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usta】祝福Shu看着那个男孩，看了很久。

“先生，请买份报纸吧！”
衣衫褴褛的男孩站在路灯下，冻得瑟瑟发抖，扬起的声音都在不住打颤。伦敦最繁华的街区四处流光溢彩，街心高大的圣诞树上布满装饰，随便一件精美的饰品就足以抵得上穷人家一年的口粮，煤气灯昏黄的光照在树枝上，把落下的细雪融化成水汽，蒸发在四四方方的的暖光中。今冬的初雪来得猝不及防，路上行人匆匆走过，绅士们裹好大衣，贵妇人围紧狐裘，皮质鞋跟落在坑坑洼洼的石砖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男孩赤着脚，瑟缩的手臂颤巍巍递出报纸，然后被行人嫌恶的眼神吓退，于是他忐忑不安地缩回手来，仓皇张望起下一位可能赏赐一点同情的顾客。
Shu站在小巷的角落，身形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被黑暗吞噬前，他看见了那个男孩的眼睛——绿松石一样的瞳孔，蓝绿色的海洋荡起波澜，琉璃般易碎。

Mysta呵了呵冻僵的双手，一团白雾萦绕在手心，很快就消散在空中。时间已经快到午夜，今天卖出去的报纸也只有屈指几份，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几便士硬币，发愁明天进货的钱该从哪里来。但这是回家后再思考的问题了，如果回去太晚可能会碰到街头的混混……Mysta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活动了一下通红的双脚，背好装着报纸地破布包往巷子走去。
年久破败的小巷里空无一人，Mysta仔细确认过巷子里没有交易枪支和鸦片酊的流浪汉，踮脚躲过污水和垃圾穿越巷道。几分钟后，他终于看到尽头那盏熟悉的煤油灯，玻璃灯罩上贴着一个橙色的狐狸剪纸，小小的影子落在地上变得很大，Mysta心头一松，脚步不由加快。

“我想买一些报纸。”
有人这样说。

Mysta一愣。背后传来的是个男性的声音，温和而清透。刚走出巷口的他转身向后看去，有个人影站在巷子深处，昏暗中叫人看不清他的样子。
他紧张地握紧了背带。
“……谁在那？”
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少年出现在Mysta的视野。他看上去像是哪家贵族的公子，黑色的衣服精致考究，但Mysta从没见过有贵族老爷穿过这样的款式；他的黑发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额前亮眼的明黄色刘海在夜色中显得格外瞩目。
“你好，我想要买一些报纸。”
他礼貌地笑了笑，指了指Mysta的背包。Mysta看到他戴了一副手套，双手妥帖地包裹在雪色的织物里，只露出一点手背白皙的皮肤。
“呃，好，好的。”
Mysta愣了几秒终于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回答，“您要几份？”
“剩下的全都给我吧，”对方说，“我需要付多少钱？”
Mysta从未被顾客这样和善地对待过，更不用说对方是一位贵族。他手忙脚乱去数背包里剩下的报纸，总共还有二十几份，Mysta把那摞报纸取出来，递给对方之前还是迟疑了一下。
“这些报纸都是一样的内容。”他有些犹豫，“您确定要全部买下来吗？”
“是的。”
对方的态度春风般和煦，Mysta久违地在寒冬里感受到一点暖意。在少年递过相应的便士时，Mysta鼓起勇气，抬眼对上了对方的目光——少年的眼睛仿佛上好的紫水晶，在暗淡的光线下闪动温润的光。
“你的眼睛很漂亮。”
Mysta愣怔的神思被少年一句话拉回现实。他不安地拧着衣角，脸颊有些发红：只是这次不再是因为刀子一样的冷风了。
“您、您过奖了，我的眼睛就是、很普通的样子……”
您的眼睛更漂亮。但Mysta没敢说出来。
少年又笑起来，周围空气的温度都似乎为之变得温暖。
“你叫什么名字？”
他认真地看着Mysta，眸中满含着兴趣和新奇。Mysta头一次被人这样郑重地询问名字，脸又涨红几分，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直视着少年，声音微微抬高。
“我，我叫Mysta！”
“Mysta。”
少年点点头，露出一个笑。
“我叫Shu。Shu Yamino。”

Mysta本以为这只是一场梦，但当第二天从废弃的工厂醒来时，他看到了自己手里攥着的那枚银币，恍然意识到这并不是自己的幻想。但他也只敢把这次奇遇藏在心底；同街区进行叫卖的其他孩子们不会相信的，他也没有可以分享的对象，只好独自在心里反复回忆。那位年轻的先生并不把随意对待自己这样的下等人当做理所应当，语调温柔，态度友善……Mysta倚着街角的煤气路灯，难得低头走了一回神，来往人群各式各样的鞋子进入他的视线又离开，他出神地回想着，直到那双熟悉的鞋子停留在面前。
“Mysta。”
Mysta忙不迭抬头。Shu见他回神，眼睛微微弯了起来。
“少爷……！”
Mysta慌慌张张地站直了身子。
“叫我Shu就可以，”Shu摇摇头，“我想买一份报纸。”
“哦、哦……！好的！”
Mysta连忙从背包里找出了一份最整洁、最干净的报纸，上面没有一丝多余的折痕。Shu看都没看，径自把报纸收了起来。
“可以占用你一点时间吗？”
他柔和的紫色眼睛又望了过来。
Mysta当然不会拒绝。
“当、当然可以！”

弓弦在小提琴弦上滑过，优雅的音乐淙淙流淌，萦绕在装潢精美的包厢。Mysta在座位上坐立不安，不住地来回揉捏着手指，心头愈来愈重的紧张使得他第四次站了起来。
“Shu先生，我想我不可以来这里……”
“是我邀请你，你当然可以来。”
Shu示意他坐下。笃笃，侍者无声走近放下几盘Mysta见都没见过的菜品，向两位客人行完礼后退出了包厢。从未有人用这样毕恭毕敬的态度对待过Mysta，这让他几乎有些惶恐了。
“吃吧。”
Shu把切好的牛排往Mysta那里推了推。Mysta是不敢动的，然而鲜嫩的香气不断涌进他的鼻腔引诱着他，长期的饥饿冲昏了他的头脑，最终赢得了脑海里的拉锯战。
“……我真的可以吃吗？”
终于，他没捱过食物的诱惑，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Shu面色如常地点头，把另一盘烤鸡也端到他面前。
“当然可以。”
他说。
Mysta吃到了这辈子最好的一顿饭。他原想着要在Shu面前维持几分体面，但巨大的美味席卷了他的所有感官，Mysta狼吞虎咽，几次差点被食物噎到，毫无任何礼节可言。Shu只是安安静静坐在他对面，手指交叠撑住下巴，目光随着Mysta的动作细微的移动着，似乎在观察什么可爱的小动物——即使Mysta自认现在的样子完全称不上可爱。
“吃饱了吗？”
等到Mysta的动作逐渐慢下来，他才递过去一张餐巾。Mysta不好意思地接过来擦了擦嘴巴。
“是的，真的很感谢您的这餐饭……”他再次变得紧张不安，“不知道我能为您做些什么？”
“什么也不用做。”
Shu很快明白了Mysta的意思，他以为这一餐是需要他为自己做事而付出的报酬。于是他摇了摇头。
“我只是想请你吃东西而已。”
Mysta咬了咬唇，还是问出了口。
“……您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紫眼睛的少年眨眨眼。
“我对你很感兴趣。”
Mysta瞪大眼睛，又一次红了脸。
“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很喜欢你。”
Shu露出一个笑容，像是孩子的笑，纯洁干净，仿佛收到了自己心爱的礼物。Mysta看出他对自己并不是自己所想的那个意思，暗暗松了一口气——跟Mysta一起在街头流浪过的一个孩子，就是被喜欢幼童的贵族看中后带走了，他得意地跟着管家离开，最后却只有一具尸体被扔出了宅邸。
“——以后我还可以来找你吗？”
清泉一般的声音召回Mysta的心绪，Shu仍然看着他，手套裹着的指尖一下一下轻点桌面。吃下去的食物转化成了能量，Mysta心底升起熨帖的滚烫，但似乎又并不全是因为刚才的美味佳肴。
“……可以的。”
片刻，他也腼腆地笑了笑。
“随时欢迎您的到来。”

得了他的应允，Shu成了Mysta这里的常客，即便有时候他会忘记买一份报纸。Mysta慢慢适应了Shu的来访，但他仍然无法改掉面对Shu时诚惶诚恐的态度——因为Shu一如既往只带来馈赠，不提回报。
Shu到底是什么人呢？
Mysta总会在Shu没注意的时候悄悄看他，心里偶尔也会升腾起迷惑与不解。Shu对自己的事情总是闭口不谈，Mysta也因此越来越好奇——他是从哪里来的？家里是做什么的？为什么……会对自己这样的人青眼有加呢？
然而这些问题Mysta只敢想想，不敢宣之于口。Shu对他太好了，好得像从故事里走出的仙女教母，可以满足他的所有愿望，Mysta生怕自己一旦问出口来，美好的幻境便如泡沫一样被戳破，他是绝对不敢也不愿意的。
就当是神明看自己可怜，特意恩赐于我的福祉吧。Mysta偷偷在心里编织着只属于自己的童话，然后把它们悄悄收藏在内心深处。
“您不必给我带这些，我用不了那么多的……”
Mysta把Shu带来的十几件衣服一件件挂进衣柜里——衣柜当然也是Shu送的。原本破旧空荡的废弃工厂慢慢被各种各样的生活用品堆满，Mysta的床铺也从过去的旧报纸变成了鹅绒软垫，Shu隔三差五还会送一些其他的吃穿用品过来，要不是Mysta说什么也不肯接受，他本打算送给Mysta一栋新房子。
“你喜欢就好。”
Shu仍然坐在旁边看着Mysta，他笑了起来，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Mysta已经习惯他如影随形的目光，Shu似乎是真的对他非常感兴趣，看多长时间也不觉得厌倦。
“之前带来的那件衣服怎么没有见你穿？”
Mysta收拾衣物的动作顿了顿，他背对着Shu，脸上的神情Shu无从得知。
“……那件衣服太珍贵了，我不舍得。”
“衣服就是用来穿的。”
Shu走过来，眼神在衣柜里梭巡一圈，然后有些疑惑地看向Mysta。
“那件衣服不在这里。”
Mysta闭上眼睛，睫毛轻微的颤动着。理智的小人在脑海中警告他，自己不劳而获的已经够多了，他不该再要求更多，然而那个缩在角落遍体鳞伤的小人却不断鼓动着他：说出来，他可以对Shu倾诉自己的委屈。
他沉默了片刻。
“——前天我出门的时候，已经穿过了。”

Mysta早该想到会这样的。他第一次收到Shu送的衣服，快乐得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只是一件很普通的外衣，但这是他十几年来第一次拥有属于自己的衣服，而不是从垃圾箱捡来的其他人不要的旧衣裳。他左看右看，喜欢的不知道怎么才好，最终没有忍住雀跃的心情，在外出叫卖报纸的时候穿上了这件衣服。
“喂，你从哪里偷来的这件衣服？”
附近叫卖其他商品的孩子们把他围在了小巷。Mysta不安地看着他们，脖颈因为急切而鼓起几条细细的青筋。
“我没有偷！这是，这是——”
“——我知道了，一定是偷的那位老爷的衣服吧！哼，真不知道那位老爷是怎么想的，会看上你这样的家伙！喂，快把你偷的衣服交出来！”
剩下几个人一拥而上，Mysta用力挣扎：“这真的不是我偷的，是Shu送给我的！你们不可以——”
“哈，你做什么梦呢？那位老爷怎么会送东西给你？！”
Mysta的呼喊丝毫不起作用——那几个孩子发难的理由也并不是为了伸张正义，只是因为丑恶的嫉妒蒙住了他们的双眼。都是阴沟里的老鼠，凭什么他就能得到贵人的青睐？他们这样想着，近乎报复一样把手伸向Mysta。
我早该知道的。Mysta身上多了许多青紫的伤痕，他看着地上布料的碎片，耳边是尚未消弭的、几个孩子扬长而去时得逞的笑声。华贵的外衣被撕碎，打满补丁的破衣烂衫重新暴露在阳光下，Mysta打了个冷战，似乎自己是偷用了魔法的仙杜瑞拉，凌晨十二点的钟声响过，虚假的伪装便被无情扯下，他只得重新变回自己，变回那个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的灰姑娘。

Mysta闭着眼睛说完了。他没敢睁眼去看Shu的表情，那是他送给自己的第一件衣服，但却因为自己的过失损坏了，他害怕Shu因此发火，心底却悲哀地想：要是能受到惩罚，自己心里兴许会更好过些。
“为什么之前没有告诉我？”
Shu的声音传到Mysta耳朵里，仍然如初春的微风般和煦。Mysta试探着把眼睛睁开一条缝——Shu没有再笑，但也没有生气，湖水一样温润的紫眼睛注视着他，像是在等他的答案。
Mysta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本该为此感到高兴，然而唇角刚扯动一点，成串的眼泪就随着眼睛的眨动落下来。
“我……不敢说。”
他抽噎着，手背慌慌张张去擦眼泪。Shu的动作比他快了一步，柔软的手帕覆在眼皮上，于是他的眼泪流得更加汹涌。
“我没有保护好你的礼物……我怕你不高兴。”
那方手帕倏地离开了Mysta的脸庞。他泪眼迷蒙地看过去，侧脸上却突然感受到温暖的触感。
Shu慢慢用手指揩去了他的眼泪。
“没关系的。我没有不高兴。”
他声音淡淡的，但Mysta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你喜欢这些礼物吗？”
Mysta愣了愣，用力点头。
“喜欢的！不管您送什么我都喜欢！”
Shu浅浅一笑。
“那就足够了。”

这件事作为生活的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Shu仍然经常送给他很多东西，Mysta没多久就在时间的流逝中把那件事放下了。奇怪的是，自从那天起，那几个同街区叫卖商品的孩子就再也没有找过他的麻烦。
“你觉得这很奇怪？”
Shu看着吃火鸡吃得不亦乐乎的Mysta，给他递过一杯水。Mysta咽下嘴里的最后一口，“当然奇怪。他们应该不会这么简单放过我才是。”
Shu托着腮笑起来。
“也许只是你运气好，他们没机会找到你而已。”
Mysta没有当真。出生起就在伦敦流浪的孤儿，哪里配得上好运气呢？
“能遇到Shu就已经用尽我我一辈子的好运气了，再多一丁点儿也没有啦。”
他与Shu的关系在那件事后亲近了很多，现在的Mysta偶尔也能对着Shu开上一两个玩笑。Shu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把另一边的烤面包往Mysta手边推了推。
不过接下来几天的事情逐渐变得有些超乎寻常，Mysta更加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这真的很奇怪！”
十二月的天已经很冷了，但Mysta的小窝里还很温暖——精致的火炉前，Shu和Mysta肩并着肩坐在一起烤火，火舌的高温把周围的事物蒸腾得影影绰绰，他嘟嘟囔囔，掰着手指给Shu一件一件数。
“这几天我的报纸每天都能卖完，以前一天只卖得出去五份左右而已，现在三十份只要一小时就能卖光，”他困惑地皱起眉头，“还有，我以前在报纸商那里进货的竞争对手也没了，所以我拿到了最低价……要知道那个家伙壮得像头牛一样，从来都不会缺席的。”
Shu摸摸他的头发。
“也许是巧合吧。”
“可是巧合也太多了，”Mysta唉了一声，头倚在Shu肩上，“上周我丢了用来买苹果酒的两个先令，隔天就有人找到我说他捡到了我丢的钱——老天，这年头居然还会有把白得的钱吐出来的人吗？还有大前天，我想去另一条街上的面包店买一点面包，结果因为下雪去晚了半个钟头，我还以为一定已经卖完了，结果正赶上还有最后一份！”
“这是好事啊，”Shu笑着看他，“你不高兴吗？”
“当然高兴啦。”
Mysta摇头晃脑，忽然趁Shu不注意趴到了他背上。
“一定是Shu带给我的好运气。”他喃喃，“自从认识了Shu，我就有了好多好多过去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因为我喜欢Mysta，所以才会送。”
Shu任由他挂在自己背上，Mysta耳朵贴在少年初显宽阔的脊背，听见Shu的声音从身前传来，有些闷闷的。
“Mysta喜欢我送的东西吗？”
他又一次问道。Mysta合上眼，低低笑起来。
“当然啦。”
他肯定地说道。
“不管Shu送给我的是什么，我都会很喜欢的！”

Shu无声地露出一个笑容，只是Mysta不曾看见。
“等平安夜的时候，我要送给你一份不一样的礼物。”他说，“Mysta，你高兴吗？你会喜欢吗？”
Mysta的心脏怦然加速，贴在Shu的脊梁上，一下，一下。

“当然会。”
他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
“我一定会很高兴、很喜欢的。”


时间如水流过，转眼间，平安夜就到了。Mysta这一天早早卖完了报纸，去隔壁街的面包店和酒铺买了黄油面包和苹果酒，然后把家里仔细打扫了一遍——托了Shu的福，这个破破烂烂的地方也算得上是一个家了。他站在镜前第十三次查看自己的衣服是否穿得齐整得体，心情随着约定时间逐渐接近而紧张起来——只是这次的紧张中，更多的是隐秘的欣喜和期待。
“晚上十二点钟我会过来。请等着我，Mysta。”
会是什么不一样的礼物？
Mysta知道自己不该过于贪心，不管Shu带来的是什么礼物，他都会万分高兴。但是回想起Shu总是坦坦荡荡说出的那句“我喜欢Mysta”，他总会在心里悄悄幻想一些理应不会出现的状况。
会是什么呢？会是一个吻吗？
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了Shu，这是Mysta不得不承认的事实。他固然渴望能够跟Shu在一起，可是自己只是一个低贱的平民，无论什么方面都无法与Shu匹配。

会是一个新家吗？
Mysta想起前一天自己送Shu到巷口时说的话。
“明天……我很开心能跟你一起在家里度过平安夜！”他涨红着脸，眼神只敢往地上看。
Shu只是笑。
“我也很开心。今晚会有超出预料的礼物，我相信你也会很开心的。”
这会是什么意思？Mysta一边嘲笑着自己的异想天开，一边忍不住进行僭越的猜测。Shu没有否认“在家里”，还说礼物会超出自己的预料，他有可能是要改变自己孤儿的身份，成为自己的家人吗？Mysta小时候见过有的孤儿得以被收养，从此跟自己不再是同一类人。Shu也会分享自己的家给自己吗？可是自己从来没听Shu说过他家里的事……但，如果这个微乎其微的猜想能够实现，不管是作为亲子还是兄弟，他都乐于成为Shu的家人。

……会是一段新的关系，一个新的身份吗？
Mysta从未奢望着能成为Shu的恋人，这作为美梦来说也太超过了。即使Shu表露过很多次他对自己的喜爱，即使Mysta也已经爱上了Shu，天壤之别的身份差也时刻警醒着他，不该有这样的幻想。
可是，可是Shu已经给他带来了足够多的美梦……也许这一个，也可以实现呢？


“我来了，Mysta。”


哔剥作响的火炉里跳动灼灼的火焰，Mysta从模糊的青烟里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距离十二点的钟声还有五分钟，Mysta不自觉勾起唇角，想要过去迎接他。
“闭上眼睛。”
Shu已经走了过来，他拉住刚站起身来的Mysta，声音放得很轻。Mysta配合地合上眼睛，在沉默的黑暗中，木柴燃烧的噼啪声震耳欲聋，他听到自己的心脏鼓噪得几乎要跳出喉咙。
“Mysta，这是一份很特别的礼物，是我能送给你的最好的礼物。”
Shu的声音仿佛大提琴的嗡鸣，低沉而悦耳。
“你准备好了吗？”
Mysta深深吐出一口气，露出一个幸福的微笑。
“我准备好了，Shu。”

叮。

时间似乎静止了。Mysta像是昏厥般忽然软了身子，直挺挺倒在地上，黄油面包和苹果酒被砸得东倒西歪，酒液从破损的瓶口汩汩流出。Shu没有伸手扶住他，甚至懒得往地上多看一眼——他两手虚虚捧在半空，眼睛里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欣赏与惊叹。
“多漂亮的灵魂啊。是Mysta眼睛的颜色呢。”
在Shu的掌心，一团橘黄色的光团间流闪着蓝绿色的光芒，是绿松石一样的颜色，是大海泛起波浪的颜色。
Shu从第一次看到就被深深吸引住了，淡淡的，微小的莹光，即使遭受着风霜雪打，也依然绽放着动人的姿态——那是Mysta的灵魂，穿过骨骼和血肉，穿过俗世的皮囊，直直落在了Shu的眼中。他是如此喜爱这个美丽的灵魂，于是他像个普通的人类孩童一般，把自己所认为最好的事物流水一样送给对方。

“Mysta会喜欢吗？可是我现在听不到。”

荧然生辉的光团被Shu放到了肩膀上。他看起来很快活，眼睛弯起好看的弧度，再次露出了孩童般天真干净的笑。
“可是我送的食物Mysta喜欢，我送的衣服Mysta喜欢，我送的好运气，Mysta也喜欢。”
他低喃，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跟肩上的光团悄声说着情人间的絮语。他摘下白色的手套，纤长的手指爱怜地抚摸着光团——尖尖的黑色指甲反射出邪魅的暗光。一双巨大的翅膀从蝴蝶骨上生出，漆黑的羽毛飘飘摇摇落在炉中，只一瞬就被火舌吞噬。

“所以Mysta也会喜欢这件礼物的吧？这是在我的职权范围内，能够赐下的最高的祝福了。”
——死亡，死神给予生灵的，至高的恩赐。也许人类会为此感到恐惧和抗拒，但是人类的感受对神来说是那样微不足道。
毕竟这就是神，神若爱世人，蛮横而一厢情愿降下属于他的眷顾人间的方式是神的天性。而赐予的祝福因神明的不同各有分别，战争之神赐下兵戈，太阳神赐下九个太阳，梦境之神赐下沉睡不醒，死神便赐下珍爱的死亡——不过神是不会想那么多的，赐下的东西就算对人类来说是充满毒液的蛇果，又有什么要紧呢？
神是一意孤行的，这就是神的本质。
更何况，Mysta也说过的。无论自己送什么，他都会喜欢的，不是吗？
掌管着世间万物的死神用侧脸蹭了蹭光团。橘黄色的光芒温暖，一闪一闪，似乎在对他诉说着什么。
“好喜欢Mysta。”
他低声说着，吻了一下光团。

“所以……就这样永远陪着我吧。”

当、当、当。
十二点的钟声响起。城中的信徒虔诚地垂下头颅，为主的诞辰献上祝福。Shu抬头望了望如墨的夜空，狂风从平地骤然掀起，死神扇动着宽阔的黑色翅膀，飞过满城通明的灯火，飞过人们欢庆和祈祷的喧嚣，越飞越高，消失在无垠的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