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定量一个合格的药剂师在制作出完美的药剂前必定要经历无数次试验与失败，棘刺一直这么认为。

可是兄弟啊，极境说，先不提你的专注力怎样，你说怎么做到实验失败还那么坦然——呃，或者说，理直气壮的？就比如先前那次你炸了水管，同样是被浇了一头一脸，你坦然得就像是我把你摁进水里去的！

这有什么，棘刺淡淡道，因为你太好懂了。而我不是。

极境确实好懂。不同于一些冷冰冰的同族，他实在是个热情的黎博利，跟谁都能说上两句（包括他单方面地说）。虽然有时候显得吵闹了点，但并不令人讨厌。而且，极境大部分时候的心思都写在脸上，这反倒成了一些厌恶表里不一的干员心中的加分项，因而他人缘不错也就不奇怪了。

作为多数时间的直接受益者，棘刺对此很有发言权，尤其是下棋的时候。他们总是打赌，而棘刺常常赢，极境常常输，一半就是因为极境浑然不觉的微表情，另一半才是因为棘刺棋艺不错。不明真相的黎博利总是愤愤不平但又百思不得其解，而阿戈尔只会平静地藏起这个秘密，心安理得地对黎博利珍爱的红毛痛下杀手，丝毫不顾对方真情实意的哀嚎。

某些时候这个特点也成了隐秘无声的催化剂。几近深海的黑夜中，床头夜灯微弱的光只堪堪照亮黎博利略显凌乱的头发，把微微颤动的耳羽映得莹莹发亮。而流金的眼睛却隐在黑暗中，偶尔才吝啬地闪出一抹明亮的金色。不过良好的夜视能力足以让阿戈尔读出那双银眸无意识流露出的情绪，像读懂解封的冰缓缓淌出的春意。尽管没有交流，棘刺总是能快速了解对方的状态，不动声色地调整动作或是力度，满足极境自己或许也没察觉到的无声的诉求。

每当那片本就不冷漠的极地彻底融化，燕鸥便展翅而起，但潮汐骤至，斜阳欲沉，世界自此翻覆。于是阿戈尔低头抓住黎博利的手十指相扣，于是黎博利无意识地仰头，想向他讨一个情难自禁的吻。他理所当然地俯身应允。



但是也有例外。

极境如果真的想隐瞒什么的话，那么谁也不会看穿。外调任务时他曾数次用插浑打科搪塞合法男友发来的健康状况查询，有时连最爱的乐队也会成为绝妙的挡箭牌，凭借喋喋不休的推荐和赞美之语便能把棘刺烦得主动切断通讯，从而让他错过之后精英先锋干员骤然松懈下来的忍痛低喘。

棘刺曾多次严肃提起这个问题，极境也保证了很多次，但最终还是无济于事。下一次出勤时，爱操心的大帅哥还是会完美甚至超额完成任务，然后时不时带着一身不到宿舍棘刺就绝不会知道的伤回来。

……现在也是。

若不是通讯信号突兀被切断，以及极境最后一刻没藏好的抽气尾音，棘刺大概又要错失当场抓包他的机会。

但是不重要了、这些目前都不重要，无论是指责还是寝室会议都延后再谈，先找到那个家伙才是当下最该做的。

抓住始作俑者时，棘刺难得失却了平常的耐心，甚至等不及专门干员问讯对方，直接用了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拔出剑架在了那人脖子上，冷冷道：

“他在哪儿？”



阿戈尔一脚踹开门时，入眼便是几乎成了黑暗里唯一一抹亮色的黎博利，但这鲜明的颜色不仅来自于他本身的特征，还有狰狞的伤口处汩汩流出的血液。

突然的光亮让久处黑暗的极境闭了闭眼睛，但他仍下意识继续了自己的讽刺：“……怎么，终于发现被你们的神抛弃了？”

“你少说两句吧。”棘刺无奈道。他听出极境的嗓音有点哑，多半这几天摄水不足。他一边想着一边向对方快步走去，决定先给这个倒霉的家伙解绑再说。

阿戈尔习惯性地在脑中构画接下来的行动：解绑过后先让医疗干员给他帮忙包扎一下，然后送回罗德岛进行后续治疗……

他走得很快，没过多久就到了黎博利跟前，终于看清了对方的具体状况。他愣住了。

“棘刺干员！伤员是否需要……”姗姗来迟的医疗干员总算气喘吁吁地赶到现场，不忘履行了自己的责任。

“别进来！把绷带扔给我！”棘刺突然低吼一声。他顾不上礼貌（虽然平时他也根本不在意），直接用了命令式的强硬语气，把对方吓了一跳。而本该嚷嚷着“别这么凶嘛兄弟”的极境此时却罕见地不发一言——事实上，忍住不痛呼出声已经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神。

一把接住一卷绷带后，阿戈尔手法颇为粗暴地包扎了黎博利腹部和头部的伤口，从熟练度和力度看得出来前者确实对这种事经验一般，但也不排除故意的可能，毕竟他振荡试管的时候可温柔得多。

极境疼得直抽气：“……兄弟啊，你是在公报私仇吗？”

棘刺没理他，或者说没有什么事物能够左右他目前的注意力。他从外套内侧口袋里掏出备用手套更换，抬手示意门外忐忑不安的医疗干员把医疗箱也扔进来。

黎博利看得心惊肉跳，总觉得下一秒自己的好兄弟就要一脸冷漠地把份量不轻的箱子砸自己头上。

不过事实证明是他想多了。棘刺只是平静地打开了医疗箱拿出剪刀，又从内衬暗袋里掏出一管试剂和几个空试管。

他已经进入了在实验室常有的专注状态。而此次的课题是——拆除极境身上的炸药。

若是普通炸弹的话还好，那单纯只是对线路理解的考验；麻烦就在于这是一管液体炸药，里面装满了活性源石原液，很少，但是足够棘手。

时间来不及了，没有时间再进行细致的包扎。更何况物理损伤不算什么，矿石病加剧才是真正的灾难。

谋划这个计划的家伙……还真是对感染者了解颇深。棘刺想。

但是他配制临时中止剂的动作仍又快又稳，好像没有什么能打乱他在专精领域发挥的节奏。

极境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甚至还在有闲心说了个笑话：“兄弟，我现在有不少红毛了，这下可不怕和你下棋时输了……”

“别乱动。”

阿戈尔封好试剂，沉声道。他正在考虑是否该注射少量麻醉剂（原料来自自己的毒液），毕竟让对方在等待他拆除炸药时还要忍受连绵不断的疼痛确实有点过分了。

他本不该犹豫的。以前极境打赌输了也没少当过他的试验品，因而棘刺很了解对方身体能承受的麻醉剂的阀值；况且身为一个合格的药剂师，凭感觉掌握把控大致剂量是必修课，眼下的条件还算不上简陋。

但他还是犹豫了。极境现下的身体状况实在太糟糕，基础数值波动剧烈，根据先前的样本得出的结论并不适用，副作用加剧的风险很大……

阿戈尔如此想着，终于放弃了这个打算，决定速战速决。他拿起剪刀，俯下身仔细辨认缠绕在一起的线路，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黎博利略急促的呼吸声。

阿戈尔的体温一向偏低，棘刺也不例外；而作为黎博利的极境则常年偏温热，夏季时常常被自己的好兄弟拒绝勾肩搭背。可如今后者的热量却因为大出血而逐渐流失，阿戈尔的皮肤偶尔贴上时，都像是浸入了寒池。

似乎觉得气氛太过沉闷，极境小声说：“放心，我没事的……”他忽然察觉到什么，停顿了一下，很是诧异地道，“等等，兄弟，你心跳好快啊？你在紧张？”

棘刺没回答。按理来说他可以称自己在思考所以供血速度加快，心脏泵血效率增加，所以从外部观察可得到心跳加快的结果；他还可以提醒极境不要随便造谣他的想法，用逻辑链打败黎博利——他本可以这么做的。

但是，根本没那么多借口。棘刺恼火地想。他就是在紧张这个麻烦的家伙。

虽然面上不显，但这个惹是生非的黎博利还是成功让进入工作状态的他心烦意乱。剪除导线，从狭长的伤口夹出透明长条状的炸药时，他首先注意和考虑到的不是里面源石原液的纯净和压缩工艺，而是对方掩饰不住的颤抖。

……真是拿他没办法。



炸药成功拆除的那一刻，极境试图用wink的方式表示庆祝，下一秒却被摘了手套的棘刺一下子捂住了眼睛。

眼前突兀陷入一片黑暗，黎博利有些困惑：“怎么了？”

“下次别再这样了。”棘刺低声道。

别再擅作主张深入调查，最后却无声无息地沉入海中。深海无时不刻不在呼唤子嗣，但是绝不会是黎博利。黎博利从来不属于深海，也不该融入深海。

片刻，他似乎听到了一声又轻又快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