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uxiem｜Shuca】《魔女的貓咪飼養準則》08Luca知道自己一直是個不稱職的魔女。

在他開始對這個世界開始有更深的印象前，他只記得有很多堆疊在周遭的瓶瓶罐罐、握住他纖細頸脖的那雙溫暖的大手，以及從天花板望出去的，那片遼闊的星河。

五歲以前的他，跟沒有魔力的普通人類孩子沒什麼兩樣。

父母為了他那過敏體質苦惱好幾年，若古老傳統的金城家傳出有這麼一位獨特的魔女，無異於摘下那塊獅頭招牌砸向自己的腳，於是他滿五歲前，被父母以「療養」為由放在遙遠又寒冷的北方國度，魔法什麼的他連碰都沒碰過。

照顧他生活起居的管家、保母或女僕來來去去，在他記住他們的名字前，就會被更換成另外一個人。

漸漸地，Luca不再將他們的名字放在心上。

但他會把那些人的面容，一張又一張地刻進心底，名字於他而言已不再那麼重要。

Luca知道父母做了許多努力，試了很多方法，但依然沒能改善他擁有的這太過特殊的體質，等Luca發現父母放棄將他變得跟其他「正常」的魔女一樣時，他已經準備要過五歲的生日了。

在過完五歲生日的隔天，父母便急忙將他接回金城家，而那時本該出來目送他回去的管家奶奶，徹底沒了音訊。

Luca還記得生日那天，失去音訊的管家奶奶親手做了芒果蛋糕給他，能記得這麼清楚是因為自己只說了一次喜歡芒果，而管家奶奶就那樣從大老遠的南方，將這個只能存活在暖和之地的水果，用魔力運回來。

管家奶奶用魔法將蛋糕上的五根蠟燭點上火，在搖曳的燭火對面，管家奶奶溫柔地看著呆坐在椅子上的他，輕聲說。

「許個願望吧。」

但當時的他，腦中只有一片空白。

Luca不曉得那時的他，許下什麼樣的願望比較合適。

他甚至弄不清自己到底想要什麼，若是他許下讓自己變得跟其他正常魔女一樣的願望，那父母過來探望他的時候，是不是就不會再露出那一臉失望透頂的模樣？

但他隱隱約約地覺得，要是自己真的許下這樣的願望，那麼現在這個不被認可的Luca Kaneshiro，就會被掩藏在這片皚皚白雪之下隨著時間流逝，被父母，被他自己，被這個世界扼殺。

他或許是希望，自己被哪個人愛著。

「我不知道。」Luca低頭，緊抓衣袖，「而且這些願望根本就不會實現。」

「這可不一定。」奶奶笑了笑，「我們可是魔女，沒有什麼不可能的。」

當時年紀還小的Luca並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他看著眼底映出火光的奶奶，思考了大半天才低聲回。

「那我可以當管家奶奶的孫子嗎？」

管家奶奶一頓，不一會傾身過來，將那長滿繭的掌心放到他頭上，拍了拍。

「能有一個這麼可愛的孫子，是奶奶我這輩子最幸福的事。」她和藹一笑，「雖然沒跟您提過，但我來這裡的第一天，就已經把您當成我家那些可愛的孫子一樣。」

Luca眼睛驀地睜大，眨了眨。

「您瞧，願望是能夠實現的。」管家奶奶垂下眼簾，「只要將許下的願望放在心底，想著、唸著、說著，或許哪天就能像這樣突然在您眼前迸出來……所以，許個願吧。」

聽見這番話的Luca，望著眼前搖曳的燭火，將小手伸到頭頂，握住奶奶那寬厚的大手後，輕聲地唸著。



「我希望對我來說重要的人們，都能幸福快樂地活著。」



Luca用這個理由回絕了Shu想跟過來的請求，但這樣的理由顯然不被他的小黑貓接受。原本喜歡讓物品以某種規律排列的孩子，卻在他準備出發的幾天前，悄悄地弄亂他準備好的行李，或者是直接趴在他的行李箱上。

雖然Shu始終沉默，但這樣的行動像是在向他宣告，要走的話就要連自己也一起帶走。

頭一次看見Shu鬧彆扭的Luca忍不住笑出來，但他並沒有因此心軟。

出發前夕，他還是把鑰匙交給過來幫他看顧小黑貓的Lucy，趁著熬了好幾天夜的Shu睡著時，以禁制將自己傳送到瓦爾普吉斯。

為了赴約這次的魔女之夜，Luca早在大半年前就委託他的偵探好友，去調查那讓人不安的人造血漿。

經過幾個月的調查，那個以靈犬還是狐狸什麼的動物為代表的他的偵探好友，意外發現那些失蹤的魔女們，消失的時間點正巧與人造血漿大量湧入食糧集市的時機相當接近。

消失的魔女都是被眾人視為有著劣跡品行的人，所以即便他們失蹤也沒人在意，這才讓Luca忽視了這兩者之間的關聯。

但也僅此而已，他們沒再發現除此以外的任何線索。

「我覺得這次的魔女之夜，跟這兩件事有關。」

「但你沒有證據吧？」穿著白色披風的偵探坐在旋轉椅上，仰頭看著吊掛在天花板上的風扇緩緩地轉了幾圈，嘴裡的巧克力棒上上下下，「話說回來，你在魔女之夜當天跑來我這裡行嗎？現在不應該是最忙的時候？」

「巴頓先生說，只要我在開始前準時到會場就行……啊！Mysta！」

「What？」

「雖然沒有任何證據，但我覺得兇手或許就在這次的慶典上。」

Luca像是發現了新世界一樣，瞪大的雙眼裡泛出光芒：「你瞧，這次慶典的最大權限者是巴頓先生，他的地位和人脈也是數一數二地好，昨天在晚宴上跟他說話時，他看起來也有點緊張……說不定他就是兇手喔哈哈。」

Mysta瞥了他一眼，一點一點地將裹著巧克力醬的餅乾含進嘴裡，等咬到最後一小截時再用舌頭捲進去吞下肚，他伸手抹去沾到嘴角的巧克力醬，從椅子上站起來。

「這樣的話。」他伸伸懶腰，一臉正色，「那我們現在就去把他抓回來，用那些該死的人造血漿灌滿他的屁……」

「等等等等！我開玩笑的！」

Mysta這才勾起嘴角：「Luca，你現在很緊張吧？」

Luca尷尬地搔搔頭，哈哈一笑。

「是這樣沒錯，我沒想到會被邀請擔任這次的主祭祀者，祈禱完之後甚至還要在大家面前演講……如果我現在有戴心跳追蹤的禁制器，你或許就能看見我的心跳瞬間飆到140。」

「你當初要是知道自己會這麼緊張，就不該拒絕你家小貓的提議。」他打趣道，「他要是在的話，或許你就能讓他好好地治癒你緊張的身心靈。」

「我就說這裡很危險了啊。」Luca嘟嚷，「我也沒有讓Lucy和Kanekuro他們跟過來，我希望他們都能好好地等我回去。」

Mysta挑眉：「在我眼裡，你這點不是很討喜呢。」

「啊？」

「Luca，你可不是什麼大英雄，你就算在路邊看到貓卡在樹上也有轉身就走的選擇，沒必要逼著不會爬樹的自己，爬上去拯救一隻你見都沒見過，之後或許也不會有任何交集的貓。」

Mysta靠著桌沿，望著他。

「希望自己重要的人能快樂幸福的，可不是只有你一個。」

但Luca似乎沒聽懂他說的話，偏頭想了想之後，眉頭微微一皺：「Mysta，我想跟你說一件很重要的事。」

「Ok，說吧。」

「我肚子好像又餓了。」

「……」

Mysta嘆了口氣，拉開桌子最底部的抽屜，從裡頭拿出上頭繪有纏繞著蛇的高腳杯圖案的小箱子，他把那箱子放到Luca眼前的桌面打開小小的鎖頭，從裡面拿出一管保存良好的人造血漿。

Mysta小心地交到他手上：「這是你當初委託時交給我的那管血漿。」

胃袋突然絞痛起來的Luca，道了聲謝後接過那管血漿。

他原想就那樣直接打開來喝，但意識到自己的好朋友就在旁邊，於是站起來不太好意思地跟Mysta借用了廚房，蒼白著臉跑進去靠著牆壁，捏住鼻子仰頭，把血漿一飲而盡。

他在廚房待了一會，等緩過氣後才將空的玻璃管收進懷裡。

Luca走回好友所在的客房，重新坐回椅子上時才發現Mysta拿出來的箱子還放在桌上，喝完血漿好了許多的他，這才瞥見箱子上有個熟悉的圖案——銀色的高腳杯上纏繞著青蛇。

那並非少見的花紋，對魔女來說反倒是常見的圖案。

雖然現在比較少見，但十幾年前的魔女會掛上招牌，為人們提煉藥材或開藥方，替生病的人們看診治病，但自從魔女在某次大型的旱災中，被人們汙衊為災難元兇後，就極少見到魔女為人們治病。

通曉藥理與魔法的魔女，自然知道「蛇」是具有極高藥用價值的物種，也有魔女為此特別繁殖此物種，某些藥方甚至需要將蛇褪皮去骨，才能提煉出完整的藥劑。

而那之中，以蛇血最為知名。

某個讓人毛骨悚然的想法閃過腦海，明明已經邁入炎熱的季節，但Luca還是硬生生地打了個寒顫。

「Luca？」

「我、我該走了。」他全身僵硬地站起來，直直的往門外衝去，「期待下次見面，RIAS！」

Mysta望向他方才盯著看的小箱子，滿臉困惑。

在回去慶典會場的途中，Luca很慶幸自己當時沒有因為心軟而答應Shu的請求。

他下意識地摸摸自己脖子，雖然這些年來他盡可能地不去回想，但五歲生日那晚的記憶，最終還是流淌進他亂成一團的腦海中。

在他五歲生日的那一晚，管家奶奶不知為何變得不像記憶中那位溫柔的奶奶。

不久前送給他芒果蛋糕的管家奶奶，面目蒼白地將他壓制在床鋪，痛苦地用雙手掐住他纖細的頸脖，奶奶混雜著銀髮的金色髮絲垂落在他臉龐，只見她嘴裡一邊說著對不起，一邊加大手上的力道。

那時，越過奶奶的髮絲望出去的光景，正是那片鋪滿星星的天空，美得讓他有點想哭。

Luca深吸一口氣，把那段回憶再次從腦中驅逐出去。

「我希望對我來說重要的人們，都能幸福快樂地活著。」

他嘴裡默唸，腳步停在慶典入口處，稀疏的人潮開始慢慢地聚攏起來，而Luca獨自一人站在人海之中，看著懸在地平線上的落日，笑了下。

「當然也包含你，Shu。」

Luca穿上工作人員備好的白色斗篷，他悄悄地在大腿綁了一把帶著刀鞘的匕首，以備不時之需。

他不該將那樣痛苦的任務，施加在他可愛的小黑貓身上，那太過自私了。雖然他也同樣畏懼自己會因為飢餓而傷害家人，一開始也的確將Shu當作殺掉自己的某種宛如禁制一般的存在。

但現在，Shu是他最重要的人之一。

他手持開滿金雀花的粗枝條，在眾人的注視下掀開主帳篷的簾幕，緩步而出。

在踏上那條被黑色的人海瓜分開來的小徑前，Luca舉起手中的枝條後向不遠處燃燒的篝火一搖，綁在細枝上的小鈴鐺發出「叮鈴」聲。

他閉上眼，輕輕搖動手裡的金雀花枝條，一邊踩上只容他一人通過的小路，帶著些許濕潤氣味的生命氣息從泥土中滿溢而出，赤裸著雙足的Luca感受從腳底傳上身體各部位的通透感。

他走在無人經過的道路，就如同這些年掩住這特殊體質的他，獨自走過的那條滿佈荊棘的小徑——若自己還待在北方的話，或許真的會這麼想。

而現在，這條本該痛苦的路上，充斥他愛的人們的笑聲。

Luca睜開眼，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篝火的正前方，火光一竄一躍地在夜幕之下閃爍，殷紅的焰火照亮圍在旁的眾魔女身影和他那修長的身影。他踩上木階梯，站在由巴頓那方負責搭建的寬大木檯之上，將枝條重重地頓在檯面。

一瞬之間，從焰火中飛騰而起的火花撲到地面，點亮畫在篝火之下那巨大的圓輪禁制。

Luca掀開罩住他金色髮絲的斗篷帽，將目光拋到檯下開始低頭唸禱祝詞的眾魔女之中，即便內心懸著一顆名為不安的大石頭，但他還是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讓視線在底下巡過幾圈。

但當他從中央往角落一瞧時愣住，雖然在場除了他自己外，其他人一律都套著純黑斗篷，但方才他捕捉到的那道小小身影顯然並不是魔女。

而那人似乎也發現了自己的目光，同一時間把頭抬起來，與他視線相觸。

Luca忍不住張嘴，以只有自己能聽見的音量，低喃。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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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女的貓咪飼養準則》
第八條：純真的戀人們總趕在似水年華的追憶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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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Kanekuro他們一起偷偷跑來瓦爾普吉斯之夜的Shu，小心地把貓尾巴收在黑色的斗篷之下，好奇地跟在Lucy背後在集市裡閒晃，等待慶典開始。

這是他頭一次走在人潮這麼多的街道，還沒住進金城家前，他只能從觀賞籠內觀察世界，魔女的食糧集市也有人潮洶湧的時候，但來這一趟他才知曉，原來這個世界上的魔女數量比他認知中的還多。

「Shu，過來這邊。」

小黑貓將目光移到聲音源頭，只見走在前頭的兩位金城家魔女，站在不遠處的手飾店前，Lucy似乎拿著什麼東西，笑著對他招招手。

Shu快步過去，Lucy等他站定在面前後才彎下腰，攤開掌心。

他這才瞧見對方緊握在手的是條白色的手繩，他聽話地將手伸出去，只見Lucy將那細繩輕輕地繫在Shu的手腕上，正當他困惑地想詢問時，站在一邊沒怎麼說話的Kanekuro也跟著湊過來。

「小不拉嘰，把手抬高。」他淡淡地，「再高一點，要比心臟還高。」

Shu疑惑地看向Lucy，只見對方朝自己一笑。

「沒事的，他只是臉看起來比較兇，朋友圈比其他人狹隘了點，但人其實不壞……」

「Lucy，你要是不怕家庭革命的話就繼續說吧。」Kanekuro嘴角一抽，從斗篷下拿出一小袋布囊，「就算沒有朋友也能長百歲，所以我有沒有朋友都沒差好嗎？」

Shu看他從囊中拎出一小串雪青色的鮮花，突然想起什麼似地一愣。

「我以為我們早就是朋友了。」

「Huh？」

「太好了。」Lucy摸摸小黑貓的頭，對自家弟弟眨眨眼，「除了我和Luca外，你又多了一個新朋友，Kanekuro。」

「不是！我就說有沒有朋友都沒差了！」

蹲在小黑貓跟前的Kanekuro一邊碎唸，一邊將那串懸掛在細根上的鐘狀紫花，穿過Shu的腕部與細繩間的空隙，在腕骨外側打了個小小的蝴蝶結。

他淺金的眼瞳映出花瓣的影子，嘴裡唸了一串禱詞，綁在Shu手腕的鮮花隨即化作一陣煙霧散去，Shu愣愣地看著自己手上的這條純白細繩，慢慢地被染成深紫色。

「風鈴草也被稱作貓咪鈴鐺，幫你繫上去了。」Kanekuro起身，用手指彈了一下僵住的小黑貓腦門，「既然是金城家的人，就要記得回家的路。」

他看著小傢伙困惑地摀住額首後，才撇開頭。

「Kanekuro的意思是，只要繫上風鈴草，不管你在哪裡我們都會去接你的，因為我們已經是家人了。」

Lucy說完，也跟著蹲下來以同樣的步驟，將花色明亮的金絲桃印入手繩中，不過一會Shu得到的那條繩子變成紫黃交錯的手繩。

Shu忍不住把手舉高，在陽光下看著這條閃爍著微光的紫黃手繩，眼底流轉著光芒，他珍惜地把手縮回來，低聲說。

「……謝謝你們。」

「不客氣，雖然在場幾乎都是魔女，但並不是所有人都能自律。」Lucy望向前方那位看起來有點彆扭的自家兄弟的背影，笑了笑，「雖然Luca會在檯上領著大家祈禱，但沒辦法保證不會發生任何意外，只能先這樣了。」

「是因為我跟你們不一樣嗎？」

Lucy搖搖頭：「你還記得我跟你取過一點血液去調查嗎？」

Shu點頭，Lucy見狀笑了一下後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跟上前頭走遠的黑髮魔女的步伐。

「調查結果顯示，你沒有哪裡不對勁。」Lucy把手插進斗篷的口袋，長靴的鞋跟敲在集市地板上發出喀喀聲響，「你只是多了我們沒有的尾巴和貓耳朵，而我們多了你沒有的魔力，我們其實是一樣的。」

「但、但是……」

「Luca肯定也是這麼想的。」

察覺後方那人停下腳步的Shu，側身望向沐浴在暖陽之下的Lucy，只見她站在人群中，對著小黑貓微微一笑。

「你和Luca，都跟我們沒什麼不同。」

Shu想著Lucy說的那句話，把頭抬起來。

不久前跟Lucy他們走散的Shu，獨自一人混在眾魔女之間，據說歷屆的瓦爾普吉斯之夜一向允許魔女攜帶自己的貓咪與會，但這次主辦卻只允許魔女前來參與祭典，這讓身處於魔女中的他有點緊張。

但Shu沒有因此感到慌張，只花了一點時間就穩住自己加快的心跳，跟隨著眾人的視線，將目光拋向不遠處的主帳篷。

漆黑的夜幕披在橘紅的落日之上，在第一顆星星在天空亮起時，主帳篷的簾子被人掀開，披著一襲純白斗篷的男人從裡頭走了出來，綴滿金雀花的枝條在半空中輕晃的同時，搖落了幾枚明黃花瓣。

認出對方身分的小黑貓，瞪圓了雙目。

燃起的篝火光影竄上夜空，那道純白的身影如一尾白魚獨自劃開黑潮，緩步走上放置在篝火前的大木檯。

與以往給人感覺不同的Luca，站定在所有人的目光集中處後掀開眼簾，在焰火與木柴中舞耀的火花影子，也在那雙淺紫的眼眸中流轉。

他會發現我在這裡嗎？他心想，放緩的心跳又快了起來。

但眼神卻沒能從Luca身上移開，Shu望著他伸手掀開斗篷的頭套，在焰火與星光的交錯照映下，柔軟的髮絲垂在頸脖處，站在那上頭的Luca彷彿被撒了一把細碎的金沙，閃著光。

Shu倒抽一口氣，他不用碰觸也能知道自己現在一定、肯定、絕對滿臉通紅，正當他想為燒紅的臉頰降溫時，瞥見那雙眼眸的視線從遠處逡巡過來時，定在他身上。

在所有魔女低頭默念禱詞時，只有他和Luca目光相交。

Shu緊張地喉頭上下一滾，他瞧見那人張口像是說了句什麼，但距離相隔太遠的他沒能聽見。

有股他自己也解釋不清的衝動從腳底竄上來，Shu現在就想推開身邊這些人，擠開擋在眼前的魔女們，憑著這股湧上心頭的情感衝上那諾大的木檯，不顧其他人的視線，拉著Luca離開這裡。

正當他攢緊自己的斗篷，努力把衝動壓回心底時，不遠處傳來一聲悶哼。

Shu疑惑地循著聲響望去，只見附近的某個魔女跪在地上，抓著胸口的衣襟痛苦地呻吟，其中看起來像是那人好友的魔女，擔心地蹲在她面前詢問。

「餓……」

聽見這句話的Shu，下意識地往後踩了一步。

只見方才喊著「好餓」的魔女顫抖著雙手，掐住面前關心自己的那位魔女的頸脖，以極大的力道將人舉到半空中，在其他人還沒反應過來前，以魔力伸長自己的指甲——

「啪」地一聲，血花四溢。

而剛剛退的那一步，正好讓Shu避開噴灑而出的血液。

「從現在開始，所有人都不許動。」

此話一出，Shu驚見不久前還站在台上的Luca閃現在眾人眼前，伸手壓著舔舐同伴血液的魔女後腦勺，「磅」地一下就將那人的臉壓進泥地，不管對方怎麼掙扎求饒都沒鬆開手。

「喝過那人造血漿的人通通留下。」Luca沉聲，「沒碰過那東西的人現在立刻出去，離禁制越遠越好！」

「但、但祈禱還沒完成呢。」

「對啊，這可是一年一度的大事！」

「而且剛剛那個，是那傢伙自己品行有問題吧，聽說她平時就……」

Luca面色刷黑，他忍住怒氣轉頭想趕緊把那些人帶出禁制時，驚見Shu後頭的群眾間，有某道詭異的視線定在小黑貓身上。

「媽的。」

他吼了句，鬆開手後讓自己瞬移到Shu跟前，把還沒回神過來的小黑貓攬進懷裡。

下一秒，某個身影往Luca方向撲來。

只一眨眼，映入Shu眼底的是，在那燒紅了一大半夜幕的火光中，宛如噴泉一般撒在空中的血花。

被對方咬下一塊肩頸肉的Luca，將那人甩在地上後，一個蹬腳將已經失去自主意識的魔女使勁踢向遠處，身上的純白斗篷被噴出的鮮血，濺紅了一塊又一塊。

他緊抱著小黑貓，深吸了口氣。

「Lucy、Kanekuro，你們立刻離開這裡去派人過來支援，我等等也會把Shu送回去。」他對著空無一物的半空中，輕聲道，「別擔心，等我回去之後，一定會跟你們算這筆偷跑出來的帳。」

Luca說到這，就打斷了他們之間的通話，低頭望向懷裡的男孩，只見Shu面色蒼白，著急地用手壓住他不停冒出血的傷口。

Luca忍住從體內衝上喉管的血流，對他笑了一下。

「還好你沒事，Shu。」

聽見這話的小黑貓雙唇顫抖，愧疚與後悔像座大山壓在他背上，他最終還是沒能繃住鎖在眼眶裡的淚水，讓帶著紅光的眼淚落在Luca被染紅的斗篷。

「對、對不起……我不應該偷跑出來，還讓你被……」

「只是少了一塊肉，沒事的。」

Luca蹲身，將些許魔力附在腳底後往空中一躍，在開始發狂的魔女們頭頂上方，迅速做了個透明的跳台。

他擁著小黑貓站在那跳台之上，俯視著底下開始互相殘殺的魔女們，苦笑了下：「那該死的傢伙，想看見的或許就是這樣的情景。」

還沒止住眼淚的Shu，雙手使勁壓住魔女的傷口，肩膀輕輕地蹭了一下他的胸口後，用眼神示意Luca往不遠處看過去。

「Luca，那裡有點奇怪。」

他啞著聲：「我讀完了所有種類的禁制圖樣，瓦爾吉斯之夜專用的祝禱禁制，不應該含有任何象徵著非祈禱用的指示性符號。」

Luca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只見被火堆遮住的圓輪禁制中央，被畫上不該存在於此的圖示——那是個閃爍著金黃光芒的焰火圖樣。若不是從天空往下看，那東西就會繼續被掩藏在火海中。

「原來如此，藏在那裡就不會被人發現了。」Luca摸摸他的頭，「Shu，你做得很棒，我以你為榮！」

Shu低下頭，這才慢慢地把眼淚收回去。

說完這話的Luca，撕下白色斗篷的一角，用自己的血在上頭寫了「巴頓·莫里斯」後，將這片衣料折成小鳥的造型，放到掌上。

「用力地把他吹向遠方。」Luca把掌心湊到Shu眼前，但說話時的換氣已經開始不穩起來，「我現在可能沒辦法做到，就拜託你了。」

Shu點點頭後張大嘴巴，盡可能地將氣收進嘴裡。

鼓起兩頰的小黑貓，將唇對準鳥兒的方向，一鼓作氣將所有收集起來的空氣，吹向那隻用衣料整齊地折好的白色鳥兒。

只一秒，純白衣料被躍上空中的火星點燃，紫色的焰火化做小鳥的軀體，在篝火之上伸出六隻豐滿的金黃羽翼，有著紫黑色圓瞳的鳥兒朝夜空發出一聲震撼耳膜的鳴叫後，便直直地順著Shu吹出去的方向，往禁制外的遠方飛去。

「那邊有Kanekuro他們，應該不用擔心了。」

Luca看著飛遠的鳥兒說著，身體突然微微一晃，差點沒站穩腳步摔下去。

Shu趕緊讓他把自己放下來，Luca蹲在透明的跳台上，讓小黑貓用斗篷幫他包紮那塊被魔女咬掉的傷口，同時讓停滯的思緒快速運轉起來。

「等等我會把我們倆一起傳送到那裡，Shu。」Luca看著底下熊熊燃燒的篝火，低聲說，「到時候，我會火焰中心的外頭設一個小禁制，你就照著我的話，把禁制的圖樣改回來吧。」

「你呢？」

「我會在外邊守護你，不會花太久時間。」Luca發現男孩露出擔憂的神情後，拍拍他的頭，「別看我這樣，我好歹也是金城家現任家主，這點小事不會擊倒我的哈哈。」

幫他包紮完成的Shu，在Luca的頸肩上打了一個小小的蝴蝶結，沉默了一下才回道。

「那你能跟我約定，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能一個人跑去躲起來嗎？」

「當然。」

Luca站起身攬住他的肩膀後，帶著Shu往前踩了一步。

兩道身影墜進火光之中，在他們的形影被火海吞噬之前，他瞧見Luca綻出一個再燦爛不過的笑容。

「I swear to god.」

這話一落，周遭的火焰便將他們的身影吞進篝火中央。

包裹著他們的焰火並沒有Shu想像中的熾熱難受，等他們腳尖觸地的那瞬間，原本還在燃燒的篝火立刻化做黑煙，裊裊升上夜空。

Luca以最快的速度做出防護禁制，讓小黑貓在裡頭照著自己的教他的步驟，改寫地上這個詭異的圓輪禁制，他原本以為Shu需要耗費一些時間在那上頭，沒想到他只講過一次的步驟，那孩子就完美地呈現出來。

我家的小貓咪是天才。Luca忍不住想。

他將那些像喪屍一樣餓得失去理智的魔女們，以風流組成透明的牆面將他們揮到一旁，以此降低重傷他們的機率。

Shu看了眼在禁制外幫他抵擋魔女的Luca後，心底一緊，他把頭轉回去後，在原先的禁制圖樣上多畫了幾筆。

「Luca，我這邊好了。」

「好，我現在就過去。」Luca推開抓住他的衣服想把自己拖出去的魔女後，踩進Shu重新改寫過的禁制中央，「Shu，你知道什麼方法能叫醒飢餓到失去理智的人嗎？」

Shu一頓：「壓倒性的強大力量？」

「噗噗，答對了一半。」用了一大半魔力的Luca明顯比方才虛弱許多，但他還是面帶笑容地站到禁制的正中央，「只要把他們通通都弄暈就行了！」

「什……」

Shu還沒接上話，就見Luca腳底踩著的圓輪禁制光芒乍現，視線所及之處變成銀白一片，如同白雪似地撲天蓋地。

在那之中，能隱約瞧見有某種生物從禁制緩慢地滾動出來，如海潮般從Luca腳邊往外湧出，纏住互相啃噬的魔女們，先是雙腿，緊接著是腰身和他們面目猙獰的臉龐。

不過一會，那些像是銀蛇的東西限制住魔女們的行動。它們在Luca默念幾句禱詞後，一起往空中吐出雪白的蛇信，接著就一動也不動。

那些因為飢餓而躁動的魔女們，連帶著如同雕像似地僵在原地。

在銀白光芒徹底褪去之前，映入他們眼底的是雪白的世界，空中甚至飄下灰白的塵屑，落到靜止不動的魔女身上。

Luca攤開掌心，望著那些裹著雪白之物的塵屑落在掌心，輕輕一笑。

「這樣暫時沒問題了……唔！」

「Luca！」

Shu見狀，立刻邁開步伐往Luca的方向衝過去。

但他卻硬生生地被擋在禁制外圍，眼睜睜地看著失去大量魔力的Luca癱坐在地，他的金髮魔女獨自一人坐在祝禱用的禁制中央，看起來比以往都更加地虛弱。

「只剩我了，Shu。」

聽見這話的Shu，覺得全身上下的毛髮在那瞬間全部豎直。

「我們不是約好了，你不能再跑到我找不到的地方？」

「喔，對……我還對天發誓……」

Luca說到這一停，他瞥見地面全部都是血跡，他困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和人中，這才發現自己不知從何時開始就已經在流鼻血，他尷尬地轉開頭，趕緊用斗篷把鼻血擦掉。

但擦得再怎麼乾淨，他的眼睛、鼻子、耳朵和嘴巴依舊在流血。

不想讓小黑貓看見自己這幅模樣的Luca，只得轉過身背著Shu，低聲說。

「對不起，我不是個稱職的魔女。」

說完這話的Luca把頭低得更低，他原想在離開前再多看Shu幾眼，如果可以的話，他還希望能夠再最後抱抱他的小黑貓。

——但他一點也不希望道別時映入Shu眼底的，是這般狼狽的自己。

「Luca，把頭轉過來。」

聽見這話的Luca愕然地回首，只見本該在禁制外等待救援的Shu，不知何時穿過了由他的魔力鑄造而出的牆面，站在他身後。

「為、為什麼……」

Luca沒有把話說完，方才失去的魔力通通轉化為啃噬他理智的飢餓感，他雙手撐在地面，雖然幾乎喪失了所有力氣，但他仍舊用力地把身體撐起來，想往後退到Shu沒辦法碰觸的地方。

「我剛剛趁你不注意時，改寫了禁制。」

Shu沒有因為他的模樣停腳，反倒加快步伐，在Luca徹底失去自主意識前，伸手握住他那雙止不住顫抖的手。

「Luca，你餓了嗎？」

「……放開我。」Luca見他沒有鬆手的打算，忍不住用沙啞的嗓音對他的小黑貓大吼，「我說放手！SHU YAMINO！」

比他矮了不只一個跟頭的Shu，沒有因為他這話就鬆開手，反倒加大力道。

Luca咬牙，抽出在魔女之夜開始前就準備好的匕首，但他的力氣只剩下把刀從刀鞘拔出來，在銀色的刀面暴露在Shu眼中的霎那，就因為手不停地顫抖而掉落在地。

Shu愣愣地看著地上那把匕首，沒幾秒就意識到Luca想讓自己做什麼。

「你該不會一開始就想讓我這麼做吧？」Shu啞著聲，「你明明可以選擇把我吃掉，卻還是希望我殺了你嗎？」

Luca因為他這話，腦中閃過那晚掐住他脖子的管家奶奶的身影。他手握被人細心擦亮的匕首，而刀身不知為何全部沒入奶奶的腹部，灼人的鮮血順著刀柄流下。

——溫暖得就像那晚奶奶放在他頭上輕撫的掌心。

Luca想往後退，卻因為沒能穩住身體而踉蹌了幾步，跌坐在地。

「我不想再傷害任何人了，我不想讓你們……讓我重要的家人受傷。」，理智快斷線的Luca望向小黑貓，啞著聲，「Shu，請你殺了我，拜託……」

Shu心臟像是被人捉緊似地，他低頭走到匕首前方，用腳底踩住刀柄。

「對不起，我辦不到。」他說。

此話一落，Shu腳底的匕首，就被使勁踢向此刻的Luca伸手也搆不著的地方。

Luca愣愣地看著那把刀被踢到遠處，淺紫色的眼眸驀地瞪大，他最終還是沒能壓制住吞噬自己理智的那股飢餓，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只能看著眼前的Shu被自己推倒在地。

即便內心咆嘯不止，他也沒能阻止自己顫抖的雙手，往前掐住Shu的脖子。

「不、不要……殺了我……快殺了我……」

Shu沒有回應他這話，只是靜靜地看著頭一次在自己面前哭泣的魔女一顆又一顆的赤紅血珠從魔女的傷口冒出來，滴在他的臉頰，沿著小黑貓那幾道已經乾涸的淚痕，滑落在地。

「你可以吃掉我喔。」

Shu說著，伸手撫上眼前掐住自己頸脖的魔女臉龐，粲然一笑。

「我可是比你所想得更愛你，Luca。」



Tbc.

*標題改自威尼斯商人和追憶似水年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