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usta】破晓01.
死亡般的阒然环绕在林间，怪物颤抖的低吼犹如恶魔低吟，枪口带起的火光伴随着枪声将四周猝然照亮，随后又犹如石块掷入沼泽地，寂静无声。
 
“这一片的怪物好像还挺少的。”
 
通讯器里的声音夹杂着电流声传到耳边，坐在车里的人轻轻应了一声，然后阖上眼，长腿随意地搭在车里的中控台上，半张脸都被竖起的衣领拢在阴翳里。
 
“对了，队长，”Daniel在外面又敲了敲车门，等车窗降下来了才继续道，“刚刚有个小队说他们的车出了点问题，想让我们帮忙来着。”
 
Mysta闻言睁开眼，抬手将架在鼻梁上的橙色墨镜推高，眯起蓝眸朝外面看了一眼——
 
不远处确实停着一辆吉普车，有个身穿黑色作战服的人倚靠在车门，暗紫色挑染的长发慵懒地垂落在肩上，眼眸微垂，正低头把玩着手里的枪。
 
那人对视线似乎非常敏锐，仅是一瞬间，他就抬起头与Mysta视线相接，漂亮潋滟的紫眸弯起，朝这边微微一笑。
 
Mysta收回视线，指尖一勾，墨镜又重新落下挡住眼眸，身体后仰靠回车椅上。
 
“不帮。”
 
说完，车窗又重新升起来。
 
“AH？！”Daniel一惊，连忙往里伸手按住车窗按钮，“他们的任务是送物资回基地，没车不行啊。”
 
“哦。”Mysta平淡地应了一声表示理解，然后抬手毫不留情地把对方的手拍开。
 
“他们能把车开过来，就证明车还能开。”他愉悦地勾起唇角，手搭着车窗，看着那个方向笑道，“你要相信他们也能顺利把车开回基地。”
 
他的语气很是真挚，只是脸上的笑意莫名容易让人联想到狐狸，狡黠且不怀好意。
 
听到耳廓上的通讯器传来的话语，Shu不禁低下头轻笑了几声，枪支灵活地在纤长的手指绕了一圈，重新插回腰侧。
 
吉普车里的Albert得知他们吃了瘪，脸色不太好，而他的队长却慢条斯理地坐回驾驶位，眉目散漫，倒是一脸轻松。
 
“不是说车的引擎出问题了吗？”他疑惑道。
 
“没事，”Shu笑了笑，看着前面已经拖着尾气奔驰而去的车，抬脚踩下油门，“也可能是我看错了。”
 
Albert：“......？”

白昼已至，瑰丽的曙光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天边的霞云被溅染上了一层金黄。雨水堆积在路面坑洼处，还倒映着天上残留的夜色，又被车下高速旋转的车轮倏地碾碎，破碎的积水顿时溅了一地。

车辆行驶造成的颠簸感并不好受，像在身处随着汹涌的海浪翻涌的小船上，Mysta微微皱起眉，仰身调整了一下坐姿，撑着头再次阖上眼。

Daniel是第一次外出执行任务，心情很是激动，只不过他这个队长在车里总闭着眼不说话，真的是让他一腔热血无处宣泄。现在难得看到对方醒了，他便忍不住一边把着方向盘，一边往旁边瞥：“队长，那个队的人......”

“不认识。”他的队长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

Daniel：“......”他还没问什么呢。

喑哑的笑声突然从耳廓的通讯器传来，Mysta抬眼扫了眼后视镜，手摁下耳边的按钮道：“你盗我小队的通讯频道？”

“你的partner告诉我的。”耳机里的声音有些无辜。

Daniel被他的队长一眼瞪得后背发凉，弱弱地给自己被辩解道：“这不是......怕他们的车真的坏了什么的......”

“这么好心，以后被人卖了都不知道。”Mysta倍感无语地扶额，真想把这个烂好人partner扔出去给怪物吃了。

“没事啦，都是自己人嘛。”烂好人依旧傻乐着，“在现在这个时候，人类团结在一起才是最可取的。”

“要是所有人都和你这样想就好了。”

Mysta轻飘飘地回了一句，撑着头看向车外，斑驳的光影透过车窗映射下来，淌过他白皙的脸庞，双眼中说不出来的暗沉。

一片密林在窗外划过，余光忽然敏锐地捕捉到一个异常的反光点，Mysta瞳孔骤缩，当即起身抓住旁边的方向盘，用力往反方向一转，车头猝然改变行驶轨迹，车轮与地面剧烈摩擦溅起一阵尘沙——

砰！

火箭弹几乎是擦着车身在后方轰然炸开，地面顿时炸裂石土四溅，爆炸带起的气浪险些将整辆车掀翻。

车身失控，Daniel双手猛抓方向盘，轮胎与地面刺耳的摩擦声撕磨着耳膜，最终猛地一头撞在一旁的树上。

“Fuck！”Mysta低声咒骂了一句，身体因惯性被狠狠地甩到一旁，后背毫无缓冲地撞到车门上，阵阵钝痛瞬间蔓延上来，痛得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旁边的Daniel也不见得好，撞车时头磕到了方向盘上，鲜血从伤口涌出糊了一脸，但所幸无大碍，只是看着吓人，很快他就揉着额头睁开了眼。

密集的枪声骤然在外面响起，几乎是他们刚被袭击后的下一秒，吉普车就从后方猛踩油门冲了上来，车胎与地面摩擦划出一个弧度，将车身横在他们面前挡下子弹，玻璃霎时碎了一地。

Mysta咬紧牙关，艰难地撑起身，透过后视镜却只看到Albert拿着枪跳下车，满是弹孔的吉普车内漆黑一片，迟迟都没有看到另一个人的身影。

来不及细想，他把放在后座的微冲抛给Daniel，转身一脚踹开变形的车门，以车门为掩体，探头举枪朝草丛射击，里面躲藏中的几人瞬间被击倒在地。

Daniel在另一边迅速向那边扫射，火力压制下，那群人的攻击很快就被削弱了不少。Mysta也趁机弯腰跑向吉普车，飞速的子弹从他身侧划过，射在脚边溅起缕缕尘烟。

“Shu？”

脚刚踏上车里，Mysta还没来得及看清里面的情况，里面忽然伸出一只手用力揽住腰，他呼吸一滞，随后便感到几分温热的气息落在颈侧，身体顿时失去平衡地前倾贴上了对方的胸脯。

对面的子弹几乎是擦着Mysta的后颈打到椅背上，Shu将人摁在怀里，空出的手把枪往中控台上一架，眼眸半眯，冷静扣下扳机，一发子弹精准击中那人的头部，爆裂的血花随着子弹进入迸射而出。

在下一轮攻击的间歇，他迅速反身将怀里的人压在身下，侧脸映着外面缭绕的火光，挑着眉低头笑道：“不是说不认识吗？”

“给前男友收尸呢，”被压住的Mysta也同样笑着看向他，用枪口托起他的下颔，冰冷地抵在颈脖皮肤上，“起来。”

爆炸声再次在外面轰然响起，细小的沙石飞溅在空中，将四周都拢上了一层灰白的烟雾。

Daniel摁了摁被轰得有些耳鸣的耳朵，大声地对着通讯器欢呼：“队长！我干掉了对面七个！”

“怎么现在还有人攻击自己人啊，”他暗暗吐槽了几句，抹了把头上的血，拿着枪对准剩下的一个人，按着耳机继续道，“要留个人带回基地吗？”

“......”

“队长？”

没人回应。

他正疑惑着是自己聋了还是通讯器坏了，只见一脸灰的Albert忽然从旁边走出来，扫了一眼那边的吉普车，转过头对他说道：“我来吧。”

“Shu Yamino！！”

手里的枪里被抢夺，被卸下的子弹一颗颗从Shu的手心落在Mysta身侧，Mysta挣扎不过，双手被对方一手攥着手腕压在头顶。

“Mysta，”Shu缓缓俯下身，紫色的发丝从颈侧垂下，身体的阴影将Mysta覆盖，“枪口对准的应该是敌人。”

Mysta笑了笑，曲起一腿抵住对方的下腹，仰头注视着面前的紫眸，缓声道：“可我觉得你是我的敌人啊。”

“是吗？”

Shu意味深长地眯起眼，紫眸里看不出喜怒，只是稍稍用力捏住下面纤细的脚踝，低笑道：“那你觉得你的敌人会做出什么事呢？”

他的声线本就带着特别上佻的尾音，而此时压低了更是增添了一种蛊惑性，带笑的嗓音一字一句清晰地落在Mysta的耳畔，宛如要将他勾入紫色瑰丽的漩涡里。

Mysta心一紧，眼神不自觉地带有些许闪躲，可眼前的紫色的眼瞳却很平静，像在透过眼睛审视着他的情绪那般，让他眼里的每一寸波动都难以掩藏，逐渐加快的心跳也透过手腕的脉搏贴在Shu的手心里。

“你做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他话音刚落，忽觉眼前撒下几分阴影，随即便看着对方骤然逼近的面容，但温热的气息落到唇上只是与他的呼吸纠缠半秒，又缓缓落到他的耳侧：

“可你对你的敌人心跳加速了。”

“......”Mysta蓦地回过神，脸上的神情显得有些不自然，他心虚地偏过头，露出的耳尖微微发红。

“我对你凭什么.....唔”

他的头突然被捏着下巴仰起，压下来的吻打断了他未尽的话语，纤细的颈脖被迫弯起一个脆弱的弧度，承接着对方对他每一缕呼吸从容地侵略。

“Shu......”他含糊地唤着，可Shu钳制他手腕所施的力道逐渐加大，让他的身体陷入柔软的座椅里难以挣脱。

多年的亲密接触下，Shu早就十分熟悉Mysta的薄弱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能引起他轻微的颤抖，很快蓝眸就被覆上了一层水雾，极具诱惑力的声音不断从亲吻的间隙溢出。

在氧气几乎要被耗尽时，Shu才慢慢地松开手，脱离束缚的Mysta慌乱地一手抵在他肩上，用手掩住自己通红的脸颊，狭窄的空间里尽是彼此絮乱急促的喘息声。

“你说谎了。”

Shu垂下眼眸，一手撑在Mysta的腰侧，抬起手将对方凌乱的发丝轻轻地捋开。

“相信我吧，Mysta。”他低哑道。


02.
“Daniel，想不想当队长？”

耳边的通讯器终于有声了，Daniel一听到有这好东西，抓着枪屁颠屁颠就跑过去。

“想！想！想！”

他一走近就看到队长坐在车里，领口有些凌乱地敞开，手背掩住脸，正低头喘着气。而另一个人淡然地抱着臂靠在车旁，还一脸笑意地跟他打了个招呼。

Daniel：“诶？”

看到Daniel，Mysta伸手将他拽过来，一手搭着他的肩膀，一手指着旁边的那个人，咬紧后槽牙，一字一顿道：“做掉他，简单吧？”

“队长……”Daniel顺着他的队长指着的方向看着Shu，缩了缩脖子，弱声回答道，“我感觉我打不过啊。”

他的队长竖起一只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一脸深意地拍拍他的肩：“男人不能说自己不行。”

说完，Mysta就从车上跳下来，头也不回地径直从Shu面前走过，就剩他们俩和一辆全是弹孔的吉普车留在原地。

倒是像只炸毛的狐狸。

Shu眼里的笑意更浓了些，将视线从Mysta通红的耳尖上移开，然后看向Daniel，无奈地笑着摊开手道：“要试试吗？”

“......”Daniel默默后退几步，双手交叉表示拒绝，“基地法则第三十五条，禁止主动伤害除被怪物感染以外的人类。”


大概是因为对面的人早就对这一片区域做了清理，加上林间本就人烟稀少，在如此枪声喧嚣下，依旧没有引来怪物的侵扰。

正被Albert用枪从后面指着的人跪在地上，浑身因极度的恐惧颤抖着，战战兢兢地看着站在他眼前的青年。

“我已经搜过他的身了。”Albert道。

Mysta点点头，随后蹲下身，粗略地检查了一下这人身上衣物，看到左边胸口刻着的标志，动作一顿。

——居然是基地里的人。

他皱起眉，缓缓站起身，低头俯视着对方：“为什么攻击我们？”

“我也不想这样做的……”那人眼神躲闪，声音结结巴巴的，“是他……他让我们干的。”

“他？”

“嗯，您也认识……”

他似乎还是有所顾忌，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膝盖摩擦地面，缓慢地挪动到Mysta跟前，眼神示意对方靠近。

Mysta眼底稍有趣味，摸着下巴思索着，倾身凑到那人面前，看着对方嘴唇微张，缓缓地正要吐出点什么——

“是……”

那人眼底突然闪过一抹讥讽，背在身后的手里寒光突现，他紧抓匕首朝前横挥，却被Mysta及时后仰躲过，利刃夹杂着风在白皙的颈脖前几寸划过。

袭击扑了个空，他手里的匕首立即在手心转为反握，同时一个箭步起身，猛地跃起，持刀就要往对方胸口刺去——

Mysta敏捷地侧身躲过，反手抓住那人持刀的手腕，在那人身形不稳时一只手扣住对方脖子，同时猛地用力将人重重地钳制在地上。

“我认识？”他挑眉笑着，膝盖压在对方胸口，迅速将那人的手铐住，像早就预料到了的那般，丝毫没有劫后余生的慌乱感。

但被钳制着的人脸上却意外地看不出有一丝计谋被捅破后所带来的惊慌，反而咧开嘴笑着看向他，双眼中透露着癫狂和狂喜。

——是属于胜利者的讥讽。

不安感在刹那间充斥了整个胸腔，犹如爬上心头的蜈蚣蔓延开它的毒素，Mysta僵硬地抬起头，瞳孔倏然定在眼前的一幕——

漆黑冰冷的枪口对准着他的方向，持枪的人没有一丝迟疑，食指漠然地扣下扳机，熟悉的紫眸暗沉，宛如他面对的只不过是训练场里一个平平无奇的靶子。

砰！

“WHAT THE FUCK？！”刚跟基地联系完的Daniel看着面前的场景，吓得舌头都捋不直了，慌慌张张地跑过去，大喊，“你你……你们……干什么？”

“基地不是禁止……”

“禁止主动伤害除被怪物感染以外的人类。”一缕轻微的白烟从枪口冒出，Shu单手持枪，眼神深沉地看着前方，沉声道。

“但背叛者除外。”

刺目的鲜血顺着Albert的手往下淌，他的脸上肌肉因剧痛而抽搐，手上的枪被Shu的子弹击落，眼中尽是血红，充满怨恨疯狂。

“原来你早就知道啊……”他掩面低声笑了起来，肩膀剧烈地颤抖，声音逐渐加大，最后变成癫狂般的大笑。

笑声突然中断，他好像发现了什么，倏地抬起头，如濒死的野兽般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在Shu再次扣下扳机的同时向旁边翻滚闪躲，狂奔到还呆滞在原地的Mysta身后，未受伤的手迅速抽出对方腰侧的枪，直直地抵着对方的后脑。

“熟悉吗？队长。”他脸色苍白，受伤的手还在发抖滴血，但依旧嗤笑道，“我记得那天在废弃仓库里也是这样吧。”

“物资还是你以前的partner，二选一。”

Daniel直接傻愣在原地，而Shu眉头蹙起，拿着枪的手微顿，沉寂的记忆随着对方这句话再次浮现在脑海里——

呼啸的风声夹杂着怪物的嘶吼回荡在空旷的仓库里，立在中央的人也是这般用枪抵在棕灰色发丝上，外面激烈的枪声此起彼伏地从通讯器传到他的耳朵里。

“报告，外面怪物越来越多了！”
“弹药快耗尽了，我们快要坚持不住了......”
“里面的情况怎么样？”
......

“如何？”那人的身影和如今眼前的一幕模糊重叠，他的脸上同样是得意猖狂的笑容，“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Albert冰冷的枪口从后绕到前侧，向上托起Mysta的下巴，在他耳边轻道：“我记得那次那人还是开枪了是吧？”

“虽然你不知道他的回答，但是对方还是开枪了，这意味了什么？”

他的食指轻搭在板机下敲了敲，视线落在不远处目光越发泛冷的紫眸上。

“他放弃了你。”

他本以为Mysta会做出些什么有趣的反应，但对方却只是轻笑了几声，肩膀轻微地颤抖，垂下眼眸看着正抵着自己的枪口。

“无论他选的是什么，我都不会改变对他的任何看法，Albert，”Mysta微微抬头，发丝缝隙里透出的蓝眸里没有一丝动摇，“还有，忘了告诉你。”

“我的枪没子弹。”

话音落下的那刻Albert的瞳孔在刹那间收缩，还来不及反应，枪声已经骤然响起，激得树上的鸟仓促逃离，发出几声尖锐的鸣叫。

但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传来，他有些恍惚地跌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面前的Mysta缓缓站起身，一个还在冒烟的弹孔就落在他的脚边。

“这是你同伴手铐的钥匙，”钥匙从Mysta手里抛出，在空中划了一个弧度落在了Albert的面前，“你们走吧。”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们不杀我？”

“杀你们给怪物加餐？”Mysta感觉有些好笑，反问他，“我们和你们又不是一类人。”

Albert噎住，顿时涨红了脸，踉跄地拿着钥匙解开手铐，像怕他们随时反悔那般，动作慌乱且狼狈。

Shu垂下还在发烫的枪口，刚刚的场景终究还是与那时候太过于相似，握着枪柄的指尖因用力而有些泛白，不易察觉地带着些许颤抖。

“......”他抿了抿唇，将枪收回腰侧，转眼看向已经呆愣许久的Daniel，问：“基地那边怎么说？”

“他们说会尽快安排人过来，我也检查咱们的车了，我们小队的那辆车还能开，能去到附近的安全点等支援过来。”Daniel心跳还在猛跳个不停，胸口剧烈起伏，眼睛看了一眼那边，吱吱唔唔地继续说道：“我们……就这样放过他们吗？”

“人类终究还是应该站在统一战线，少一个也只会让那些怪物多一分胜算。”

Shu的紫眸有些失神地黯淡，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了怀里人被鲜血染红的面庞，蓝眸瞳孔涣散失焦，温热的体温逐渐在指间褪去，生命破碎得几乎下一秒就会消失不见。

“这本该是所有幸存者都应该清楚的东西，”他掩住脸，深吸一口气缓解胸口的沉闷感，低声喃喃道，“但有很多事情都由不得我们自己选择。”

“就像我一样。”


03.
医院惨白的天花板映在眼前，Mysta嘴微张，干涸的喉咙泛着铁锈的血腥味，发不出一丝声音，胸口的每一次呼吸起伏都会牵引着伤口激起撕裂般的疼痛感。

意识模糊中，似乎有人在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声音哽咽颤抖，温热的液体不断地滴落在手背上，沙哑的声音一字一顿清晰地传到耳畔。

“我们分开吧。”

握住他的手也在话音落下那刻骤然松开了，顷刻间，心好像被一根无形的细线绞住，带来痛楚瞬间扼住了他的喉咙。

不要走。

被抛弃的恐惧令他浑身都在发抖，不顾身上的伤口，他挣扎着想要再次抓住对方的手，可无论他怎么尝试，指尖最终触碰到的，始终都只剩下一片冰冷。

哥哥......

“啊———”

一声痛苦的哀嚎猛地把Mysta吓回神。

“队长！那有你这样包扎的啊！”Daniel的头被用绷带绑了个大大的蝴蝶结，欲哭无泪地看着罪魁祸首满意地点点头，悠悠然地拍手收工。

“怎么？”Mysta捏着他头上的蝴蝶结，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满意？”

“......”Daniel立马在椅子上坐定，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没没没...”

回想起今天的事情，他还是感觉有些心有余悸，拍拍自己的胸口：“不过我没想到，基地里的人居然也会攻击我们......”

“不过听前辈说，指挥部那边有了新发现，”他的眼睛又刷地亮起来，拿着手在空中瞎比划着，“说不定末日很快就能结束了！”

“是真是假还不一定呢，这种消息来来回回都几百遍了。”Mysta敷衍地回答道，合起医疗箱盖子，透过窗户看向外面漆黑的夜空，若有所思地抿了抿唇。

“你先睡吧，我上去看看。“

月色沉寂在浓浓的夜色之中，浑身布满黑色黏稠液体的怪物趴在铁栅栏上，腐烂得几乎辨认不出人样的脸似乎嗅到了些什么，呲牙咧嘴地发出瘆人的笑声，无视旁边堆满的同伴尸体，爪子不停地从栅栏缝隙中往里抓。

“砰”的枪响划破寂静的夜空，一枚子弹从怪物的后脑穿出，液体喷射，它的身体猝然僵住，下一秒便瘫软倒地不再动弹，在地面周围蔓延出浓稠的黑色液体。

Shu坐在天台外的栏杆上，暗紫挑染的耳发被晚风吹起，紫眸微眯稍作瞄准，抬手又是一枪狙掉底下栅栏外的另一只怪物。

“你现在不应该再接其他任务的。”

夹杂着电流声的声音从耳边传来，Shu垂下枪口，脑海里又浮现起那双被潋滟水光覆盖的粉蓝眼眸，他按着挂在耳廓的通讯器，淡笑着回应道：“我只想知道个答案。”

通讯器里再也没有传来回话，他呼出一口气，仰起头看着在空中化作的白气在眼前逐渐消散。

人在独处的时候似乎总容易回忆往事，视线逐渐被月亮投来的光模糊，眼前又看到了那个在沙发上一蹦一蹦的棕发少年。

“Smile Sweet Sister Sadistic Surprise Service”

看着少年活蹦乱跳的样子，Shu将他拉过来，打趣道：“Shu Yamino？”

幼年的Mysta眨巴着眼睛，激动地一下子扑在他怀里，双手搂住他的脖子：“My kamioshi！”

Shu忍不住笑了，揉了揉怀里人的发丝，低下头与对方额头相抵，眼里盛满了温柔。

“我的かみさま（kamisama）。”他轻声道。

后方忽然传来轻微的响声，Shu回头便看到Mysta从楼梯里走上来，一手撑着栏杆，身子轻盈一跃便坐到他身旁。

两人肩头相摩挲着靠在一起，清冷的月光拢在周身，渡上一层淡淡的银辉。

Shu不自觉地捏了捏枪管，将视线重新投向下面：“外面冷，守夜我来就好了。”

Mysta伸出手碰了碰Shu的手，随后将对方的手裹在温热的手心里：“你的手明明比我还冷，你早就料到早上的事情了？”

“嗯，”Shu的指尖轻敲枪柄，低头看着两人正紧握的手，低笑道，“不然我为什么跟你们说车坏了，想让你们帮忙。”

“只是因为这个？”Mysta眯起眼，哼笑道，“你才不是什么好人。”

Shu笑而不语，指尖轻轻地摩挲着对方的手背，蛇般上挑的唇角翘起。

——他确实不是什么好人。

明明是他先松的手，却总会难以抑制住地想时刻把握对方的动向，渴望将对方束缚在视野之内不让逃离。

忠贞的信徒渴望神明的恩赐从不需要虔诚的祈祷，也可以是用祈愿的红绳缚住神明的颈脖，让他与自己一同堕入凡尘。

可理智和强烈的情感同时也会相互牵制，让他无法在行动中冷静地做出抉择，也难以在危险中保护对方。

——他不想让那天的悲剧再次发生，也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了。

看着面前眼神越发黯淡的紫眸，Mysta也清楚他回想起了什么，于是他捻了捻Shu垂在肩头的发梢，随后倾过身，在对方的唇角轻轻地落下一吻。

“可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他笑着露出尖尖的虎牙，呼出的气息若即若离地拂过Shu的唇瓣：“其实那一刻我在想，如果我真要死了，你会不会和我一起。”

贪婪的神明也只想成为信徒信奉的唯一。

Shu顿住了，看着眼前倒映着月光的蓝眸，如天底下最珍贵的宝石，他只想将其深深地护在心底。

“可我保护不了你，Mysta。”

“我不需要，”Mysta摇摇头，垂下眼眸，额头抵在他的肩上，棕灰色发丝轻蹭着他的颈侧勾起些许痒意，轻声道，“哥哥，我从来都没有不相信你。”

“只是你不相信我，也不相信你自己。”

“其实那日仓库里，无论他选的是什么，只要是关于你的问题，他都毫无胜算可言。”临走时，Albert突然顿住了脚步，咬了咬牙，回头跟他说道。

他选的是你。

想到这里，Mysta顿了顿，将对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我希望你能相信我，我不需要一直都受你的保护，”他声音有些沙哑，“我只是恨你总一味地把我往外推，把所有的危险都归于自己，却什么都不愿意和我解释。”

“我们明明谁都离不开谁。”

Shu始终都没有说话，只是用指尖抚过Mysta泛红的眼尾，然后垂眸，近乎虔诚地吻上对方的唇，两人相握着的手十指相扣，温热被裹在手心里，融化指尖的冰冷。

炙热的呼吸纠缠片刻，他俯下身，鼻梁轻蹭对方的颈侧，哑声道：“再等等我吧，Mysta。”


时间到了后半夜，Mysta已经彻底成了只昏昏沉沉的狐狸，满眼都在冒着瞌睡泡泡，靠在Shu的肩上的头几次险些滑落，又被Shu哭笑不得地小心扶了回去。

寂静的夜晚突然传来一阵轰鸣的引擎声，Mysta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面前猝然刮来一阵猛烈的大风让他有些身形不稳，在快要摔下去的时候被身旁的人及时搂住腰，扶着重新坐稳在栏杆上。

轰——

一架军用直升飞机悬在面前，正高速旋转着的螺旋桨快如残影，机门敞开，一身黑衣的青年站在上面，稍长的金发被风吹得凌乱，他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会被噪音盖住，迎风正冲着他们大喊着什么。

Mysta手挡着扑面而来的狂风，虽然他听不见，但通过口型也能判断出那说的是——

“POOOOG！”Luca一踩到地面就张开手将地面上的两人抱一起，热情地像只大金毛，“你们是在天台上欢迎我吗？我还想着给你们一个非常POG的惊喜的。”

睡眼朦胧的Daniel听到声音后也从下面上来，抬头就看见这个大直升飞机，惊得他瞪大了眼，张了半天嘴才说出一句：“基地居然会让直升机来接我们？！”

飞机的噪声很大，那些黑色的怪物显然已经注意到了这一边，四肢并爬迅速往这边靠拢，不一会儿就在安全点的栅栏外聚集了不少，铁栅栏被压得摇摇欲坠。

上面的飞行员见状连忙提醒他们：“我们要抓紧时间起飞回基地了。”

......

漆黑的硝烟从各处废墟里徐徐升起，连天空都被染上一层灰雾，地面上还会时不时传来某处轰然的爆炸声，冲天的烈焰卷着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它所能触及的一切。

Daniel在飞机上激动地把这两天的经历都给Luca讲了一遍，绘声绘色的，那叫一个精彩，听得他连冒了几声POG，转身一头扑向Mysta：“早知道这次任务这么有趣，我就来做你的partner了......”

Mysta戳了戳Luca的脸，戏笑道：“我只做队长哦。”

“我也可以的！”金毛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能看到尾巴在身后一摇一晃。

旁边的Daniel委屈巴巴：“队长这么快就要抛弃我了吗？”

嘻嘻哈哈的打闹声盖过了末日冰冷的气氛，Mysta正笑着，忽然感觉到有柔软的发丝蹭过肩上，他偏过头就看见Shu阖着眼靠在他身上，光在对方的眼睑下投了一层淡淡的阴影。

他伸手撩起那翘在头顶的鹅黄挑染，但很快就被对方抬手抓住。

Shu捏了捏他的指尖，闭着眼道：“别动。”

Mysta不禁噗嗤一声笑了，一指贴在唇上跟另外两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也后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

那活跃得跟小孩一样的俩人在对面座位上继续小声讨论，模糊不清的声音落在耳边颇有催眠效果，不一会儿他也慢慢阖上了眼。

但旁边的Shu却在此时睁开了眼，听着旁边的人平缓的呼吸声，低头看着被自己握在手心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力道。


04.
机器人S017大概自从被Shu创造出来，除了晚上听到声音跑进卧室后被人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出去，有时莫名其妙被下令进入休眠模式以外，它都从来都没有这么憋屈过——

它的主人和Mysta分开就算了，居然还把它抛给了对方。

以前总是被Mysta欺负的S017气得将器械爪子都回去了，窝成一个小箱子蹲在门口，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结果Mysta根本就没理会过它，从医院回来后在卧室里一窝就是好几天。每次S107偷看的时候，他都是在床上缩成一团。

明明在训练场做康复训练时还是那么正常，回到家却又不说话又不吃饭的，惹得它骂骂咧咧地将饭菜做好送进去，却始终都一口未动。

“喂...”

“根据数据显示，”它终于忍不住伸出爪子戳了戳对方，为了解释有效，它连显示屏都呈现出爱心动画的模样，“情侣之间有矛盾，暂时分开一段时间很正常的啊，过几天就没事了啊。”

可Mysta只是苦笑了一下，低着头抓着它的机械爪子无力地晃了晃。

哥哥不要我啦，他说。

说完又将脸埋在双臂里，呜咽着颤抖，S017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窝在他的脚边，看着自己的爪子发呆。

它也会偶尔联系一下主人，但是对方好像总是在忙着，一直在频繁接任务，每一次的回答的声音都带着明显的疲惫感。

听到它试探性地说了一下家里的情况后，主人也不作声，只有叹息和漫长的沉默。

人类真是奇怪啊。

趁这几天家里没人，它难得空闲地缩成小箱子，调出数据库里的资料看，想着探讨一下人类的情感。

但人类的情感真的好复杂，S017盯着密密麻麻的文字看了半天也不理解，看到最后它都要程序错乱了，也没注意到外面传来的声音。

Shu不方便开门，唤了几声也没回应，无奈只能用脚稍用力踢开了门，然后就看着被门撞飞了好几米的箱子重重地砸到墙上，又啪的一声摔回地面。

“......”S017仰面躺在地上，过了几秒钟的回路短路后猛地爬起来，凶巴巴地挥舞着机械爪子，显示屏上满是代表生气的火，“干什么！之前还半死不活的，这次就这么......”

看清来的人那一刻它愣住了。

还在睡梦中迷迷糊糊的Mysta被Shu抱在怀里，听到吵杂的声音后眉头微微蹙起，不悦地呢喃了一声，往对方柔软的颈窝里蹭了蹭。

S017又短路了。

混乱的显示屏震了一下，闪过一堆乱码后又恢复了正常，它抬头就看着主人将Mysta抱进卧室里，小心地用被褥将对方裹起来。

Shu低垂着眼眸，指尖摩挲着Mysta的脸侧，挑染的耳发从肩上滑落下来。

主人好像不太开心。

S017的两只小爪子无措地交叠在一起，乖乖地站在主人旁边，看着Shu低下头亲了亲Mysta的额头，轻轻叹了一口气，起身就要离开。

“主人？”它连忙跑到对方面前拦住，仰起头问道，“你不留在这里吗？”

Shu顿住脚步，蹲下身看着它的显示屏，紫眸莫名有些黯淡，抿着唇拍了拍它的头。

“我想让你帮我一件事。”他说。


Mysta醒来的时候已经将近下午了。

他迷迷糊糊地坐起身，打着哈欠揉了揉眼睛，看着熟悉的房间一下子愣住了，迅速打量了一下周围，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已经从飞机上回到了家里。

“Shu？”他尝试唤了一声，但没人应。

他一下床，脚底就踩到了个硬邦邦的东西，硌得他吃痛地缩回去，低下头就看见机器人S017抬起显示屏，伸出机械爪子威胁似的指着他：“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

“谁送我回来的？”

“不知道。”S017哼一声收回爪子，头也不回地转着轮跑出卧室，然后措不及防地被Mysta从后面抓着提起来，悬在空中猛地上下摇晃。

“放，放，放我下来！！零件要散架啦！！”它捂住自己的显示屏，被吓得咿呀乱叫着，“你恩将仇报！亏我在你分手的时候还那么安慰你！”

Mysta给了它脑门一拍：“Shu呢？”

“我怎么知道主人在哪？”S017委屈地捂着头。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Mysta撇撇嘴，将S017放下来，用手戳了戳它的显示屏。

S017缩了缩脑袋，显示屏中冒出两个问号：“你们......和好了吗？”

“......”Mysta蹲在地上，沉默地咬了咬下唇，过了好久才回了一句，“不知道。”

再等等我吧，Mysta。

“我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他闷闷道。

任务做完后需要按规定向上级汇报情况，但指挥中心的人好像都好忙，资料和电话满天飞，楼下空地上也有许多装甲车在运物资和武器。

Mysta被晾在一边，也只能无所事事地到处闲逛，正好看到俩熟人围在板子那看东西。

“诶，这里有队长的名字诶，”Daniel的手指沿着那一行往右顺过去，“Mysta Rias：Shu Yamino......7:15？”

“那是我们那时候的训练比试成绩记录，那都好久之前了，”Luca的眼睛已经看向别处了，招呼着旁边的人，“快来看看我的成绩在哪......”

“没想到队长居然会落后这么多。”

“那是肯定的，要说Shu再怎么也是第一......”

“......”被讨论的人着实是有点被自己的黑历史气到，伸手搭着他俩的肩，咬着牙似笑非笑地问，“什么肯定？”

Daniel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Luca看到Mysta倒是很兴奋，指着板子道：“Mysta！我们在讨论你以前训练的事情呢。”

“我记得第一次你和Shu打的时候，好像还是因为巧克力......”

“停！”Mysta立刻打断了对方要将他的黑历史抖出的话语，迎着Daniel吃惊的目光，佯装清嗓地咳了几声，突然又想起了什么，问：“话说是谁把我送回家的？”

“Shu啊，不过他现在好像赶去见长官了。”

他莫名其妙去见长官干什么？

Mysta皱起眉，抿着唇看向作战部里的人忙得焦头烂额，旁边的Luca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继续说道：“好像是个权限等级很高的任务，要求对所有无关的人保密。”

“肯定是事关末日的关键任务啊，我不是说过前不久指挥部有了新发现吗？”Daniel鬼鬼祟祟地凑近Mysta小声道，“不然也不会封得那么紧。”

“是吗......”Mysta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不安的感觉又一次在心底蔓延开，他透过单面玻璃看着在广场上紧凑运输物资的车辆，无意识地搓了搓指尖。


S017看到Mysta一回到家就窝在沙发上不吭声，低着头，稍长的刘海在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有些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好像又不开心了，它暗暗想。

S107自问也只不过是想深入研究一下人类情感而已，才不是关心对方，想着想着它就愉快地自我妥协了，滑着小轮子过去，结果忽然被地上的东西卡住了轮子，啪的一下摔在了Mysta面前。

“......”这人绝对和它八字不合。

“......”Mysta也无语地看着被他的脚绊倒的机器人，把它提到面前晃了晃，“你说你主人是不是有东西瞒着我啊？”

S017显示屏上弹出了个问号。

Mysta抿着唇垂下眼眸，脑海里又回想起了在天台那时的对话——

“如果末日结束了，你想干什么？”

Mysta眨了眨眼，摸着下巴略微思索了一下：“不知道啊，可末日真的会结束吗？”

“总有一天，所有的一切都会被画上句号的。”Shu回答道。

脑子越想越混乱，总感觉只差一点就能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Mysta不耐烦地抓挠着头，S017也被他突然松开的手又摔到了地上，气得直跳脚：“你就不能爱护一下我吗？把我摔坏了怎么办？我很有用的！”

“是吗？”

一个想法倏地出现在Mysta的脑海，他眼睛一亮，拍了拍手从沙发上站起身，向它挑眉笑道，“那今晚和我去指挥中心一趟。”

S017感觉后背发凉。


05.
夜晚的指挥中心除了值班人员以外，基本上就没人了。在监控室里值班的人瘫在椅子上无所事事地看着面前一个个屏幕。

他无聊得直犯困，连打了好几个哈欠，不知不觉中就半阖上了眼，殊不知面前的某个屏幕突然闪动了一下画面，但很快又悄无声息地恢复了正常。

“搞定了？”Mysta撑在狭窄的管道里，用口型无声地问。

旁边连接着线路的S017顿了一下，向他点了点头。

然后Mysta一手按着头顶的管壁，脚下施力，猛地踹击脚下的窗口，两边螺丝松动，边框变形地凹陷下去，哐当一声就被他踹开，摇晃着从天花板垂下来。

穿着高帮军靴的脚从通风管口伸下来，在半空中晃了晃，随后身形颀长的青年轻从上面轻盈地跳下来，稳稳地无声落在地面上。

Mysta拍拍手上的灰，仰头张开手示意S017跳下来，但这机器人却好像心不在焉，唤了好几声都没回应。

“你不会恐高吧？”Mysta笑它，“外面那些搬运机器人可不恐高。”

“啊？”S017显示屏闪了一下，从管道口探头才反应过来，“哪......哪有！”

说完它就从上面跳下来，机器人倏地落到Mysta怀里，让他有些不稳地后退了几步，后背碰倒了身后的桌子，上面的堆积的文件顿时哗啦散了一地。

“你还真......有点重了。”Mysta堪堪稳住身子，弯腰将S017放到地上，揉了揉被磕疼的后腰，当视线落在地面上散落的纸张时，倏然被上面的字攥住了目光。

——“破晓”行动。

“哥哥为什么想来这里啊？

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拂过脸颊，Mysta低着头看着浪花一下又一下地卷到岸边，夹杂着细沙浸过脚面又徐徐退去。

他抬起头，伸出手拽了拽哥哥的衣角：“是因为这里和别的地方有什么不一样吗？”

Shu笑着回头牵住他的手，温热顺着手心传过来，让Mysta感觉脸颊有些发烫，只好又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这里很适合Mysta啊。”哥哥回答道。

“嗯？”Mysta闻言抬头眨了眨眼，感觉有些疑惑，“为什么？”

话音刚落，余光突然捕捉到海平面映射来的一道明光，他愣愣地朝海边看去——

日出的那一刹，几乎来得毫无预兆。

赤红的圆弧从海天相接的地方跃出，溅起的朝霞落在海面上，水波荡漾的水面被染上了一层金红色，映衬着海水湛蓝的主色调，看上去温暖而又绚丽。

他看愣了神，粉蓝色的眼眸里也染上了瑰丽的朝辉，Shu捧起了他的脸，垂下眼眸与他相视，紫眸深处尽是笑意。

“是破晓。”


外面响起的脚步声猝然将他的思绪拽了回来。

Mysta立即警惕地抬起头，瞬间起身抓住S017的爪子，带着从地上捡起来的文件，一个箭步冲到桌子底下掩盖住他们的身影，神经紧绷着屏住呼吸。

“咦？刚刚好像听到有声音来着的？”拿着手电筒的巡逻人员挠了挠头，亮黄的光束在里面照着，却没发现有什么不妥。

旁边的人笑话他：“不会是怪物给你吓出PTSD了吧？这里哪里会有人，来这里还不如去仓库偷物资出去卖呢。”

“说的也是哦。”那人恍然大悟，手电筒的光又重新照回走廊上，S017这才从桌沿探出头，看着外面的人身影慢慢从窗边消失。

旁边的Mysta一直在低头看着手里文件，嘴唇沉默地抿成一条线，写满字的纸张因手指的用力而皱起深深的褶皱。

“指挥部发现了病毒爆发的源头，”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紧握的拳头让指甲深陷掌心，“他要去生化研究所里......他根本不可能活着回来......”

满目都是数据分析和赤色的危险估算系数，所有的迷雾都被驱散，刨开的真相却让他连手都止不住地颤抖，身体里的细胞都在不安地叫嚣着，不断碾压着他的血管。

“他不想让我去。”他喃喃着抬头。

Mysta从桌子底下出来，脚步有些混乱，眼前发黑，身子失去不平衡地撞到了旁边的桌沿，钻心的疼痛感沿着脊柱而上，脑海极度的混乱让他脱力地跪倒在地上。

可是他能怎么办？他又可以怎么办？基地下的命令难以违抗，这种背负人类未来命运的关键任务，Shu会听他的话吗？他能听他的话吗？

抓着桌沿的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他僵硬地撑起身，却忽觉有冰凉的触感缠绕上他的脚踝，还未回头，一阵剧烈的神经撕裂的痛楚从脚踝处蔓延至全身，他痛叫出声，一下子跌回在地上，身体在地上难以控制地痉挛着。

他的后背被激起的冷汗浸湿，指甲扣磨着地面，意识一点一点被黑暗侵蚀着，他费力地想回头看清对方的脸，可脑海里最后一丝清明流失时，他所看到的——

却是S017因附着电流而在黑暗中发亮的机械臂。

我想让你帮我一件事。

那日屋里的S017抬起头看着它的主人，对方的紫眸里依旧是掩不住的悲伤，但说出的话却没有丝毫的动摇和迟疑。

帮我阻止Mysta。

S017松开了Mysta的脚踝，看着对方陷入昏迷的样子，它耷拉着脑袋坐在地上，看着自己的爪子却莫名生出一种迷茫感。

人类真的好奇怪。


06.
会议室内灯光暗沉，所有人神情凝重，沉默地将目光投向最前方的大屏幕上——

画面里白炽灯惨白，一个身穿白大褂的研究员正将药剂注射在实验体手臂。被束缚着的实验体很快便开始抽搐，额角青筋凸起，瞳孔不受控制地上翻。

实验室霎时满是旁边的仪器发出刺耳的警告，屏幕上红色的光芒映在惨白的天花板上，全程不到一分钟时间，仪器就宣告实验体失去生命的特征。

研究员气愤地把手里的注射器摔到地上，挠着头嘴里谩骂实验成果，转身透过玻璃与外面的人比划手势，却殊不知他身后本已经死去的实验体突然颤动了一下。

黑色狰狞的血管突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衣服里掩盖的地方一路蔓延上颈脖，脸部快速溃烂，黑色黏稠的液体从溃烂口溢出。

下一秒，变异体倏地睁开紧闭着的双眼，青筋爆起的双手轻而易举就挣脱了桎梏似的束缚，张着嘴露出獠牙，发狂般朝研究员扑去——

“这是实验室研究D976永生实验的画面，经过资料核查，病毒就是从这里开始爆发。”

视频画面终止，一个看上去十分精明干练的女人站在会议室的最前方，Zora推了推眼镜，抬手示意将画面放大，指着那个变异体道：“我们此次的任务就是要潜入研究所，将关于病毒的样本资料传送回基地。”

紧接着屏幕上划过的一幕幕监控画面，每一幕都能看到正到处游走的怪物，呲起利齿，发出瘆人的磨牙声，唾液就从口中滴落在鲜血横流的地板上，面露狰狞地渴望将所有活人撕成血肉模糊的碎片。

“这是技术人员将实验室内的监控视频恢复后，从中调出来的部分画面。”

所有视频播放完毕，会议室内又恢复原来敞亮的模样，但通明的灯光却丝毫无法驱散在场的人内心的雾霾，任务的艰巨和面对死亡的恐惧沉甸甸地压在心里。

“听清楚了吗？”上面的人问道。

下面的人纷纷面露难色，低下头无声地将目光投向此次行动的总指挥。

——但那人倒是显得坦然，紫眸依旧平静得犹如一片深邃的潭水，一支笔灵活地在骨节分明的手指间旋转，最终被他的指尖捏住，在桌面上轻轻一敲。

Shu颔首淡淡回应道：“清楚了。”

会议结束后，Zora视线透过离散的人群捕捉到下面那人的身影，她从讲台上下来，穿过人流来到Shu面前，指节轻扣他面前的桌子，压低声音道：“答应你的事情我已经完成了，任务结束之前他都会被关在禁闭室里。”

“谢谢，”Shu闻言后从座位上起身，向她微微俯身鞠了一躬，但说话语气却异常的疏远和冷淡，“那我先走了。”

“......”看着Shu漠然地从她身旁走过，Zora抿了抿唇，犹豫片刻，还是回过头喊住他道，“我很抱歉......”

她紧捏着自己的指尖：“我也没想到他们会在任务途中攻击Mysta，但是你也知道......这里没有人会比你更适合这个任务......”

“我们没有选择......”她仰起头看着对方，渴望面前的人能做出些什么反应，能让她内心的罪恶感得到些许缓解，但对方始终都没有回头，只是脚步停顿片刻，然后又重新朝门口迈出。

......

活着的理由到底是什么呢？

幼年的Shu缩在昏暗的角落里，沉默地看着大人们着急地徘徊在他面前，嚷嚷不清的杂音绕在耳侧——是着急的问寻，是丧亲的痛哭，是重逢的喜悦。

此时根本没有人会在乎一个在灾难中丧亲且毫无利用价值的小孩。

他们都有所思所想所望，可Shu什么感觉都没有，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偶，麻木地看着末日带来的生死悲欢。

他空洞地看着自己空空的手心，极力思考父母尽全力护住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明明失去他们后，他也没有任何能支撑自己活下去的理由了。

以往思路清晰的头脑此时也变得浑浊，像机器被黏稠的胶水糊住了一样难以运转。

“为什么呢？”他抓挠着头发，肩膀轻微地抖了起来，最终还是将脸埋在手心里，小声地呜咽了起来。

“哥哥......”

Shu茫然缓慢地抬起头，少年赤脚站在他面前的光与暗交界处，向他伸出的小手被泥土弄得脏兮兮的，却坚定而用力。

“虽然爸妈都......不在了，但......但是......你还有我啊，”少年强忍着哭腔，“以后......就让我来保护你。”

Shu看着他，明明面前的人脸上还残留着泪痕，眼睛都哭得肿起来了，连鼻尖都是哭过的通红，却还是强撑着哽咽对他说这么一番话。

Mysta啊，他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

空无一物的手最终还是握住了Mysta的手，却是用力将对方拽向了自己，紧紧地箍在怀里。

你就是我的理由啊，Mysta。


一扇扇电子门将禁闭室分隔成了几个区域，被关押得越深入便代表被惩戒的人的恶行越为严重，外面的人透过门缝只能看到一条暗不见底的走廊，到处回荡着被处刑者崩溃的叫喊声。

被关押的人从门的缝隙里看着从他们面前走过的青年，讥笑着故意发出声音挑逗他，可无论他们怎么做都无法得到对方的半分注意，到最后都变成了粗言秽语的唾骂。

“这些人都这样，死性不改。”门卫一边打开电子门锁一边向身后的人说道，“不过你要见的人倒是挺老实，但就是跟个哑巴似的，就没见过他有什么反应。”

Shu一直都没有给予回应，对方说的每一个字传到耳边都令他有些喘不过气，可他只能攥紧拳头，任由指甲用力嵌入掌心带来的疼痛碾磨神经。

“我就在外面，有什么事情请立即喊我。”门卫对Shu说完后便打开门锁，等对方进去了才重新关上门，拿枪守在外面。

禁闭室里沉寂得犹如一滩死水。

Shu沉默地看着蜷缩在角落的人，对方没有一丝反应，只是将脸埋在双臂间，手紧抓着自己的衣袖，脚边是一口都未动的饭菜。

他在蹲下身，欲伸手触碰对方，但悬空的手却迟迟都没有落下去，仿佛有一张看不见的屏障立在两人之间，将他们分隔开。

“为什么啊，Shu......”

“这就是你想让我等的吗？”Mysta抬起头看着他，眼睛里布满血丝，声音颤抖嘶哑，“我能等到什么啊？”

“你不懂吗？任务里写着只是将样本资料传送回基地，他们根本就没有想过你们能活着回来，这根本就是送死！你难道不懂吗？！”

他攥住Shu的衣领，指尖苍白颤抖，用力地将对方拽到面前，祈求能在对方眼里看到一丝动摇，哀求着对方能够改变主意。

可回应他的始终都只有无声的叹息。

最后一道防线似乎就此坍塌了，Mysta哽咽住，止不住的泪水涌出眼眶，滑过脸颊淌到下颔，又被Shu垂眸落下的轻吻止住。

“Mysta，”Shu指尖摩挲着他的脸颊，指腹抹去眼角的泪痕，声音同样沙哑，“我没有选择......”

“我能选的只有你。”

“我不需要。”

“我说过，我不需要你一味地把我推开，我明明也可以和你一起......”Mysta的手收紧力度，头抵着Shu的胸口，声音呜咽得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你又想像之前一样丢下我......”

“我明明就只剩你了啊，哥哥......”

Shu满目酸涩难忍，抚摸着Mysta发抖的脊背，将他搂到怀里，听着怀里人颤抖的哭声，低下头亲吻着他的额头。

“对不起。”他所能回应的只有这三个字。

紧攥着衣领的手终究还是被一根一根掰开，好似在用刀片一点一点地刨开Mysta的神经，只有无尽的折磨和刺骨的绝望。

“Mysta。”
“不要原谅我。”

门关上的那刻，禁闭室内仅存的光亮也连同着心里的最后的一丝希望一并消磨殆尽，他只能空洞地看着光在面前湮灭，却什么都做不到。

攥紧的手又一次什么都没抓住。

Shu脱力地靠在冰冷的铁门上，听着里面传来嘶哑的哭声，也同样颤抖地掩住脸，心脏撕裂般的痛楚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窒息着发不出一点声音，似乎要浸死在悲伤的痛苦里。

“主人......”刚被放出来的机器人S017看着面前的一幕，钳子状的机械爪子无措地缠绕在一起，沮丧地垂下脑袋。

它果然还是无法理解人类之间复杂的情感。

数据库里再多的资料文字也难以描述清楚，它不懂为什么两人明明相爱却依旧选择相互自我折磨，任着对方痛苦也狠心不愿回头。

——可这一切的根源又同样归结于爱。

S017只能默默地跟着主人离开，回头看着那个房间离他们越来越远，快要被埋没在黑暗里看不见了。

犹豫片刻，它还是选择停住了脚步。

“我可以留下来陪他吗？”


07.
残破不堪的白炽灯在走廊里闪烁着幽暗的灯光，地板上鲜血纵横，被啃食剩下的内脏残渣随处可见，满目的血红肆无忌惮地向目击者讥讽他们也不过如蝼蚁般弱小。

怪物低吼声在走廊深处响起，如破旧的风箱发出的声音一样嘶哑，地板因沉重的脚步而带起震动，顺着耳膜的震颤传到来，恐惧阴影瞬间挤压着每个人的心脏。

“十米处发现突变型异种怪物，”躲在掩体下的领队低声对着通讯器汇报情况，“如果我们被发现，火力交锋下可能会造成伤亡......”

“继续前进。”通讯器传来回应。

一个队员闻言后关掉通讯器，脸色苍白，小声地咒骂了一句：“Fuck，自己都不知道躲哪里去了，还指挥......他就是个怂货，就干让我们送死！”

领队脸色也同样不太好，但回头瞪了他一眼：“别说了。”

命令始终不可违抗，他握紧手里的枪，用手势无声示意后面的队员跟上，同时躬起身，小心谨慎地从掩体里出来，看着怪物近三米高的巨大背影，每一步都不敢稍松懈，冷汗不断地从额头上泌出。

八米，七米，六米。

领队在心里默念，肾上腺素在逐渐飙升到极致，心跳快得仿佛要冲出胸膛。

咔嚓。

所有人在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心跳停滞了一秒，身后的其中一名队员僵硬地看向脚下，踩到的石头已经变得四分五裂，在脚底摩擦地板发出了细小的响声。

领队屏住呼吸，瞳孔颤抖地看向不远处的怪物，但怪物似乎并没有察觉，依旧垂着脑袋啃食面前的尸体，嘴里发出黏腻的咀嚼声。

他暗暗松了一口气，再准备抬脚向前一步——

下一秒尖啸般的吼叫突然在面前爆起，怪物倏然回头猛地向他们狂奔冲来，脚下的地板犹如地震般剧震，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众人纷纷脸色剧变，在仓惶中拿着枪盲目扫射。

砰砰砰砰砰！！

“卧倒。”

一片枪声喧嚣中不知道哪里传来的声音，恐惧下失去思考能力的人本能地按照对方的命令行动——

几乎是在他们护着头趴下的那刻，头顶骤然响起轰鸣巨响，紧接着钢筋砖头如暴雨般下砸，精准砸到怪物此时身处的位置，巨石瞬间掩埋住怪物巨大的身躯。

四周彻底被黑暗笼罩，几人被扬起的尘土呛得不行，纷纷推开落在身上的碎石，狼狈地爬起身，夜视镜自动开启呈现一片绿腾腾的景象。

他们愣愣地看着天花板的缺口处跳下的人影——

青年踏在压着怪物的巨石堆上，一头独特的挑染长发用皮筋尽数束起，嘴里还咬着战术手电，正低头整理手上的黑色露指护手。

“吼———”巨吼声又再次从前方传来。

普通的怪物会因恐惧突变型的异种怪物不敢靠近，而如今听到爆炸响声的四脚怪物立即从走廊深处狂奔而来，强劲的后肢用力蹬地，张嘴纵身跃起朝面前的青年扑去———

布满血肉残渣的獠牙在快要触碰到青年那刻，冰冷漆黑的枪口顶住了它的上颚，连发的子弹瞬间爆开它半个脑袋，恶臭的液体向后飞溅，地板上的鲜血都被覆盖成了怪物的黑色黏稠液体。

“抱歉，安置东西费了点时间。”Shu平静地抬起滚烫的枪口，伸脚把死去的怪物踢下去，将战术手电放回腰侧，抬手看了一眼手表。

他脸色不变，抬眼看着下面还目瞪口呆的几人，冷静地转身两指向前一划：“继续前进。”


生化研究所共有两个入口，但由于里面的监控如今已经彻底报废，难以判断哪个入口才是最优解，只能分别派遣队伍进去，尽量降低因各种原因全军覆没的概率。

指挥部里硕大的屏幕上显示着的几个小红点正在不断朝标记地点移动，虽然偶尔稍有停顿，但一直在稳定移动。

“他们在靠近目标地点了。”技术员一边敲打键盘调出数据，一边向身后的Zora汇报道，“那边的A队已经没有回应了，大致估计怪多数都集中到那边了，那B队应该暂时比较安全吧。”

可Zora的神色并没有好转：“这算不上好事，这只能证明那里有足够让其他怪物恐惧的存在。”

“那会不会是......”技术员的话突然顿住，屏幕上的几个红点遽然定住，下一秒倏地朝目标地点狂奔，移动速度比之前要快得多。

“啊啊啊———”

利爪刺穿皮肉，血液顿时溅涌而出，剧烈的疼痛让人发出撕裂的喊叫，压在他身上的怪物好似被他的惨叫声取悦了一般，嘶哑着低吼，喉咙里发出瘆人的笑声。

怪物的嘴角开裂至脸侧露出血盆大口，但它似乎并不着急啃食猎物，更像是以折磨人为乐趣，咬住人的颈脖一把甩到墙壁上，随后逆着枪火，跃起朝离它最近的人扑去——

“FUCK！”领队被措不及防地怪物扑到地上，怪物的利爪在下一刻刺穿他的胸脯，他的喉咙里顿时咳出一口鲜血，他咬紧牙关忍住疼痛，将手里的枪口顶住怪物扣下扳机——

砰砰砰！

枪火四溅着亮起，突发的子弹瞬间将面前的怪物射成马蜂窝状，粘稠的液体从枪孔溢出，浓烈腐臭的气味扑面而来。

可当领队看到面前的一幕，却僵在了原地——

那一发发子弹没入怪物腐烂的皮肉里竟没有造成任何影响，黑色窟窿仅用半秒就愈合成原本的模样，下一秒怪物怒起，一爪将他手里的枪拍飞。

眼看领队的脖子就要被尖锐的獠牙刺穿，离他最近的Shu倏地转变方向，反身朝怪物脑袋猛地一个飞踹，在怪物后仰摔的同时，右手迅速抽出腿环上的匕首刺入它的眼睛里。

他的动作干脆利落，受伤的怪物暴怒地发出吼叫，猝然挥起巨爪要将攻击它的人从身上甩开，Shu立即松手向后翻跃，在空中划出一个弧线，单手撑地稳住身，与怪物滑开几米的距离后立刻转身向后跑，并朝旁边的几人喊道：

“跑！”

一声令下，队伍里仅存的两个队员立即反应过来，扯着领队的后领就往后拽，硬生生将人从怪物口里拖了出来，在怪物失明胡乱攻击时，趁机跟着Shu冲进实验室里，迅速将门锁死。

与怪物交战的短短二十多分钟，队伍竟一下子就损失了六人，幸存下来的人还心有余悸，累得瘫倒在地，紧握着枪的手止不住地发抖，连脚都在打颤。

虽说本就预料到这次行动能存活下来的几率少之又少，但无论顶上多少个为人类未来光荣牺牲，为人类做贡献的英雄荣誉称号，人面对死亡时依旧会本能地感到恐惧。

“这怪物很聪明，伤口还会自愈。”领队靠在墙壁上，脸色煞白，胸口落着被刺出的血窟窿，止不住的鲜血从中涌出，将身上的作战服浸湿，“单用枪射击根本不行......”

实验室启动了备用电源，刺眼的白炽灯瞬间将里面照得敞亮，最前方的控制台上趴着个身穿白大褂的尸体，额角处留有弹孔，尸身已经高度腐烂，发出阵阵腐臭味。

旁边的白墙上满是用鲜血写成的歪歪扭扭的字，满目赤红触目惊心，生者在那时绝境下的痛苦和煎熬一一表露在文字里。

是对实施违反自然规律实验可笑的悔意，讽刺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人性贪婪的咎由自取，最终选择以死亡来向神明祈求自己的罪行能得到赦免。

Shu沉默地看着面前一切，一时半会不知应该感到悲凉还是讽刺，最后他只是抿唇将视线落在控制台上，将枪背到身后空出双手，低头用指尖敲击键盘，垂眸看着屏幕上显示的文字。

***
指挥中心内

“他们已经进入目标实验室了，现在就差将样本资料传送回基地了。”

“实验室的门能坚持多久？”Zora看着屏幕上停滞不前的四个红点，神情凝重。

“可能不到五分钟，但传资料需要近半个小时。”

“这根本不够时间啊……”技术员不安地皱起眉，眼睛忽然注意到屏幕上的角落出现了一个在迅速移动的红点，惊呼道，“A队还有人活着？”

“不......”Zora顿住了，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猜测，立即回头下令，“派人去联系禁闭室！”

实验室内的Shu蹲下身查看领队的伤势，眉头微蹙：“还能走吗？”

领队苦笑了一下，绝望地摇了摇头。

“不行了。”

怪物愤怒地嘶吼声又从门外传来，沉重的安全门上被砸出了一个一个凸起的鼓包，连同整面墙壁都一同剧烈晃动，似乎下一秒铁皮就会突起破裂。

“那就是D976病毒母体吧......”他捂住伤口，咬着牙坐起来，朝面前的青年伸出沾满是鲜血的手，强撑着牵起嘴角。

“你也应该清楚现在最优的解决办法是什么吧？”


08.
砰！砰！砰！

被阻挡在门外的怪物挥起拳头一下又一下地捶击着铁门，变异强劲的前臂青筋暴起，很快就在门上凿出巨大的凹陷。

铁皮突起破裂，怪物的利爪从破口处伸进去，只是用力一捏，爪子就像撕纸皮一样，轻而易举地就将沉重的铁门从墙上掰下来。

被匕首刺穿的眼睛还在往外涌着黑色液体，它只能用仅剩下的一只眼视物，门被砸开的那刻，它狭隘的视线下忽然看到一个人影朝它扑来，它倏地伸出利爪将那人的身驱刺穿，听到对方痛苦的呻吟，它得意地低声发出嘶哑的笑声。

“妈的......”

腹部撕裂的痛楚令领队浑身都在痉挛，鲜血不断从他的口中涌出，可他眼里没有一丝恐惧，而是死死瞪着将他刺穿的怪物，死命抓着怪物的手臂，在濒死前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气，张嘴咬住手上炸弹的保险扣，往外用力一扯——

嘭！

随着爆炸带起的巨响，怪物瞬间被气浪掀飞，后背猛地撞击墙壁，顿时裂开了如蜘蛛网般的裂纹。它的前肢被炸成了碎块，腐臭的碎肉伴随着黏稠的黑液簌簌落了满地。

在怪物被轰得仰面翻了出去那刻，一个紫发青年手抓着微冲从实验室里奔出，鹅黄刘海下的紫眸尽是极致的冷静。

未等怪物挣扎着起身，他极速转身将枪口对准怪物，果断扣下扳机，连发的子弹瞬间贯穿怪物的身驱，早已暴怒的怪物的目光立刻被吸引着锁住他，随着嘶吼声猛地朝他的方向冲来——

要保证资料传送中的控制台不被怪物破坏，最佳的选择就是把D976怪物引开，让剩下的人守在实验室里保护资料能顺利传送。

吸引怪物注意的目的达成，Shu毫不犹豫就抛下射空了弹匣的枪，迈腿如离弦的箭一般极速朝外跑，在怪物的利爪即将触碰到他的那刻迅速拐向走廊另一侧，怪物扑了个空，不受控制地猛然撞在了拐角处，墙灰顿时簌簌地被震落下来。

研究所内的走廊十分曲折狭窄，人类能在里面自由行动，而有着巨大身躯的怪物就不一样。Shu正是捉住了这一点，他灵活地在曲折的走廊里穿梭，让笨重的怪物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因为惯力撞到墙上。

奔跑带起的风不断从耳边呼啸而过，身后逐渐逼近的怒吼犹如死亡倒计时，此时只要稍有不慎，死神的镰刀便会毫不留情地挥下。

还有十三分钟。

Shu迅速扫了一眼手表上的倒计时，在心里掂量了一下时间和距离。

可就在他从手上挪开视线的那刻，一个黑影猝然从黑暗深出纵身跃了出来，他立即警惕地举起枪口，可看到那四脚怪物身上的黑色作战服那刻，脚下的步伐难以控制地停滞了半秒。

——那是被攻击时感染变异的队员。

本就在他身后逼近的D976抓住了这一刻的疏漏，后肢猛地用力朝前蹬跳，巨大的身躯扑来，即使Shu已经迅速将枪身横在面前挡住对方刺来的利爪，但还是被扑得猛然撞到墙上。

墙壁“砰”的一声被撞出如蜘蛛网般的裂纹，Shu双手将枪身抵在怪物的颈部，极力阻碍怪物张嘴欲撕咬的獠牙，体内的五脏六腑像被撞碎了一般，铁锈般的血腥味涌上喉咙，刺眼的鲜血顺着嘴角往下滴淌，在地上绽开刺眼的殷红。

“你说神明会保佑我们吗？”

队员战战兢兢地抱着枪在一旁，看着重伤的领队被Shu搀扶起来，紧紧地将炸弹攥在手心。

“都末日了，谁还信神啊。”领队接过他手里炸弹，自嘲般笑了，“祂要愿意是保佑我们，哪会发生什么末日啊。”

就算是在生死边缘游离多次的领队在面临死亡前还是会感到恐惧，尽管是自愿赴死。

他的指尖有些发颤，最后用力闭了闭眼，压下心里翻涌的情绪，抬头看了眼面前的紫发青年。

“那你信吗？”

Shu垂眸淡笑了一下。

“我只信我自己的神明。”他说。

他所想的并不是无私给予世间恩惠的神明，也只不过是一个一直支撑着他的信念，足以让他不惜一切都想把对方护住。

尽管要走上末路。

他手里紧攥着的枪身被迫发出破碎的响声，被鲜血沾染的指尖也因用力而泛起青白色，人类薄弱的力量在怪物蛮横的巨力面前，根本就没有任何胜算可言。

Shu仰起头注视着面前怪物血红的眼睛，怪物长尖的利爪刺入皮肉，撕裂的痛楚无尽地厮磨着神经，他苍白干裂的嘴唇无奈地上扬，露出一抹苦笑。

这大概就是他所能争取到的最佳结局。

“呃——”看见D976掠走了自己盯上的食物，那刚跃出的怪物不悦地发出嘶哑的低吼，却又无可奈何地只能在地上刨了下爪子。

它往后退了几步，正想转身离开寻找新的食物，可还没迈出一步，拐角处突然传出异响，还未作出反应，一梭子弹就直接爆开它的头骨，漆黑的液体在子弹没入爆裂的那刻四溅开来。

D976闻声警惕地转过头，只见不远处僵直身缓缓后倒的怪物残躯上方赫然跃出一个身影，青年一脚踏上残躯借力跃起，双膝钳住D976怪物，身体重量直接将它的压翻在地。

怪物带来的逼压瞬间被抽离，摆脱了束缚的Shu捂住伤口，踉跄地扶住墙稳住身形，抬头看到熟悉的背影那刻，紫色瞳孔倏然收缩。

“Mysta？“

此时的禁闭室门卫正笑呵呵地对着通讯器讲话，一副恭维的样子，慢条斯理地走到禁闭室门前。

“哎呀，长官你难道不清楚禁闭室里的电子锁有多牢固吗？他怎么可能能跑得出去啊？”

“难不成他还能遁地吗？”

话音刚落，他弯下腰，刚想在门上的电子屏上输入指纹密码，可他的手指刚往上面轻轻一戳，门就“吱呀”的一声被他推开来。

门卫被这一幕惊得说不出话，僵硬地站在原地看着门慢慢打开，外面的光就顺着门缝划开里面的漆黑，落在地上的一个小箱子上。

那箱子震动了一下，顶端升起了个电子屏，叮的一声显示出两个眼睛看着他。

“那个......”S017机器人有些不好意思，将它的机械爪子举起来，一边观察门卫脸上的神情，一边试探性地说道。

“我投降，能不打吗？”

在遭受突如其来猛然的冲力下，D976怪物被迫与青年一同翻滚在地，滚出几米后，它挣扎着呲嘴露出獠牙正要咬开对方的颈部，却被Mysta当机立断一脚踹中腹部，本就被炸断一只前肢稳定性不强的它瞬间就被踹翻至一旁。

Mysta几乎是下一秒就翻身压在怪物身上，神情冷峻，一手探至腿侧倏地抽出匕首，反手猛地扎在怪物仅剩的那只能视物的眼睛上，怪物黑色的液体霎时在刀刃边溅出。

怪物吃痛地发出怒吼，挣扎着要将压在它身上的人甩开，Mysta咬紧牙关，手里紧攥住匕首不松开，在把手里的东西匆忙塞进怪物嘴巴后下一刻就被怪物猛地一头甩开来，身体在空中难以保持平衡，本以为后背会猛地撞到墙壁，后背却落入了一个有力的怀抱里。

Shu几乎是Mysta被甩开的瞬间就奔到他身后接住对方，两人顿时双双翻滚在地，灵活地躲避怪物混乱的攻击，最终滚到墙边拉开距离才堪堪稳住。

“Shu！”炸弹落到怪物口中还未拉开保险扣，Mysta正要说什么，可多年默契两人之间早已不需要提醒。

他被Shu护在身下，只见Shu一手支起身，紫眸微眯，一发子弹就在他另一只手扣下扳机的那刻从枪口射出，子弹燃起的火星变成引燃点，弹壳落地，随着一声巨响瞬间将怪物脑袋轰然炸开。

气浪卷着尘土，墙灰和碎石在刹那间扑面而来，Mysta睁不开眼，只能感觉环在他腰腹的手在用力收紧，一声磁性带笑的嗓音落在耳边，正如以前执行任务时那样。

“收到。”


09.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腥臭味，几只怪物在身后不断地嘶吼着，几次前扑都被前面的青年灵敏地躲过，利爪在每次即将碰到对方时总会被子弹精准贯穿。

砰——

迎面穿来的子弹又一次击穿离Mysta最近的怪物，它身体倏地僵直了一下，最后瘫软倒地。后面紧随着的怪物踏着同伴尸体凌空跃起，却突然弹出的实验门挡住，砰的一声闷响，在铁门上撞出一个凹面。

Mysta被Shu拽入实验室里，身体前倾撞在对方胸膛里，连着两人一同跌倒在了地上。Shu被Mysta压住，牵扯到了伤口顿时泛起疼痛感，但他好像没有知觉，依旧紧紧将对方按在怀里。

铁门暂时阻挡住了外面那群怪物，但依旧能听到尖锐的爪子刮磨门传来的响声，如同锐器在玻璃上留下划痕一样刺耳。

“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就......”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暂时松懈，Mysta喘着气，撑起身看着Shu肩上仍在往外渗血的伤口，心里顿时泛起如针扎似的疼痛。

相比起对方，其实他也好不了哪去，身上的作战服早已被怪物的液体浸湿，也分不清身上是否有伤口，神经麻木得根本感知不到疼痛，恐惧的阴翳从始至终一直蒙在心里。

——他难以想象......如果那时候他来晚了，会发生什么。

Shu轻轻地抹去Mysta脸上的黑色液体，刚死里逃生的一幕犹如发生梦境里，可伤口疼痛同时也在提醒着他这一切都不是梦。

他又一次触碰到了他的神明。

“不怕死吗？”他轻声问道。

“为什么怕？”

撑在对方颈侧的指尖缠上了紫色挑染的发丝，Mysta低下头凝视着眼前的紫眸，他的话语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到Shu的耳畔里。

“你是想让我顶着你拯救人类牺牲的英雄亲眷过一辈子，还是加入那些无聊的末日重建？Shu Yamino，你所想的我一个都不想要。”

几乎是他的话音刚落，Shu就仰起身侧头吻住了他的唇，后颈就被对方的手扣住，温热的鼻息拂过脸颊，拇指轻轻划过他的下颔。

Mysta瞳孔微微收缩，身体仅僵了一瞬，随后便垂下眼眸，双手紧紧地环住Shu的颈脖，主动低头加深了这个吻。

“我要我的爱和死亡一样伟大。”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静止了，阴霾广袤的世界宛若在此刻被冻结，化作破裂的碎片散在空中，纷纷随风扬散。

所有的情绪都此刻无处遁形地显现在眼底，牵动着彼此的心跳，炙热的灵魂在深处共鸣，爱意翻涌着纠缠在一起。

——至死不渝。

“Mysta，”Shu轻蹭着Mysta的鼻尖，紫眸含笑，温热的气息就随着他说话的动作落在Mysta的唇上，“还记得我和你说的吗？”

戴在手腕上的手表屏幕微光闪烁，上面的数字随着秒针时刻跳动，时间如沙漏般逐渐流逝。

“你永远都可以相信我。”

倒计时归零。

“轰————！！”

一声声震耳欲聋的轰响爆起，生化研究所的天花板冲出了一股灼热的气浪，混着滚烫的烈焰爆碎了老化的钢筋混凝土，龟裂的裂痕一路攀沿，碎块如暴雨般倾泻而下，毫不留情地砸向底下的生物。

希望的破晓总来得猛烈汹涌。

实验室封闭的空间阻挡住了外面的气浪，但刺眼的火光依旧映在Mysta的眼底，宛若那日在海边所见的一般，缭绕的火焰如悬日在海平面上溅起的赤红，吞噬污秽，撕破黑暗。

外面接连不断传来的怪物嘶吼声和爆破声，Shu将Mysta碎发撩至耳后，Mysta眨了眨眼收回目光，侧头看到蛇般上佻的唇角，传来每一个单词都顺着鼓膜的颤动钻进心底。

“我从不食言，Mysta。”


实验室的铁门因严重变形而扭曲在一起，Mysta拿着枪在面前比划了一下，目测了一下距离，随口问了一句：“所以说，我们怎么出去啊？”

Shu还在与幸存下来的队友交流，闻言抬起头：“就在这里等外......”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面前的人后退了几步，突然俯身一个箭步上前，转身一个反踢踹向门口，只听见一声闷响，铁门就倏地直直朝外塌了下去。

“......”

Mysta得意地扬起下巴，随意拍了拍手上的灰尘，随后挑着眉朝Shu伸出手，歪了歪头道：“你说什么？”

Shu神情难得地愣了一秒，看着面前的手，似乎又回到了最开始的时候，棕发少年在明暗交界线向他伸出手的那一刻。

一切从始至终都从未变过。

他眉眼间漾着笑意，无奈地扬起唇角，伸手紧紧地握住了Mysta伸来的手，正像数年前那样，似乎从那一刻开始，他们的命运就彼此缠绕在一起，注定永远都无法分离。

“回家吧。”他轻声道。

END.