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uxiem｜Shuca 無差】《Butterflies》 Shu深吸一口氣，在午夜十二點到來前，努力地把腳往上提。

在這個位於公園邊郊的公共廁所中，他坐在只有三個隔間的廁所馬桶蓋上，將門板微微地打開一道能窺探外頭的縫隙，手裡舉著已經完美設定好的單眼相機。

他在等一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

他可能真的瘋了，Shu沒想過自己會為了拍張照片大半夜跑來這邊，等一個不曉得會不會出現的人。

這裡是有名的吸毒和約炮場所，他一個人來這裡時還擔心會不會被奇怪的人糾纏，所幸今天來的路上沒遇見任何人，想來待會兒也不會有其他人走進廁所，攪亂他的計畫。

他把快門靜音後，全神貫注地瞅著廁所門外。

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直到分針即將指向十二時，他依然沒能等到那位讓人在意到不行的陌生男人。

或許今天又是空手而歸。Shu輕輕地嘆了口氣。

咚。

聽見那極輕聲響的Shu打了個顫，迅速地拿起相機後將自己的呼吸頻率降到最低，透過鏡頭望出去。

一雙皮鞋踩進骯髒的廁所地板，沾到公園泥巴的鞋底在地板上踩出印子，但後頭跟著進來的「東西」，被人拖曳著弄糊了那些腳印，不著調的輕哼從外頭流淌進來，那之中夾雜著令人毛骨悚然的求饒聲。

把人拖進來的青年有一頭蓬鬆的金髮，他側首往手中拎著的「東西」看去。

在Shu的視線中，青年的眼瞳恰巧被暖金色的髮流掩住，他只能瞧見對方那微微上揚的唇角。

「噓，安靜點。」

青年把人拖到角落後摔在牆邊，笑笑地蹲在那人跟前，從口袋掏出一瓶啤酒在他眼前輕晃：「老兄，不是說好要一起狂歡嗎？為了今天我還特別準備了啤酒呢！還是你比較喜歡威士忌？」

「不、不不！我沒有要……請讓我走，拜託……」

「為什麼？派對才剛要開始呢！」

青年笑著，拉開鋁罐拉環後仰頭喝了一口，但透明的酒液才剛入口就見他皺著眉，一副想吐卻不曉得該吐哪裡的模樣。

Shu見狀一頓，他沒預料到會看見青年露出那樣的表情。

青年艱難地把酒吞下肚，罵了句「yuck」後瞥了眼手中的啤酒，接著朝眼前鼻樑被打斷的男人望去，像是想到什麼好主意似地輕輕一笑。

「你看起來好像有點熱。」青年抬手，將那罐只喝了一口的啤酒從他頭上往下倒，酒水順著那人的臉頰流進衣領，沾到酒液的傷口痛得讓他大叫，「這樣比較涼快對吧？剩下的酒沒有浪費掉真的太好了。」

那人雙手顫抖，拚命地拉住青年的褲腳：「我、我我我知道錯了！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我我我下次不敢了，真的！我保證之後都不會……」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我只是想跟你交個朋友，或許我們還能互相交流一下。」

那人沒有答話，抽抽搭搭地一邊哭一邊搖頭。

「嘿，老兄聽著。」

青年嘆了口氣，看起來有些不耐煩地把啤酒罐扔到一邊後，將收在槍套裡的左輪拿出來，銀色的槍身上刻著獅頭紋路，他垂下眼簾，以指腹來回輕撫被燈光照亮的槍身。

「你知道我家人的行程，還知道她什麼時間上什麼課，甚至找人堵在門口……你想想，沒道理只有你這麼了解我們，而我們對你一無所知，這不公平啊！你說對吧？」

「別緊張，我只是想再多了解你一點。」

青年將袖口的衣料往前捋出一點，用西裝的衣袖擦拭槍身：「比如說，你有多少家人？有什麼樣的朋友呢？或者是，有沒有可愛的戀人在家裡等你……」

「給、給你錢總可以了吧！」那人啞著聲，「我保證我不會再動她了，也不會讓人去堵她，我會洗心革面……」

他話沒能說完，腹部又迎來一拳痛擊，剛好打在傷口上的痛楚讓他疼得嘶啞，雙脣顫抖。

「插嘴是很不禮貌的行為，先生。」

說著這話的青年身側上方，有一扇緊閉的窗戶，外頭是暗到令人心生恐懼的幽黑夜幕，他的身影映在骯髒的地板上，束在他腦後的那搓馬尾隨著他把槍舉起來的動作，在空中輕輕擺動。

燈光昏暗的廁所中，那是唯一有些許暖意的顏色。

映在Shu鏡頭裡的男人微微地笑著，剛剛喝的那口酒讓他的雙唇看起來比平時更加濕潤。

Shu不自覺地抿抿唇，放在快門鍵上的手指有些僵硬。

不是現在。他心想，全神貫注在金髮青年身上。

不過一會，Shu透過鏡頭瞧見青年笑笑地把布巾塞進他嘴裡，緊接著又說了幾句話才將裝上滅音管的左輪槍口，按在那人的太陽穴上，他輕輕地壓下擊錘，修長的手指扣住板機——


喀嚓。


青年臉色一轉，拋下被他嚇得尿滿地的男人，立刻起身站到他們身後的第一間廁所門外，他思索了一下才伸手以指節輕敲門板。

當然，沒有人回應。

他沉下臉，在後頭傳來的哭嚎中，抬腿踹開眼前的廁所隔間，但裡頭除了意料中的馬桶和廁紙捲筒外，沒有任何人。

於是他踹開第二間，依舊如此。

儘管方才Shu在他轉身前就已經迅速關緊門板，但四周都是牆，他唯一的突破口只有眼前這扇門，只是他必須成功繞過金髮青年，比那人手中的子彈更快地衝出去才有逃離的機會。

但這怎麼想都不可能辦到，其一是他不可能跑得比子彈快，其二是他平時就缺乏運動，一奔出去可能就先摔在對方跟前。

Shu深吸了口氣，腦袋開始編織各種自己會在這裡的理由，試圖說服手持槍械的青年，他聽著旁邊傳來的踹門聲，心跳如同加快的鐘擺，一下一下地跳動。

最後，Shu瞧見那人的身影，被閃爍的燈光拉進隔間。

Shu盡可能地把自己往後面縮，以免對方等等踹門時撞到自己，就在他這麼想的下一秒，廁所門倏地掠過他鼻前，「磅」地一聲，直直撞上他身旁的牆壁，發出極大的聲響。

男人看見躲在裡頭的少年和他手上的相機時一頓，緊接著輕笑出聲。

「沒想到這裡會有小貓咪。」

金髮青年瞥了眼Shu後，似乎沒有理會他的意思，逕自轉身朝哭喊的那人方向走去，驚訝於對方反應的Shu小心翼翼地提著相機，在被攝影者的默許下，更大膽地將鏡頭探出廁所外。

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與死亡如此接近，但比起恐懼，佔據他此刻所有視線的金髮男子的身影掩過他對死亡的畏懼，反倒讓他莫名地對眼前即將發生的一切，更加興奮。

那人沒有發現鏡頭的存在，只是緊緊地拉扯著青年的褲管，求他放過自己。

「多虧了你，我今晚才能遇到可愛的小貓咪。」青年重新將槍口壓在他額頭，「但天下無不散的筵席，再……」

他說到這一停，笑了笑：「喔，我差點就說錯話了，是永別才對。」

在青年扣下板機的瞬間，Shu也跟著按下快門。

「好看嗎？」

Shu蹲在廁所門口，低頭專注地盯著剛剛照的相片。

因為這句話才回過神，他一抬起頭就跟青年對上眼，紫羅蘭色的眼眸在後頭映進他的身影，比起混雜著血腥與各種尿騷味的廁所，這更讓他緊張。

他喉頭一滾，試著問：「你想看嗎？」

「可以嗎？」

Shu點點頭，準備把剛剛拿在手上的相機遞給他，但青年卻沒有接過去反倒湊到他旁邊，跟著他低下頭。

相機上的金髮青年垂首，含著笑意的眼眸在綻開的血花中，宛如一對紫色的蝶翼，這讓Shu想起前陣子去觀摩過的蝶畫展，那畫展的主題本身就與死亡緊貼，一進展覽門口就能瞧見由蝶翼拼貼而成的山水圖畫。

那面美到讓人不禁停下腳步的畫牆，全部都是蝴蝶的屍體。

那時他才知道死亡與美麗能夠共存於同一面牆，而在那之後Shu偶爾撞見的畫面，更讓他驚覺不只是牆面，原來那樣令人震撼的豔麗也能同時存在於同一人身上。

Shu當時沒有嚇得去報警或是逃跑，反倒決定大半夜拎著相機來到這裡，只為了再見到一次當時帶給他極大震撼的青年。

或許不只是想再見一面，Shu心想。

比起把那樣的畫面永存在腦中，Shu更喜歡將其實體化，存放在他手中那張小小的相機記憶體中。

「你把我拍得很帥，我喜歡。」垂下來的瀏海遮住青年的雙眼，但Shu能瞧見他微微勾起的嘴角，「下次或許能讓我試試看不同姿勢。」

「……你不滅口嗎？」

「滅口？」青年一愣，笑了出來，「我跟你說，比起狗我更喜歡貓，尤其是小貓咪。」

「Huh？」

青年見他不懂的樣子沒有打算解釋，把還是大學生的Shu送離這間充斥著腥味的廁所。

Shu走了幾步準備離開時又忍不住回望，只見那男人站在門口笑笑地跟他揮手道別，另一手拉著早已沒了聲息的身軀，看起來準備要收拾了。

回家後的Shu，把相片沖洗出來後掛在抬頭就能看見的書桌牆面。

儘管剛剛的談話似乎已經約好了下一次的見面，但已經照到滿意相片的Shu暫時沒有打算再來這邊。即使攝影的慾望讓他想再拍幾張，但理智上他非常清楚再來一次的話，自己或許會被捲進一場由蝴蝶引起的風暴中。

雖說他好像已經不小心吞下了一隻，擁有紫色羽翼的蝴蝶。

在那之後，Shu沒有再主動經過那間公園廁所，只是偶爾讀書到一半抬頭撞見牆上那張照片時，才發現自己按下快門捕捉到的那張照片，像是被撒上一層金色的鱗粉，在檯燈照不到的陰暗處閃爍著微微的光芒。

Shu這才發覺胃裡似乎有幾萬隻蝴蝶翻飛，他能從這張照片中看出自己對那人似乎有某種強烈的情感，但他自己也沒辦法解釋那是什麼樣的情緒。

明明他就只照了這一張。

Shu伸了個懶腰，決定不要再去思考那個不會再見面的青年，他換上外出穿的帽T後，久違地散步到離住處有一小段距離的便利商店買午餐。

外頭艷陽高照，在他踩進商店的那瞬間，門口的冷氣往他衣服後領的空隙鑽進去，讓他哆嗦了一下，等他抬頭往便當所在的方向前進時，雙腳卻僵硬地愣在原處。

「歡迎光臨！」

那位迎接客人的店員先生，臉上綻放的燦爛笑容堪比屋外熱烈的陽光，制服的胸口處掛上了標示著「金城」的名牌。

在他眼神掃視過來前，Shu已經知道自己無處可逃。

Shu下意識地舉起手機，Luca看見他拿出手機的瞬間，沒有阻止他的舉動，反而跟著抬起手臂比了個「YA」，燦笑地讓他拍了一張照片。他愣愣地看著手機裡的那張照片，總覺得塵封在心底角落的某種東西，被硬生生撬開。

他會漸漸地讓那間沒什麼家具擺飾的房間，貼上許多許多由他親自拍攝的Luca的照片。

那是現在的Shu沒能預料到的事。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