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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赤道与极地之间做环球旅行

    产出归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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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摸鱼归档BL-1

    洁黑名-240113他不能再像十七岁的暑假那样在湖边的芦苇丛里躺满一整个晚上。黑名将他从结了霜的土里揪起来,鼻子里塞的全是冰碴子。

    洁要在他太奶奶生长的村野里度过第二个假期,不过太奶奶早些年便去世了,洁只在三四岁过年的时候看见过她,记忆也不清澈。上高中读了一年后他说在家里待着放假没意思,初中要好的两个同学都搬去别县了,新学校的新同学全都透露着某种客气的友好,假期里约团建也像是某种社交礼仪:至少他不想在无需上学的日子里再看见足球社那帮人。父母讨论片刻后想起了太奶奶的故乡,虽然人已经不住了,但房子还是在的。洁说好,在高一肄业后的第一个夏天第一次踏上那片土地。现在是第二次。

    黑名是那一带里唯一和他同辈的人,精打细算要比洁小四五个月。爸爸妈妈带着他们的孩子全都搬去了楼房更高的地方工作念书,只剩老媪老翁留守这片城市化的遗角。而黑名也不是长久生活在这里的,他们初次见面的时候没有很快谈及到这个,是洁在暑假临近曳尾的几天才娓娓问起。

    “那你下次还会来吗?”

    “来的。我每次放假都会来,享受这个只有姥姥认识我的地方,享受。”

    “好,那我下次也还过来。”

    黑名转头去看他,洁躺在鼓动短衫的风里只是仰着蓝天。

    他其实不太相信这个一直给他细心之感的人会在大冬天的户外睡上一整晚的觉。黑名搅好一茶杯浊浑浑的药走回洁的房间,洁吸了吸鼻子问他是从哪里弄来的。黑名说这是姥姥给他的,土方子,大概会很苦。洁点点头啜下一口,皱着眉头捏了捏人中,接着捧起来继续喝,一句话不说。黑名手心里的高粱饴攥来攥去,找不清楚什么时机递出去好。等洁把空杯子还回去,黑名才得以把糖换给他,包纸早被捏皱了。洁握着糖说真想不到会是你来照顾我,黑名说我也想不到,端着空杯子起身回去找姥姥,视网膜上留烙的还是被洁圈在空心拳里的高粱饴。

    洁的感冒痊愈后,他们会走上村口的湖面溜冰。湖整个都冻住了,但天上很难下雪。冬假开始前下过一回特别大的,可惜整个冬天往后都再没有下过。洁比黑名迟几天到,下了车后环顾这银装素裹的见面礼说我是不是来晚了,黑名回答说没有,是它来太早了。还好直到他乘车离开的那天,雪仍没有化尽。黑名边用锐利的石块往冰面上划字,边问洁为什么会异想天开睡到露天的芦苇丛里。洁说因为突然间特别想念夏天,如果不干点夏天一样的事,就会觉得这一趟像没来过一样。语罢凑到黑名身后,却发现他只留下了幼稚的一行“黑名到此一游”,不住笑了。

    黑名扭过头去说夏天?洁点点头说嗯,夏天。绿白条纹的围巾裹住脖颈,浸出吐息的白汽,他说夏天的时候芦苇不像现在这样只剩个灰杆杆,上面会长满绒毛。黑名心说我见过的次数可比你多多了。夏天只有在夏天才会伸出毛绒的芦苇杆爪子,往光裸的胳膊上留下细痒的触摸。他们会折下一根又劲又长的去戳池边露头的青蛙,戳腻了就会扔进河里,并排坐到河岸,发着呆默默观望缓缓自视线中涉水而过的群群游鸭,接着爬上屋顶的麦垛眺望边远处的麦浪。晚上可以碰运气去捉萤火虫或者蝉。

    村里没有集中的供电,因而便没有空调。敞在大太阳底下跑了一阵子后洁没力气再走远点返回太奶奶的屋子去,黑名把他领到自己的房间,再拖来门口的电风扇。插上电的前一刻,洁半卧在黑名借宿时用来睡觉的炕上正有气无力地摇着竹编团扇,额发因为结块了而被撩到了额后,半耷的短睫上眯满了晶莹的水点。

    洁一直在黑名的房间里赖到太阳下山,黑名盘腿坐在地上,听他从平静的高中生活讲到失利的足球比赛,从去年夏天吃过的红豆刨冰讲到成年的生日想去人造滑雪场玩一趟,再提到高一时候谈过的一场恋爱,只是期末考完后人家就说下学期要出国了。

    对学生而言,这就是彻底的结束吧,他转头问黑名。黑名点点头说嗯,接着听洁又说虽然没把道别讲清楚,但很显然就是分手了,本来还很憧憬四月再开学的时候能和人家一起走在全是樱花的路上。于是在夜里离开前,黑名听到洁对自己的一句“我好像开始对你抱有一点喜欢的情感了”,他几乎怀疑洁是不是把自己当成了某种失恋的慰藉。莫非自己在某些方面很像那个已结束的女朋友?也可能是男朋友?但洁冒出这句话的神态也足够不经意,没等黑名做出什么感想,他就已经遁失在了门框边上,如同随时间悄然流逝掉的某个季节。

    尽管如此,直到暑假结束他们的相处都未发生什么变化,这句话便在脑海的角落自然而然地搁下了。黑名再度想起它时,是在冬假里洁感冒的第一天,他问姥姥朋友生病了,有没有可以供暖的电器,姥姥便从村长家里借来一席闲置的电热毯。那几天里黑名都和洁窝在同一张床上睡觉,以防电热毯过烫或者炉子半夜熄灭而出现什么问题。等到洁能够重新外出活蹦乱跳的那天黑名意识到,他敢和洁在仅余几根手指的空隙里眉目相对,却不敢伸手摸上他的额头,好确认他的体温。

    洁在那之后也没有向黑名表示出什么感谢,他们在僻远的村野上共同消磨假期,如同双双被闷进了一个真空的箱子里。似乎很多情感都不需要说清楚,喜欢也好,感谢也罢,都像温室里扬放的花卉一样,蕊粉回弹在轻薄的顶棚下,挥不走,也散不掉,只要呼吸就会卷进肺部。明明世界广阔到各种地域都旅之不竭,也便利到各种信息皆近在咫尺,黑名却觉得他和洁之间什么都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出身,经济,权力,关乎现代社会的一切,全都被屏蔽在了远处三小时车程之外的高铁站上,只剩下两个穿着背心的青少年在夏天的树荫底对望,打下腼腆的第一声招呼,一种客观的吸引。

    因为朝夕相处,黑名很难想起他们是不是该交换一下手机的联系方式。所以当洁站在离村口两三公里远的长途巴士站里,把脖子上的绿白条纹围巾摘下来围给他时,留在纤维缝里的体温包拢住微凉的皮肤,黑名才切入骨髓地感受到,洁的冬假已经结束了。

    第一次越过长途巴士的车窗俯瞰山坳里的村野,洁觉得它就像一个四壁无形的小箱子。起先他确实以为,自己在这个小箱子里留下的记忆,也同样只能归属于这个小箱子。如果他乘车离开,小箱子便会阖盖,把记忆都封存起来,龟缩在脑海的角落。直到他再次返回,盖子才会再次启封。

    箱子里的时间流动方式仿佛也是独到的,勿论季节,勿论天气,每天的太阳都从同一条田垄线上升起,漫步的牛羊永远重复与上次相同的队列与路线,鸟雀总在天空全漆上红色的那刻准时归巢,仿佛今天还是昨天,而明天也注定会和今天一样,估不清楚日子究竟过去了几个,也不知道距离返程到底还有几天。在与第一天无甚大异的某一天里,洁蓦然想起似地低头按亮手机屏幕,冬假结束的两日倒计时显示在桌面中央。他抬起眼,看见坐在对面的黑名正一勺一勺地吃着腊八粥,脸颊一侧的麻花辫轻轻地一抖一抖,两排不整齐的尖牙若隐若现在不断开闭的嘴唇间。

    洁忽然从他身上看到了某种时间的流逝,原来,他与黑名共度的假期是一勺一勺地消失在了那张口中。或者说,是黑名一勺一勺地吃掉了他的冬天。他打赌,回到学校以后,他一定会在某天再次想起眼前的这幅场景。他记得暑假过后那个昏昏欲睡的秋日,窗外树梢上最后一片红枫在簌簌的粉笔声中飘落,随后玫红色头发的黑名走进他的眼前,穿一件无袖的背心,爬上屋顶的草垛,直身眺望远处的麦潮,肘窝与膝窝裸露在外,在金色的灿霞与绿色的飞叶间微微泛红。下课铃的哗然打响使洁猛地打了个激灵,他意识到小箱子的盖子其实是漏风的,而自己也盯着窗外发了好久的呆。

    他的冬假要比黑名的早一两天结束,长途汽车站的广播放音道距离下一班车到达还有十五分钟。洁犹豫片刻,把自己的围巾散下来,裹到黑名的脖子上。黑名一边等待这十五分钟拖沓流走,一边心生出些许不公,洁是有恋爱经验的人,可是他没有。这么想着,余光里的洁转过头来,和车辆将在一分钟后进站的语音同时开口。他说,下次再来就是春假的时候了。黑名也转过头,点点头说嗯。接着便听到,春假是在三四月份,这里好多地方都种了樱花树,到那时候,由车站走向村口的路上,应该也会满地都是樱花吧。




    End notes:
    樱花被提到了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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