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nnyban - 初擁　　近百年來，傳說裡的生物逐漸在人類世界現身，其中之一就是吸血鬼。
　　比起其他生物，他們明確受到陽光之神所厭惡的情況使他們更加強大，在黑夜裡建立起另一個世界，與白晝的人類世界形成對比。
　　一般弱小的人類在夜晚會待在封禁區，共存派的吸血鬼即使日出也能在安全區活動，而危險區則是黑市的所在地，也是各類亡命之徒、特殊職業，或者尋求刺激的人的聖地。
　　其中最多人出入的地方之一，便是賞金獵人公會，純白的建築物聳立在危險區的正中心，與周圍有些格格不入，但這裡也算是危險區中唯一比較安全的地方──至少在公會領地內，你不用擔心死亡降臨。


　　「這個月才第三天，你已經接了七個任務、其中完成了四個，該說你運氣好還是不怕死呢？」公會職員側頭看著螢幕上顯示的資料，從藍色帽子下瞥了一眼對面不好好站著，而是半彎著身子將手肘撐在檯面上，兩手托著臉頰笑咪咪的少年。
　　兩人長時間的打交道，她已經記得他笑的時候會露出小小的犬齒，有別在外頭喧肆的吸血鬼，粗大的獠牙在人體上總是留下兩個深刻的血洞，他的更像是貓咪一樣小小尖尖的，讓人忍不住想碰觸看看。
　　「如果妳能用實力強這個說法，我會更欣然接受，姐姐。」少年開心地笑了幾聲，爽朗高亢的聲音讓人難以信服，這樣的人居然是獵人榜上綜合排名的榜首。
　　「你應該像我一樣配副眼鏡，」女職員抬起手推推眼鏡，又隔空點了點他鼻樑上掛著的茶色墨鏡，「而不是戴著這副沒什麼用的墨鏡。」復古的圓形造型與現時流行的款式極為不同，這款墨鏡已然成了他的標誌之一。
　　不只如此，眼前這人頭上常讓人誤會是貓耳般的髮夾、腰間皮帶上垂吊著像是貓尾巴的充電線，還有像貓爪般的橙黑色靴子──這些都一再宣告他也許有著像貓一樣的習性，或者個性。
　　「才不要，戴著墨鏡才顯得出我的智慧。」他頷首稍微拉下墨鏡，從墨鏡上方露出了調皮的雙眼，一眼似黃似綠、一眼灰中帶藍，擁有異色瞳的貓咪，總是令人特別喜愛。
　　女職員閉上眼睛緩緩深吸一口氣，冷靜下來後將他的識別證抽出還給他，「這次任務的獎金已過帳，快滾吧。」
　　「嗚嗚嗚，姐姐好冷酷阿──」少年虛偽的哭聲顯得特別氣人，在女職員忍不住拍桌前，少年已經溜到了門邊。
　　「幻影，」在他即將拉開房門時，女職員喊住他，於是他回頭，微微歪頭的樣子，幾乎就像貓咪疑惑歪頭的樣子。
　　「……別死在外面。」女職員的頭仍側向螢幕的角度，在帽簷的遮掩下他並不能看清她的視線，但他仍充滿活力地答應了一聲後，女職員甚至沒聽見門的聲響，他便消失在女職員的餘光中。
　　滴滴滴──
　　人來人往的公會大廳響起排行榜定時刷新聲，所有人不約而同地抬頭，投影螢幕的光影變幻，有人排名往前就有人排名下降，不變的是高掛在第一位的名字，幻影。

＊＊

　　最近危險區的熱門話題主角是幻影。
　　雖然他常居榜首，但過去其實並沒有太多人談論他，因為他從來只接尋物、盜物或打探消息這類……比較偏安全類的任務，許多人討厭他的狡黠，也有更多人依賴他出色的能力，包含他自己和其他人都有共識地保持低調。
　　然而據可靠消息，幻影破天荒地接下他第一筆獵殺吸血鬼的任務。
　　沒有人知道為什麼，但公會裡負責幻影事務的女職員想她大概知道原因。
　　他喜歡閃閃發亮的東西，他想要更多。

　　昏暗的街頭只有相隔遙遠的路燈試圖以綿薄之力驅趕黑暗，不過仍有人能在兩座路燈之間未能涉足的地帶成功飽餐一頓。
　　Alban蹲在更遠處的路燈上，完美的隱入黑夜，此刻的他像蜇伏陰暗中的黑豹，蓄勢待發。
　　他剛才發現有個男吸血鬼尾隨著一名人類女子，直覺告訴他有事即將發生，他思考了幾秒，心想最近認識的新朋友Sonny應該不至於為他第一次的遲到而大動肝火，於是決定跟著他們。
　　在脫離喧鬧又燈火通明的鬧區後，他們走到了這條偏僻昏暗的路上。
　　不知道哪個智障政客，把路燈間隔設的比平常遠四倍，這簡直是故意替吸血鬼謀福利讓他們有機可趁！
　　Alban不屑地在心裡哼了一聲，由於距離過遠，能在黑暗中視物的金綠色右眼此時並不能派上太大用場，幸好他頭上的髮夾能夠接收周圍的聲音並透過骨傳導放大到他耳裡，他盯著那兩人雙雙消失在路燈所照的範圍之外，全神貫注地聽著持續傳來的細微聲音。
　　他聽見有人發出被摀住嘴的掙扎聲以及粗重的呼吸聲，他全身繃緊，像急速墜落的流星跳下，一手輕撐在地上穩住重心，腳下用力便要往前衝去，然後他看見有人走了出來。
　　踏出陰影沐浴在暈黃燈光下的那人半張臉奇異的被黑色覆蓋，Alban皺眉眨了眨眼，瞳孔極不可見地細微放大。
　　那是Sonny，與他相約在另一個地方碰面的人。
　　他錯愕的神情或許比路燈更亮眼，Sonny舔舔唇，在他抬頭看向Alban的一霎，桔梗色的眼眸似有血光一閃而過；而Alban也終於看清沾染在Sonny唇周和下顎的黑，原來是與空氣接觸迅速氧化而發黑的血液。
　　Alban遲疑，「你……是吸血鬼嗎？」他居然和吸血鬼是朋友？多危險的一件事。
　　Sonny沒有回話，他從口袋抽出一條黑色手絹，仔細地擦拭臉上的污漬，而後隨意地任手絹飄落在地。
　　他又回到之前Alban認識的樣子，溫和親切，像是深交多年的好友，或者說──是他特意展現給Alban樣子。
　　「先離開這裡。」他勾了勾下巴，示意Alban跟著他走，畢竟他懶得向警察解釋為什麼會有個女人暈倒在地，而旁邊的吸血鬼死狀悽慘。
　　即使看過Sonny染血的樣子，Alban也不覺得自己跟著他走有什麼錯，他們抵達一間平層公寓，甫踏入屋內的Alban忍不住倒吸一口氣。
　　這也太──家徒四壁了吧？！看看這沒有重新刷漆過的牆壁，全開放式的公寓雖然面積是他家的三倍有餘，放眼望去應該屬於客廳的位置僅有一張沙發，靠近壁爐處的大地毯看起來像是為了掩蓋老舊地板、又或者是因為除了床以外，這裡便是屋子主人唯一會停留而堅持最基本的舒適的地方。
　　Alban看了看靠著對面牆角落擺放的單人床，弱小的幾乎要被空洞的屋子所吞噬，這裡除了廚房擺著一台最新科技的大型雙開冰箱外，所有的一切都比他那被妝點著溫馨又舒適的小窩還不如。
　　他的目光從空蕩蕩的屋子移到Sonny身上，露出了一咪咪憐憫的神情，而Sonny看不懂Alban古怪的表情，逕自走到壁爐旁的沙發坐下。
　　Alban環顧四周，嘆了口氣後走到Sonny對面，盤腿坐在毛茸茸、手感像貓毛滑順的地毯上。
　　Sonny坐在泛著古老氣息的單人皮沙發，黑褲包裹修長的雙腿交疊著摺出迷人的角度，暗調一致的深色襯衫下緣仔細地沒入皮帶邊緣，隨意搭在大腿上的右手食指以緩慢的節奏敲擊著，顯示出他的漫不經心。
　　在時間的流逝中空氣彷彿凝結，幾乎像是深海的壓力緊緊將人圍住，明明是自由的，Alban卻漸漸感到脖頸被人掐握住的窒息感，讓人生出巨大藍鯨從身旁緩慢游過的恐懼，那是對龐然大物的畏懼──即使面前只是一個外表與人類沒有差異的生物。
　　「阿，」不知道過了多久，可能是點燃壁爐的一瞬間，也可能是足以讓吸血鬼吸乾全身血液的四十二分鐘，眼前的人終於發出聲音，「是的，我是一名吸血鬼。」他的語氣輕緩又理所當然。
　　「獵殺吸血鬼的吸血鬼。」
　　倘若你從未親眼見過此人，未親身經歷他的氣場，僅憑聲音或許會誤認他有著略顯單薄的身子，臉上掛著一副無框眼鏡，無害的像是草食系動物。
　　但經過剛才的事件後，Alban清楚知道，他的確不是嚼著青草的兔子，而是會撕咬血肉的雄獅。
　　「怎樣，你要殺了我去領獎金嗎？」
　　Alban感到被嘲笑，炸毛般的正要反擊，卻發現Sonny的神色極為平靜，像是純粹的疑惑，到了嘴邊的話語驀然止住，他看著Sonny由明黃過渡到淺白的髮尾在火光的照耀下彷彿有生命的跳動，忽然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你知道嗎，我有更好的主意。」

＊＊

　　幻影再度成為危險區內熱烈討論的人物。
　　過去總是獨來獨往、像是野貓般有著自己驕傲的幻影，最近幾個月來似乎有了固定搭檔，他們接了許多獵殺吸血鬼的任務，甚至讓幾位吸血鬼大佬偷偷地躲去安全區的領地。
　　之所以會說似乎是固定拍檔則是因為另外一人沒有在公會登記資料，所以排行榜上第一的位置依舊是幻影的名字，然而任務數和完成數已經將第二第三名狠狠甩開。
　　公會裡一間事務室裡，黑色指甲油的主人整理好頭髮後重新戴上她最喜歡的藍色帽子，快速的在投影鍵盤上輸入一連串數字後，抽出電腦上的識別卡遞給眼前的人。
　　一如既往，他總是無法安穩地坐在桌子對面的椅子上，這次則是像個貓咪似的蹲在上頭。
　　「如果你壓壞了這張椅子，我會從你賞金裡扣，幻影。」女職員警告著，她知道他的弱點是什麼。
　　幻影小心翼翼地接過識別卡，「噢不──姐姐，你知道我把這些東西看得比生命重要！」嘴上這麼說，卻沒有要改變坐姿的意思。
　　「我知道。你和你的夥伴已經證明了這點，這幾個月賺的賞金超過你過去幾年積攢的金額了。」
　　「嗯！我找到了一個很棒的搭檔，遇見他簡直是我人生最美好的事！」幻影那小小的犬齒又因為笑容而見客，女職員看著眼前像弟弟般的人忍不住溢出寵溺的笑容。
　　「你的人生才多長，你會遇見更多更美好的人事物，」頓了兩秒，她又似乎有點不滿，「所以我呢？」
　　幻影跳下椅子，湊近女職員在她頭上輕拍了兩下，「妳是我遇過第三美好的人事物阿。」
　　她瞇起眼睛，看著幻影準備離去的背影微微咬牙問著：「第一是你的搭檔，為什麼我不是第二？」
　　「因為第二美好的是這個呀。」幻影揚起手中的識別卡，裡頭的金額已經達到驚人的數字。
　　女職員看著幻影關上房門，許久後拉拉帽簷，低低的笑了一聲。
　　「至少是前三名。」


　　Sonny看著回到公寓的Alban，從廚房裡端出一盤咖哩，放到頗有儀式感的擺了餐巾和鮮花裝飾的餐桌上。
　　不需要進食人類食物的他不能讓自己的搭檔胡亂吃東西，因此在過去幾個月的磨練下，如今他已有一身好廚藝；在Alban處理他們的對外聯絡事務時，他便會在家裡替他準備食物。
　　是的，家。
　　曾經荒涼冷清好似墳墓的公寓，在Alban入住後，逐漸變成了溫馨的家。
　　牆被重新漆上暖橙色，壁爐旁除了原本的單人沙發外，多了一張可容納兩人共坐的小沙發，老舊的地板重新翻修後也鋪了全室地毯；廚房多了一些廚具，冰箱上還磁吸著一塊小留言板，上面被Alban畫了一隻白貓，並惡作劇似地加上了藍色帽子；角落的單人床如今換成了特大雙人床，上頭擺著好幾顆蓬鬆的枕頭，以及一張讓人蓋上就不想掀開的大毛毯。
　　Sonny覺得過去只有黑與紅的世界，因為Alban的進駐而擁有了鮮活的色彩，他本不應該再有動靜的心臟，如今卻時常讓他感覺像是人類才會有的跳動。
　　像人類一樣活著的感覺，和Alban一起生活的感覺，真幸福。
　　「Sonny，等一下，」還不等他替Alban拉開餐椅，Alban先拉著Sonny到客廳的沙發上坐下，一臉肅穆。「我有一件事情想跟你討論。」
　　Sonny突地感覺心臟像是被針戳，不由自主地收縮了一下。
　　「你……」他艱澀地開口，卻被Alban抬手打斷，「你聽我說。」
　　Sonny嚥下未完的話語，靛色的眼眸此刻流出一些恐慌，像是知曉即將被遺棄的狗狗。
　　Alban還不明白Sonny的恐懼來自何處，抓著Sonny手腕的手已經下意識地滑到了他的手掌，將兩人的手指互相交纏。
　　「做吧。」
　　「欸？！」
　　看著神情格外認真的Alban，Sonny感覺自己近乎凝固的血液久違的重新流動，像是打了幫浦般，一部分朝頭衝去，一部分朝下衝去。
　　他扣緊Alban的手，「你、你知道──你願意──？」Sonny慌的失去了平日的從容。
　　「嗯！」Alban重重點頭，「等你把我變成吸血鬼，我們就可以活的很久很久，我們就可以賺更多更多的賞金了！」Alban的異色瞳此時因為激動而更加鮮豔，甚至帶著一點水光。
　　「你說的做是……把你變成吸血鬼？」Sonny喃喃。
　　「對阿。」Alban如果有尾巴，一定會發出興奮地抖動。
　　他將另外一隻手覆上Sonny的手背，「這不是很棒的主意嗎？我們可以一直在一起。」他的語氣像是向大人撒嬌索求的孩子，而Sonny一向無法拒絕。
　　「……我以為……算了，沒事。」Sonny抬起手摀住自己的臉，覺得丟臉的無法面對眼前的純潔Alban。
　　Alban看著Sonny的反應，像是終於反應過來，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哦──」
　　「閉嘴。」Sonny惱羞成怒，摀著臉的手改遮上Alban的嘴，遲疑了兩秒，又往上轉為遮住他促狹的眼神，寬大的手掌幾乎能將Alban的臉一手掌握。
　　「那麼，Sonny，」露出下半臉的Alban開口，Sonny的目光放在他說話間不經意露出的犬齒和粉色的舌頭，喉結快速滾動了一下。
　　「你願意對我初擁嗎？」他拋去調皮的語氣，聲音比平常低了一點，Sonny聽見這句話，覺得頭皮發麻，明明吸血鬼不可能會起雞皮疙瘩，但他仍感覺全身寒毛豎立，像是受到極大的感官刺激。
　　他沒有放下掩住Alban雙眼的大掌，而是抽出被Alban握住的那隻手，輕輕地放在了Alban的背後，稍加力量的將人往自己的懷裡帶。「我願意。」
　　Alban得逞的笑容還沒揚到最大，他在他耳邊快速說了一句，氣息擾的Alban的耳朵迅速泛紅。
　　「會有點疼，你忍著。」Sonny低頭，尖銳的獠牙在瞬息之間便沒入Alban頸肩，猛獸進食般大口地吸食著他的血液。
　　Alban吃痛，接著覺得自己猶如被埋入冰雪之中，全身失溫並且逐漸失去知覺，像是許多年前他還只是個弱小的孩子時，因為沒有棲身之處而在凜冬中流落街頭的昔日，那個夜晚對他來說彷彿永夜漫長，他甚至覺得自己無法支撐到日出。
　　突然，一個柔軟的東西貼上他的嘴唇，有什麼東西被渡入他口中，腦袋停滯的他被動地吞嚥著那帶著腥味的液體，喉嚨、食道、胃彷彿被火焰炙燒，他一度懷疑自己吞的是不是岩漿。
　　脖子上發疼的傷口此刻只剩下腫脹感，然而體內湧出極大的愉悅感令Alban渾身戰慄，那柔軟的東西沒有離開，緊貼著他的嘴唇輾轉，如細細的安撫。
　　在Alban完全失去意識前，他感到自己僵硬的身體被人用力抱在懷裡，渙散之際聽見Sonny說著：「我愛你。」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