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uxiem｜Shuca】EX02 《櫻花、烏鴉和葬禮》12 (完)12

這是Shu見過最簡陋，卻也是最莊嚴的葬禮。

與會者只有他和主辦這場儀式的金髮男孩，除了他們倆以外，遠處的屋簷下站著幾個黑衣男子，那群人絲毫沒有參與這場儀式的打算，甚至對Luca的行為感到不解。

因為儀式的主角，是在Kaneshiro家掀起波瀾的背叛者。

從前也有過背叛家族的人，他們同樣被平等地處理掉，基本上沒有人會對Boss這樣處理的結果有任何意見，尤其是那群總想插手的老人們。

但這次不一樣，這是Kaneshiro家頭一次被攪和到一團糟，所有人被這場突來的襲擊打亂陣腳，就連現任當家也沒預料到仇家會那麼有耐心地，等待了三十幾年才讓當初佈下的棋子動手。

無論是被燒掉的那間重要倉庫，還是家族成員間那份被撕裂的信任感，都讓穩固的家族關係開始變得不穩。

而在這般緊繃的氛圍下，小少爺還是堅持為那個背叛者立碑。

Luca沒有遵守父親的交代，在Boss外出查探背後勢力的第三天，他趁著沒人注意時爬出房間，抱著一瓶沒吃完的薯片和裝在透明盒裡腐朽的植株，獨自走向前院的櫻花樹。

原本打算趁Luca清醒前，到他的房外施放結界的Shu撞見了這一幕。

Shu知道那個看起來忠誠而老實的園丁老翁，對Luca來說是無可取代的重要存在。

他當時拚了命地吶喊，希望Luca能拋開手上的左輪手槍，但當Shu瞧見Boss低聲說了幾句話，立刻讓那個笑起來和陽光一樣燦爛的男孩，臉色驟變地舉起槍。

那一瞬間，Shu知道自己的話語沒能成功傳達過去。

他明明已經擁有希冀已久的咒力，他本該有足夠的力量阻止眼前發生的一切，但無論Shu在心底怎麼呼喚，腳底下的陰影依然沒有任何動靜，取而代之的是，站在他身後的老翁傳來的一句話。

『別逞強，你現在的狀態如果釋放咒力，身體恐怕會像膨脹過頭的氣球那樣爆炸。』

Shu訝異地想轉頭看，但抵在脖子上的冰冷觸感又往前了一些，老翁似乎沒有打算讓他回頭，但他能聽見老翁最後說的那句話，和樹梢的櫻花花瓣一起，輕輕地落在地上。

『Shu，小少爺就交給你了。』

語句剛落全，子彈便劃過他頭頂，精準地鑽入老翁額首，迸出的血花在空中綻放，像雨水那般撒在Shu身上。

但Shu沒有因為逃離束縛而感到喜悅，也沒能注意到自己肩膀的傷勢因為剛剛老翁的動作變得更嚴重，他的目光此刻只聚焦在對面的Luca身上。

他看著朝重要之人扣下板機的Luca，左輪在射出子彈後掉到地上，男孩卻沒連看都沒看那手槍一眼，只是一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直直地盯著往後倒下的老翁軀體。

Shu沒管其他衝過來的人們，一手推開想扶自己起來的某個男子，往前踉蹌了幾步，滿身是血地奔向對面。

Shu喊了幾聲，Luca卻沒有給予任何回應，直到小心地伸手想碰他，Luca彷彿從夢中驚醒，在身體被碰觸到之前，著急地往後退了一步。

『Luca？』

意識到面前的人是Shu後，男孩才回過神：『Sorry, Shu……我、我現在很髒，所以別碰我……』

Shu聞言不再猶豫，把身體湊過去後讓他的身影完完全全地映進Luca眼中，試圖以此掩住他身後，那群開始粗暴地對待老翁身軀的大人們，只是這樣做還是沒能阻擋傳過來的毆打聲。

那聲音一下又一下地打在耳畔，就像他朝那些人開槍時的悶響。

但不同於以往，這次開槍的對象是那個溫柔的園丁爺爺，他並沒有向父親求饒，也沒有對自己伸出手來求救，只是靜靜地等待Luca扣下板機的瞬間。

Luca眼神一黯，腳步又往後退了一點，他一點也不弄髒眼前的男孩。

Shu卻在他往後退的瞬間，先一步上前伸出手來，幫他摀住雙耳。

在聲音被隔絕在他掌心外之前，耳邊傳來Shu的苦笑和低喃：『其實我才是那個最骯髒的人，Luca。』

Luca沒有說話，只是拚命地搖頭。

後來Boss命人把他們帶回房間後，Shu已經整整三天沒能跟Luca碰面。

被勒令暫時不能外出的Shu，在這三天裡除了被Boss請來的名醫治療和做復健，除此之外的時間，他全拿來學習咒術，所幸幼年時期為了喚醒自己的咒力，他早已讀完足夠多的知識和實作方法。

他已經因為無能為力而跌過一跤，下次不能摔在同一個地方。

Shu抱持著這樣的想法，用幾天的時間掌握基本的咒術操作後，才稍微鬆一口氣，哪怕他的能力相較於園丁老翁差了一大截，但至少他現在已經能夠以一己之力，幫上Luca一點忙了。

他計劃未來帶著Luca離開這個無趣又讓人厭惡的家族。

而第一步，Shu得先掌握Luca的所有行蹤，以確保他的人身安全，但他沒預料到，趁著天沒亮偷偷去男孩房外施放結界時，會撞見孤身一人走向前院的當事人。

Luca光著腳踩上前院的石板，走到那棵盛放的櫻花樹下，把懷裡的餅乾罐和一個透明盒放在一旁後蹲下去，一下又一下地徒手刨開土。

Shu默默地看了好一會，才決定撤去掩藏自己氣息的結界，跟著過去蹲在他旁邊，他沒有開口打招呼，也沒有刻意提醒Luca自己的到來，只是跟著用手幫忙挖土。

隨著旁邊的土堆越來越多，坑洞也越來越深，等他發現Luca指甲縫微微出血時，才猛地出聲。

「Luca，已經夠了。」Shu看著男孩一頓，輕聲道，「再深的話，等等可能會埋不太起來。」

Luca聽見這話才停下手，把餅乾罐和透明盒子一起放進坑洞，安靜地繼續手上的動作。

Shu見他沒回應也沒有詢問，陪著男孩填平眼前這座小小的墓穴。

在坑洞被填平之前，Shu在附近一邊打轉一邊尋找能拿來當墓碑的合適木材時，在櫻花樹的背後發現另外幾個更小，看起來年代稍微久了點的墓碑，他原以為是不同人做的。

但仔細一瞧，Shu發現木牌上的字跡都和Luca一模一樣。

他下意識地望向臉上面無表情地掩埋坑洞的男孩，心底一酸。如果Shu今天沒有從房間溜出來，也沒有碰見Luca的話，或許又會是他一個人挖洞、填坑和立木牌。

魚肚白的箭矢劃破夜幕的天際後，從東邊泛出來的白光浪潮逐漸滾上遠方深山的輪廓，清晨的光線照亮了Luca的側臉，他平時張得大大的漂亮雙眼，此刻卻眼簾半垂，注視著他們剛弄好的全新墓碑。

他們並肩站在盛開的櫻花樹下，樹梢沒有烏鴉群駐足，也不再聽見牠們刺耳的咿呀鳥鳴，已經好幾天沒整修的前院樹叢，冒出多餘的繁雜樹枝和腐朽枯葉。

不知道過了多久，Shu的衣襬忽然一顫。

Luca拉著他衣服的一角，沒有哭也沒有生氣，只是低著頭。

那隻捉住自己衣擺的手微微顫抖，察覺到Luca細微動作的Shu沒有任何表示，只是任他抓著自己，陪著他站到黎明之後。

這場儀式花了好一段時間都沒能結束，在天光大亮時幾個從前院大門進來的大人想過來帶兩人回房，但他們在靠近Shu的結界前就會無意識地繞道而行，或是突然忘記自己的目的。

但Shu剛萌芽不久的咒力沒辦法支撐結界太久，越來越多的人靠過來，隨著時間推移，漸漸地有人開始不受咒力影響，成功跨過那層薄薄的結界。

正當Shu覺得他們只能為園丁老翁送行到這裡時，從頭到尾都沒怎麼出聲的Luca，在大人們準備把手伸向Shu的那瞬間，說出平緩卻讓人忍不住打冷顫的語句。

「敢動Shu的話，就等著讓子彈在你們身體裡彈跳吧。」

那群大人因為Luca的話開始喧囂起來，但他卻連頭都沒抬，緩緩地吐出一句話。

「You need to shut up.」

大家同時閉上嘴，望向眼前的金髮男孩，在他們眼中那個天真過頭的Mafia Boss的小小繼承人，此刻卻讓他們背脊發寒，就像現任當家凝視他們時，那種隨時會奪走他們性命的感覺。

「你們別忘了之後爬上父親位置的人是誰，動手前先動一下腦子……如果你們有那東西的話。」

Luca淡淡地補上一句：「沒事就滾，時間到我們自然會回去。」

Shu因為這些話一愣，他看著那兩個青年走向主屋的背影後，才把視線移回旁邊的男孩身上。

Luca臉上除了微皺的眉間和下垂的嘴角，金色的瀏海遮住了他大半神情。

Shu沒能看清Luca剛剛說話時的表情，但他總感覺這場小小的葬禮，不只是為了送園丁老翁最後一程，或許他們連當初把自己拉出陰暗小巷，露出燦爛笑容的金髮男孩，也一併埋葬在這棵櫻花樹下。

現在站在他身邊的，是那些大人們眼中足以跟Kaneshiro家匹配的正統繼承人。

對於Luca這樣的變化，Shu覺得原本被填滿的內心剎時破了個小洞，他計畫好的「未來」似乎順著那小洞流逝，散落一地。

留下來的，只有Shu對自己始終沒能幫上忙的懊悔和失落。

Shu搖搖頭，將這些負面情緒通通甩出腦外，他需要做的只是確保從現在開始一直延伸到未來的脫離Kaneshiro家計畫，能在決定實行的某一天，安全地把人帶出去就行。

只要Luca說出自己不想再繼續待在這裡，那一天就會是他施行計畫的起點。

「Shu……Shu……」手還拉著他衣服的Luca，低聲說，「我剛剛不是在說你，不要生我的氣好嗎？」

Shu見狀笑了下：「我沒有生氣，只是在思考。」

「你在想什麼？」

「我剛剛在想，如果我們沒有相遇的話，你是不是就得一個人承受這些，我光想像就有些難受……但之後不會了，我會在這裡的。」

「那你……」

Luca說到這忽地止住聲，好一會才在Shu的注視下，緩緩地張開口：「我知道這有些自私，但你能、能不能一直留在這裡，不要離開？我對天發誓，我會保護你的，絕不讓那些人碰你一根寒毛！」

「我不是很喜歡一昧地被保護，Luca。」

男有些沮喪地低頭想道歉時，卻發現Shu牽住了自己抓住他衣服的那隻手，拂過耳邊的語句音量，輕得只有他們彼此能聽見。

「告訴你一個秘密。」Shu湊到他耳邊，「我其實是咒術師。」

Luca聽見這話沒能馬上意會過來，只是疑惑地歪頭看他。

Shu把身體靠得更過去，讓兩人的身形掩住他伸出來的右手。

Luca低頭望去，只見Shu的掌心上躺著一個小小的紙片人，但就在他低喃了一句聽不動的語言後，那張紙片人像是被賦予新生，四肢忽地顫動，緩緩地站立起來，彷彿初生的小鹿顫巍巍地走了幾部後，趴在Shu的手腕上。

Luca瞪大雙眼，緊接著像是害怕自己會洩漏秘密似地，遮住自己的嘴巴。

「POOOOOOOG——！」Luca小小聲地說，「Shu你好厲害！你是天才魔法師！」

Shu見Luca面上的表情一掃方才的陰鬱，換上他熟悉的笑容後，忍不住跟著一笑，把食指壓在唇上：「這是我跟你之間的秘密，Luca。」

男孩見狀用力地點點頭，小心地用指頭去碰那張紙片人，Luca看著它用薄薄的紙片夾住自己的食指，原本皺起來的眉間稍微鬆開了些。

「但你為什麼願意告訴我，Shu？」

「因為我決定把心臟交給你。」Shu微微一笑，收起那個紙片小人，「只要這樣做，無論之後發生什麼，我都不能離開你了。」
「WDYM」

但Shu沒有打算解釋，只是帶了另外一個話題轉移Luca的注意力。

他們肩並肩一起走回主屋，身後那棵粉紅與素白交雜的櫻花樹，在陽光完全鋪滿大地時被風掠過樹梢，落下一片粉白的花瓣雨，讓旁邊的池塘水面也綻出一池的花。

而在風中飄盪的其中幾枚花瓣，掉在那些被刻上了名字的木牌上方，最後在遠處傳來的嬉鬧聲中，靜靜地落到底下的土堆。

Luca沒理會聚在屋簷下的那群大人，逕自拉著Shu走上緣側。

Shu看著他被風打亂的金色髮絲，想著如果Luca不想離開Kaneshiro家也沒關係，只要是和他一起，Shu就能在這個腐朽又令人作嘔的世界再多待一會。

直到他的呼吸，比Luca更早終結的那一刻為止。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