上的紅暈一點也沒退，反倒更紅了點，「雖然我也有喝酒但還記得一點，只有你什麼都不記得！就我一個……」

Shu看見他這副模樣，原本淡定的表情逐漸潰散，緩緩地瞪大雙眼。

他該不會強迫Luca……

Shu慌忙地想試圖回憶起什麼，但腦中依然空白一片。

正當他開始擔心自己是罪犯時，Luca舉起另一隻手，兩手並用地把自己的臉龐藏進掌心。

「我、我們跟小狗一樣用、用用那個互蹭！而且還、還還……oh, God！ I can't ……I can't…… 」

Shu聽見這話微微一頓，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鬆了口氣的Shu往後一倒，整個人癱在床上，他在Luca的注視下，沒能止住逐漸揚高的笑聲。儘管自己不太正常，但他一點也不想逼迫嚕，那對Luca或Shu自己來說，都是酷刑。

Shu擦掉笑出來的眼淚，這才望向無法理解他反應的Luca。

但一碼歸一碼，他沒有道理在機會闖進門後，又放手讓機會溜掉。

Shu起身湊到他眼前，壓低聲音。

「那你感覺如何？」


03

Luca看著眼前的青年將他那張臉龐湊過來時，喉結上下一滾，腦袋漸漸變得混亂起來。

只有他記得昨晚發生的一切

Luca知道Shu經常獨自造訪酒吧，他們店其實主打年輕族群，所以常常能見到一些穿戴著潮流服飾的大學生，他們像一群結伴而來的魚湧進店裡，嘻笑著跟他聊學校裡發生的事，從嘴裡吐出來的話語如泡泡在店裡喧騰。

而像Shu那樣的上班族，在他們店裡就是稀有動物。

Luca上班時總會不自覺地趁著跟別人說話的空隙，將眼神飄向那個經常坐在角落的青年。他總是在那裡獨自喝酒，脫下來的西裝外套擱在一邊，緩慢地解開襯衫前的領帶。

他會端起酒杯，輕輕地把嘴唇覆上杯緣，微微仰頭讓酒液淌過舌尖後緩慢下肚。

那一連串的動作安安靜靜地，彷彿從深海底端冒出的一顆泡泡，極慢地飄上水面後又無聲地消散在空氣中。

Luca曾想過上前搭話，但看著那樣的Shu，他又打消了念頭。他不希望因為自己擅自闖入，而讓那個來酒吧放鬆的青年感到更加疲憊。

或許Shu沒有注意到，但他會在送過去的酒裡，多放一片清爽的檸檬角。

所以昨晚注意到Shu醉倒在角落時，他是首先發聲的人。即便調酒給客人時，Luca與對方表現出來的關係看起來再怎麼好，他也會小心地不越過那條線，不自覺地跟所有客人都保持恰好，卻又不會感到尷尬的距離。

但昨晚，Luca卻主動跟店長提議，讓他把那個醉醺醺的青年帶去休息。

只是Luca怎麼也沒想到，平時看起來溫和有禮的青年喝醉後卻像匹脫韁野馬，在他踏進旅館房間的剎那掙脫他的雙手，跳下地板後立刻把自己脫個精光，轉身衝向浴室。

Luca愣愣地，回神後才笑出聲。

他彎腰收拾掉在地板的衣物時，摸到青年口袋裡震動的手機，秉持著不隨意偷窺人隱私原則的Luca，自然沒有拿起那支手機。

但手機響了整整二十分鐘。

Luca嘴角一抽，再也忍耐不了地抱著罪惡感，小心地把那隻狂響的手機從口袋掏出來，最後才發現是青年設定好的手機鬧鈴在響。

但當他滑掉一個個鬧鐘時，卻不小心點到Shu沒有滑掉的頁面。

在那些頁面中，有一個是相機的畫面，而Luca注意到右下角的相簿裡，有一個熟悉的模糊人影，他點開相簿後發現只有解鎖才能進去。

到這一步後，他本該放棄接下來的舉動，但好奇心卻驅使他開始嘗試一組又一組不同的密碼，試圖解開一個被上鎖的陌生人的相簿，但螢幕上卻一次次跳出密碼錯誤的訊息。

他思索了一下，最後輸入自己的出生年月日。

在相簿成功解鎖後，一張又一張自己的照片映入Luca眼底，有些是他正在搖雪克杯的模樣，有些是他撐著下巴跟其他客人聊天的姿態，也有些是沒有客人時，他專注著擦拭吧檯的各種角度的照片。

總共三千多張的相片，滿滿的Luca Kaneshiro。

他愣愣地看著這幾千張照片，腦中運轉的思緒倏地停了下來——

啪。

Luca望向聲音源頭，只見沒穿任何衣物的Shu把浴室門大開後，挺直著背脊站在門口。

『哈、哈囉？』Luca趕緊收起手機，試著跟他搭話，『你要喝點水嗎？』

青年瞇起眼睛笑了幾聲，打了個嗝後默默往前傾倒。

Luca趕緊上前把人接住，這才讓青年免於跟大地親吻的窘況，但他的手臂撐在青年的腹部，Shu赤裸的肌膚貼著他的皮膚，讓他感覺有點奇怪。

不是討厭，就是哪裡感覺怪怪的。Luca心想，一把將人扛起放到床上。

把青年小心地用棉被蓋起來後，Luca才打算換掉衣服，就在他準備去浴室時，手腕卻被床上那人拉住。

『你調的酒……都……』

聽見青年發出低喃的Luca忍不住想聽得更清楚，於是蹲在床邊把耳朵靠過去。

『很喜歡……』

Luca把手肘撐在膝蓋上，笑笑地：『你也喜歡嗎？POOOG！我也喜歡自己調的那些酒，你知道剛剛調給你的那杯酒叫什麼嗎，它叫……』

『Sex on the beach.』Shu斷斷續續地說，『你、你知道為什麼會……會是這個名字嗎？』

Luca已經有一年多的調酒師經歷，就算再怎麼不在意那些調酒的名字由來，他也聽店長在耳邊碎碎念了整整一年，多少記得一些。

『我知道。』Luca歪頭想了一下，『是那個誰為了推銷自己的新調酒，剛好看見觀光的遊客時覺得，那個、那個什麼……』

『你們來佛羅里達州度假，無非是衝著性和海灘。』Shu說。

『對對，就是那個！』Luca雙目發亮，『你好厲害！怎麼連這個也知道！』

『我還知道很多事，嚕卡。』Shu靠近他，帶著酒氣的吐息在他們之間繚繞，『那你知道我是為了什麼去……你、你們那間酒吧嗎？』

看著越湊越近的Shu，不知為何閃過Luca腦中的是剛剛無意間發現的，那幾千張相片。

Luca對他接下來準備要說的話，莫名地緊張起來。

『我跟你說，我其實是衝著某個調酒師去的……』Shu傾吐而出的語句，聽起來有些黏糊，『我喜歡他調的酒，喜、喜歡他看過來的眼神，也喜歡他的笑……我告訴你，我還喜歡布丁狗！』

『你是不是已經醉得一蹋糊塗了？』

『或許是吧，但我腦袋很清楚！』

『喔？那我放在你眼前的手指有幾根？』

『Huh 在我眼前的不是手指。』Shu抓住他，突然笑了一下，『是你，Luca Kaneshiro。』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