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uxiem｜Shuca】EX02 《櫻花、烏鴉和葬禮》1111
乾枯的櫻花樹枝剛冒出的細碎花芽，被風拂過後飄散在前院，其中一片花瓣落在Kaneshiro家主肩上，他望向沒有回應自己的蠢兒子後笑了一下，拍拍野餐墊上的空位。

「這裡才是你該待的位置，Luca。」他瞄了一眼Luca身後的男孩，「Shu也一起過來吧。」

他們倆互看了一眼，一起點點頭後才踏出步伐。

但人還沒到野餐墊，他們身後傳來一陣尖銳的哀號，悶悶的擊打聲夾雜在少年發出的喊叫中，Shu見前頭的男孩身形一頓，腳步卻依然沒停，繼續往他那個淡笑的父親走去。

就像早已習慣這副光景，Luca沒有因為那淒厲的喊聲回頭。

究竟是誰讓他變得不得不習慣這一切？

Shu想起當時拉著自己走出巷子的Luca，那時的他在大太陽底下燦爛地笑著，以至於Shu從沒想過男孩眼中的世界，也跟自己一樣潮濕陰暗，充滿了刺鼻的血腥味。

在他來Kaneshiro家前，Luca都是獨自一人走向這些光景。

Shu心底一緊，加快腳步跟上他。

一群男子圍繞在Luca父親的周遭，他們之間保持著三公尺的距離，就算發生什麼事，只要那群人往前踩個兩步就能捨身護主，那些人站的方位恰好擋住了所有通往外頭的出口。

所以哪怕Shu及時發現不對勁想帶著人跑，也沒有地方能讓他們鑽出去。

他咬牙，絞盡腦汁想找出其他能逃出去的方法時，停在野餐墊邊緣的Luca，脫口而出的語句打斷了他。

「我之前就說過Shu不是背叛者。」Luca看著自己的父親，眼神堅定，「他剛剛摔的那一下得算在您頭上，父親。」

「當然，我會叫來最好的醫生幫他治療。」

見兩個孩子沒打算坐下來的男人，沒打算理他們，逕自叫來旁邊待命的人：「比起這個，眼下Kaneshiro家面臨的問題更加重要吧？你是不是在他身上投入太多無謂的感情了，Luca？」

「那才不是……」

「如果你想說些沒骨氣的話，我勸你還是閉嘴比較好。」

Luca聽見這話一頓，緊緊地咬著下唇，把剩下沒說完的句子憋回肚裡。

連看都不看Luca一眼的男子，命人把不遠處已經奄奄一息的少年帶過來，扔在那些焦黑的軀體前方後，讓青年扯掉他頭上的布袋。

「不過我真是看錯人了。」

男子起身，蹲在被揍得鼻青臉腫的少年跟前，抓起他的瀏海：「在引爆我們重要的倉庫前，你應該已經做好死亡的準備了吧？不過在那之前，你得先交代一下是誰讓你這麼做的？」

「我、我我剛剛都說了啊！真的不是我幹的！」

「不是你的話，是誰做的？」

被抓著額髮的少年，眼珠子驚恐地在眼底打轉，嘴巴張張合合地想吐出名字，儘管已經命在旦夕，但他此刻的表情卻露出了些許的猶豫，彷彿只要把人供出來，就會立刻死在Boss眼前。

這時，少年瞧見了後頭的Luca，他像是爬行在地獄之人，在墜入更深的死亡前發現垂在面前的蜘蛛絲。

於是少年義無反顧地，伸手抓住那根能讓他逃離困境的希望。

「小少爺您、您肯定知道的對吧？」

少年眼角蓄滿的淚水，順著臉頰流下，他笑著朝Luca伸出手，心裡想著只要是由那孩子說出口，自己肯定能逃過這一劫。

「您不可能不知道。拜託您跟老大說，到底是誰做的……」

所有人的目光因為少年的這番話，一起聚焦到面無表情的Luca身上。

Shu面色一沉，握緊Luca的手想把人往自己的方向拉過來，但他卻沒有任何反應，也沒有回覆男子的話。

男子回頭，盯著他：「Luca，你知道是誰？」

Luca更用力地咬著下唇，腦中飄過Shu剛剛交代自己的話，事實上就算男孩沒提，他也沒打算把那人的名字拱出來。

但現在，有另一個被無辜扯進這次事件的人，對他伸手求救。

「Boss！請、請您相信我！小少爺真的知道是誰！」少年的哭喊，掠過Luca耳畔，「真的不是我幹的！我、我還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唔！」

「沒讓你說話就閉嘴。」

男子從羽織裡掏出一把左輪，把槍口塞進少年嘴裡後，把他扔給旁邊的人，站起身看著男孩：，「Luca，他說的是真的嗎？你明知是誰卻沒說？」

「……如果我說的話，父親能放過他嗎？」

「我考慮，但你若胡亂扯個人出來，到時候別說這少年，我會連你一起處罰的，Luca。」

男孩聽見這話，緊握的雙拳冒出冷汗，察覺異狀的Shu想開口讓男孩不要勉強，但Luca只是回過頭來對他微微一笑。

「您知道我的直覺向來準確，哪怕我沒有實質證據。」Luca頓了頓，努力地以溫和的字句告知父親自己的猜測，「最近家族裡有個人，行為舉止都和平時不太一樣，雖然我不曉得他做了什麼，但我認為背叛者就是他……他跟我相處的時間最長，他的一舉一動我再熟悉不過了。」

男子瞪大雙眼：「你說的是藤原嗎？」

即使Luca再怎麼用力，也沒能停下自己顫抖的雙唇。

他默默地點了點頭，在開口請求父親放過園丁爺爺時，原本握著Shu的觸感卻倏地消失。

Luca訝異地轉身，只見不知何時穿過人群來到眾人眼前的園丁老翁，手裡握著他平時工作的鐮刀，銀色的刀刃正架在Shu的跳動的頸動脈上，老翁環視了圈在場的所有人，微微一笑。

「好久不見，Boss.」

「沒想到真的是藤原先生。」男子苦笑了下，「雖然我把您看作第二個父親，但但現在看來，您已經不把我當家主看了……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從一開始就是。」藤原笑了笑，連帶著扯動眼角的魚尾紋，「所以說，都是誤會一場，因為我從沒把您當成自己的兒子看過，更別提這該死的Kaneshiro家首領了。」

「究竟是什麼理由，讓你忍了三十幾年才來搞這齣鬧劇？」

「我受夠了。」藤原淡淡地，「這場計劃的時長原本可是四十年整，但我提前執行了，因為無論是無聊透頂的雇主，還是這個待著就讓人不舒服的Kaneshiro家，都噁心到讓我想吐。」

男子嘴角一抽，擱在身側的小拇指微微一動後，旁邊待命的兄弟見狀，毫無猶豫地一起舉槍，把準心瞄向眼前的園丁。

「等、等等！」

Luca擋在男子身前，急得連話都黏在一塊：「這樣做會波及到Shu的！我、我可以跟Pog爺爺說說看，說不定……」

「聽了他說的話之後，你腦子還沒清醒？」男子冷著聲，「你要是想保護那孩子就為了他舉起槍，照我教你的方法扣下板機，Luca Kaneshiro。」

男子的話讓Luca一愣，他原本空蕩蕩的掌心，被父親塞進沉重的左輪手槍，從前發生過的事再度重現，但這一次卻讓男孩更加難受，一邊是他最親愛的朋友，另一邊是陪伴自己多年的宛如父親般的存在。

「不要……Luca……」

他抬起頭，只見Shu拚命搖頭，從不遠處傳來的聲音變得模糊起來，但Luca知道男孩並不希望他因為自己的存在，而選擇向那個如父的園丁老翁開槍。

但那樣的話，父親肯定會毫不猶豫地讓其他人對著他們倆掃射。

子彈會鑽進他們的身體，從身後迸出一個又一個諾大的血洞，彷彿綻放在他們身上的大花朵，鮮血會從洞口流出，直到在Luca腳底匯流成血泊。

——就像他當初對保母姐姐開的第一槍。

這讓Luca想起，自己參加過的第一場葬禮。

會場就在前院的這棵大櫻花樹下，那時天空堆滿層層陰雲，不知道挖了多久的他雙手沾滿泥土，被磨破的指尖隱隱發疼，但Luca還是花了點時間把坑洞填平。

園丁爺爺幫忙找了一塊木牌，讓他能夠插到土堆上。

他注視著立在樹根處，名字被刻得歪歪斜斜的小小墓碑，沉默許久。

在Kaneshiro家生死別離並不少見，有時跟其他家族起衝突時，甚至能看見家族的人們從門外抬進一個個蓋著白布的死者，當時年紀太小的Luca不被允許參加那些人的葬禮，但他總是躲在角落靜靜地看著。

而他依樣畫葫蘆地弄了一個，不同的是這場葬禮小而簡陋。

Luca沒有經過父親同意，也沒有告知任何人自己舉辦了這場送行儀式——因為他說不出口，自己既是這場典禮的主持人，也是親手將死者推進棺木裡的兇手。

一個可怕的殺人犯。Luca心想。

那時畏懼扣下板機的他下意識後退一步，而正是那一步，讓那個被布袋蓋住頭，怒吼著伸手尋求他庇護的保母姐姐抓了個空，身後的父親見狀走過來，一臉淡漠。

『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到，要不是你哥哥不在了，還輪得到你繼位嗎？』父親說，『想活著，就照我的話去做，Luca。』

『她只是沒經過您的同意拿了您的東西，讓她把東西拿出來不就……』

『Kaneshiro家絕不容許任何背叛者存在。』

『但、但是…』

『我說，開槍。』父親俯身，把槍塞進Luca手裡後，把手按住他雙肩，『你只要踏出這一步，離我的位置就會更近，你應該也不想她受太多苦吧？』

Luca還記得舉到胸前的那把刻著家紋的左輪，扣下板機的後座力撞得他胸口一疼，但讓他感到更痛苦的是，站在沒了聲息的保母姐姐旁的男子，抓住布袋的一角後，使勁往上拉——

啪。

身後傳來聲響，Luca這才發現除了自己之外，還有別的送行人，也是唯一一個願意陪著他在雨中，送別那個被他親手推進死亡的保母姊姊。

Luca的白襯衫早已濕了一大半，抬頭只見黑色的傘面，遮住了視線裡灰暗天空的一角。

『小少爺，趕緊進屋吧。』

Luca凝視著他親手插上去的那塊墓碑，沉默了會才開口：『以後還會這樣嗎？』

平時說話輕柔，看見他總帶著和藹微笑的園丁老翁，卻對他當時提出的問題沒有給予任何回應，那時複雜情緒在Luca腦中糾結成一團，他沒有餘裕去思考園丁爺爺跟平時不一樣的表現。

現在，他知道答案了。

Luca眼眶泛紅，把槍口往上提，對準Shu身後的園丁老翁。

他房間的書桌上有一罐沒吃完的薯片，抽屜裡還藏著一盒零散的竹筍巧克力，床底下有箱塞得滿滿的急救物品，衣櫃裡有一件被人縫補過幾次的風衣。

他房間外有一棵，跟POG爺爺一起種的小小櫻花樹，Luca曾興致勃勃地說會長得跟前院這棵櫻花樹一樣高大。






但後來，他種的那棵櫻花樹，死在了烈陽下。


TBC.

▲下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